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自古有“金陵鎖鑰,江淮保障”之稱,交通便利,戰略位置頗為重要,它很榮幸地成為燕昭占據的第一個州,滁州城也成為燕昭目前擁有的最大城池。


    攻下滁州後,燕昭所率領的紅巾軍這股始終默默無聞的反叛勢力,將很快為官府和其他叛亂者所知,這通常意味著更大的惡意即將來臨。


    不過在惡意到來之前,燕昭還有時間喜氣洋洋,興高采烈地來接答應出山的薛吉。


    經過半月的調養恢複,薛吉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徹底複原,神采奕奕,看上去甚至比生病之前還要康健。


    燕昭對此當然十分高興,這意味著薛吉立即可以走馬上任,解決他身邊文士短缺的大問題。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左看右看,都沒看見另一個人。


    “薛先生,顧姑娘呢?”燕昭坐了半天,隻看見薛夫人在收拾行李,就是沒瞧見顧朝歌的人影。


    這小丫頭片子跑哪裏去了?難道是生他和伊崔的氣,怪他們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所以躲在屋子裏不肯出來見人嗎?


    還有伊崔,也真夠無情的,當初是他提議把顧朝歌留下,如今卻不來接她。借口事務繁忙和腿腳不便,把接人的活扔給他一個人幹。難道他就不忙嗎?


    “朝歌一早便被叫去鄰村出診了。”


    薛夫人的回答出乎燕昭的意料之外。


    “出診?”


    “是啊,除了來安村,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生病,都找她看呢,”薛夫人一邊不放心地做著最後的行李檢查,一邊對這高高大大的青年笑道,“你以為她半個月隻照顧我家老頭子一人,那不是太浪費了麽?”


    薛夫人話音剛落,遠遠的,有清脆的銅鈴聲響起,一下一下,如同回蕩在來安村悠長清遠的古歌。聽見這熟悉的鈴聲,薛夫人和薛吉均笑了:“小丫頭不經念叨,這便回來了。”


    顧朝歌所穿還是半個月前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她紮一條高高的馬尾辮,上麵別一朵小小的山茶花,看起來像一個又文靜又能幹的農家少女。


    她進門見到燕昭,先是微微一愣,隨後朝他身後看去,可惜那個想看見的人並不在那裏。


    “燕將軍。”她細聲細氣地叫燕昭,還是有一點怕他。


    燕昭看出來了,他還看出來她腳下換了一雙草鞋,因為走的山路過多已經滿是泥濘。背上那個大大的竹箱籠看起來很有分量,她一手提著一個小巧的竹簍子,另一手則握著一根助她走山路的木製手杖,燕昭聽見的鈴聲正是係在手杖上的銅鈴所發出。


    “顧大夫,我帶人來接你們。”燕昭說著主動上前,沒讓下屬動手,而是親自伸手去幫她拿手上的東西,誰知道顧朝歌驚恐地後退兩步,寶貝似的護住那個竹簍子:“你、你別過來!”


    ……怎麽和她解釋自己並沒有惡意,六年前六年後為什麽他受到的待遇毫無改善?


    燕昭頗感無奈,卻在這時候聽見那小小的竹簍子裏傳來“嘶嘶嘶”的細微聲響,他一愕:“裏麵是條蛇?”


    “金錢白花,”顧朝歌點了點頭,訥訥道,“所以讓你別過來嘛。”


    還是條帶劇毒的?燕昭愕然:“你一個小姑娘,帶條毒蛇在身上也不怕危險?”伊崔同他說起南譙縣衙發生的剖屍事件,他還不信顧朝歌能做得出來。


    現在開始有點信了。


    薛吉比較了解情況,笑眯眯道:“這是鄰村的李老頭捉給你的吧?他家孫子病了你去瞧,瞧好了沒有診金,他便費盡心思給你弄了一條金錢白花蛇來,是不是?”


    顧朝歌點頭,仿佛很高興的樣子,舉起兩根手指頭晃:“是兩條。”


    燕昭茫然:“你要這蛇有何用?”


    “它的毒液是很好的藥,是有錢也買不著的寶貝,”顧朝歌難得對燕昭露出一個笑臉,“我收集完就放生的。”


    收集?她要親自動手?


    燕昭有點好奇:“現在麽?我可否旁觀?”


    “還要等等呢,我得準備一下才行。”


    等等?可是……燕昭道:“可是薛先生的行李已經收拾好,我們準備啟程,恐怕等不了。”


    “那你們便啟程好啦,”顧朝歌奇怪道,“莫非還要等我嗎?”


    當然要等你!燕昭本想這麽說,可是話到嘴邊,他忽然意識到顧朝歌和薛吉不一樣,她不是他請來的人,對他既無義務也無要求,除了對伊崔所做的治好薛吉的承諾外,她根本是一個與他們無關的人。


    “你不隨我們一塊走?”燕昭又問了一次。


    這次顧朝歌猶豫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李大爺家的孫子明天我還要去看看,劉嬸嬸和王叔的病,後天都要調一下方子,我不走。”談起病人,她的態度自信很多,也堅決很多。


    “哦,”明明是她自己決定留下,但是不知道為何,燕昭還是覺得對不起她,幹巴巴應了一聲,然後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能幫一定會幫。”


    “還有,這是、這是診金。”燕昭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方盒子。


    顧朝歌看都不看,背過手去不肯收:“薛先生已經給我過了,你的,我不要。”


    燕昭對付小姑娘的經驗少之又少,看她堅決無比的樣子,也不知如何勸她才好,隻能訥訥收回盒子,重複了一遍:“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幫忙,隻要我能做到。”


    顧朝歌莞爾一笑。看這個大個子很真誠的樣子,顧朝歌覺得他也沒那麽可怕了,而且不知道怎麽回事,越看越覺得他眼熟。


    不過找他幫忙嗎?恐怕是不會的了。她道:“我過些日子要去滁州城尋人,麻煩你告訴伊公子一聲,我不回南譙啦。”


    滁州城?


    好巧。


    燕昭笑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薛吉搶先開口:“朝歌,滁州現在是燕將軍的,你來滁州,那是正好!”


    “這樣啊,”顧朝歌笑起來,叮囑薛吉,“那時候我一定來看薛先生,跟在燕將軍身邊,你須得好好保養,不要再犯病啦。”短短半月的寄居,她已和薛家人迅速親近起來,薛吉和薛夫人完全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疼愛。如今要和這個小姑娘告別,薛吉還真有些舍不得。不過再舍不得,他也要啟程了。


    一直送到村口的大路,燕昭上馬,看見顧朝歌猶猶豫豫地走過來,她抬頭飛快瞥他一眼,然後迅速低下頭去,欲言又止。


    燕昭覺得好笑:“顧姑娘,有事情?”


    “沒有,哦,有一件,”她手裏攥著一個小瓶子,雙手摩挲個不停,“伊先生的咳嗽好些了麽?”


    沒想到伊崔無情,她倒還一直惦記著他,燕昭感到意外,如實回答:“沒有,不過也沒有加重,隻是偶爾咳一下,似乎並不礙事。”


    “這個,和溫水吞服,一日三次,如果三日見效便一直服完,如果不見效就停止服用,”顧朝歌伸手把小瓶子給燕昭遞過去,底氣不足地補充,“他未讓我診脈,我也不知道這藥對不對症,左右讓他先試試,三日無效就千萬不要再吃啦。”


    “多謝顧姑娘,”燕昭把小瓶子仔細收起來,隨口笑著說了一句,“伊崔這小子好福氣。”


    顧朝歌低著頭什麽也沒答,耳朵尖尖微紅,退到路邊朝燕昭的隊伍福一福身:“燕將軍和薛先生一路順風。”


    燕昭等人啟程時,伊崔正在滁州城寬敞明亮的州衙門處理事務,得用的一幹文吏也隨他一同來了滁州。比起南譙的方寸之地,滁州顯然目前更加適合作為中心。


    他不認為今日自己不隨燕昭同去是錯誤的,禮賢下士的是燕昭而不是他,他的任務是為燕昭處理好占領城池的穩定工作,以及供應錢糧。


    而且他的腿腳也並不合適出門。


    伊崔無法理解燕昭早上出門的時候,對著自己那一臉怨念的表情,好像他不去是一件多麽天怒人怨的事情。


    直到燕昭帶著薛吉回到滁州城,和薛吉一同來州衙門看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從二人身後瞧見那個總是畏畏縮縮的小身影,這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絲失落,和莫名的內疚。


    好像自己確實應該去才對。


    燕昭一直在等他問,等他問顧朝歌為何沒有隨他們一同回來。可是一直等到安頓好薛吉,重新開始處理手頭繁雜的事務,吩咐上上下下的人幹活,伊崔始終沒有開口提過顧朝歌。


    最後是燕昭自己忍不住了,他主動開口問:“之嵐,你不好奇那個小姑娘去哪了?”


    他喚的是伊崔的字,在公開的場合,即便旁邊隻有兩三個文吏,以燕昭的身份也不該再親密地喊下屬的小名。


    “小姑娘?你說顧朝,咳咳,顧朝歌?”伊崔輕咳兩聲,表情平靜,頭也不抬:“她是個鈴醫,既然不隨你們回來,想來是在來安替人診病吧。”


    燕昭覺得很沒意思:“你怎麽全猜中了?”


    伊崔道:“遊方的鈴醫,本來就是行蹤無常的人,她又不是你的禦用大夫,還了我的人情之後,自然不必再聽我們指揮,想去何處就去何處。”


    燕昭試探著問:“你不覺得可惜?”六年前的事情還沒和她說,也沒來得及感謝她呢。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有什麽需要感到可惜的?”伊崔平靜地抬頭看他一眼:“倒是你,燕將軍,你如今很閑麽?”


    “什麽互不相欠,明明是你欠人家的,”燕昭從袖中掏出那個小藥瓶子,往伊崔的案桌上一扔,長身起立,一麵往外走一麵歎氣,“她何必惦記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不值得,真不值得。”


    “等一下。”拿起桌上的小瓶子,伊崔皺眉:“這是何物?”


    燕昭走到門邊,站住了,回頭對他道:“顧大夫給你的藥,止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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