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腳鎖著鐵鏈,被滿臉寫著“別惹老子”的獄卒狠狠推進牢房的時候,顧朝歌的內心是懵逼的。


    “就這麽點銀子,想說動本官,怕是在開玩笑吧,”魏太守捏著她的錢袋子搖晃搖晃,聽見裏頭銀錢相撞的悅耳聲音,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過,說不定留下總有點用呢。”他顯然是自己在和自己說話,說完之後,自顧自嘿嘿嘿地笑起來,走下堂圍著顧朝歌轉悠,讓人不舒服的目光黏膩在顧朝歌身上許久:“派個女人過來,難道,真正的‘禮物’是你?”他彎下腰,想要用手去碰觸顧朝歌的下巴,難掩那種惡心的感覺,顧朝歌毫不猶豫,張開大口,兩顆尖利的小虎牙在白日的光線中一閃。


    “啊啊啊!”魏太守淒厲得變了調的尖叫難聽至極:“小賤/人竟然敢咬我的手,來人,來人!把她拖出去砍……哦,不不,把她關進牢房,聽候發落!”


    手上鮮紅出血的牙印差點令魏太守失去理智,幸好最後他記起來,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很可能和紅巾軍有關。


    至於是把她交給張遂銘發落,還是留下來討好紅巾軍,那就得看日後的戰況了。


    顧朝歌並不知道,正是魏太守開得過大的腦洞救了自己一命,被關進牢裏的她心裏七上八下,想著那個色眯眯的太守被她攻擊後,居然把自己關起來而不殺掉,太不符合如今世道的太守們隨心所欲濫殺無辜的行為守則了!


    難道……難道他是想把她關起來,折磨幾天,好慢慢享用?


    如此一想,顧朝歌渾身寒毛直豎,脫口而出:“放我出去!”


    “吵什麽吵!”人未見,一條鞭子在地上狠狠一甩,響聲清脆:“再吵老子廢了你!他喵的,全太守府的人不是跟著張鹽頭的軍隊吃香喝辣,就是抓人討好衛家去了,就我們哥倆,在這裏看守沒一點油水的人犯!大人為何不把他們全殺了,要這個牢房作何用!”顧朝歌貼在冰冷滑膩的牆磚上,聽著外頭的獄卒罵罵咧咧,摔了碗,氣不順地一個牢房一個牢房甩鞭子,隻聽見鞭子響,卻無一人回應,聽上去,牢房裏似乎沒關什麽犯人。


    真奇怪啊,偌大的牢房,竟然……


    “啊,別打我,別打我,大人饒命啊!”一個有些沙的老者聲音響起,似乎害怕得很,不停地給獄卒說著好話,獄卒聽煩了,讓他閉嘴,晃悠到顧朝歌的牢房前,鞭子一甩:“小娘皮,老實點!要不是大人囑咐,老子非把你給扒個精光……喵的,好久沒開葷了!”


    顧朝歌縮在牢房的最角落,獄卒的鞭子打不到的地方,埋著頭,靜靜地不出聲。牆壁上滑膩的感覺來自青苔,腳下是並不幹爽而且血跡斑斑的稻草,不遠的地方擺著一個髒兮兮的恭桶,整個牢房裏彌漫著一股腥臭*的氣味。


    獄卒不知道罵了多久,終於走了,沒有了聲響,透過牢房最上端很窄很小的進氣口,顧朝歌看見天色漸漸發暗起來。


    “吃飯了吃飯了!”獄卒將豬食一樣黏糊的東西倒在碗裏,那氣味不好聞,即便是這樣獄卒仍然罵罵咧咧,道犯人都是吃飽了不幹活的混賬,應該讓太守將他們都宰了。


    就這豬食一樣的糊糊,隻能用手抓,而且吃慢了還會被獄卒罵。顧朝歌實在是嫌惡不已,隻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獄卒收回碗的時候,嘴巴不幹不淨地又罵了好一陣子。


    顧朝歌隻窩在角落聽著,等獄卒自己罵完走人,她方才抬起頭來,扭頭看向那窄窄的窗外,深藍色的夜空。


    這種地方,待久了,真的會讓人心智失常,連最基本的尊嚴都忘記吧。


    她正如此想著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輕輕的聲音。


    “嗨,嗨,隔壁的,隔壁的小丫頭?”


    這聲音,是之前那個老者的,顧朝歌左右張望,尋找這聲音的來源。


    “這兒,這兒呢!”從牆磚的某條縫隙裏艱難地伸出一根小小的稻草,顧朝歌睜大了眼睛:“這、這有縫啊!”


    “噓,噓,小聲點,想挨罵嗎?這條縫我發現好久了,就是隔壁沒人,發現了也沒用,現在好了,有人住進了,可以陪老夫說說話,嘿嘿。”


    稻草又縮了回去,留下一條空空的縫,這縫隙確實很小,顧朝歌能聽見對麵的人說話,卻看不見對麵的人。


    但是,出恭的時候怎麽也得把這條縫堵起來,為什麽牢房不把女犯人和男犯人分區域關呢!顧朝歌一點也不為隔壁有人感到高興:“就這一條縫,沒有別的了?”


    “沒了啊,”老頭回答得很快,似乎沒想到那方麵去,“這條縫還是我老吳眼神精準,好不容易才發現的。唉,死前有個人說話,也算運氣好吧!”


    “死前?你是死刑犯嗎?”


    “當然不是,老子要不是貪圖衛家那點賞金,趟了渾水,才不至於被關進來!小丫頭,你瞧見了吧,這牢裏的犯人就我們兩個,是不是覺得奇怪啊?不是揚州治安好,是每隔一段時間,被抓起來的犯人就會被拖出去,全部砍頭!”


    “砍頭?可、可是殺犯人不是需要皇帝禦批,秋後押送,統一問斬嗎?”


    “秋後?哈哈哈,小丫頭你該不是哪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小姐吧,這年頭皇帝算個p,姓魏的跟在張遂銘後頭點頭哈腰,早就是反賊了,還聽帝都那個乳臭未幹的小皇帝的?聽說,姓魏的不想浪費養犯人的錢,把人統統殺了,找屠夫割了肉,當成豬肉賣呢!”


    老頭神叨叨地說著,聲音壓低,如同說什麽不得了的秘密。顧朝歌聽得瞪大眼睛:“不、不可能吧!”豬肉和人肉的區別,別人不清楚,她最有發言權了。


    “哼,怎麽不可能,這年頭,人都被豬油蒙了心,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老頭儼然憤青嘴臉


    顧朝歌對這個隔壁的“獄友”好奇起來:“那,那老先生,你是為什麽被抓起來的呀?”


    “別叫我老先生,我沒啥學問,擔不起先生這個稱呼,我姓吳,行五,叫我老吳就成。”


    “哦,那老……嗯,吳叔,聽您的口氣,之所以被抓起來,是和那個衛家有關?”


    “喲,小丫頭還挺有禮貌,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吧,趕緊給獄卒遞口信,讓你家人給你贖出去。這地方開始待著新鮮,久了渾身各種虱子臭蟲,非要了你的命。”


    “我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沒有家人,我師父早就死了。”顧朝歌摸摸貼身藏著的寶貝劄記,認真地說。


    “啊?老夫看走眼了?還是個孤兒,嘖嘖,這世道也是怪了。那成,我老吳給你說說,衛家大小姐中邪的事情。”


    衛家,是世代為官的大戶人家,聽聞祖上有人做到過大靖尚書令,也就是宰相之首的位置,後來隱退揚州,紮根揚州。衛家官商皆沾,有權有勢,在揚州這地界,赫然成為富戶世家之首,當年張遂銘奪取揚州,是衛家號召所有揚州百姓共同抵禦,身先士卒捐錢捐糧。然而城破之時,衛家也是最早向張鹽頭投誠的。


    這審時度勢的本事,難怪無論世道如何變化,衛家都屹立不倒。


    衛家的嫡出大小姐,衛瀠,聽說是個心善又知書達理的美人。早年還常常拋頭露麵施舍乞丐,後來世道亂了,衛家人怕她被魯莽的賊兵搶去jian汙了,便不再允許她出門。


    誰知道這年,許久不出門的衛家大小姐忽然又成為揚州城的熱門話題,因為她突然中邪,白天看起來沒事,晚上卻像鬼神附體一般亂說胡話。請了多少大夫都沒用,症狀不減,反而加重,喘氣的時候喉嚨中發出痰聲跟拉鋸似的。衛家長子長房,夫妻恩愛,就這麽一個寶貝閨女,將來是打算入贅招婿的。如今閨女病危,於是病急亂投醫,到處請道士做法,貼懸賞令求好大夫給他們閨女看病。


    吳叔沒家沒口,是個老流浪漢,幾天前聽路過的商販聊起這件稀奇事,他抱著蹭吃蹭喝的態度也去衛家晃悠一圈。在衛家吃飽喝足,本著良心,他仔細給床上的衛大小姐看了一下,然後……


    “唉,怪我老吳嘴賤,說真話幹什麽,害得衛家人氣得報官,那姓魏的太守狗腿子樣,能不把我抓進牢裏嘛!”


    顧朝歌好奇:“你都說了什麽呀?”


    “老夫告訴他們,若再沒有名醫給衛小姐看診,她活不過一個月!一過大暑日,再無良醫,必死!”


    顧朝歌笑了:“你這樣說,人家當然要把你抓起來呀,哪有上門看病的大夫詛咒病人死的,還把死亡的日子說得這麽清楚。”


    “我,我這不是後悔了啊!那,那我也不會別的,就會看這個啊!我是好心好意,讓他們別請道士,趕緊去找有名的靠譜的大夫來救人,難道我還有錯了?”吳叔理直氣壯。


    顧朝歌眨了眨眼,猶疑片刻,開口問道:“你……原來是那種大夫啊?”從前都隻聽人說,還是第一次見呢。


    “小丫頭怎麽說話呢,啥叫‘那種’大夫,你說我老吳是哪種大夫?”


    “就是那種專門斷人生死的,一搭脈就知道這個病人會不會死,哪天死,什麽時辰死,說得清清楚楚,而且奇準無比。可是,就是不會治。”


    顧朝歌掩嘴咯咯笑起來:“我以前一直好奇誰會請這種氣死人的大夫來診病,別說給錢,不把他們轟出去就算好的了,沒想到,這路人還真有啊。”


    “小丫頭懂得還挺多,”吳叔的語氣有點蔫蔫的,“我也想給人看病的,但那醫書,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活了大半輩子,沒拜到過一個靠譜的大夫,專靠家傳的這點微末道行混飯吃,老夫我也不容易的。”


    “原來是家傳啊,吳叔,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你同我說說,你是怎麽斷人生死的,真的能精確到具體日子和時辰嗎?”她好奇得很呢,饒是她,也沒法做到這麽神奇的精準。見著隔壁獄友是個奇人,她一時間連自己身處牢獄的事情都忘了,扒住他問個不停。


    吳叔嘚瑟起來:“那可是家傳絕學,老夫豈能告訴你一個小丫頭。”


    顧朝歌逗他:“你都快死啦,還管什麽家傳不家傳,有人願意聽就不錯了。”


    我去,這個小丫頭之前看起來很乖巧,嘴巴原來這麽毒?吳叔滿臉的鬱悶,幸好她看不見:“別說我了,你也快死了,我告訴你這個有p用?”


    “我?我有辦法出去的呀。”顧朝歌摸了摸頭上,將發髻上插著的一支細細的銀簪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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