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墨憎便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大廳。


    “怎麽這麽早啊……”顏睿揉著眼睛,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


    “都說了今天要出發去庸賦,你還睡懶覺。”白白做了個鬼臉。


    陳夏晚笑笑:“說正事吧,怎麽了?”說著,陳夏晚轉頭看向墨憎,眼神裏的愛慕之情不合時宜卻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來。


    墨憎裝作沒看見,清了清嗓子說道:“昨天晚上大家討論之後,我回去總結了一下結果,庸賦印可能在衙門、靈犀小城、以及茶話樓。現在大家商量一下,我們按什麽順序來尋找吧。”


    “我覺得茶話樓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啊。”雲白筠皺了皺眉頭。


    “不如這樣好了。”陳夏晚笑了笑:“我和哥哥都很久沒回家了,和大家在一起這麽久,也沒有機會好好招待各位,不如就先來我們星城吧,周邊的一些小城,也可以一並都尋找一下。然後我們再去庸賦的各個衙門尋找一下。至於茶話樓,我也覺得不可能。”陳夏晚分析道。


    “這個主意好!”白白表示同意。


    “嗯!”熾脩也點點頭。


    “那就這麽定了。”墨憎說道:“我們現在就出發,冷清秋,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冷清秋勾唇一笑:“沒問題。”


    通往庸賦的路和通往榴梧的時候不同,庸賦城外,道路兩側都是栽種的鮮花,即便是坐在馬車裏,也能聞到撲麵而來的芬芳。這令雲白筠心情大好,她拉簾,對冷清秋喊道:“冷清秋,這裏好美啊!”


    冷清秋笑笑:“的確,在這裏確實有一種讓人甘願放棄一切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的錯覺,不過,也真的隻是錯覺。庸賦的人和榴梧人的爭強好勝不同,在庸賦人眼裏,得不到的東西永遠都是最好的。”


    “那你們豈不是……”雲白筠撇了撇嘴說道。


    “我們活的很不快樂。”陳夏晚接道,臉上卻依舊掛著笑。


    “別說這些傷心事了。冷清秋,把車停下,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墨憎說道。


    一直在駕車的冷清秋沒說話,停下了馬車。


    雲白筠和白白以及烏蘭芙雅興奮的下了車采摘著自己喜歡的花。


    墨憎也下了車,穿過花叢,向樹林深處走去。


    冷清秋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墨憎把一個莫名的東西放到嘴裏,接著開口說道:“你還要跟我到哪裏?”


    冷清秋扯了一下嘴角:“怎麽?坐車的人勞累到需要休息麽?”


    墨憎麵無表情:“我隻不過是看大家都很喜歡這些花,想再讓大家多看看而已。”


    “你以為你可以瞞得過我麽?你的病究竟怎樣了?”冷清秋問道。


    “沒什麽事了,我隻是不太想在她麵前吃藥而已。”墨憎走到冷清秋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答應我,替我保密。”


    冷清秋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墨憎和冷清秋前前後後一起走出了森林,墨憎笑笑說道:“大家上車吧,我們還要趕路呢。”


    星城在庸賦的邊緣,因此夜幕還沒來得及完全降臨,大家便已經抵達了星城。剛進星城的城門,守門的侍衛看了一眼冷清秋和陳夏晚證明身份的標誌後,一個唇紅齒白卻膚色黝黑,衣著華麗且眉清目秀的男子便急忙跑出來迎接。


    男子看了冷清秋一眼,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王,歡迎您回家。”


    冷清秋皺皺眉,說道:“你是誰?驚鴻去哪了?”


    男子的嘴角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惠康,驚鴻是我爺爺。爺爺身體並不好,幾年前就去了。但是我們認識王,爺爺經常向我們提起您,我們每一個臣民,都認識您。”


    “你說,驚鴻死了?”冷清秋問道。


    “是的,王。”惠康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回答,他的語氣裏帶著濃重的悲傷,卻絲毫不敢顯露。


    冷清秋示意惠康站起身來:“帶我去看看驚鴻吧。”


    “是。”惠康站起身來,鞠了個躬,帶著冷清秋向後山走去,陳夏晚示意大家先進星城裏休息一下,接著也趕忙跟上去。


    驚鴻的屍體被葬在後山,那是冷清秋當年報了殺父之仇之後,親手埋葬了所有親人的地方。


    惠康語氣沉重的說道:“爺爺告訴我,在他死後把他也葬在這裏。還說,不知道王您回來之後,會不會同意他葬在這片土地,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


    冷清秋擺擺手,說道:“你先下去吧。”


    惠康低眉順目:“是。”


    冷清秋沒有看惠康離去的背影,也不看陳夏晚,隻是呆呆的看著驚鴻的墓,喃喃的說道:“你有,你當然有。”


    陳夏晚走上前拉了拉冷清秋的衣袖,輕聲喚道:“哥。”


    冷清秋沒有轉頭,隻是說道:“第一次接觸到驚鴻那年,我十二歲,你才八歲,也許你已經不記得驚鴻了吧。”


    陳夏晚說道:“我記得,我永遠記得。哥,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說要自己引開追兵,讓傳奇帶著你離開的時候,驚鴻站出來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說,‘小姐,敵人要是沒有看到左護法,會懷疑的,如果您相信我,我來保護王周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當時沒有別的辦法,加上傳奇也同意,我便答應了。”


    冷清秋轉過身抱緊陳夏晚,忽的,一滴眼淚滴落在了冷清秋的手背上,冷清秋篤定的認為是懷裏的夏晚哭了,卻發現,是自己的眼睛模糊了。


    “這麽多年,與其說他向一個手下,不如說他像一個兄長。那一年驚鴻也不過十八歲的年紀,他起初帶著我逃亡到繪恩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不敢透露自己占星師的身份,隻能每天做苦力,給人當短工,去店裏端盤子,甚至幫人洗衣服,他都做了;後來我去千水拜師,驚鴻資質不夠,但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山上,便在師父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才換了一個在農場種地的資格;我一度覺得占星是弱者用來聊以□□的無用法術,是驚鴻點醒我,讓我變成現在的冷清秋。我報殺父之仇、我四處征戰、我給剜月做手下,驚鴻從來都是站在我的身後,什麽都不問,隻是聽我的吩咐去做。我疼愛惜萱,心裏一直牽掛著你,甚至擔心過子桓,卻從來都沒有想過驚鴻,我從沒想過有一天驚鴻會離開我,我始終認為,不管冷清秋發生了多麽糟糕的事,都會有驚鴻站在他的麵前,幫他擋住一切的刀劍。”冷清秋使勁的咬著嘴唇,眼淚卻還是不受控製的流下來。


    陳夏晚沒說話,緊緊挽著冷清秋的手臂,她再清楚不過,該用什麽樣的方式,給冷清秋力量。


    冷清秋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轉頭看向陳夏晚:“夏晚,我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陳夏晚微微點了點頭:“嗯。”


    冷清秋和陳夏晚走回客廳,冷清秋說道:“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發生什麽事了嗎?”雲白筠問道。


    “沒什麽,緬懷一個故人而已。”陳夏晚搶著回答道,她知道,如果換做是冷清秋,一定沒辦法這麽輕描淡寫的把這句話說出口吧?陳夏晚和冷清秋太像了,卻又各自都有著自己的不同,從某種方麵來說,冷清秋比陳夏晚更容易心軟,對於自己真心愛著的人,冷清秋從來都舍不得去傷害,不管是什麽樣的方式。


    這一次,冷清秋根本笑不出來,隻是說:“我帶你們去房間吧。”


    冷清秋把大家帶到房間後,自己轉身往自己的房間的方向走去,他真的很久很久,都沒有回過家了。半路,冷清秋路過一個房間的時候,腳步卻不自覺的停住了,隻一秒,冷清秋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那是,驚鴻的房間。


    驚鴻的房間和自己記憶中一樣,並沒有太多的改變。時隔太久,當年驚鴻的房間裏的布置,冷清秋隻能記個大概,而這個房間裏,唯一顯而易見的改變,便是那幅掛在牆上正中間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冷清秋再熟悉不過。


    那是,他自己。


    ——我叫惠康,驚鴻是我爺爺。爺爺身體並不好,幾年前就去了。但是我們認識王,爺爺經常向我們提起您,我們每一個臣民,都認識您。


    冷清秋猛地想起了惠康的話,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在星城所有的臣民,都認識他這個王。因為他把自己的畫像掛他房間的在牆上,告訴著每一個人這個城鎮的歸屬權。冷清秋知道,自己和惜萱的房間一定到現在都是一塵不染,因為驚鴻每天都會派人打掃,但是卻不會改變房間的布局……


    可是現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無條件對自己的男人,也死了。


    對於星城的王來說,冰魄象征著永生,卻也象征著,生生世世的孤獨。


    冷清秋撫著驚鴻的床榻,眼泉漸漸溢出。


    “死者已矣,你不要太傷心了。”不知什麽時候,墨憎出現在了冷清秋的身後。


    “我知道,我隻是很遺憾,這麽多年,我都沒有來得及對他說一聲謝謝。以前是因為我太過於驕傲不肯去說,現在終於想說了,卻沒有這個機會了。”冷清秋笑了笑,俊美的臉龐上的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完了繼續笑著麵對生活,我相信他聽得見,也看得見。”墨憎索性坐在冷清秋身邊。


    “既然要傷心,那就一次哭個夠吧。要跟我去惜萱的房間看看麽?”冷清秋對墨憎說道。


    “樂意奉陪。”墨憎點了點頭。


    冷清秋推開了惜萱房間的門,如他想的一樣,屋裏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墨憎問道。


    “她……長得並不算驚豔,隻是眼睛很漂亮,有一種深不可測卻又攝人心魄的美。”冷清秋說道。


    “難怪,你會喜歡她。”墨憎笑笑。


    “你呢?你見過最特別的女子是筠兒麽?”冷清秋反問道。


    “不是。是你妹妹。”墨憎如實回答。


    “夏晚?”冷清秋有些不相信:“我一直以為,在你眼裏,夏晚隻是一個拖油瓶。”


    “沒有。”墨憎搖搖頭:“我從來沒這麽想過,隻是我不適合去愛她。”


    “如果,筠兒從來都沒存在過呢?”冷清秋看著墨憎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


    墨憎沉默了,良久,才說了一句:“也許吧。”


    冷清秋沒有說話。屋外,原本想要來安慰一下哥哥的陳夏晚,卻恰到好處的,把一切都聽在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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