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預想過各種狀況,但進了花樓之後,白崖的心髒依然不爭氣地開始砰砰直跳。


    這時候,他十分慶幸石羊集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楞棒,又患有麵癱症,不然的話,他一定瞞不過那些察言觀色十分老練的花樓龜奴和刀客。


    “上去吧!”站在樓梯口的兩個刀客像往常一樣收走了他腰間的剁骨刀,但對他手裏的食盒卻沒有看上一眼。


    “白崖,鎮定,你一定能行!”白崖定了定神,心中念叨著給自己鼓勁。


    他順著“回”字走廊朝八號廂房走去,但等他走到門前,緊閉的房門卻讓他心中一沉。


    梅娘的花牌已經被取下,這意味著他來晚了,隻能把食盒交給樓裏的小廝進行轉交。問題是花樓的小廝有偷吃陋習,萬一被他們偷喝了點酒,白崖的計劃就全泡湯了。


    就在他心憂之際,八號廂房中卻傳出了輕微的交談聲。盡管聽不清談話內容,但隱約能聽見是兩個男聲。一個就是讓白崖刻骨痛恨的馬賊黑虎,另一個則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桃師傅?”蒼老的聲音讓白崖感覺十分熟悉,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個精壯老人的形象。


    石羊集北麵有一片石窯叫桃鑄舍,不過與窮苦人所住的窯洞不同,這些石窯雖然也背靠土坡,但裏麵卻用燒出來的窯磚加固過,門口也都有厚厚的門簾。


    這片石窯麵積很大,圍著中央一棟石羊集罕見的磚瓦圍牆、飛簷鬥拱的大宅子。


    這座大宅子的主人姓桃,大家都叫他桃師傅,是一位手藝絕佳的鑄刀師。宅子和周圍那些石窯裏住的人,基本都是他教出來的刀匠弟子。


    石羊集沒有耕地,不需要農具,人口很少,所以也不需要很多廚具。但這裏有兩樣鐵製品卻是不能少的,一是商隊大牲口用的馬蹄鐵,二是刀!


    來這裏討生活的人,哪怕是白崖附身的傻兒,腰間都隨時帶著剁骨刀。石羊集的人可以沒有糧食,卻不能沒有刀。沒有糧食又沒有刀的人,最後死掉的方式,一定不會是餓死。


    桃師傅和他的弟子鑄刀手藝都很好,所以桃鑄舍的生意也很好,他才有錢從馬賊的鋪子裏買磚瓦,雇人從涼州城帶來木材硬生生在石羊集建造出了一座大宅子。


    白崖聽說大宅子剛建起來那會,還有過幾批馬賊乘夜色偷偷摸摸打算攻進去,洗劫鐵匠們積攢的財富。


    隻是這些馬賊夜裏直著進去,白天都是橫著出來。桃師傅和他的弟子們不僅會打鐵鑄刀,而且耍起刀來也很厲害,不比塞北的職業刀客差。


    石羊集的人都說,這裏如果能有第一個老死在床上的人,那麽這個人就一定是桃師傅。


    “桃老頭為什麽會和黑虎在一起喝酒,他跟馬賊不是死對頭嗎?”白崖有些不解。


    正當他想湊到門前,聽聽裏麵兩人說些什麽的時候,一隻修長的手臂搭在了他肩上。


    白崖大驚,伸手就摸向腰間的剁骨刀,隻是卻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剁骨刀已經被樓下的刀客收走了。


    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站在他背後的人竟然是那個瓜子臉姑娘——梅娘!


    “噓~~”梅娘豎起一根手指湊到嘴邊,她伸手接過白崖手裏的食盒,向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白崖大急,食盒由梅娘送進去是好事,可問題是他藏在食盒裏的備用剁骨刀還沒拿出來呢!


    白崖咬了咬牙,朝四周瞟了一眼,發現周圍無人,立刻從背後伸手抓住梅娘的手臂,將她拉到走廊的陰暗處。


    梅娘一臉愣然,直到被他拉進了角落才想起來呼救,不過,已經被白崖捂住了嘴。


    “梅娘,你可是喜歡那個中原來的馮公子?”就在梅娘想要掙紮之際,白崖卻放開了她,盯著女人的眼睛低聲問道。


    “你……不是傻的嗎?”聽到白崖吐字清晰的話語,梅娘又是一愣,不過,她很快就皺起柳眉,冷然說道,“這與你何幹!莫非你這裝傻充愣的半大小子,也學會了與人爭風吃醋?”


    “自然與我有關!”白崖麵無表情地伸手打開食盒,抽出放在糕餅底下的剁骨刀,“因為今晚我要宰了黑虎!”


    “殺黑虎……就憑你?”梅娘驚疑不定地看著白崖。


    不過,正如白崖心中所想,聽到這個消息,她依然沒有高聲叫喊。


    “酒裏下了藥!”白崖指了指食盒裏的酒盅,將剁骨刀插到腰間,用衣服蓋住,“黑虎活著,馮公子就不可能帶你走,否則出得了石羊集,他的商隊也回不了涼州城。隻有黑虎死了,你和馮公子才有機會雙宿雙飛!”


    白崖一邊說,一邊注意查看梅娘的神色。見她臉色變幻莫測,久久不言,便知道已經說動了她。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食盒是我送的,與你無關。如果事情不成,隻是我一人死在黑虎爪下。如果成了,馬賊也懷疑不到你頭上……”見到梅娘意動,白崖頓時趁熱打鐵,故意刺激到,“難道你怕了?”


    “老娘怕個球!”梅娘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白崖,緊了緊手裏的食盒。


    見到表麵柔柔弱弱的梅娘爆了粗口,白崖卻反而嘴角抽了抽,笑了。


    花樓的每個姑娘都吃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苦,她們的性情比普通女人更加潑辣,也更加堅毅,敢動刀砍人的都不在少數。


    況且,找一個肯替自己贖身的男人,是花樓每個姑娘的夢想,梅娘也不例外。


    白崖現在被逼到了角落,不過,要是梅娘肯配合他,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你……是不是為了那個和尚?”梅娘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


    “你怎麽知道?”白崖瞳孔一縮,石羊集的人或許知道和尚跟混混起過衝突,但並不清楚事情經過,更不要提白崖與和尚的關係。


    “黑虎……他下午就來了,晚上的時候,桃老頭也來了!”梅娘蹙著眉,目光躲閃地說道,“雖然他們把我趕了出去,不過,我隱約聽他們提到了那個和尚,還有……顧臨客棧!”


    “原來如此!”雖然梅娘說得隱晦,但白崖已經聽懂了,頓時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他今天一時意起,想來刺殺黑虎,隻怕他很難看透這裏麵的蹊蹺。難怪這件事情會在短短兩天內就發展至此,成了雙方不死不休之局,原來這背後果然有陰謀在內。


    石羊集的產業不多,而且絕大部分掌握在馬賊手裏,主要是騾馬鋪、當鋪、賭場和磚窯。


    不過,馬賊的磚窯基本是自用,平時沒什麽生意。賭場的營業額也很小,因為商隊的人不敢去,石羊集的窮苦人又沒錢。至於騾馬鋪和當鋪則基本就是銷贓窩點,裏麵的東西都是馬賊搶來的。


    石羊集真正能夠賺錢的產業隻有三處,花姨的花樓、桃師傅的桃鑄舍,以及顧臨客棧。


    馬賊倒是動過這三處產業的腦筋,隻是花樓養著一批職業刀客,並不好惹。桃鑄舍的刀匠弟子悍不畏死,以前就有咬上去的馬賊崩過牙,算是變相承認了它的存在。


    最後剩下的顧臨客棧,雖然隻有大貓小貓兩三隻,可馬賊又不太願意接手。理由是很簡單的,小股馬賊不願意惹客棧裏的兩個高手,大股馬賊則不想自己喝個酒都不安生。


    石羊集的馬賊有很多股,沒有馬賊願意去其他馬賊開的客棧喝酒,誰知道仇人會不會在酒裏下毒。何況,馬賊們要是接手了客棧,路過的小商隊隻怕寧肯餓著,都不敢買馬賊的酒菜。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所以顧臨客棧這些年雖然出過事情,但也沒有馬賊真正將主意打到它頭上。


    “可要是打客棧主意的人不是馬賊,而是桃老頭,那一切就能解釋通了。”


    白崖感到嘴裏有些苦澀,他這個和平世界來的宅男,實在無法理解桃老頭的行為。明明都有了那麽一片大宅子,為什麽還要把目光放在小小的顧臨客棧上麵,甚至不惜買通馬賊。


    “你一個小楞棒懂得什麽,人越老就越喜歡錢!桃老頭養著那麽多的刀匠,光靠賣刀,他能存下多少錢。”


    梅娘冷笑著說道,“他在外人前麵裝大善人,花樓的姐妹卻都知道他不是好人。我們這裏有不少姐妹以前都是刀匠弟子的家眷,家裏男人才剛死就被桃老頭賣進了花樓……”


    白崖聽得有些沉默,相比較這些可憐人,他忽然感覺以前那個傻兒過得很幸福了。


    “這個酒裏的毒藥……有沒有解藥?”梅娘忽然有些顧慮地問道。


    白崖醒悟過來,梅娘已經知道酒裏有毒,要想不引起黑虎的懷疑,她也是要喝的。


    “是黑斑蠍,你少喝點沒事,麻一會就過去了,記得讓他們多喝點!”白崖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道。


    “那就好!”梅娘鬆了口氣,眼中露出一絲決然,提著食盒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白崖目光一閃,隱在走廊暗處,表情木然地靠著護欄。手機用戶請訪問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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