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白嚇了一跳,翻轉過身手腳並用地連著退了好幾步,一想他現在不過一團白霧,連臉都沒有,還怕人看出異常來嗎?於是大著膽子爬到池邊攀看,正對上寧湖衣毫無遮掩的目光。


    那人雙眸似幽暗深淵,睫如羽扇根根可見,有著一張頗是讓人嫉妒的皮相,就是臉靠得太近了,看起來老大一張,有點瘮人。


    顧少白屏住呼吸,偷偷往旁邊挪了挪,發現對方一雙眼定定地看著一個方向,動都沒跟著他動一動,看來方才的對視隻是偶然,他對自己的所在之處應當隻知道個大概,並不能看到具體的情形。


    顧少白鬆了一口氣。既然他看不見自己,那還要不要出聲?剛偷窺完那麽驚悚的一幕,他覺得他需要平靜一下。可是很快他發現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了,眼前的男人有的是方法讓他開口,無論他願不願意。


    “嗯?”久不聞回應,寧湖衣略有些急切,更多的是擔憂。明明之前就聽到過他的聲音,怎麽還不出聲?莫非仍舊是啞的?遂轉了轉手裏的鮫珠,催促顧少白開口。


    四周又晃起來了。顧少白攀住池邊一塊大石頭,斷定是外麵這人搞鬼。也不知道他究竟什麽意思,哪有一上來就盯著別人問自己好不好看的,變態嗎!大丈夫立於天地,進退俯仰豈能拘泥於相貌這種小事,真是膚淺!


    顧少白心裏腹誹,卻還知道禍從口出,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得罪這個人,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好、好看……你長得挺好看的。”


    並不是幼童的稚音,也沒有少年的清脆,已是個成年男子了。寧湖衣一愣,隨即低聲笑了起來。殊不知他那句“好看麽”就跟“好玩麽”差不多,隨口一問罷了,他倒頂真,煞有其事地回了他這麽一句,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在這世間蹉跎久了,早看破皮囊表相皆是虛妄,加上修仙之人的相貌本就可以隨心變換,因此在意美醜的人並不多,大多因著便於辨認或是習慣所致,並不時常更改。而他輪回重生,如今頂著的這張臉和千年前還是有些差別的,對久不曾見的故人來說要認出來確實挺難。


    寧湖衣頷首,隨意往臉上一抹,再抬頭已換了副容貌,不醜,甚至更為俊挺,又因著一股不容侵犯的淩厲感讓人很容易忽略他過分精致的五官。


    繼嗜血啖肉之後又看了一出大變活人的把戲,顧少白再一次目瞪口呆。


    “這……咳咳咳,什麽……”“鬼”字還沒出口,顧少白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後訕笑一聲,強自扭轉了話音,狗腿道:“嗯,那什麽,更好看了。”


    寧湖衣麵上閃過一絲驚詫,他的少白竟然不記得他了。


    他新生的器靈,千年前的故人,如今重生歸來,沒有乍醒的迷離,卻有陌生的疏離,一問一答看似隨和,實則處處透著一股試探之意,似驚弓之鳥草木皆兵,總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不過也難怪。想他從前就是個膽小的,整日粘人蟲似的跟在自己身後,又向來怕奇術道法這些,定是被先前一番變故給嚇著了。至於記憶……畢竟太久了。久到他以為無論輪回多少次都不會忘卻的舊事都忘掉了大半,何能奢求故人如初呢?加上本就是散魂重聚,又被他強行催靈,聽說還有心智不全的,如今能回來已是很好,何況有些事不記得更好。


    不愧是活了萬年的老怪物,寧湖衣很快釋然了,可他短暫的沉默落在顧少白眼裏則變成了陰晴不定。揣摩著寧湖衣的心思,顧少白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句“怎麽了”,不出意外沒討得任何回應,當下急得四處亂竄,就差沒掏心挖肺以表忠心了。


    “無事。”許久,寧湖衣總算開口,話中帶著點兒不容置疑的篤定:“我叫寧湖衣,是你的主人。”


    “主……咳咳咳,主人?”顧少白拔高聲音,懷疑自己聽錯了。


    “嗯。”寧湖衣點頭,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方才一場鬥法看似輕鬆,實則損耗頗大,遂將鮫珠收進鎖魂籠中,邁步進了屋內,步到榻邊準備盤腿打坐,頓了頓,幹脆躺了下來,解開鮫珠放在榻上,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上麵輕輕地轉著。


    他撐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指下的珠子。九天鍾蕊的靈氣在丹田中翻騰不息,本該繼續消化一下才是,他卻忽然舍不得閉眼了。


    而顧少白那頭,池內忽地暗了許久,仿佛被人兜頭蒙住了視線,好一會兒才重新亮了起來,顯現出的已是寧湖衣倚榻而臥半睡不睡的模樣,臉也變回了一開始溫和無害的樣子。


    他還有好多事想問,怎麽就睡了呢!顧少白敲著下巴嘀嘀咕咕,冷不防聽寧湖衣開口:“問。”


    顧少白一驚,還以為他有讀心術,原來是自己下意識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


    既然起了頭,那他就不客氣了,很想問一問自己究竟變成了個什麽玩意,男人口中的“主人”又是怎麽回事,可惜“主人”兩個字太過羞恥,實在問不出口,隻好先從周遭問起。


    “我在哪裏?”顧少白斟酌了一陣,問道。


    “你在我的法器裏。”寧湖衣知無不言。說完又怕對方不明白,好心加上一句:“是一顆珠子。”


    “法器?那……”顧少白腦中忽地靈光一現,正待說點什麽,寧湖衣已先替他解了疑。


    “你是我的器靈,所以在我的法器裏。算來今日靈體初生,雖不知你究竟如何開了天眼,不過你現下應當看得到我,可是?”


    俯身看著池中近在咫尺的俊臉,顧少白一陣尷尬。眼睛一時不知往那兒看,支吾了幾聲,含糊將寧湖衣先前的疑問一帶而過,瞥了幾眼池中除開寧湖衣一張大臉之外的景象,繼續問道:“這是哪?”


    聽著顧少白等於變相承認自己能看到外麵的回答,寧湖衣笑了笑,而他自然也不笨,知道顧少白指的是鮫珠外的地方,便道:“思過峰。”


    以為含糊其辭就能蒙混過去?顧少白飛快接口:“哪的思過峰?”


    寧湖衣沒有急著回答,麵上笑意愈發深了,隨即又被胸中浮上的悲喜交加弄得有些無措。


    他癡傻了一輩子的少白已經不傻了。非但不傻,還聰明得很,但凡話中有半點敷衍都要被他抓個正著,不似從前好騙了呢,也不枉他苦等千年,拚著境界崩塌也要將他養在身邊。


    寧湖衣垂下眼瞼,覺著胸膛中那顆沉寂了許久的心似乎又跳了起來。看來今後的日子,注定不會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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