顧朝歌在寨子裏留了下來。


    雖然寨子裏的老人們大都不歡迎外人,又因為她竟然能解除大巫所說的山神詛咒而將她視為怪物,敬而遠之,可是因為她畢竟是族長請來的客人,老人們不敢故意趕走她。至於大巫,從她進來的第一天就一直以敵視的態度對待她,因為她的緣故,大巫和族長的關係鬧得很僵,族長堅持不讓步。顧朝歌不會自我感覺良好地認為完全是因為自己,她覺得,大概族長看不順眼大巫很久了,他想換自己兒子上了吧。


    話說回來,寨中的年輕人和孩子很喜歡她,偶爾他們因為幹活打獵之類的事情弄傷或者扭傷,這種小事不敢勞煩大巫出麵,即使請求,大巫也根本不會理。比起瘦骨嶙峋像幹屍的大巫來,長得好看,脾氣好,好說話,醫術也很不錯的顧朝歌成為不二選擇,因為她從不收錢,治療效果很好,常常有人將打來的獵物或者家裏做的食物放在她的屋前作為感謝。


    阿岩被父親逼著每日上午去找大巫學習,因為父親和大巫的關係鬧僵,他學不到什麽,而且還常常遭受大巫的刻意為難。阿岩不知道為什麽即便這樣父親也要求他必須去,吳叔說這是做給外人看的,阿岩依然不理解為什麽要做樣子。


    阿岩喜歡每日下午跟在顧朝歌身後,看她搗藥曬藥,給人正骨治傷,或者聽她說一些奇怪的醫案。大概因為生長環境不同,看法也不同的緣故,阿岩沒有一般漢人對剖屍的排斥,他覺得這和打獵之後處理動物屍體是一樣的,所以他也很愛聽顧朝歌講人體的結構。


    不知不覺間,阿岩在同齡的小夥伴中獲得一個意為“跟屁蟲”的稱號。不過他不在乎,反而很自豪,因為他覺得他們都是因為羨慕所以嫉妒他。


    今天和以往一樣,夏日的山林格外陰涼,經過春天的瘋狂生長,很多草藥到了可以采摘的時節。阿岩背著竹簍,握著柴刀,跟在顧朝歌身後幫忙。老吳因為腿腳近來隱隱作痛而沒有跟來,山中的環境畢竟不如山下,顧朝歌今天出門也是為了給老吳找一些敷腿的草藥。


    阿岩在她後頭歡快地唱著山歌,歌詞她聽不懂,不過調子是歡快的,聽得出阿岩很開心。顧朝歌笑笑,彎下腰來,用柴刀在一叢雜草中撥弄,她剛剛好像看見裏麵有一株很少見的奇藥。


    看見雜草從中幾點紫色的小花,顧朝歌眼前一亮。她往前踏了一步,卻突覺腳下感覺不對,泥土鬆軟得過分,她正想把腳收回來,然而一個繩套收緊,綁住她的腳踝,顧朝歌驚叫一聲:“阿岩!”


    “顧姐姐,是陷阱!”阿岩聽到細微的聲響,是陷阱啟動的聲音,因為顧朝歌的動作,一根繩索從樹幹的藤蔓中被抽出,繩套往上牽拉,看樣子是要將顧朝歌倒吊綁起來。顧朝歌眼疾手快將柴刀猛地深插/入泥土中,以此抵抗繩索的拉拽。


    “阿岩,幫忙!”顧朝歌說話間,阿岩已經疾奔過來,手起刀落,動作熟稔地砍斷繩索,“嗖嗖”幾聲,固定在樹上的另外半截繩索落了下來。


    “誰會在這裏設陷阱?”阿岩嘀咕著跑上前查看,見繩索的顏色都發白了,看起來很舊的樣子,而且陷阱的設置似乎並不完善,所以才會讓顧朝歌有反應的時間。於是阿岩拿著半截繩索跑回來,撓了撓後腦勺:“顧姐姐,好像是一個廢棄的陷阱,獵人忘記收回了。”


    “是這樣嗎?可是它隱藏得很好啊,我也是見過一些陷阱的,竟然都沒有發覺,”顧朝歌奇怪地嘀咕著,“難道是我采藥太專注了嗎?”


    阿岩困惑地撓後腦勺:“我也不知道。”


    這件事被當做插曲很快過去了,顧朝歌以後上山都更加小心,常常讓經驗豐富的阿岩走在前麵。但是阿岩並不能每天都跟著她,因為家裏的活還需要幹,而且父親也會帶他去打獵,以此教授他本領,傳授經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每次阿岩不在,顧朝歌單獨出門,即便是去離寨子不遠的周邊活動,她也總覺得有人窺視。偶爾猛地回頭望,還能聽見窸窣的聲響,可是看不見人。一次兩次是偶然,次數多了,她開始覺得不對勁,聯想到心懷叵測的大巫,她將這件奇怪的事情和吳叔說了。


    老吳給了她一個建議。


    於是這日阿岩被通知,他的藥方需要變化,有的藥物山上沒有,得去山下的鎮子上拿藥。涉及自己的病,阿岩很是緊張,阿爸也準許他今日不去大巫那兒,他跟著顧朝歌一起下山,買了藥之後,顧朝歌又去買了一些繩索啊漁網之類的東西,看得阿岩莫名其妙。


    “阿岩,你會做陷阱的吧?”顧朝歌神神秘秘地同他耳語,聽完來龍去脈,阿岩眨巴眨巴眼睛,興奮起來,摩拳擦掌:“顧姐姐,我幫你!”


    第二日,有寨子裏的母親來找顧朝歌給孩子看病,顧朝歌看完之後,說有一味藥得臨時去采,陪伴在旁的阿岩卻突然說父親叫他有事,顧朝歌隻得獨自一人背上竹簍去山中采藥。這味藥在寨子邊上就有,可是顧朝歌故意走了很遠的路,裝作很辛苦又很難采的樣子。


    然後,當她小心地繞過昨日布好的陷阱,在一處小小的空地處坐下來歇腳的時候,有人無聲地悄悄走近,老練如野獸一般,緩慢地,踩在柔軟處,不發出任何聲音。眼看他離目標越來越近,突然間,一個繩套圈住他的腳,收緊,往上猛地一提。“抓到了!”伴隨阿岩的聲音,這人被漁網裹住全身,倒吊起來。


    “*&¥#!”這人試圖用他的柴刀撕開漁網。


    “#%!”阿岩阻止他,告訴他摔下來會受傷,那人狠狠瞪了阿岩一眼:“&*#¥%!”好像是在責備他偏幫漢人,阿岩因此看見他的臉,不由吃了一驚:“¥%!”


    顧朝歌聽不太懂他們的土話,勉強猜測他們兩個認識,她問:“阿岩,是寨子裏的人嗎?”


    “是¥%,”阿岩指著倒吊的那個男子,那人的年紀和他父親差不多,他吃驚地告訴顧朝歌,“顧姐姐,他想殺你!”


    顧朝歌也吃了一驚:“為什麽?”


    阿岩又開始用土話和那人交談。大概因為阿岩是小孩子,那人不屑和他說話,語氣一直很傲慢,直到阿岩用告訴阿爸來威脅那人,那人才有些怕,終於將責任推卸出去。


    “是大巫,他說是大巫指使的,大巫說疾病是你帶來的,殺死你就能治好他孩子的病!”阿岩張大了嘴,他還不能理解大人世界你死我活的殘忍,他傻呆呆地看著顧朝歌,不知所措:“顧姐姐,怎麽辦?”


    顧朝歌仰頭看了一會,那個人見她看自己,一直不停用土話說著什麽,顧朝歌勉強聽懂幾個詞,是罵她的話。顧朝歌歎了口氣,對阿岩說:“去叫你阿爸來吧。”


    因為是謀殺未遂,族長雖然很生氣,卻也不能拿他怎麽辦,而且有大巫給他撐腰,除了訓斥一頓,族長竟然隻能把他放回去。雖然顧朝歌在族長扣押這個人的期間,好心去他的家裏給他的孩子看了病,隻是小兒積食,用酒曲就能治好的小毛病,等他回去的時候孩子的情況已經大大好轉。


    但是他仍然不感謝顧朝歌,堅持認為她是邪物,是災禍。


    在寨子裏這樣想的人雖然不多,可是絕對不止他一個。族長和大巫因為當眾互相指責而鬧翻,關係因此更加惡劣。阿岩隱隱感覺顧朝歌在寨子裏待著會很危險,而吳叔也建議她離開寨子去山下住,想著顧朝歌要離開,阿岩悶悶不樂。


    “或許有別的法子呢?”顧朝歌摸了摸阿岩的頭:“大巫很想我滾出去,或許我可以和他談一談。”


    阿岩睜大眼睛:“和他有什麽好談的!”他是真的很討厭大巫。


    顧朝歌說:“若他不想親自動手殺掉我的話,大概還是能談一談的。”顧朝歌朝阿岩眨了眨眼,阿岩滿臉的困惑,可是還是去照做了。


    “你直接和他要求秘術,以經方和離開為籌碼?”老吳抽了一口旱煙,聽顧朝歌這麽說,他的眉頭緊鎖:“那個老幹屍能答應嗎,畢竟那是他唯一引以為傲的寶貝。”


    “他不離開,我就繼續留在這裏和他耗。他的胡子都那麽長,頭發都那麽那麽白了,而且醫術那麽那麽糟糕,隻會忽悠人,”顧朝歌把雙臂打開做著誇張的手勢,鼓著胸脯,氣勢洶洶,“反正我是一定要拿到秘術的,不拿到我堅決不會走,看是他活得長,還是我活得長!”


    “伊大人可等不了那麽久。”


    “大巫又不知道我是為了伊哥哥!”


    老吳又抽了一口旱煙,喃喃道:“是個法子。”經方是個好東西,隻要對症,按照經方的藥下劑量,一準好,顧朝歌既然要給,肯定是給那老幹屍能弄明白的經方。


    “可是那老幹屍鬼精鬼精,知道你是為了秘術而來,就等於讓他抓著一個把柄。他或許根本不稀罕經方,直接用這把柄製造謠言,好將你這個覬覦秘術的外人趕出去呢?”


    “所以我就要在阿岩身上賭一把啦!”


    老吳愣了愣:“關阿岩什麽事?”


    “阿岩去和大巫談啊,我出麵,肯定會被大巫的陰謀給哢嚓的!”顧朝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湊到老吳跟前問他:“吳叔,你覺得我這個想法好不好啊?”一臉期待,明顯不能聽見老吳說出一個不好。


    老吳很認真地想了想,事關重大,他不能不仔細想想。阿岩是未來的大巫,如果他因為急於得到秘術而和大巫做這樣的交易,是完全合乎情理的,而且大巫也不能誣陷他偷盜秘術,因為秘術是阿岩理應掌握的。


    而且他長期跟在顧朝歌身邊,又是族長兒子,阿岩想要拿到經方和趕走顧朝歌,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大巫不會懷疑。


    唯一的問題就是——“阿岩太小了,他還沒滿十一呢。”吳叔說。


    “不小啦,阿岩說等他滿十一,他阿爸就要給他挑媳婦了。”寨子裏的人成親普遍早,他阿爸如果不是因為前一個媳婦死了,過了好幾年才再娶,阿岩現在可不止這麽點點大。


    老吳反駁她:“和老幹屍談交易,能有娶媳婦那麽簡單?”


    “所以是賭一把啊,不然你有更好的辦法?”顧朝歌問,老吳語塞,他其實想到可能的後果,也想到更瘋狂的補救辦法,可是都太野蠻,好像不適合拿出來和顧朝歌這丫頭商討。老吳眉頭緊鎖想了半天,最終歎了口氣:“但願那孩子靠譜。”


    “我的運氣一向很好。”顧朝歌微笑。她想著如果實在不行,就把這個大巫一路綁回蘇州好了。到了蘇州,伊崔肯定有辦法讓大巫開口的!


    伊崔如果知道,他一定很希望是上麵這種法子,這意味著他可以早一點見到顧朝歌。可惜的是,阿岩小朋友真的“很靠譜”,接到顧姐姐交待的任務後,他激動了好幾天,沒有誰有他那樣豐富的“對敵”經驗。他興奮地計劃了好幾天怎麽說話,反複演練給顧朝歌和吳叔看,直到他們覺得他看起來“像個大人”了,他才胸有成竹地“出征大巫”。


    而且可能是被大巫最近為難得太狠了,阿岩這孩子沒有和顧朝歌和吳叔說,竟然就自由發揮,趁夜悄悄潛入,大巫沒有防備,在睡夢中被捆在柱子上。大巫根本不相信阿岩一個小孩子敢對他怎麽樣,關於秘術,他一個字都不肯說,誰知道在威脅不成,交易也談不攏的情況下,阿岩憤怒之下,一把火點著了屋角堆積的柴火,因為近來山中也到了炎熱的時節,火勢嗖的一下竄起來。


    這下大巫終於慌了。


    在附近悄悄躲著看情況的顧朝歌,一見屋子裏居然起火,她慌忙要去找族長滅火。老吳從窗口瞥見阿岩的人影,還有綁在柱子上的大巫,臉上感受到愈發灼熱的空氣,他咽了口唾沫,心一橫,攔住顧朝歌:“我有別的辦法。”


    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怕啥,不妨再賭一把。老吳悄悄摸了摸腰間柴刀,朝屋子靠近,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大巫用沙啞的嗓子在屋子裏驚恐地叫著,阿岩眼看火越來越大,他也有點慌,聽大巫說同意告訴他秘術,阿岩就想把大巫給放下來。他剛剛拿起柴刀,老吳就來了:“別動,我來!”阿岩不知所措地望著老吳,老吳眼疾手快地將大巫從柱子上解下,然後用繩索將大巫的手腳重新捆緊,塞上麻布不讓他叫喚,大巫幾乎是迫不及待要離開這間著火的屋子,即便困住手腳他也不停往外蹦,老吳見狀,嘿嘿一笑:“阿岩,去告訴你阿爸,大巫的屋子被山神詛咒,起、火、了。”


    然後在外麵接應的顧朝歌和老吳兩個人架著大巫離開,阿岩隨後敲鑼打鼓通告全寨,大巫的屋子“被山神詛咒”所以著火了,全寨人被從睡夢中吵醒,看著外頭火光衝天,寨子裏轟地一下混亂起來。


    在族長率領眾人匆匆滅火拯救屋中的大巫時,老吳和顧朝歌帶著大巫悄悄躲在寨子外麵。然後,老吳開始當著大巫的麵,和顧朝歌商討,如何將大巫綁回千裏之外的蘇州。與此同時,老吳居然不知何時將顧朝歌的器械都拿了出來,從解剖的刀,到鋸頭骨的刀鋸,一樣樣在大巫的身上連筆帶劃。


    要是往常,這樣的動作嚇不到鬼精的大巫,可是今天晚上他接連遭受打擊。被一個孩子從夢鄉中踢醒,發現自己被綁住,然後又是近在咫尺的大火,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兩個可惡的漢人又將他綁走,用鋒利的刀具在他身上比劃,認真地商量是綁走他還是現場肢解他。


    大巫被完全嚇傻了。


    他再如何心思深沉也隻是一個老頭,而且山寨閉塞的環境注定他不可能有太多見識,兩個漢人一老一少,渾身透著邪門。他們惡意滿滿地在自己麵前笑,口中提到的“蘇州”是個他從未聽過,一聽就很可怕的地方,他死都不要去。


    “我告訴你們秘術,現在就告訴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大巫用略顯生澀的漢話大聲懇求著。


    老吳嘿嘿地笑:“早說不就結了?丫頭,仔細聽著,萬一他說的不對,就,哢嚓!”老吳眯著眼,用刀子在大巫的脖子上比劃。


    顧朝歌連連點頭,她沒想到老吳早有準備,雖然手段很粗暴,可是有效就好呀!大巫又不知道她和老吳根本不會殺人。


    倒是、倒是……她心虛又愧疚地想,自己倒是忽然覺得大巫說得挺對,外人都是大壞蛋。


    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她和老吳的做法和壞蛋沒有兩樣。他們不僅把族長的兒子拖下水成了綁架的共犯,還燒了大巫的屋子,鬧得寨子一個晚上雞犬不寧。


    不知道明天去找族長主動認錯,大方賠償,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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