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黃昏。


    白雲蒼狗,變幻莫測,如人事之無常。


    鬆濤陣陣,如虎嘯龍呤,一株參天古鬆,臨風屹立,如亂軍之中,指揮若定的大將軍。


    一隻玉簫,橫握自一雙欺霜賽雪般的纖纖素手之中,簫聲清亮,漸而清愁,進而哀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白衣似雪,與潔白的肌膚相輝映,高挑而曼妙的身材,與玉簫溶為一體,形成一副絕美的畫麵。


    烏亮的秀發長垂,清麗的瓜子臉,丹唇皓齒,星眸閃亮,冷豔如空穀幽蘭,綺麗如紅梅傲放於怒雪之中。


    如果我告訴您,這位白衣少女,芳齡隻有一十六,您應當不會相信的;但如果我告訴您,她其實乃芳齡一十九,您肯定就信了。


    其實,我還是騙了您,她真實的年齡,乃是二十九歲。——對於這個答案,您肯定不願相信的。——然而,這就是事實。


    千真萬卻,絕不騙您!真還不肯信麽?那,您去問問恒山青霞掌門:‘冷麵仙子’冷若霜冷女俠芳齡幾何?她老人家肯定會給出與我相同的答案!


    十年前的冷若霜,無論是模樣,還是身材,與如今的她,幾乎毫無二致。——女人們所最懼怕的無情歲月,對於她來說,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影響。——唯一所不同的,乃是她的武功。


    武林各大派青年一輩的女弟子之中,她若自稱武功第二,決沒有人敢稱第一;關於這個問題,連“紅羅刹”林嫣然,也決不敢否認的。


    十年之前的她,隻是精於恒山劍法;如今的她,不但將恒山劍法練得出神入化,而且,還精於‘斷腸簫’和‘纏情絲’這兩門絕技。


    斷腸簫,乃是她的父親——“花開斷腸”司徒亦塵——的獨門絕技;而纏情絲,則是青霞掌門俗家時的看家本領。


    纏情絲,其實原本叫做降魔帶,乃是被司徒亦塵改的名。因為是被他改的,所以,南宮青霞就認同了,並從此沿用了下去。


    少年時的司徒亦塵,因名號中帶有一個“花”字,而被許多江湖人誤認為乃是登徒子之流;南宮青霞也不列外,所以深為不齒。三十一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件大案:一月之內,有七名妙齡少女連續被奸殺。南宮青霞經過調查,確定這案子十有六七,乃是司徒亦塵所為,於是孤身追至司徒莊,約戰司徒亦塵於莊外的紫柳林。


    二人均是青年一輩的佼佼者,這一仗打得激烈異常,難解難分;直至交手至九百九十九招之時,南宮青霞方以降魔帶纏住司徒亦塵的足踝,從而險勝了他。


    南宮青霞製住司徒亦塵之後,激憤地數落他的罪行,可司徒亦塵拒不認罪。南宮青霞惱怒萬分,欲當場結果掉他的性命。


    司徒亦塵百口難辯,情知大限將至,便懇求南宮青霞,讓他在臨死之前吹奏一曲他平生最喜歡的曲子——花開斷腸。


    這一曲花開斷腸,吹奏得雖不能說驚天地,泣鬼神,卻已令鳥哀鳴,花濺淚。南宮青霞聽得如癡如醉,潸然淚下。


    吹奏完畢,司徒亦塵在一叢花樹之下刨了個坑,將玉簫埋葬了;見自己不小心碰歪了一束花,便小心翼翼地將之扶正之後,方才閉目待死。


    愛花之人,隻護花,而不會采花!


    愛花之人,不采花,更不會踩花!


    於愛花之人眼中,如果眼看著別人采花甚至踩花,便如同目睹鬆下喝道,焚琴煮鶴,必五內如焚;更遑論,自己還親自去做這種粗鄙且殘忍之事!


    就在南宮青霞揮劍刺入他胸口前的一瞬間,這一念頭驀然閃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遲疑,凝劍,看向司徒亦塵。盡管閉著眼,看不見眼神,可無論是麵部表情,還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冤屈和無奈,以及深深的悲哀。


    南宮青霞心頭猛地一顫:不對!他不是凶手!決不是!


    馬上,又一個念頭閃現:嗬,他是好人,大好人!世間偉大的奇男子!


    世間大多數的女人,都是憑感覺聽事,憑感覺看事。奇怪的是,若據她們所聽來的斷事,則往往是錯的;可但若據她們所看來的斷事,又往往是對的。


    之後的故事很簡單,二人聯袂找出了真凶,並彼此情根深種,一個非此郎不嫁,一個非此女不娶。


    一根降魔帶,降到的,不是妖魔,卻是情郎。二人均感慨莫名。於是,司徒亦塵戲謔:幹脆改名吧,叫做纏情絲得了!南宮青霞欣然同意:行!不過,隻能在對你使用之時,方能如此稱謂!


    江湖之中,真是有順風耳的。二人的這番私密話,終於還是被江湖人知道了,並一日千裏地傳了開去;從此,再無人稱謂降魔帶,而代之以纏情絲,以紀念這動人的愛情故事。


    ※※※


    “師妹,真讓人好找!掌門找你哩!”一名中年女尼快步跑過了,有些氣喘。


    冷若霜慢慢地將玉簫插回腰間,緩緩轉過身來,冷冷的麵色不改,淡淡地問:“妙清師姐,什麽事?”


    雖然是在盛夏的傍晚,可妙清一看見她的臉,便如同看見了幽穀的寒冰。對於這副表情,她倒早已習以為常了;她深知,在那副冷傲的麵孔之下,藏著的,是一顆純潔而善良的心。


    “不知道。掌門好象很緊張,肯定是很重要……”


    “走!”


    冷若霜袍袖輕擺,身形若淩波仙子,眨眼之間,曼妙的背影已在數丈開外。


    “師妹,等等我……”


    妙清見她毫不理會,隻得咬牙苦追,幾彎幾拐之後,早已不見了目標,隻得頹然地搖了搖頭。


    “霜兒,快來!”青霞師太一見她邁進門檻,早站起身來,微笑著向她招手。


    “師傅!”冷若霜的臉上綻出一絲笑容,快步走到她身旁。——隻有當見到這位她最尊敬之人之時,她那金貴的笑容,才會不吝出現的。


    青霞師太慈愛地看著她,猶如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冷若霜卻感覺不出,那分明就是母親看著心愛的女兒的神情。


    關於這個問題,在恒山派之中,雖然也有不少人悄悄的懷疑,可誰又都不敢確定,除了一個人——青露師太。


    青露師太之所以敢確定,原因很簡單,因為就她一人知道真相;而那些懷疑者,之所以不敢確定,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誰都不肯相信,枯瘦且皺紋滿麵的掌門,如何能夠生下如此一位天仙般的女兒來?


    青霞師太輕拉她的手,將她拉近身來,自桌上拿起一封書信,麵色一肅,道:“霜兒,這封書信,乃是南宮世家發來的。”


    對於青霞師太的出身,整個恒山派,倒都是知道的。冷若霜輕點頭,問:“師傅,南宮世家……出了什麽事嗎?”


    青霞師太輕歎了一口氣,搖頭道:“霜兒,你是知道的,紅塵中之事,師傅我本不願再過問的了……哎,可這是南宮黃杏……我的三哥,最疼愛我的三哥發來的,……而他,也是你的……”說到這裏,眼角微泛淚光。


    “我的什麽?”冷若霜奇怪地看著師傅。


    “你……你的三伯呀!”青霞師太早已驚覺差點說漏了嘴,忙補充,“霜兒,難道師傅的三哥,你不該叫三伯麽?”


    冷若霜笑了笑,點點頭。


    “霜兒,這已經是你三伯發來的第三封書信了。”青霞師太重重得歎了一口氣,“前兩封信所請求之事,師傅我倒是可以拒絕的;可是,這一件事……”她揚了揚手中的書信,喟然道:“唉……不能拒絕啊,怎能拒絕啊?”


    “師傅,您是準備派弟子去辦這件事麽?”冷若霜既不看信,也不追問究竟是什麽事,隻是看著師傅的眼睛,問。


    青霞師太點點頭,將書信遞給她,道:“霜兒,你看看吧!”


    冷若霜很快地看完,沉聲問:“師傅,弟子此行的目的,是去半道上接應他們麽?”


    “恩。他們肯定會遇上追擊的,情況很危急。……不止是你,師傅還準備派妙清和妙潔,與你一道前去,好協助於你。”


    冷若霜沉吟片刻,擺手道:“不必了。……師傅,您知道弟子的脾氣的,不喜歡耳邊老是咭咭呱呱的……”


    “可……多上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呀!”


    “也不一定。有時候,人多了反而是累贅!”


    青霞師太想了想,點頭道:“這樣也好。霜兒,你速去收拾收拾,馬上就走。”


    冷若霜應了一聲,轉身走出。


    青霞師太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叫道:“霜兒——”


    門外的冷若霜轉過身來,望向師傅。


    青霞師太迅速自牆上摘下一把寶劍來,快步追出門外,揚劍道:“霜兒,帶著師傅的含光寶劍!”


    冷若霜望著那古色斑斕的劍鞘,卻不伸手,遲疑道:“師傅……不……不用。”


    青霞師太強塞給她,微嗔道:“逞什麽強!拿著!……此行艱險萬分,用得著!”


    冷若霜隻好雙手接了過來,珍而重之地縛在背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而行。


    眾女尼將冷若霜送出北嶽廟外。青霞師太呆呆得望著她牽馬的背影,直至早已消失於暗夜中之後,兀自不肯轉過頭來。


    “掌門師姐,回罷!”青露師太拉了拉她的手。


    “唔……師妹,你先回吧!”青霞師太仍呆站著,仍望向那黑黢黢的山林。人和馬雖俱消逝於視野,可她仍能預測得到女兒現在所到的位置,仍能感覺得到她那英姿颯爽的身姿。


    “放心吧!咱霜兒的本事大著哩!”青露師太又去拉她的手,“掌門師姐,回罷!”


    青霞師太慢慢點了點頭,緩緩轉過身來,攜了青露的手,向眾女尼揮手道:“都回罷!”


    對於冷若霜此行的效果,不但眾女尼信心滿滿,就連青霞師太,也是信心滿滿的。


    可誰又能想得到,結果卻大相徑庭呢?


    該是悲劇的,怎麽也是悲劇,豈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這也正是世事的無奈和悲哀。


    人嗬,休要小看那些弱者;有的時候,弱者,也能做出驚世駭俗的大事來。關鍵的問題在於,他或她,是否處心積慮地策劃方案,並全心全意地為實現目標而奮鬥。


    這正如南宮孚一行。


    誰能想象得到,最後為眾兄弟姐妹,為整個南宮家族報仇血恨者中,起到舉足輕重的,居然是那個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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