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山頂,紅棗看到謝尚講述過的惜字亭。


    惜字亭有一丈來高,分上中下三層。


    八角形的亭子最下層是底座。底座四周的石板上雕刻著麒麟、仙鶴等吉祥圖案,中層是火爐,上層則是神龕,供著文昌帝君和倉頡的神像。


    亭子前石頭供桌、銅香爐、蠟燭架一應俱全。


    許是剛剛男人們來過的原因,銅香爐裏,青煙繚繞,蠟燭架上更是插滿了燒得紅火的紅蠟燭——其香火之盛,紅棗以為比起東街上的城隍廟也不差什麽了。


    亭子前站定,立有仆從送上幹淨的洗手水來。


    紅棗學雲氏的樣子洗了手,然後便在彩畫的小聲提示下依次接過安棋和小詩遞過來的籃子轉遞給雲氏。


    紅棗看第一個籃子裏裝的是剛采的桂花和蘭花,第二個籃子裏裝的是葡萄、石榴和香櫞——都是當季的花果,正合適敬神,便就罷了。


    雲氏接過籃子後擺放到香爐後的供桌上。


    最後紅棗又接過瑤琴捧過來的三支香,拿雙手斜上舉著在供案的蠟燭台上引燃後再轉捧給雲氏。


    雲氏接過香後雙手舉過頭頂,心裏默禱文昌帝君保佑謝子安秋試高中。


    雖然這世女人不給下場考科舉,紅棗沒有考試和升職機會,但紅棗期望她下輩子還能跟這世一樣開掛,帶有前世記憶,便也雙手合十地站在雲氏身後跟著認真祈禱。


    “弟子李紅棗祈請文昌帝君護佑弟子生生世世都有宿慧!”


    念完一句話的祈禱詞,紅棗睜開眼睛,然後便想放下手。


    二房住的殿春院就在老太爺五福院的西邊。初一、十五劉氏去給老太爺請安,行不過三十丈。今兒劉氏邁著小腳不辭勞苦地走上山為的就是參拜文昌帝君——她男人謝知遇此生雖說功名無望,但她還有謝子荇、謝子芢、謝子苕三個兒子的功名可以祈願。


    劉氏兒子多,她跟文昌帝君許願的時間自然便不會比雲氏短。


    劉氏的四個兒媳婦,包括庶子謝子蓉的媳婦也都站在劉氏身後跟著一起禱告,個個都祈求文昌帝君護佑丈夫兒子學業有成,功名有望。


    十三房太太甄氏雖隻一個兒子,而且才三歲,但她為她丈夫謝知微跟文昌帝君祈求起功名來也是長篇大論,跟雲氏一樣沒個完。


    紅棗四周看了一圈,她看其他人都在閉目祈願便又重新閉目念了兩遍祈禱詞——紅棗記得她前世去海上名山旅遊的時候,導遊讓她念佛號都是三聲,所以紅棗當下舉一反三,覺得這祈禱詞也得念個三遍才顯得恭敬虔誠。


    念完兩遍,紅棗睜開眼,看前方雲氏還舉著香,想想合眼又念了三遍祈禱詞……


    如此,紅棗睜眼閉眼張望了足有五回,雲氏方才結束了她的禱告,把香插進了香爐。


    趕緊地紅棗再捧一對紅蠟燭給雲氏,雲氏親自將蠟燭在案台蠟燭上引燃後插到旁邊的蠟燭架上。


    敬好香燭,雲氏方和紅棗道:“尚兒媳婦,這亭子裏供奉的文昌帝君主管人間功名祿位。你雖是女子,不能科舉,但你和尚兒夫妻一體,你拜文昌可求夫榮妻貴!”


    婆婆這是要她替謝尚拜神?紅棗琢磨出雲氏話裏的意味後立刻便覺得汗顏。


    剛敬神的一籃子蘭花桂花便是“蘭桂齊芳”,寓意兒孫發達,而另一籃子葡萄、柿子和香櫞,明顯是“連中三元”——虧她剛以為她婆婆在給她自己求來生呢,紅棗暗想:不想卻是在給她公公求功名。


    這對比她隻想著自己,她婆婆可真是萬事以她公公為先啊!


    莫明的,紅棗忽然覺得有點對不住謝尚——謝尚小正太娶媳婦的理想型是她婆婆這樣的傳統女人,偏她自上輩子便自我慣了,這輩子不會,也沒打算要改弦易轍。


    如此,她便就隻能委屈謝尚了——誰讓謝尚人品還行,是她眼下能找到的最好合作夥伴呢?


    撈到碗裏就是菜,她在遇到更合適的人選前,是不會對謝尚隨便鬆手的!


    眨眼再看供桌上劉氏和甄氏給二聖的貢籃,也是蘭桂和三種圓果,紅棗心中訝異:謝家十三房,卻隻三房人上山求功名,其他十房人,起碼十房女人竟都不期望丈夫科舉嗎?


    如此,倒是有些意外。


    難得上山一趟,雲氏敬好神後沒有立刻就走。她領紅棗在假山頂四下裏看了一回。


    謝家的假山雖然不高,但對比周圍才丈高的房屋卻無異於鶴立雞群。加上這世還是農耕社會,空氣清新沒汙染,能見度特別高,偏紅棗這世的眼神又特別好,故而紅棗站在山頂放眼望去,竟然極容易地便看到了雉水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城牆牆樓——果然是山不在高,紅棗暗想:矮個裏能□□就成。


    雲氏站在山頂對著南麵方向拜了三拜,回頭又叫紅棗道:“尚兒媳婦,看到前麵黃色琉璃瓦的房屋了嗎?”


    “那就是城隍廟,你也拜拜!”


    於是紅棗依言拜了三拜。


    看紅棗拜好,雲氏又向著東方拜了三拜。紅棗不明就裏,便就本著見廟燒香一準沒錯的想法跟著拜了三拜。


    雲氏轉頭看見,不覺笑道:“尚兒媳婦,我娘家合水縣在雉水城的東邊。你娘家在北城門外,你遙拜父母得對著北麵!”


    聞言紅棗方知道剛雲氏拜的是她父母,便腆著臉道:“娘的父母也是媳婦的外祖父母,媳婦跟著娘拜幾拜也是應該!”


    雲氏聞言自是莞爾,就是劉氏聽到也不免多看了紅棗一眼,心裏嘀咕謝尚這個莊戶媳婦不隻心眼壞,嘴巴也不是一般的溜。


    上回酒宴祝酒還可說是雲氏預排的戲碼,今兒這回卻是她親見的臨場應變。


    雲氏可不是個容易討好的人,劉氏暗想:但看她現在難得的拿帕子掩著嘴,就知道她有多待見她這個童養兒媳婦——難不成,謝子安和雲氏這回娶兒媳婦真的是娶妻娶德?


    呸!反應過來劉氏暗啐,心說謝尚這個莊戶媳婦除了一肚子的壞心眼,能有個什麽好德行?


    對著北城門,紅棗雙手合十,不過念了一聲“爹,娘”便覺委屈。


    明明近在咫尺,紅棗鬱悶地想:坐騾車家去一趟來回才半個時辰,偏卻因為莫名其妙的風俗而隻能在這這裏遙拜——這對比前世她同事逢年過節夫妻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灑脫來說,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


    將來,紅棗握拳她若能出人頭地,有了話語權,她一準仿她公公移風易俗,改了這雉水城出嫁女不能隨便回娘家的破習俗!


    紅棗嘀嘀咕咕地對著北方向拜了三拜。直起腰的時候,紅棗看雲氏也對著北方在拜,不覺納罕:她拜北方是拜爹娘,她婆婆這又是在拜誰?


    雲氏拜了三拜後放下手,跟紅棗解釋道:“咱們家祖祠在北城門外的謝家村。”


    紅棗恍然大悟,趕緊地也拜了三拜——在多年媳婦熬成婆前,紅棗自覺還得先做好小媳婦。


    劉氏、甄氏等人禱告好了文昌帝君,也似雲氏一般的四下告拜,紅棗見狀不免再次感慨一回這世女人沒人權——比如似劉氏這種家鄉遠在京城的,就因為嫁了個外地丈夫,從此便背井離鄉,一輩子不再見父母兄弟都大有可能。


    人非草木孰能為無情。女人們擁有和寫“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詩的王維一樣,甚至更甚的思鄉之情,但因為是“沉默的大多數”而每每的被把控著社會話語權的男人們所無視……


    準備下山的時候,雲氏又親取了供桌上的兩個籃子,然後從花籃子裏拿出桂花和蘭花來給小詩。


    紅棗看雲氏挑出來的蘭花桂花各有九支,正狐疑這些花該不是真要全戴上吧,便看到小詩兩隻手一頓飛舞,就把這許多的金桂秋蘭給編成了一張類似發網的花網圍戴在了雲氏的後腦勺上。


    紅棗……


    雲氏自己戴好花後又如樣揀出九枝桂花九支蘭花,然後叫紅棗:“尚兒媳婦,你來!”


    紅棗眼見躲不過,隻得老實地上前——反正不是她一個人滿頭花,紅棗自我安慰道:人跟潮流水跟浪,無所謂了!


    紅棗人小腦袋不大,加上又戴了頭麵、菊花、茱萸,下剩的地方也就隻夠再插個三五支蘭草,根本放不下雙九之數的花網——橫編、豎編都不行。


    雲氏手扶著紅棗腦袋沉思半晌方才言道:“小詩,你編個花環來給少奶奶戴。”


    “花環的兩端記得留出來,可以插菊花和茱萸。”


    小詩受命編花環,碧苔、金菊在一旁瞧得兩眼發光——這可是她們的拿手好戲,這個差事她們能當。


    待小詩編好花環,由雲氏親自給紅棗戴到頭上。


    如此紅棗便就是滿頭花了!


    小詩、彩畫她們也戴蘭桂,不過一人隻得兩三支,但饒是如此,也足夠她們行動時一身香風了。


    至於她自身,紅棗則以為就是一盞香氣四溢地香薰燈——能熏香全世界的那種。


    山上下來,山腳下一處正氣的鄰水軒堂便就是“戶接西山秀,窗臨北渚澄”的接秀堂了。


    為追尋前人野宴的樂趣,今日的重陽酒席就露天擺在接秀堂前金色的桂花樹旁,且男女席間隻以菊花花架隔開,紅棗瞧見頗為吃驚——說好的男女大防呢?


    時老太爺和他的子孫們正在花架前評判菊花,選花王。


    紅棗看她公公謝子安和謝尚以及其他每一個人頭上帽子或者金冠上都簪著菊花和茱萸,戴著秋蘭金桂的花環,連德高望重的老太爺也不例外,心中服氣——好吧,紅棗暗想:蘇東坡曾有詩雲“人老簪花不自羞,花應羞上老人頭”,所以這世人熱衷簪花,以此為樂,她也不該大驚小怪,得入鄉隨俗才好。


    先到的女人們也都在花架前聽男人們點評菊花,她們也都戴了蘭桂。


    看到雲氏等過來都笑道:“管飯的人來了,我們可算是等到開席了!”


    雲氏聞言笑問道:“這花王選出來了?”


    “選不選,哪年不是子安奪魁?”三太太馮氏快人快語道:“今年一準也是。大奶奶,你倒是吩咐廚房早些開席,別隻讓我們幹看著啊!”


    其他人紛紛附和:“是啊!……”


    紅棗……


    雲氏笑笑沒有接茬。她任憑各房婦人們言語,自顧在椅子上坐下,接了安棋捧來的茶,慢慢吃著。


    紅棗山上跑了一氣,當下也是渴了,拿到茶眨眼就喝了個精光,然後又讓彩畫給續了水後再慢慢喝。


    雲氏抬眼看到紅棗轉瞬喝下一杯水不覺蹙眉,心說這可不合養身之道,不過看周圍都是人,雲氏就沒出聲。


    雲氏直等老太爺說今年的花王是謝子安的“綠雲”後,方站起身使綠茶去廚房告訴開席。


    紅棗一邊看著,心裏經不住讚歎:她婆婆可真沉得住氣啊,扛得住這許多人的催促。


    說句實在話,紅棗但看老太爺日常對她們這房人的不同,也以為她公公謝子安得花王是內定——她真看不出那朵似一大盆綠蘿卜絲樣的“綠雲”比別的花,比如說她頭上戴的“丹鳳朝陽”好看在哪兒?


    因為旁聽雲氏管家的緣故,紅棗早知道今兒的酒席是“全羊宴”——一桌席一隻羊,所有菜色全部由羊身上的某個部位然後添上配菜所做,其中冷盤熱菜加湯水點心足有三十六道。


    紅棗前世因為工作出差或者個人旅行的緣故可謂是吃遍全國各地,其中僅全羊宴就起碼吃過七八種。但自聽說重陽宴席有三十六道菜,紅棗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前世姑蘇全羊宴——無他,前世南北方飲食習慣差異巨大,北方人粗獷,吃羊都是大塊吃肉,北方的全羊宴不說都是整羊上桌但也差不太多,而南方人精細,隻他們才有心思整治羊身上的犄角旮旯,整出三十六道菜色的全羊宴來。


    不過到底是不是,紅棗以為還是得見了實物才能知曉。


    綠茶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了廚房的食盒。看到食盒裏擺出來的九盤涼菜,紅棗確認就是前世姑蘇的全羊宴,沒錯了!


    隻不知這世的大慶朝,紅棗暗想:是不是也跟她前世的國家一樣南北地區差別巨大?


    作者有話要說:  就一章啊!


    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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