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雄對於烏木孤身在此,很是意外,一時猜不透對方在玩什麽玄虛。他側耳聆聽,斷定附近根本就沒有敵人埋伏。


    “敵人全部撤出,難道是欲將我們燒死在這紫霄宮麽?”上官雄惕然心驚。


    接著,他馬上否定了這種想法,一則,烏木在此,真要那樣的話,他也難逃此難;二則,紫霄宮乃武當聖殿,身為武當弟子,怎忍心自行毀去?心念及此,定下心來。


    但對於烏木信心滿滿的挑戰,他卻很緊張,心裏很是沒底。其實,他也已是二十二年沒與烏木見過麵了,覺得如今的他,與印象中的那個人已截然不同了。


    在他的印象中,烏木乃是一個溫厚謙和,甚至有些平庸之人,絕沒有目前這種氣納乾坤的氣勢。


    他還清楚的記得,有一年的中秋之夜,師兄弟六人陪同著天水真人賞月,天水真人呆呆地望著明月出神半晌,忽然搖頭喟歎道:“天地陰陽,乾坤造化之本也!哎,一個人的資質,乃是稟五行妙氣而生,先天注定啊!就比如你們師兄弟幾個吧,當以風木和朽木資質最高,所以練起功來事半功倍;而餘者俱屬中上資質,練功時則往往事倍功半!這乃是乾坤造化所致,後天不可強求呀!”


    烏木等四人當時聞言,均豔羨地偷偷瞥了他們二人一眼,沮喪地低下了頭。


    天水真人見了他們的失落的神情,便安慰道:“盡管如此,但你們都要記住了:天份高的,隻能代表你們自身的先天優勢,若不刻苦用功,也不過是白白辜負了上蒼的厚賜,終不能大成;相反,天份差的,也絕不可灰心喪氣,隻要你們刻苦用功,堅持不懈,終能大成。”


    不過,風木和朽木一直均很用功,所以,無論其餘四人再怎麽努力,始終都追趕不上。


    圍剿唐門之役後,跟隨著下山參戰的風木、赤木、烏木三人中,隻有烏木活著回來,並且毫發未損,令朽木等三人很是詫異。據烏木自己講,是師傅、師叔、風木、赤木師兄等拚命保護著他,才令他逃過了此劫。


    天水真人回山後,對於風木和赤木之死傷心了很久,尤其是對自己最鍾愛的風木。因為,武當上上下下都看得出來,他是準備將掌門之位傳給這位青年一輩的第一高手的。


    漸漸的,天水真人對烏木特別器重,要求也特別嚴格,而烏木也變得最刻苦起來。本來,天水真人以前常跟他們講貪多嚼不爛的道理,說是各人精力有限,最好不要遍習武當絕技,那樣反而會一事無成;隻是根據他們各自的特點,建議他們隻修習幾門最能大成的絕技。


    可不知為什麽,烏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武當的各種內功、拳掌、擒拿、器械、輕功、暗器等,他什麽都學,卻沒有一門絕技能練得出類拔萃。但天水真人似乎也並不反對,隻是看他武功進展緩慢,時常焦急得暗暗搖頭歎息。


    那時的武當上上下下又都看出來了,天水真人這次是準備將掌門之位傳給烏木了。


    對於天水真人的意圖,不但朽木很是不滿,很多人也不理解。但在當時武當青年一輩的弟子中,卻屬烏木入門時間最長,乃是名副其實的大師兄,按照資曆,確實應當由他來繼承掌門之位;加之他性情敦厚,人緣很好,所以倒很少人持反對意見。


    朽木則不同,他天性是一個有權力欲的人,而且在當時青年一輩的弟子中,他乃是公認的第一高手。


    他在心下暗暗不服的同時,又不由得有些懷疑。他懷疑,也許師傅是藏私,並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除了他們所看的那些藏經閣的絕技外,武當就沒有別的絕技了。他認為那應當是一種隻傳給掌門的震山絕技,別的弟子根本就得不到修煉的機會。


    可他又不能確定,因為他曾仔細地讀過很多武當的典籍,從未找到過武當還別的絕技的記載;並且,他還時常悄悄地觀察,從未見過師祖或師傅施展過別的絕技;他也曾暗暗打聽,也沒有得到過這方麵的消息。


    起初,對於烏木的武功,他懷疑他是在故意藏拙,不願跟師弟們真刀真-槍的切磋,以免暴露了自身實力,於是,他暗中找了幾次機會,在與他切磋時忽然痛下殺手,逼得他非得以真實實力救險不可。出乎意料的是,這幾次都將他殺得狼狽不堪,若非他及時收手,都會將他傷創。


    於是,他便不再有了這方麵的懷疑;隻是,對於師傅對烏木的偏愛,始終耿耿於懷。


    自華山派寧養吾過逝後,有近七十年,“劍王”這個稱號,再沒有人能被武林中人心悅誠服的公認過。可令他意外的是,近十來年,烏木的名頭卻如日中天,被武林中人尊封為“劍王”。


    每當聽到那些將烏木吹捧得天花亂墜的言詞時,他心下就不以為然。他總覺得,那些人是震於武當派的名頭,誇大其詞。因為,烏木的資質和真正實力,他都清楚得很,料想憑著這些年的勤修苦練,再加上又練成了家傳的武林第一掌“鐵掌神功”,烏木應當是望塵莫及的。


    但這些日,繆元真卻曾兩次對他提及了烏木的武功,說他武功真是出神入化,冠絕當世。這不由得令他又懷疑武當真有震山絕技,對自己必勝的信心有了動搖。


    ※※※


    “老雜毛,如今你已被我們重重圍困,沒有你劃出道來的權力!”滕海鳴手挺雙錘,一副呼之欲出的樣子,若非上官雄有令,他手中的流星錘早已脫手向烏木砸落。


    話音剛落,忽見枯木猛一側頭,一道精光灼灼的目光厲電般的朝自己射落,立覺胸口似被洞穿而過,心膽俱喪之下渾身顫栗,腳下一軟,不由自主地“蹬蹬”退了兩步。


    四麵包圍著的餘下眾人也立刻感覺到了烏木這糝人的殺氣,均心髒一緊,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將兵刃護在胸前,屏息凝神以待。


    “上官雄,你敢是不敢?”烏木的斷喝打斷了上官雄的思忖。


    上官雄聞言雙眉一掀,但迅速又壓住了胸中的怒火,他吞了一口唾沫,將即將脫口而出的應戰承諾吞回了肚中,一時麵色難看,沉默不語。


    他雖性格堅韌,其實心機很深沉,決非莽撞之徒。多年的江湖磨礪,早已將他昔日飛揚灑脫的鋒芒磨盡,如今已變得如溫潤的深山古玉,溫厚沉靜起來。何況,數千名兄弟的生死榮辱係於一身,隻要行差踏錯半步,很可能就會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豈能不小心謹慎?


    對烏木的勝算,他心中實在沒底,對於無把握之仗,他一向甚少行險出手。他知道烏木使用的乃是激將法,就如自己約戰商嘯天時一樣。


    “哈哈哈!”烏木縱聲大笑,“上官雄呀上官雄,沒想到啊,如今的你,已變得如此膽小怯懦,真是令貧道失望得緊!”


    “烏木,趁早省了那份心吧!我上官雄是從不吃激將法的!”上官雄冷笑。


    “我就知道你不敢!”烏木嘴角泛起輕蔑的冷笑,斜睨著他道:“你之所以敢一對一的挑戰商師弟,不過是欺負他打不過你而已!嗬嗬,在我看來,你不過是一個欺軟怕硬,專揀軟柿子捏的陰毒小人而已,哪裏配做一方豪雄?!”


    上官雄怒不可遏,雖明知是激將法,但當著這麽多屬下及錦衣衛,接連被烏木輕蔑奚落,麵子上如何掛的住?日後又如何有威信服眾?他心念電轉,烏木並沒有以勝負來決定雙方的成敗,即便自己輸了,憑著自己的武功,當能自保一時。隻需撐過了這一會兒,眾人便可一擁而上,到那時,烏木縱有蓋世神功,也一樣難敵一眾高手。


    心念及此,朗聲怒喝道:“烏木!休要猖狂!我上官雄此次上山,就是專程來親手取你狗命的,豈會怕你不成?好,我接受你的挑戰!”


    白展鴻聞言色變,忙拉住他勸阻道:“盟主,跟這種名不副實的武林敗類,講什麽江湖規矩?還是我們一起上,結果了他性命再說!”眾人紛紛附和。


    烏木環手抱臂,對這些話似充耳不聞,嘴角泛著冷笑,目光灼灼的盯著上官雄。


    “都勿再多言了!本盟主心意已定!”上官雄推開白展鴻的手,“這裏地狹,走,我們去外麵!”


    “好!”烏木轉身,大踏步往殿外走去。圍著他的眾人看了上官雄一眼,紛紛讓道。


    烏木泰然自若地沿石級而下,快步走到庭院正中站定,緩緩轉過身來。上官雄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距他丈餘外停了下來。


    外麵的幫眾聽說盟主要與烏木一對一的決鬥,又是緊張,又是興奮,立時讓出一個大圈子來,將二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在核心。跟出來的那群高手分站在上官雄身後數丈外,布成一個弧形,以備他遇險時救護。


    白展鴻恐有敵人埋伏殺出,便吩咐外圍的幫眾四處警戒,安排停當後,回到圈內,站到了衛護的眾高手之列。


    眾人幾日前見上官雄大展神威,擊殺了武功卓絕的商嘯天和姚遠,本都信心滿滿,及至見了這個氣定神閑、莫測高深的老道,又震於他在武林中的威名,心下忐忑,均替上官雄捏著一把汗。但能親睹當今武林的兩位絕頂高手生死相搏,一定會有不知多少奇招妙著自二人手中使出,均興奮莫名,屏息觀戰。


    ※※※


    “取我‘赤霄’劍來!”上官雄神情凝重,沉聲喝道。


    一名幫眾雙手捧著一柄古色斑斕的寶劍,恭謹地呈到他麵前。


    上官雄輕輕取了過來,緩緩拔出寶劍,將劍鞘遞給那名幫眾後,示意他趕緊退開。


    當胸的橫劍刃如霜雪,寒光迫人,這柄已被他棄用了十餘年的‘赤霄’劍,今日終於又派上了用場。


    對陣商嘯天時,他並不需要盡全力,也不需啟用它,就有信心必勝;可對陣則烏木不同,他必須全力以赴。


    烏木緩緩自背後拔出長劍,劍尖指地,卓然而立。雖隻是一柄普通的精鋼劍在手,但眾人都強烈得感覺到了自劍身上所發出的淩厲殺氣。


    上官雄心下思忖:商嘯天的武功特點與當年相似,剛猛有餘,靈動不足,雖二十年來精進不少,但與自己的差距卻越來越大……可烏木當年的武功特點是什麽呢?細思起來,倒是什麽長處也沒有:無論是內功、拳掌、輕功,均不及風木和自己;劍法呢,似乎還不及商嘯天,擒拿和暗器功夫呢,很可能也不及赤木和枯木……哼,什麽都會,卻什麽都不精的家夥,還懼他作甚!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敢貿然進攻,隻是緊盯著烏木的劍尖,蓄勢待發。


    “哼,膽怯了麽?接招!”烏木見他遲遲不肯出招,心下也暗讚他真沉得住氣,倒真是領略了道家武功以靜製動的精義。於是跨前兩步,一式“一氣氤氳”,似虛似實,劍光蕩漾成圈,倏然向他咽喉刺落。


    上官雄心下一凜,振腕以一式“羚羊掛角”化解,不待劍身相交,已展開五行身法,橫移似電,寶劍如靈蛇出洞,逕刺烏木左肋。


    堪堪刺出一半,“當”的一聲,手腕一震,早被對手以一招“太極中分”化解。烏木劍勢不止,行雲流水般的連上一招“清氣上揚”,劍氣迷茫,似慢實快,眨眼間就到了上官雄胸前三寸。


    上官雄忙寶劍圈轉急封,險險封住;同時身形暴退五尺,方才脫出了這一招所籠罩的範圍。他心下大駭,對方不過使用了“清虛劍法”中最普通的三招,威力竟然如斯強大,委實可驚可怖。


    烏木毫不容情,如形附影般滑身而至,匹練般的劍光向上官雄罩落,上官雄打起精神,沉著應戰,眨眼間,二人鬥了十餘招,上官雄節節暴退,竟無力還擊一招。


    旁觀眾人很少人能看清楚二人的身形,但見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緊纏著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颶風般縱橫飛旋,寒氣彌漫。眾人但覺勁風刮麵生疼,劍氣砭骨,均站立不穩,身不由己地向後退卻。


    不多時,二人已酣戰了五十餘招。上官雄連連催動神功,欲借著寶劍之鋒銳削斷對手的長劍,無奈烏木的劍身之上猶似裹了一層膩滑的蠶絲,根本無處著力,當然無法壓製住他那如狂風巨浪般的劍勢。


    烏木劍招綿密,時柔時剛,將各類武當劍法串聯得如渾然天成,鬼斧神工般的殺招層出不窮。幸而上官雄輕功卓絕,又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理應戰,所以雖無力還擊,一時倒還不至於落敗。


    劇鬥了上百招後,上官雄見烏木所使用的武功均不脫藏經閣所存放,終於相信了天水真人的話——武當果真是沒有別的震門絕技的。


    但他隱隱約約地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或許才是武當真正的震門絕技,那就是持之以恒地修煉武當的各門絕技,並將之融匯貫通,靈活應用,便能將平凡的武功化為神妙莫測的奇招妙式。


    他甚至懷疑,即使風木師兄還活著,武功上的成就也很難達到烏木如今的高度。他不確定,烏木當年是否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卻能確定,師傅天水真人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在武功上成遠不及烏木。


    又鬥了數十招,上官雄漸感氣息微窒,然烏木卻呼吸勻稱,氣力悠長,不由得心下暗暗叫苦:“這烏木的劍法和內功,俱入化境,如此鬥下去,必敗無疑!……說不得,隻能行險了,爭取能以鐵掌神反敗為勝!”


    於是不再一味閃避,奮起十二成功力,劍身上滿注真氣硬擋硬架,左掌忽柔忽剛,時而如蝴蝶翩躚,時而如蛟龍出海,近身搶攻。


    烏木雖自曲風口中得知了上官雄身具家傳的鐵掌神功的消息,但在如此奇幻的掌法下,一時也不太適應,很快便壓製不住對手,被上官雄反守為攻。


    酣戰中,烏木身法稍慢,被上官雄“蓬”的一掌擊中了左肩,踉蹌著退了一步。上官雄大喝一聲,追身而上,左手一記“折梅手”刁住了當胸刺落的劍身,右手寶劍猛斬向烏木的胳膊。


    忽覺那劍身滑不留手,同時手指劇震,一股柔和但雄渾的巨力自劍身上傳來,心口一麻,便觸電般的再無力斬落下手中的寶劍,當下忙棄了對手長劍,倒縱而出。


    烏木流星趕月般的追身而進,一道白虹直取他咽喉。


    在眾人驚聲尖叫中,眼看著他咽喉就要被洞穿而過了,上官雄忽然棄了寶劍,雙掌一拍,將長劍穩穩夾住,右腳倏出,閃電般的踢在堪堪掉地的劍身之上,那寶劍忽然由直變橫,“唰”的一聲向烏木的小腹暴射而去。


    此乃鐵掌神功中為數不多的手足並用的連環殺招,雙掌夾劍曰“天地闔”,踢劍那一腳曰“黃泉殺”。


    二人相距太近,待得烏木驚覺,已然將及小腹,但他反應奇快,身軀忽然也不可思議的由直變橫,寶劍“咻”的一聲擦著他小腹電射而出。一名幫眾不及反應,左腰已被射中,悶哼一聲,仰倒在地。


    上官雄暴喝一聲,夾手奪過長劍,雙腕一抖掉轉劍身,右手一探,已然抓住劍柄,一道淩厲的劍光向半空中的烏木攔腰斬落。


    烏木陡覺劍氣裂膚而來,猛提一口真氣,忽然柳絮般的橫飄三尺,躲過了對方這勢在必得的一劍。上官雄未料到烏木輕功如斯精絕,怔了一怔,馬上回過神來,長劍疾風驟雨般猛攻過去,決不容烏木喘過一口氣來。


    烏木毫無懼色,左手閃電般地穿破劍網,以上清擒拿手逕奪他手腕,右掌輕劃,將太乙拂塵法化為掌功,裂帛般直襲上官雄左肋。


    上官雄沒想到烏木的擒拿手和掌法竟然也如此卓絕,大吃一驚,暴退三尺。烏木身行翩若驚鴻,閃電般的一掌向他胸口劈落。


    上官雄避無可避,大喝一聲,左掌黑氣大盛,“蓬”的一聲與烏木對了一掌,但覺如撞在一隻猛衝過來的犀牛身上,“蹬蹬蹬”連退了三步方始站穩。


    烏木得勢不饒人,雙掌一並,狂風般的追身猛推而下。上官雄狠勁大發,棄了長劍,一咬鋼牙,運起十二成鐵掌神功,雙掌黑氣暴聚,迎向來掌。


    “砰”的一聲巨響,石走沙飛。二人各自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雙臂發麻。


    “裂帛手!穿雲掌!”上官雄狀若瘋虎,揉身而上,雙掌旋風般地幻出道道掌影,忽然變掌為抓,神龍乍現般的正扣住烏木的右腕。


    “江海翻!乾坤斬!”上官雄發出一聲霹靂般的怒喝,右腕一翻,將烏木的身軀風車般的拗轉了過去,“嘯”的一聲,一記手刀向他右臂暴斬而下。


    當日,商嘯天就重傷在這一記石破天驚的手刀之下,繼而身死!


    眾人先前見上官雄被動不已,全都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忽見盟主大展神威,故技重施,悲劇又將重演在烏木身上,不禁雀躍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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