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三郎一邊帶領客人登上會客室這邊的樓梯,一邊說:“我這道謎題,其實說穿了不是別的,就是蓋這座房子時,為了這一天的來臨,特別先準備好的。各位一定曾經覺得位於西洋館旁邊,我所居住的這座斜塔,還有塔下那塊花壇,形狀和圖案似乎很奇怪吧?我的謎題,就是要請大家猜出那個圖案有什麽含意?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就這麽簡單。”


    樓梯越變越窄,終於走到盡頭。巨大的黑色鐵門,宛如走到世界盡頭似的堵住了去路。那扇黑沉沉的門上,由於表麵像蛇腹般凹凸起伏,令人想到雕刻家的前衛藝術作品——一座堅固巨大的紀念碑。


    大家等著看幸三郎要怎麽辦,隻見他串起掛在牆上的鎖。鎖變成一個環,喀拉喀拉的緩緩發出一陣轟然巨響,出現了大家料想不到的情況。


    大家都以為,鐵門當然是往左右拉開,或是其中某一邊可以打開,結果卻不是這樣,鐵門竟是緩緩向對麵整個倒下。


    這個位置或許是由於外側就是屋簷,略帶傾斜吧,右側牆壁朝著樓梯這邊斜斜延展出去樓梯本身的右邊也比較低,因此眾人皆麵帶不安,在狹小的樓梯上站成一排。


    鐵門緩緩的,就像正好通過十二點整位置的秒針一樣倒下,然後眾人再次被嚇了一跳。


    原本從室內看到的鐵門——嚴格說來那並不是門——原來隻是一塊龐然聳立著的金屬板末端的一小部分。它的頂端消失在黑沉沉的遙遠天邊,仿佛直通天上。


    門倒下去,與牆壁間出現空隙後,在黑暗中開始微微傳來風聲,雪花片片飄落進來。


    鎖鏈刺耳的喀拉喀拉聲仍未停歇,當鐵門在屏息靜觀的客人麵前完全倒下後,眾人終能明白為什麽鎖鏈非得這麽長不可了。


    因為那是一座通往塔的“橋”。同時門上蛇腹般的凹凸起伏也不是前衛裝飾,而是具有實用性的意義。換言之,那是“樓梯”。大家從主屋過來時雖己爬了不少樓梯,但是塔的頂端還在更上麵。


    樓梯橋幾乎完全躺平後,從剛才被堵住的梯形空隙,可以看到雪花亂舞的空間,在對麵那一頭,宛如宗教繪畫似的,又像在聽嚴肅的音樂一般,塔頂部分肅穆的現身了。※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塔頂的外觀有點像比薩斜塔,中央有個圓形房間,周圍似乎是一圈回廊。可以看到扶手和幾根圓柱。同時中央的屋簷邊垂掛著一些巨大的冰柱,在這紛亂的大雪中,宛如極北之地的冬天在這狂暴的季節露出的獠牙。


    簡直像華格納未發表的一幕歌劇場景。令人意亂神迷的巨大美麗的舞台裝置。斜塔的背景似乎是一片漆黑的暗幕,但在那後麵,應該是布滿流冰的北海。眾人都覺得好似時光倒流,而且是被帶至遠離日本的異地,所以每個人都屏氣凝神,從梯形的空隙中,注視著地獄一般的“冬天”。樓梯橋終於像船靠岸似的,發出驚人的喀鏘一聲。似乎可以過橋去那頭的塔頂了。


    “好,橋已經搭好了。有一點斜,請大家小心走。”


    幸三郎轉身對背後的客人說,即使他不交代,眾人也早就緊緊抓住橋的扶手,提心吊膽的走向雪中。


    向右傾斜的空中樓梯,令人有一種錯覺,似乎如果一下子太多人踩上去,梯子就會轉一圈把他們甩出去。萬一真的這樣,隻要抓緊扶手,至少還能獲救吧,於是每個人都本能的用力握緊扶手。


    往下看時,由於大約有三層樓以上的高度,令人升起極大的恐懼感。而且他們用力握緊的扶手,冷得比冰塊還要刺骨。


    首先抵達塔頂的幸三郎,從塔側將樓梯橋固定住。塔頂環繞著寬度一公尺多的回廊,但是由於回廊外緣沒有完全遮蓋住,所以積滿了大量的雪。


    走過樓梯橋,就是幸三郎房間的窗戶,從該處向右沿著回廊大約走兩公尺,就是入口的門。窗上沒有亮著燈光。幸三郎打開門,輕巧的走入房間,打開燈後,又立即走出來。從窗上映出的燈光照著回廊,總算解除了眾人對腳下的不安。幸三郎走過敞著的回廊和房門,向右繞行一圈。一行人也一邊注意積雪一邊跟著他前行。


    “我的謎題,就是要請問這個塔下花壇的圖案,到底意味著什麽。其實就這麽簡單,不過由於花壇太大了,如果站在花壇中間,不容易看清圖案,因為無法看到全景。”


    幸三郎說著停下腳,然後將上半身靠在欄杆的扶手上。


    “那麽該到哪裏才能看清全景呢?就是這裏。”


    濱本幸三郎站在雪中,輕拍了扶手兩三下。於是眾人都走到幸三郎旁邊站成一排,緩緩的俯瞰下方。相當於三層樓高的腳下,的確有個花壇,藉著後院的照明,和那棵聖誕樹的燈光,還有從一樓會客室流泄出的光線,正如幸三郎所說的,可以看見花壇全景。花壇覆蓋著白雪,宛如聖誕蛋糕。透過輪廓勾勒,浮現出圖案。


    “啊,原來是這種圖形啊。”日下瞬靠著圓柱高聲說。因為風聲有點強,也有點冷。


    “哇!這真是了不起。”菊岡榮吉扯著他的大嗓門說。


    “現在被雪埋起來了,無法欣賞花與葉的顏色,不過有種植物的地方高高突起,反而看得比較清楚。因為沒有多徐的東西幹擾視線。”


    “是個扇形吧。”


    “嗯,是扇形,應該不可能隻是單純的描繪一把扇子吧?”日下說。


    “嗯,那並不是在描繪扇形或扇子。”幸三郎答道。


    “因為是圍繞著塔建造的,所以才變成這種形狀,是這樣沒錯吧?”


    “嗯,的確沒錯。”


    “沒有任何直線……”


    “嗯,日下,你果然抓到了重點,關鍵可以說就在這裏。”幸三郎這麽說完後,看到一行人中,有廚師梶原春男在內,便對他說,“梶原,你有辦法解開這個花壇之迷嗎?”


    梶原想也沒想,便說:“我想不出來。對不起。”


    “好吧。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具有何種性質,如果有誰想出來了就告訴我。不過我得先聲明一點,這個奇怪的花壇,就是因為位於流冰館這座建築物的‘這個地方’,才具有意義。它非建在這裏不可。我希望大家‘配合’這座建築物一起去思考。說起來,這座建築物之所以會略帶傾斜,正是為了這個花壇的圖案。希望大家好好聯想兩者的關係。”


    “這座建築物蓋成斜的,也是因為它嗎?”


    日下驚訝的反問。幸三郎默默點了兩三次頭。


    這個花壇奇怪的圖案和這座建築物的傾斜,日下一邊盯著仿佛被花壇吸引而筆直落下的雪花,一邊想。這樣看久了,會令人以為正麵是浮雕著奇異圖案的白壁。雪花宛如無數的箭矢,朝著靶心飛去,逐漸使人失去平衡感,仿佛快要掉到花壇去。大概是因為這個塔和主屋一樣,也朝著花壇略帶傾斜的關係吧。


    慢著,日下想,他覺得若有所悟。應該是‘那個’吧。塔的傾斜,和仿佛要自上落下的感覺,應該和不安這一類的東西有關吧。


    然而,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謎題恐怕就很難解了。從這種模糊抽象的事物中,究竟能分析出什麽東西呢?會是一種類似禪宗問答的答案嗎?


    扇子,這是日本的象徵。從塔上俯瞰時,仿佛快要自上落下。那是因為塔是傾斜的——塔象徵著某種思想——大概是這一類的謎題吧?


    不,應該不是這樣,他立刻想到。濱本幸三郎這個人的脾氣,嚴格說來有點像西方人,和這種模糊又情緒性的答案比起來,他更喜歡幹脆一點,也就是那種大家聽到解答時會一起發出讚歎聲的,清楚明了的解答。如果是這樣,那這個謎題應該有更具體的內容,而且必然有某種“玄機”。日下如此推想著。


    另一方麵,戶飼對這個謎題比日下更有興趣。


    “我想畫下這個圖形……”戶飼說。


    “那是無所謂,不過現在恐怕無法立刻準備吧。”流冰館主回答。


    “好冷噢。”英子說。


    眾人都開始發抖了。※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好了,各位,一直待在這種地方,如果感冒可就糟了。戶飼,我會把橋就這樣開著待會兒再來畫吧。我很想在我的房間招待各位,但是人數可能太多了。我們還是回會客室,喝梶原替我們泡的熱咖啡吧。”


    眾人皆無異議。一行人趁這個機會,就這麽繞行回廊一周,走向樓梯橋。


    逐步走下樓梯橋,接近主屋時,大家都覺得好似回到熟悉的世界,拾回了那種安心感。


    雪依然繼續飄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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