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上馬車謝子安就忙不迭地擼袖解領扣——三伏天裏,沒冰鑒不說還要喝酒,真是熱死他了!


    謝尚沉默坐著,忽然跟謝子安保證道:“爹,你放心,我會好好念書的!”


    謝子安一聽就知道兒子心裏還沒放下當年抓周的事,立點頭道:“爹信你!”


    對於兒子將來的功名,謝子安現今倒是頗有信心。


    自古“夫榮妻貴”,謝子安想:反過來也可由妻子的尊貴來倒推丈夫的榮華。紅棗命格貴重,能幫夫,隻要兒子和紅棗小夫妻兩個和和睦睦、白頭到老,兒子的未來就是條坦途。


    至於兒子抓周沒抓到官印,謝子安嗤笑:不是還抓了個鳳凰牡丹的金鑲寶頭麵嗎?


    這頭麵是女人戴的。誰說抓到女人頭麵就是沉迷女色了?他兒子抓這個沒準就是暗示兒子這輩子得娶賢妻,也未可知!


    俗話說“妻賢惠三代”,尚兒抓周抓到頭麵,未必就比李貴中抓到官印差!


    謝尚展顏一笑,把腦袋倚靠到謝子安的胳膊上,心裏發誓:即便當年抓周他隻抓了一把糖,他也要發奮讀書,努力考上進士。


    他可不想三十年後,妻弟做官,而他還是一身白衣——他爹這麽疼他,他一定不可以給他丟臉。


    由此謝尚念書便比先前更用功了。


    謝子安感受到胳膊上的熱源,嫌棄地瞅了一眼,但到底沒有甩開,隻搖扇子的手加大了力……


    紅棗坐在馬車裏也是大汗淋漓地不停搖扇。


    家常所在的堂屋、臥房都有冰鑒,忽然回到夏日正午也沒有冰用的娘家,紅棗還真有些不適應。


    正是夏忙時候,紅棗忍不住在心中感歎:往年的她哪天不是頂著烈日跟著爹娘在地裏做活?


    偏今兒不過來家吃頓飯,竟就覺得熱了?


    真是墮落了啊!


    對於吃抓周酒還有京城來的綢緞夏布可得,於氏頗為高興。她喜滋滋地問李高地道:“這是謝老爺送的嗎?謝老爺這個人真是太客氣了!每回見麵都給禮。”


    李高地抽著旱煙沒說話,李滿倉低聲道:“娘,這是大哥從謝老爺送他的抓周禮裏拿出來孝敬爹的!”


    於氏……


    背著李高地,於氏事後方又悄聲問兒子道:“滿倉,剛家來是我看族長和二房也有綢緞和夏布?”


    李滿倉:“娘,大哥給三房人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於氏心裏合計了一下,又問道:“那謝老爺給了你大哥多少東西?”


    “不知道,”李滿倉搖頭道:“我坐得遠,沒看到禮單。”


    “我隻看到除了酒壇醬菜壇子外還有八個箱子。這布匹和綢緞是從兩個箱子裏拿出來的。”


    “我瞧兩個箱子,一個箱子裏都有八匹布或者綢緞。”


    “至於其他六個箱子裏是啥就不知道了!”


    嘖嘖,聞言於氏心算了一回綢緞布匹的價錢,不覺咂了咂嘴,心說謝老爺果然不是一般的大方,隻可惜大方的對象不是她家。


    次日早晌李滿園來到老宅。


    “娘,”李滿園和於氏悄聲道:“您把昨兒大哥給的京城來的綢緞和夏布各剪兩身給我家去做衣裳唄!”


    於氏一呆,說道:“這綢緞和布匹是你大哥孝敬你爹的。”


    “那我去跟爹說,”李滿園一點都不懼怕:“二伯昨兒就把綢緞和布匹分給了滿壟哥和滿壇哥,讓他們各自裁衣預備去謝家吃席。”


    於氏一聽就知道這剛到手的綢緞和布匹不剪些給滿園不行,隻好點頭道:“行吧,我各剪一身給你家去做衣裳。”


    “娘,各剪兩身吧!你孫子貴富也要穿的。”


    知道他娘不待見錢氏,李滿園便就拿兒子說事。


    “貴富還是一孩子,穿什麽綢緞。”於氏不悅道:“沒得折了福。你看貴雨至今可有一件綢緞衣裳?”


    “這夏布我多給你剪一身倒也罷了!”


    於氏不介意給兒子東西,但她不想給媳婦錢氏沾光,所以便卡著綢緞不給多剪,隻肯給兒子剪了一身。


    一時剪好布匹,李滿囤又道:“娘,那京城來的酒和醬菜,你也都給我一些吧?”


    於氏回道:“酒你爹收著呢,你爹不說開壇,我可不好開。這醬菜倒也罷了,舀些與你家去吃吧!”


    郭氏在廚房冷眼看著李滿園拿著綢緞、布匹、醬菜家去,心中不忿:分家都分三年了,老三還是時不時地來討要東西,真是太不要臉了。


    也不想想過去一年多他家貴富上學都是誰給接送的?一句感謝沒有不說,連點醬菜都要來討,真是氣死她了!


    於氏統共就三個兒媳婦,其中大兒媳婦和三兒媳婦都和她有嫌隙,她現唯一儀仗的也就隻有二兒媳婦郭氏了。


    於氏現還真不太敢得罪郭氏。她回屋剪了兩塊綢緞和三塊夏布給郭氏道:“郭家的,這幾塊料子給你和滿倉、孩子們做衣裳!”


    郭氏得了布,心氣方才平複了一些——她婆還算拎得清,知道現跟誰一處過日子。


    在於氏給郭氏布的時候,雲氏也讓人拿了兩箱子綢緞布匹給紅棗。


    “尚兒媳婦,”雲氏笑道:“這是老爺從京裏帶回來的綢緞夏布,花樣和咱們家常穿的不同。你拿去做衣裳和賞人都好!”


    紅棗謝過雲氏,雲氏又拿出一個頭麵匣子笑道:“尚兒媳婦,這是京裏現時興的翡翠頭麵,正合這個時節戴。”


    說著話,雲氏打開匣子露出裏麵的翠綠豆莢來,笑道:“據說京城人現管這翡翠豆莢都叫福豆。其中四個豆的豆莢寓意‘四季平安’,三個豆的是‘連中三元、福祿壽齊到’、兩個豆是‘母子平安’。”


    紅棗一聽說是“母子平安”便猜是她公公專給她婆婆買的,立推辭道:“娘,這福豆頭麵還是您留著自己戴吧。我有頭麵戴!”


    雲氏道:“老爺捎回來的福豆頭麵不止一套,我這兒還有呢。這套頭麵有大小兩對鐲子,我看那對小鐲子,你現就能戴。”


    原來是她公公特地買給她的,紅棗忍不住笑了,當下不再推辭,收下了頭麵。


    謝尚午後來家,看到紅棗正在試戴新頭麵不覺笑道:“這套翡翠頭麵的顏色雖說一般,但夏天戴還不錯,看著清爽涼快!”


    紅棗轉著手腕上的滿綠冰地鐲子疑惑道:“大爺,這個顏色還不好?”


    “這怎麽能算好?”謝尚不屑道:“又不紅?”


    “比如瑪瑙也是紅瑪瑙才值錢,綠瑪瑙根本就沒人要!”


    “我聽我爹說最上等的翡翠也是紅色和紫色的。可惜他在京城還沒摸到門!”


    好吧,紅棗服氣:這世人愛紅,歧視綠翡翠。但她真的不嫌棄。


    當然,有什麽紅的、紫的,她也要!


    小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忽然看到春花進院。


    “奴婢給大爺、大奶奶道喜,”春花行禮道:“剛太太生了一位二爺,母子平安,老爺讓大爺大奶奶今兒都先別去正院!”


    她婆婆這就生了?聞言紅棗驚呆了——剛午晌她還和她婆婆一桌吃飯,怎麽回來才戴了個頭麵,她婆婆就生好了呢?


    這世人生孩子都是這麽容易的嗎?


    謝尚則高興問笑道:“春花姐姐,這麽說我得了一個弟弟?我爹不讓我去看娘,那能讓我看看弟弟嗎?”


    “大爺,”春花忍住笑道:“恐怕不行。剛穩婆把二爺抱出來給老爺看了一眼,便又抱回了月子房。大爺想見便隻有等洗三了。”


    謝尚又問:“我爹現在哪裏呢?”


    春花:“老爺去五福院給老太爺報喜去了!”


    謝尚:“那我現就去五福院!”


    說著話,謝尚一陣風似的走了。紅棗搖搖頭,自叫過彩畫讓她帶人收拾西廂房——為了不妨礙她婆婆做月子,明兒這家務議事的地方就要換到她院子的西廂房了。


    廚房染好喜蛋後送來與紅棗過目。紅棗讓張乙和謝本正核對了一回走禮的名單,確認無誤後後自己又親自看了一遍,方才放行——頭一回當家就是操辦婆婆生孩子這樣的大事,紅棗頗有些兢兢業業。


    隨著幾騾車紅雞蛋駛出謝宅大門,雉水城人都知道了:謝家長房嫡孫新科進士謝老爺添了一個嫡子……


    雲氏的爹媽和二哥一家是六月十一,洗三的當天,一早到的。


    因為要照看雲氏坐月子,曹氏這回沒和其他人一起住客院,而是住進了明霞院正院的西廂房。


    曹氏進屋先換一身衣裳,緊接著就主持小外孫的洗三儀式。


    儀式完成,便是吃飯。飯桌上新生兒有了自己的名字謝奕。


    午後回房,紅棗看謝尚對著書長時間也不翻一頁,不覺關心叫道:“大爺?”


    謝尚回了神,猶豫了一刻,方才扭捏問道:“紅棗,你今兒看到我弟,有沒有覺得奇怪?”


    “奇怪?”紅棗詫異:“哪裏奇怪了?”


    “紅棗,”謝尚湊到紅棗耳邊悄聲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弟的腦袋有點那個尖,看著不怎麽圓?”


    謝尚沒好意思告訴紅棗說他弟的頭尖得似桃核,但內裏卻著實揪心——他太爺爺說了朝廷選官都要看長相,他弟長了個尖腦殼,將來可怎麽做官?


    真是愁死人了?


    紅棗一聽就明白了,謝尚沒學過生理衛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產道。不過這事她也不好給謝尚掃盲,畢竟她這世才隻八歲。


    “小孩子不都是這樣?”紅棗反問道:“先我弟也是這樣。穩婆說等滿月就能長好看了。”


    “你弟先前也是這樣?”


    想起李貴中滿月時的方圓臉,謝尚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趕緊確認道:“先前也是尖腦殼?”


    紅棗……


    紅棗決定不跟直男置氣,隻說道:“二弟的腦袋算不上尖吧?頂多就是有點長。我弟剛出生也差不多。”


    “大爺,你看今兒這麽多長輩在場不都是誇二弟長相端正嗎?他們經曆得多,必是不會錯的。而且你看老太爺給娶的名字‘奕’,就是美貌好看的意思——可見二弟長的著實不差。”


    聽紅棗如此說,謝尚方才去了憂愁,笑道:“你說的有道理!”


    曹氏也是午飯後才得暇進月子房和女兒雲氏說話。


    “雅兒,”曹氏抱著小外孫笑得合不攏口:“看你生了奕兒,我這心就踏實了!”


    “先前看你跟前隻一個尚兒,說實話我這心啊就一直替你揪著。”


    女兒有兩個兒子防身,曹氏暗想:就是雙保險,如此即便女婿在外做官身邊收了人,也不用太過擔心!


    不過眼下女兒正做月子,這話現不能說。


    心念一轉,曹氏又道:“雅兒,據我看尚兒媳婦還成,今兒操持的洗三宴並沒什麽錯漏。你且放寬心,好好做月子,把自己的身子骨養好就比什麽多好……”


    下人再多,內裏沒得一個當家主婦還是不行。


    曹氏今兒旁觀半日覺得女婿給外孫想的這個早娶主意真心不錯——橫豎家事都有定例,辦事的也都是老手,尚兒媳婦即便年歲小些,但隻要照規程來就不會出大岔子。如此她女兒倒是能放心地修養身子。


    曹氏來了不過兩日便就家去了——雲意做了官,她家一樣也要開祠堂祭祖。


    六月十五開祠堂,依舊隻紅棗一人去謝家村。


    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紅棗立在祠堂門外,就指著門外不過尺寬的屋簷遮蔭,再一次地汗透了衣裳。


    先她想錯了,紅棗捏著帕子暗想:她先以為冬祭難熬,但從現今看,冬天西北風再冷,但凡有大毛雪褂子從頭包到腳就不怕,哪比得了這夏日豔陽照曬得人頭暈眼花還無處可躲?


    為防中暑廚房拿大鍋煮了綠豆湯給上下人等解暑。


    祭祀結束,紅棗大汗淋漓地回到院子。喝一碗井水湃過的綠豆湯,紅棗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張乙,咱們莊子外的茶水鋪現都賣什麽茶?”


    張乙趕緊回道:“回大奶奶,還是跟先前一樣地大碗茶!”


    紅棗點頭道:“似藿香、天竺葉、牛舌頭、薄荷這些豬草咱們莊子也都有吧?若是有,可以讓莊子試試拿這些泡茶,比一般的茶葉更去暑!”


    “回頭你記得抄了《本草》裏的相關藥用拿去給田程兩個莊頭……”


    茶葉貴,紅棗覺得應該充分利用好遍地的豬草,不能暴殄天物。


    一個春天,紅棗兩個莊子外都打了一口深井。有了井,不止鋪子用水方便了,歇腳的行人商隊也就多了。


    商隊多了,不止肉鋪、茶水鋪的生意好了,雜貨鋪的貨品也跟著多了,而成本卻跟著降了——不少商隊直接把貨放在鋪子裏代賣。


    一個門臉的雜貨鋪明顯不夠用,所以兩個莊子幹脆地又新建了五間瓦房來擴充茶水鋪和雜貨鋪的鋪麵——都由原先的一個門臉擴成了三間。


    牲口棚也由四麵敞風的草棚子改成了冬暖夏涼的磚瓦棚,地方也擴大了,可以容下更多的車馬。


    近兩個月,兩個莊子的鋪子每月都能給紅棗帶來十兩出頭的私房收益。這錢雖說不多,但比起城裏買房出租的收益來說卻是高了幾十倍。


    紅棗很滿意,故而經營就更用心了,連祭祖都在想著要降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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