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吃過晚飯後,眾人又聚在飯廳,商討著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這一次,沒等墨憎說話,夭泛花先開了口:“既然是去茶話樓,我就不用再跟著去了吧?”


    墨憎有些不悅,雲白筠卻微微一笑:“那你就留下來吧。明天墨大哥、賀大哥和顏睿和我一起去就好。”


    “嗯。”夭泛花應了一聲,轉身回了房間。


    夭泛花寫了一張字條,綁在鴿子的腿上,來到窗口放開手,鴿子便拍拍翅膀飛走了。夭泛花想起曾經和夏晚飛鴿傳書的那些日日夜夜,如果,我現在再放飛一隻白鴿,夏晚你還會收到嗎?


    第二天一早,雲白筠等人便出發去了茶話樓。


    雲白筠在剩下的三個茶話樓裏選了江南樓,原因有兩點,第一點是因為江南樓離綠島客棧最近,第二點則是因為,雲白筠聽說這個江南樓裏麵的事情,並不是憑空杜撰然後隨隨便便賦予一個“百年前”名號的故事,而是真真正正的百年之前的傳說。如果是這裏的話,即便是沒有什麽收獲,相比也會了解一些故事吧。


    江南樓的說書人是一名蒼顏白發的老者,可說話的聲音卻鏗鏘有力,與風雨樓的說書人風格截然不同。在風雨樓裏,雲白筠因為不喜歡沒有結尾的故事,才為沒有聽到故事的下半部分而有些惋惜,可在這江南樓,說書人一開口,便已然抓住了雲白筠的靈魂。


    這是一個有些悲傷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百年前的繪恩,在那裏,水光斂豔,湖水清澈而幽蘭,微風輕輕拂過樹梢,帶來了一串串銀鈴般的鳥語與隨風而來的花香,在那樹下的石凳上,坐著一個身穿淺綠色長袍的男子。男子正對著石桌上的棋子,微笑不語。而在男子身後,一個羽扇綸巾的男子,則不知什麽時候,悄然出現在了男子身後,他的瞳孔很漂亮,裏麵的流光宛若行雲流水。


    “要來下一盤嗎?”身後的男子問道。


    “好啊。”淺綠色長衫的男子並不推遲。


    二人開始了對弈,時而深思,時而凝視,時而執子,時而落子,時而笑容滿麵,時而愁眉不展……縱橫交錯的棋盤逐漸布滿棋子,一盤棋,從日出到日落,竟遲遲沒有分出勝負。


    一直糾纏到了天亮,淺綠色長衫的男子終於抻了抻懶腰,厚薄適中的紅唇洋溢著另人目眩的笑容:“我贏了。”


    另一個男子也不氣惱,隻是說:“恭喜。”


    對於淺綠色長衫的男子來說,他這一生下過無數的棋,卻從沒有一盤,讓他覺得如此的酣暢,如此的淋漓盡致,在贏的時候,也從未這樣的高興過。


    身後的男子似是看穿了淺綠色長衫男子的心思,說道:“我也是。”


    兩個人相視一望,隨即都笑了。知人、知麵、知己、知彼、知心,這應該,就是知音最好的詮釋了吧。而對於這二人來說,得到一個知音和旗鼓相當的對手,遠比舉世知名,來的更為不易於難得。二人一夜沒睡,卻一點困意沒有,同去吃過早飯後,二人各自講起了自己的經曆。


    淺綠色長衫的男子來自繪恩的西邊,從小生在藝術世家的他,不論是琴棋書畫都頗有涉獵,而其中最為得意的,也最為自傲的,便是他的棋藝了。因而,他的夢想便是當上繪恩的大國手,如果說,他有什麽遺憾的話,那也許就是沒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了吧?


    而羽扇綸巾的男子則來自繪恩的東邊,與淺青色長衫男子相比,並沒有顯赫的家室,卻從小酷愛圍棋。在這種不停地追逐下,羽扇綸巾的男子的棋藝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窮人家的孩子總是會有著比別人更要強的自尊心,看待那些曾經惡語中傷自己最後卻敗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富家子弟,則更是不齒。可就在今天,看到了淺綠色長衫的男子,他卻覺得,一輩子隻想同他一個人對弈。


    最後,他說,他的夢想也是當上繪恩的大國手。


    相同的愛好和棋逢對手的惺惺相惜讓二人走到了一起,兩人坐在棋盤前,便是對手,互相你追我趕,也共同進步。兩個人若是離開了棋盤,便是無話不談的朋友,直至後來兩個人對彼此的依賴都已經太深厚,便結拜為兄弟。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二人的棋藝一天比一天成熟,終於,他們完成了他們相同的夢想,共同被選為繪恩的大國手,然而淺綠色長衫的男子的身體卻日漸虛弱。求醫問藥之後,才得知自己已經患上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淺綠色長衫的男子打算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兄弟,可是看著他洋溢著興奮與憧憬的臉,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最終,淺綠色長衫男子還是選擇了緘口不言,某天早上,他在洗漱的時候,忽覺胸口憋悶,輕咳一聲,一口鮮血霎時噴湧而出。


    淺綠色長衫男子知道,自己已經大限將至。


    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把兄弟叫來,想要最後再下一盤棋。他並非懼怕死亡,卻怎樣也抹不掉對圍棋的留戀。二人再一次坐到棋盤前,每一步都要反複斟酌、落子無悔,這種情結,怕是隻有把圍棋鑲嵌在靈魂深處的人,才會真正的懂得。


    隻可惜,這最後一盤棋,恐怕無法下完了。


    淺青色長衫男子眼前忽的一黑,擎著棋子的手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忽的,他一頭栽倒在棋盤上,亂了這絕妙的棋陣。


    原來,最痛苦的表情竟是再也沒有情緒。


    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做大國手。


    真的,很想和你繼續下完這盤棋。


    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殘局,終於定格成了生命裏,最後的遺憾……


    …………


    這個故事講完,江南樓裏的聽眾們久久沉默不語。雲白筠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間茶話樓並沒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因為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因為他們的每一個故事,都是如此的深入人心。


    果然,接下來,熱烈到足以淹沒一切的掌聲經久不息的刺激著雲白筠的耳膜。


    雲白筠沒忘了自己來到這裏的真正目的,問顏睿道:“顏睿,庸賦印在這裏嗎?”


    顏睿搖搖頭:“應該不在。”


    雲白筠並沒失望,想法,她覺得來到這裏聽到剛才的那個故事,已經是今天最重要的收獲。


    不,不是這樣的。


    一旁的賀知青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個畫麵。


    “不!不是這樣的!”賀知青喊出聲來。


    整個江南樓的人全都愣住了,說書人饒有興趣的問賀知青道:“你說什麽?”


    賀知青說道:“這個故事的結局,不是這樣的。這個故事還沒有講完。”


    “哦?那你說說,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麽?”說書人問道。


    “我……我……”賀知青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雲白筠忙拉住賀知青,接著站起來對大家解釋道:“各位真的非常抱歉,我這位朋友剛剛是被這個故事所吸引,情不自禁了。這個故事的結局有些悲傷,他一時間接受不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打擾到了大家,還請見諒。”


    眾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覺得這個解釋再正當不過了。


    賀知青卻喃喃的說道:“可是,我看到的結局真的不是這樣的……”


    “賀大哥,你聽過這個故事嗎?”雲白筠問道。


    “沒有。”賀知青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會知道,賀大哥,別想太多了。”雲白筠說道。


    “嗯……”賀知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四個人一起離開了江南樓,而賀知青的思緒,卻始終一步都沒有離開。


    路上,賀知青魂不守舍的對雲白筠說道:“筠筠,我明天可以不去梨花樓嗎?”


    “怎麽了?賀大哥?”雲白筠問道。


    “沒什麽,隻是有些累,想要休息一下而已。”賀知青笑著搖了搖頭。


    “好,那你注意身體,明天我就和白白一起去好了。”雲白筠說道。


    “謝謝。”賀知青沒心情寒暄,略略點了下頭。


    從那天開始,賀知青每天都去江南樓聽故事,不知道為什麽,賀知青總是覺得,那個故事一定還有不一樣的結尾,可是,他卻從來都沒有聽到那個故事,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而雲白筠,兜兜轉轉了幾個茶話樓,卻仍舊是一無所獲,雲白筠有些摸不清楚方向,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每天和墨憎在房間裏研究書上的那幾句話。


    庸賦印在神、情、美的節點之處,是大是大非最終的判定。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說的地方究竟會是哪裏?


    就在雲白筠猶豫的時候,有一名驛使找到了雲白筠。


    “請問,哪位是雲姑娘?”一日清早,一名驛使模樣的男子問道。


    “我便是。請問有什麽事?”雲白筠一頭霧水。


    “有人托我把這個東西交給姑娘。”男子把一個絲綢包著的包裹塞到雲白筠懷裏,接著便轉身離開了。


    雲白筠有些不解,皺著眉頭愣在原地。


    “白筠,怎麽了?”墨憎從屋裏走出來問道。


    雲白筠不解的聳了聳肩,把懷裏的包袱向前一遞:“喏,剛才一個驛使送來的,說是要親手交給我,也沒說什麽,人就走了。”


    墨憎也有些困惑:“這個人究竟是什麽來頭?按理說,知道你住在這裏的人,也就隻有我們幾個了吧?”


    “會不會是冷清秋?”雲白筠問道。


    “應該不會。”墨憎搖了搖頭:“以冷清秋的性格,應該會直接尋過來,或者派一個貼身的手下送過來,冷清秋的貼身侍衛,我們總該是見過的。”


    “也對。”雲白筠喃喃自語。


    “先進去再說吧。”墨憎笑笑。


    “好。”雲白筠點點頭,轉身同墨憎一起進了綠川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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