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一過,謝尚的鄉試立刻就進入倒計時。


    鄉試考三場,其中一場三天,得在考場過夜。


    為了適應考試,謝尚在書房實戰模擬了一場試——隨著考試,謝尚擔心虧空身子可不敢一次臨摹三場。


    參加模擬的不止謝尚,還有顯榮、振理等小廝以及廚房的許泰媳婦這回帶去府城的全套人馬。


    一場模擬考四天——三天考試加考後一天的修養和下場準備工作,但算上考前準備考後總結以及查缺補漏,實際裏卻是折騰了有七八天。


    不過經此實戰一回,無論謝尚還是他的考試班底都重溫了考試進程和自己的任務職責,有效緩解了臨考前的緊張氣氛和手忙腳亂。


    八月初九開考,謝尚七月二十九就要出發去府城,八月初八二十歲的生日一準隻能在府城過了。


    替謝尚收拾行裝的時候,紅棗想著謝尚愛吃奶油蛋糕便囑咐道:“大爺,八月初九就進場了,從現在起你就要注意清淡飲食,可不能再吃奶油蛋糕這些滑腸之物!”


    謝尚原沒打算吃,但聽紅棗如此說便乘機提要求道:“那等我家來你得給我多做幾回!”


    這個要求不算高,紅棗答應:“成!”


    離別在即,紅棗心中頗為不舍——她又將沒人說話了。


    七月二十八午晌把衣服被褥等物交顯榮後,紅棗無所事事。


    她看謝尚讀書也不打擾,隻挨坐在謝尚身旁。


    看到小媳婦難得主動的小鳥依人,謝尚不免有些心猿意馬。


    幹脆地放下書,謝尚握住紅棗的手道:“奕兒現跟爺爺住到外書房去了,明霞院現就娘一個人住,你沒事就多過去和娘說話。”


    “哎!”紅棗嘴裏答應,心裏卻不以為然:謝尚考試,她婆必跟她公公考試時一樣成天呆在佛堂燒香磕頭,哪不得閑跟她說話?


    小夫妻兩個正說著家常,卻有人來報說李滿囤打發人送糕粽來了。


    紅棗聞言站起身道:“大爺溫書吧,我去去就來!”


    為了不影響謝尚,紅棗去了早晌理事的廂房見她娘家來人……


    次日就是七月二十九,謝尚和謝知微、謝子平出發去府城考試的日子——謝子平合計再三,終還是決定下場。


    畢竟都準備這麽久了,謝子平如此想:模擬也模擬好幾回了,而且與謝尚同去,還能住他大哥那個文昌極旺的宅子——據謝子平冷眼旁觀從他大哥宅子入手到現在,考試入住那宅子的兩撥人全都中了:先是他大哥中了舉人,再是這回謝尚、謝知微和李滿囤都中了秀才。


    比起謝尚中案首,謝子平更意外李滿囤擦邊中秀才。


    謝子平覺得那宅子靠著文廟貢院必是在風水上有什麽獨到之處,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瞧看一回。


    不過他大哥性子獨,若非自己兒子考試,那宅子可是誰都別想住。


    他想沾光就必得借大侄子這股子東風。


    謝尚出門考試,謝奕作為弟弟必得送行。謝知道擔心謝奕騎馬閃失,便帶謝奕坐轎親自來長亭送別。


    謝知道都出來了,且與謝尚同行的還有幺弟謝知微,謝知遇等人也不好裝聾作啞,而他們一動,他們的兒孫勢必就得跟著動,以致謝尚這回出門的陣仗竟似跟年節去謝家村祭祖樣十三房人傾巢出動,於是雉水城人就全知道謝尚去府城考舉人去了。


    李滿囤兩回去府城考試都得女婿關照。他記著謝尚的好處,一早也來長亭給謝尚送行。


    李滿囤單車匹馬到得早。他到後謝家人才來。


    看到謝奕從謝知道的四人官轎上下來,李貴中滿心羨慕:“爹,小奕都坐過官轎了!”


    李滿囤跟著感歎:“是啊!要不怎麽說祖宗福蔭呢?”


    “咱們家門戶低,你爹我考一個秀才已經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更別說鄉試了。”


    “這官轎得七品以上才能坐。你想坐啊,就隻有自己好好用功,將來考科舉。”


    李貴中……


    一時見麵,兩下裏問好。李貴中和謝奕兩個好朋友的小手牽到一塊兒。


    “奕兒,”李貴中問道:“一個月過去了,你《春秋》背出來了嗎?”


    還沒從見到好朋友的興奮中冷靜下來的謝奕心口中箭,卒。


    見狀謝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客氣地嘲笑弟弟:“你又跟貴中吹牛了?”


    謝奕胸口再插一刀。


    隻謝知道摸摸謝奕的腦袋勸慰:“沒事,今兒回去爺爺帶你背!”


    謝奕滿血複活,和李貴中神氣道:“等著,這個月我事情多,不得閑,但等下個月,嗯,我一準就背出來了!”


    最後還不忘加一句:“是吧,爺爺?”


    謝知道笑得跟老太爺一般慈眉善目:“那你可要好好用功了!”


    李貴中看得羨慕不已,他爺可從不會同他這樣和氣說話,也不會帶他背書,更不會帶他坐官轎。


    他也想要一個謝奕爺爺這樣的爺爺。


    ……


    送別回來,李滿囤探頭看看天上的日頭和趕車的潘平道:“一會兒先送中哥兒去上學!”


    李貴中抗議:“爹,這都什麽時辰了,還要去念書?”


    “什麽時辰了?”李滿囤沒好氣道:“還沒到下課的時辰!”


    李貴中攤手:“可我也沒帶書啊!”


    李滿囤不以為然:“沒事,我替你帶了!”


    李貴中卒。


    大老爺回來,紅棗和雲氏少不得又迎接一回。


    從天香院出來,紅棗要送雲氏回明霞院結果被雲氏攔住。


    “尚兒媳婦,”雲氏道:“你爹和尚兒都出門在外,我跟菩薩許了願心正吃齋。你去了我那裏,我也不能留你的飯。”


    “這天雖說涼,但午晌的太陽還大,我身子好的很,也不用你跑來跑去的接送。有這時間,你倒是抄幾本經吧,也是給尚兒祈福的意思!”


    紅棗……


    看到紅棗臉上的驚愕,雲氏不覺歎氣:尚兒媳婦什麽都好,就是於這神佛上不大恭敬。


    按照常理,似丈夫科舉這樣的大事,做媳婦的都該吃齋祈福。


    但敬神這件事吧,得講究個心誠則靈,得自願。


    尚兒媳婦沒有這個念頭,即便自己提了,她也做了,到底不是真心,神佛也不會喜歡。


    所以這事急不得,還得慢慢來!


    “你那裏想必也沒有經書,”雲氏接著道:“一會兒我讓陶保家的送經書給你!”


    話說至此,紅棗能怎麽辦,隻能答應了。


    現唯一慶幸的是,紅棗暗想:就是她現住五福院,把著五福院的廚房,不用跟著她婆在明霞院吃齋。


    回屋沒多久,陶保家的果是拿了一個黃布包裹來了。


    包裹裏除了經書,還有筆墨紙香,然後陶保家的又囑咐了諸如抄經時要洗手點香這一類的話,紅棗隻管沒口地答應——迷信不迷信再說,她婆難得派她一回差事,她得政治正確。


    再說謝尚也挺迷信的,回來知道她給他抄經祈福,想必會非常高興吧!


    如此抄就抄吧,就當是這世特有的戀愛情趣了。


    總之,隻要不吃齋,什麽都好說!


    沒錯,對於紅棗而言,吃才是她的底線。


    八月初八是謝尚二十歲的生日。即便謝尚遠在三百裏外的府城,紅棗也自覺這生日禮物不好不送。


    謝尚的生日正逢鄉試,紅棗想著謝尚一貫的好強和對“連中三元”這個吉祥圖案的偏執喜歡便拿黃金玉石給謝尚打了一個“連中三元”的金鑲玉獎杯——就是前世比賽常見那種形如女人掐腰的賽後頒獎獎杯。


    獎杯高兩尺,寬一尺,全部由足金打造。


    照顧謝尚的雕花愛好,紅棗又擱獎杯外麵拿瑪瑙、芙蓉石、黃玉、翡翠鑲雕的杏花、桂花、牡丹等吉祥花卉,杯裏則雕了三個大金元寶以喻義“連中三元”。


    這樣一個獎杯用金六斤九兩,用玉石一斤二兩,兩下加起來八斤一兩,正合九九歸一之數,不是一般的吉利。


    除了舉起來有點沉。


    不過紅棗以為這不是什麽大事,畢竟這世科舉的頒獎典禮不時興舉獎杯。


    她這就是個彩頭。


    八月初二,紅棗打發人去府城把這個“連中三元”裝箱子裏交給張乙。


    八月初八一早,張乙照紅棗囑咐另外置辦了肉魚糕團粽園壽桃壽麵糖果等禮然後連同這個“連中三元”箱子送與謝尚。


    謝尚沒想在府城還能收到紅棗給的生日禮物,不覺大喜。


    他看著張乙搬來的大箱子,猶自笑問“什麽東西,用這麽大一個箱子裝?”便見張乙從中抱出個紅綢裹著的一個不圓不方的長形奇怪物什。


    “這是什麽?”謝尚好奇問道。


    “大爺,”張乙把東西放到堂屋飯桌上,然後躬身道:“大奶奶說請您請自揭彩。”


    “揭彩?”


    謝尚倒是知道揭彩,似廟裏的佛像開光前都要用黃布裹著,然後挑良辰擇吉日舉辦典禮後才扯下黃布給人看。


    謝尚沒想到媳婦給他送個生日禮也跟給佛像開光似的搞個揭彩。


    謝尚看向張乙。看張乙一動不動恭敬站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謝尚抬手扯下了物件上的紅綢,然後下巴便砸到了地上——紅棗竟然送了他這麽大一塊奇形金子,不,“連中三元”。


    若不是張乙適時地在旁邊說吉祥話,謝尚實難看不出這是一個“連中三元”——傳統的“連中三元”雖有元寶形狀,但底座一般都是做成圓形的寶盆樣式,似這樣頭大腳小的杯子形,杯身上還帶兩個酒壺把兒的“連中三元”謝尚還真沒見過。


    一旁的謝子平和謝知微都看直了眼睛——畢竟此前誰都沒講過這麽大一塊金鑲玉。


    謝尚也是頭回見到這麽大的金子,他在是抓兩個杯子柄還是張乙剛抓的底座上的杯腳之間微一猶豫便選擇了學習張乙,握住了杯腳,用力提了起來。


    黃金軟,杯子沉,謝尚擔心用力不當把媳婦送的生日禮給捏癟了,便拿另一隻手攏著,如此便成了一個前世冠軍懷抱獎杯的經典造型。


    懷抱著沉甸甸的金杯細看杯身上精美的玉石鑲花,謝尚隻覺得幸福——雖然這個“連中三元”有些奇怪,謝尚暗想但卻是紅棗心血所做。


    但衝這個“連中三元”的分量,就知道紅棗對他有多期待。


    明天鄉試他一定要考好!


    看到謝尚似抱孩子一樣抱著“連中三元”美得冒泡,謝子平和謝知微不能免俗地心底泛酸——明兒就考試了,家裏媳婦卻沒似紅棗這樣給他們捎東西。


    明明府城離家才三百裏,隨便打發個人不就來了嗎?


    真是一點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抱了好一會兒,謝尚猶自舍不得放下獎杯。他賞了張乙後便把這獎杯放到他臥房的炕桌上——這樣想看的時候就隨時能看。


    顯榮見狀自同振理上前收了剛剛的紅綢和張乙拿來的空箱子——回頭家去的時候,還用得上呢!


    張乙把送禮的經過詳細寫信告訴了紅棗,其中尤為強調了謝尚給了雙倍的賞錢。


    紅棗見信自是高興,然後想著八月十五中秋節,傍晚謝尚會在考完第二場後出考場,便又回信給張乙,讓他那天去給謝尚好好燒一頓紅燒肉。


    紅棗猶記得謝尚當年提過張乙紅燒肉燒得好的事。


    八月十五後晌在考號憋屈三天的謝尚跟難民似的蓬頭垢麵胡渣絡腮地從考場出來,顯榮幾個立刻一擁而上,背的背,扶的扶,一氣把謝尚背到自家的馬車上,然後遞上燜燒鍋裏燜著的熱毛巾給謝尚擦臉擦頭。


    擦過臉後,顯榮又奉上辟得不見一個油星的清雞湯給謝尚道:“大爺,您先喝口湯養養腸胃。”


    看謝尚喝完一碗湯,馬車夫才趕車回府……


    進家後又洗澡水已經放好,還泡了謝尚喜歡的玫瑰浴鹽。謝尚洗頭洗澡,直把自己都清理幹淨了方才頂著幹發帽坐到炕上吃飯。


    吃了三天的考號飯食,謝尚乍看到煮得出油的紅燒肉立夾了一塊,然後便大呼好吃,問顯榮道:“這紅燒肉哪裏來的?是大奶奶又打發人從家送來的嗎?”


    顯榮不好隱瞞,隻得道:“回大爺,是大奶奶打發張乙來做的。”


    “還是張乙聰明,”謝尚不以為意,又夾一塊肉道:“能學到大奶奶的手藝。”


    “顯榮,你不行啊!”


    知道真相的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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