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是個萬裏無雲的豔陽天。


    這天一大早,便就有七八隻喜鵲來明霞院的石榴樹上蹦跳,跳得雲氏心花怒放,心說:朝廷殿試是四月十五,發榜是四月十七。各省的新科進士名錄會三百裏加急送到府城,然後從府城再下到縣裏——算算日子,男人若是有好消息,可不就在這一兩天?


    屋裏坐不住,雲氏讓人告訴陪房周旺去門房聽消息。


    門房到明霞院才幾步路?而且門房小子知道這樣的消息還不是搶著來討賞錢?


    周旺不滿足於在門房幹等便帶了兩個小廝騎了大青騾子去南城門守著——這樣府城來的差役一到他就知道了!


    如此等了一個時辰,周旺果看到官道上跑來四匹快馬,一眼瞅見馬上的人正是上回鄉試來報喜的四個差役,周旺立刻去解路邊拴著的騾子,嘴裏又吩咐小廝道:“你兩個跟著他們,看他們往咱們家去了就來告訴,我先回去給太太報信!”


    周旺到家剛告訴雲氏說有府城來的差役進城,五福院的謝尚和老太爺便已聽到大門外報喜的鑼聲。


    老太爺一聽“蹭”地就站了起來,驚喜問道:“來了?這就來了!”


    此時,門房的小廝方才連滾帶爬地竄進來報喜道:“老太爺、大爺,府城衙門送捷報來了!”


    老太爺立刻問道:“知道子安中了多少名?啊,多少名?”


    小廝趕緊道:“府城來的差役說要等老太爺、大爺去了才升喜報!”


    老太爺聞言方緩了口氣,自嘲道:“倒是我心急了!”


    謝尚趕緊扶著老太爺道:“太爺爺,那咱們快出去吧!”


    官差一見正主到了,立刻放炮升喜報,高聲賀道:“捷報貴府老爺謝諱子安,應本科殿試高中三甲第五十八名,獲賜同進士出身!”


    老太爺聞言喜得頻頻點頭道:“三甲五十八名,好!好啊!”


    甭管幾甲,老太爺欣慰地想:能中就是一個正氣的兩榜進士——他可算是後繼有人了!


    過去幾天謝尚聽老太爺講了不少翰林院的天才事跡,總算修正了他對他爹隻中了三甲的輕視。


    謝尚當下示意顯榮給賞錢,又吩咐報信的小廝道:“你,趕緊地再跑去明霞院告訴我娘一聲!”


    雲氏聽到謝子安的名次自是歡喜——夫榮妻貴,她丈夫當官,她就是朝廷命婦了。以後就是死了墓碑刻字都將帶著品階,跟常人不同。


    “尚兒媳婦,”雲氏和紅棗道:“老爺的喜訊來了,咱家必是要擺流水席。這事兒你讓又春一個人辦,你別管。”


    “你現要緊的是把咱們家端午節的節禮都趕緊走了,然後再把各家送來的賀禮登記造冊,請客的名單擬個大略,這樣等老爺回來祭祖的時候,才不至於手忙腳亂,出紕漏!”


    雲氏的月份大了,生產就在月底或者下月初,而謝子安殿試後還要授官,等他到家,雲氏可能正做月子,所以這一應家務,雲氏得趕著教會紅棗,讓她接手。


    幸而老爺有遠見,雲氏暗想:去歲就給尚兒娶了媳婦,現家裏來客都有尚兒媳婦幫忙招待,不然這回老爺高中擺酒,便繞不開請她三個妯娌來給幫忙——那樣,真是要嘔死她了。


    她男人的榮光,她才不分給外人呢!


    所以,她這家裏還是得有人啊!


    教導了紅棗一回家務,雲氏又惦念娘家二哥的情況,當下便打發郝升去合水縣娘家送端午節禮,順帶告訴謝子安高中的消息。


    因為早晌縣太爺來了,謝尚要陪說話陪午飯,故而今兒謝尚午後家來便比平常晚了一個多時辰——時雲氏午覺都起來了!


    謝尚先來上房見雲氏。雲氏問了回早晌接捷報的事後便道:“尚兒,等你爹回來,少不得要擺酒請客,然後還要開祠堂祭祖,去赤水縣給你爺磕頭問安。中間你弟或你妹出生也要辦洗三、滿月。這麽算下來,先前做的四套夏衣一準不夠。一會兒你帶了這些綢緞去見老太爺,請他再挑八樣花色出來做衣裳。”


    “而六月初八,你媳婦的弟弟貴中抓周,你和你媳婦還要去你嶽家吃席——你兩個的衣裳還得再多加兩套。”


    所以,紅棗聽得有些頭暈——她又要再做十套夏衣?


    她穿得過來嗎?


    常在李家土特產店喝羊奶的閑人都知道這鋪子的老板是新科進士謝老爺的兒女親家。故而今兒來店喝羊奶的時候都要乘機恭喜掌櫃一回。由此李滿囤午晌就聽家來拉羊的潘安詳說了謝子安高中的事,當下便笑得合不攏口。


    “好!好!”李滿囤喜滋滋地告訴王氏道:“這親家公中了進士,咱們紅棗往後的富貴可就穩妥了。”


    “咱們紅棗可真有福氣!”


    王氏也高興,笑道:“這進士咱們雉水城幾十年才出一個。咱們這親家可真是文曲星。”


    “隻不知這進士是個幾品官呢?”


    李滿囤答不出,他看向潘安。潘安搖頭,表示不知道。李滿囤道:“這倒沒聽說。不過不急,等幾天,紅棗和她女婿來家問問就知道了!”


    “咱們今兒得把給親家的賀禮辦出來,明兒一早給親家送去!”


    李滿囤和王氏正商量賀禮的事,陸貓兒卻帶著李滿倉來了。李滿囤一見就知道必是他爹聽說了他親家高中的事叫他去商議賀儀。


    李滿囤知道他爹叫他的用意——他爹巴不得他說一聲三家人的禮合一起由他一個人來辦,但他卻不能這麽做。


    家都分了,李滿囤暗想憑啥還叫他給他兩個兄弟走人情出錢?


    何況,謝家原本是他的兒女親家,跟他兄弟沒一絲幹係!


    比如他二伯這些年,可有和他媳婦王氏娘家的人情往來?


    他兄弟想攀附他親家,他不攔著,但想叫他倒貼錢來幫襯,卻是萬萬不能——他有錢還得養兒子呢!


    李滿囤拿定主意沒說啥話的去了老宅。李高地一見立放下旱煙問道:“滿囤啊,你聽說了嗎?你親家這回中進士了!”


    “爹,”李滿囤鎮定點頭道:“我聽說了。剛滿倉去叫我的時候,我正和家裏的商議去送賀儀呢!”


    “哦?怎麽說?”


    李滿囤笑道:“和上回中舉人一樣,裹粽子蒸糕,然後再添一對金銀錁子荷包送去,我覺得我這邊就差不離了!”


    聽到李滿囤提到“我這邊”,李高地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長子這是在提醒他分家呢!


    於氏看看李高地插口道:“滿囤啊,這俗話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爹的意思是這回你親家中了進士,是咱們城少有的大喜事。所以便想著你兄弟三個一起拿錢合力辦份大禮——這不比你們兄弟單個的送禮都更體麵?”


    李滿囤搖頭道:“娘,爹的主意雖好,但於我卻不合適。”


    “我和滿倉、滿園不同,我是紅棗的爹,我若是連給她婆家送禮都要和人湊份子,可是讓紅棗在婆家沒臉?”


    “所以,爹、娘,你們就讓滿倉和滿園合力辦吧,我還是照先前那樣單辦!”


    “這樣即便我的禮不夠體麵,但到底是我的一份心意。”


    “何況我親家人好,他知我不及他家富貴,從不挑揀我!”


    被李滿囤一口回絕,於氏氣得肺疼,李高地則長歎一聲道:“罷了,滿囤。你就照你的法子辦吧!”


    “你弟弟這兒,我再想想!”


    打發走李滿囤,李高地又吸了一會兒旱煙,方才道:“這給謝家的賀儀,滿倉這邊我拿一對金錁子。至於滿園,就讓他和族長他們幾家人一起湊份子好了!”


    聽說要從自己的私房裏出一對金錁子,於氏極不樂意——她才有幾個金錁子啊?這一下就要去了兩個。


    而老頭子花了錢,必不會再答應給她買足金頭麵的事了!


    但於氏知道李高地愛麵子,必是不能答應讓滿倉這房人跟人湊份子,隻得委屈應了。


    一向都把李高地於氏的私房當成自己錢包的郭氏聽說又要出兩個金錁子的禮也是心疼得無以複加——這一刻她挺想和三房一樣跟族人湊分子的。


    這錢於謝家隻是九牛一毛,郭氏暗想:但於她家卻是筆極大開銷,都夠她兩個兒子城裏念一年書了!


    李滿倉見狀也是無聲歎氣——謝家根本看不起他們這房人,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拿自己的熱臉卻貼對方的冷屁股。


    但謝家對他爹不差,他爹回禮是應當的,他作為兒子能怎麽辦?隻能繼續尷尬著了。


    從合水縣回來的郝升捎來了雲氏二哥雲意也中了的好消息和雲家賀謝子安高中的賀禮。


    聽說雲意的名次比謝子安還高了有四十名,雲氏心裏自是高興。趕緊地又打點一份給她娘家的賀禮讓郝升再給送去。


    因為心情好,加上滿意紅棗的表現,雲氏這回給李滿囤的端午節禮頗為豐厚,以致紅棗看到禮單都唬了一跳,跟雲氏推辭道:“娘,這節禮太豐了。我爹娘一準不能收!”


    雲氏笑道:“去歲咱們兩家都還不是親戚,也差不多是這些東西。今年不過多添了些肉魚糕糖,再還有兩匹夏布和兩匹綢緞罷了,怎麽就不能收了?”


    紅棗說不服雲氏,便隻能帶了這些禮回娘家。


    看到紅棗謝尚來家,李滿囤一見麵就迫不及待地恭喜了謝尚,然後便問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問題。


    “尚兒,你爹這個進士是幾品官啊?”


    謝尚……


    謝尚琢磨了好一刻方才道:“如果能出仕,就是七品或者從七品!”


    “七品?”李滿囤聞言頗為詫異,心說先謝大老爺,不過是個舉人,做個縣官便是七品,怎麽謝老爺中了這麽難得的進士,也隻才做個七品?


    至於從七品,李滿囤不懂,便就當成七品看待了。


    看出李滿囤的驚訝,謝尚解釋道:“嶽父,您有所不知這進士授官和我們一般想的不同。除了一甲的狀元是從六品外,其他都是七品、從七品、八品的官位和無品的庶吉士。”


    “無品?”李滿囤完全驚呆了:“不入流?”


    謝尚搖頭道:“嶽父,話不能這麽說。”


    謝尚詳細地給李滿囤講了一回朝廷給進士授官的套路,讓李滿囤大開眼界。


    “尚兒,”李滿囤消化良久,方才總結道:“照你這麽說,這朝廷給進士授官,反倒是名次最後的官最大,是七品知縣,中等的是從七品內閣中書和正八品的學正、學錄,而上等的則是無職無品無俸祿的翰林院庶吉士——這要不是你說,真叫我難以想象!”


    謝尚笑道:“嶽父,不瞞您說我頭回聽我太爺爺講時也是奇怪了許久。”


    李滿囤想想又問:“尚哥兒,這個翰林院裏的人平常都做些什麽?”


    謝尚想了想,挑了翰林院一個最容易為人理解的職責講道:“嶽父,翰林院在京城,職責很多,跟咱們最相關的一樣職責就是在各省的鄉試、京城的會試、殿試中充任各級考官,主持科考。”


    聞言李滿囤肅然起敬,心說怪不得這翰林院了不起,裏麵沒品的庶吉士都讓進士們爭搶著去做,原來這決定天下文人功名的考卷都是他們給出的啊!


    真是太厲害了!


    送走女兒女婿,王氏方告訴李滿囤道:“老爺,今兒親家母又送咱們這許多東西。不過剛我聽紅棗說了,她婆婆生產就在月底,咱們得乘早把這洗三禮提前給預備好了,別到時抓瞎!”


    自從聽紅棗人前管謝尚叫大爺後,王氏便就當麵背後改口稱呼李滿囤老爺了,這讓李滿囤非常受用。


    “家裏的,”想想,李滿園又改口道:“太太,等過了明天大節,我便和你進城把這禮給備了!”


    “親家母客氣,咱們可不能客氣當福氣,該有的禮數都不能差!”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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