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棗看她爹出去一趟就拿回來一個紅底描金漆雕五彩牡丹和一對白頭翁的“富貴白頭”新妝奩匣子,不覺奇怪問道:“爹,這吹打來一趟就為送這個妝奩盒子?”


    剛紅棗在主院聽到的客堂那邊的吹打動靜可不比大定小定那天小——那動靜大得連剛躺下休息的陳土根和陳葛氏都不敢耽誤的重新收拾齊整來堂屋聽消息了,但沒想謝家大張旗鼓來就給送了一個梳妝盒子。


    李滿囤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可不就送了這麽一個盒子嗎,也值得十好幾個專跑一趟!”


    就為一個一套四書那麽大點的盒子用八個吹打,李滿囤也很服氣。


    紅棗想想轉臉問全喜娘:“全喜娘,這風俗裏有送妝奩盒子嗎?”


    全喜娘點頭道:“有倒是有,就是不大常見!”


    這就是沒見過的委婉說法了!紅棗眨眨眼睛,打開了盒子。


    盒蓋打開的一瞬,紅棗看到裏頭的一張印著雙喜的紅色花箋,不覺心中一跳——擦,紅棗心說:這青天白日地怎麽會有種前世古早青春言情劇裏小男生給小女生書包塞情書的即視感?


    真正是活久見!


    李滿囤眼角瞥到盒子裏有張紙,立刻不明就裏地驚訝道:“這匣子裏還有禮單?我看看都寫了啥?”


    不由分說,李滿囤立刻伸頭大聲念了出來:“天香生淨想,菱花照玉人。


    卿且梳青絲,思卿共白頭。”


    紅棗……


    紅棗沒想到她爹會當眾念讀不知道由誰代筆幫謝尚寫來送給她的情詩,一時間尷尬得無可言語,隻能在內心裏瘋狂吐槽她爹不尊重她**以及謝尚的人小鬼大,沒事搞這麽個大幺蛾子!


    雖然李滿囤不大明白淨想、菱花、玉人、青絲都是啥意思,但第一句天香和最後一句白頭,卻是懂的。於是李滿囤念完後還跟跟一屋子聽得莫名其妙的人解釋。


    “咳,”李滿囤自信言道:“這頭一句天香,就是指這個盒子外刻的牡丹花。牡丹不就是國色天香嗎?”


    雖然屋裏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真實的牡丹花,但都聽人講過,當下都不禁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李滿囤繼續說道:“這牡丹呢又代表富貴,如此加上最後一句的白頭,就正好印證了妝奩盒子外麵刻的‘富貴白頭’花紋。”


    “所以,這是紙和盒子是一套,都是討口彩的意思。”


    “嘖嘖,這謝家人講究,吉祥話跟咱們莊戶人家常說的不大一樣。紅棗,這紙你好好收著,沒準你進謝家後能用得著!”


    紅棗……


    屋裏人都是文盲或者準文盲——誰也不知道詩裏的卿是親愛的意思,自然是李滿囤怎麽說就怎麽信。


    比起紙上寫的啥他們更好奇盒子裏裝的到底是啥?


    比如陳葛氏壓根就不知道世間還有胭脂水粉之類的存在,自然也沒聽說過什麽妝奩盒子?


    她們青葦村姑娘出門大都隻是一把木梳和一個竹篦往針線匾子裏一塞就完事,就是那頂講究頂講究的人家也就多一個裝銅鏡的木頭匣子,她們叫“鏡匣”或者“梳頭匣子”。


    陳葛氏一個女人都不知道的事,似陳土根、陳龍、王石頭父子等男人就更不知道了。他們看謝家送來的匣子比先前給他們的荷包匣子和硯台匣子都大,而且雕花也更繁瑣精致,均不免猜測這“妝奩”到底是啥?


    李桃花現倒是知道妝奩匣子的用途,她眼見連她公公都盯著紅棗的妝奩盒子瞧看,便趕緊說道:“紅棗,即是謝家給你的,你且拿回屋慢慢看吧。這堂屋先讓給你大舅吃飯!”


    梳頭盒子?屋裏幾個男人,連同李滿囤在內都有些尷尬——雖然無論高莊村還是青葦村都沒有男方下梳頭盒子的習俗,但作為過來人,誰年青時沒給喜歡的姑娘或者新娶的媳婦送過花兒、果子和鳥毛啥的啊?


    這謝家少爺有錢,給媳婦送把梳子也是有的。


    於是,李滿囤也醒悟過來,為啥今兒來的是謝少爺的小廝顯榮和振理了——這是謝少爺在給他閨女獻殷勤呢!


    而剛才那張紙,怕也不是一般的吉祥話,不然不會收在匣子裏——回過味來的李滿囤心虛得鼻尖都出了汗。他抹一把臉,跟著附和道:“對,對,紅棗趕緊地把東西收你屋去。你大舅還沒吃飯呢!”


    紅棗巴不得所有人注意力轉移。她合上匣子,由全喜娘幫她把匣子搬進了臥房。


    炕桌上放好匣子,紅棗打開匣子拿出花箋趕緊的疊了兩疊塞進袖袋。全喜娘瞧見,也隻當沒看見。


    全喜娘文化水平雖然不高,但在幫人辦喜事的過程中看多了公子小姐錦書傳情的戲文,自是心知肚明、見怪不怪。


    全喜娘看見匣子裏有一個菱花鏡、一把木梳、一個竹篦、一個鴨蛋粉、一盒胭脂和一瓶桂花油六樣物件,便故意笑道:“李小姐,這匣子裏有三個粉彩瓶子,您快瞧瞧裏麵都裝了些啥?”


    紅棗撣撣衣袖,裝若無事地拿起三個瓶子中唯一的細長瓶子,打開嗅了嗅,嗅到一股濃鬱的桂花味,不覺笑道:“這瓶裏裝的是頭油!”


    李桃花扶她婆婆進來正好聽見,也笑道:“紅棗,這頭油什麽味的,給我也聞聞!”


    李桃花接過紅棗遞來的頭油,自己嗅了嗅,然後又遞到陳葛氏鼻端笑道:“娘,您也聞聞這謝家的桂花油!”


    陳葛氏依言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立讚道:“香!”轉即禁不住問道:“這頭油幹啥用的,怎麽這麽香?”


    聞言紅棗禁不住笑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莊戶人家日子寒苦,買不起桂花油,女人們家常就用木頭的刨花浸水梳頭。比如她舅奶奶,一輩子沒用過頭油,但這一點也沒妨礙她今兒來她家做客時把發髻梳的齊齊整整,一絲不亂,做一個體麵的小老太太。


    “舅奶奶,”紅棗笑著解釋道:“這頭油就是咱們家常用的刨花水,……”


    聽紅棗和陳葛氏說話坦然自若地說“咱們、家常、刨花水”,全喜娘眼裏也不禁添了笑意。


    全喜娘日常的走家串戶,為人處事自有一套。


    結識一個多月,全喜娘已然知曉紅棗確實人才出眾——她不因高嫁而自傲,也不因出身而自鄙,日常待人和氣有分寸,遇事冷靜不急躁,確實是大戶人家當家奶奶的理想人選。


    故此李滿囤一家雖對全喜娘各種客氣,但全喜娘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她經曆過人事,知道自己在富貴人眼裏就是個拿錢辦事的幫工,她有自知之明。


    但現在瞧到紅棗和她舅奶奶說話的這股子親熱勁兒,全喜娘久無漣漪的心難得的生出了幾分喜歡——俗話說“一句話把人說笑,一句話把人說跳”。全喜娘暗想:這李家姑娘能放下身段哄一個不常見麵的窮老太太歡喜,隻這份心就難得了。


    先謝大奶奶說她給兒子娶媳婦是“娶妻娶德”,看來也不是隨便說了來誑人的。


    王石頭和陳土根在李滿囤結婚曾時見過一回,如今十餘年過去倒是都還識得。當下裏兩人在堂屋不免就聊起了當年,自是無限感慨。


    而待晚飯再喝了酒,這話就更多了,於是這一晚連李滿囤、陳龍在內都喝多了……


    八月二十三早起,謝尚的小廝顯榮和振理又來了,李滿囤聞訊去客堂,回來又個了紅棗一個刻著各種折枝花卉的紅木匣子。


    得了昨兒妝奩匣子的教訓,今兒李滿囤是不敢再看匣子裏的東西了。


    反倒是紅棗看一屋子人都裝作不在意的鬼祟模樣,心情暴躁,自打開了匣子。果不其然,匣子正中又有一張花箋。


    “歲月無憂愁,絨花四時春。


    年華灼灼豔,結發共簪花。”


    紅棗瞄了一眼花箋後淡定折起,然後把匣子端給李滿囤看。


    “爹,”紅棗道:“是一盒子頭上戴的絨花。”


    聽說是頭花,李滿囤更尷尬了——他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謝尚給他閨女都送了些啥。


    但當著這麽多人,李滿囤又不好和才隻七歲的女兒明說這種小夫妻間的私物不該給他看,便隻得硬著頭皮看了一眼遞到麵前的匣子。


    李滿囤看到那匣子裏橫三豎四有十二個小格,每個小格裏各擺放著一對精致絨花,其中他能認識的就有梅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花、桂花、菊花等好幾樣,然後不認識的又有五六樣。


    馬虎看完,李滿囤打了個哈哈勉強讚道:“哈哈,紅棗,這絨花做得巧,看著跟真的似的,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是市麵上從沒有過的新鮮花樣。”


    “這花你好好收著,怕是一輩子都夠使了!”


    一輩子!紅棗……


    紅棗剛把花匣子收拾好,青莊梓莊的人就到了,然後不一會兒李家族人也都盛裝來了。


    李滿囤可以把青莊梓莊的人交由餘莊頭招待,但對於族人卻是得自己去迎。


    和王氏到莊門口接人。寒暄過後,李滿囤照例把男客請進客堂,女客則由王氏領進主院。


    除了李家三房人,族裏其他十來房人都是頭回來桂莊,當下不免邊走邊看邊議論。


    今兒穿了一身綢緞長袍的李高地聽著族人們議論長子這個莊子的碎石路值多少錢、花樹值多少錢、假山值多少錢、這碎石路、花樹和假山占的地目測又是幾畝,當值多少錢後,這內心裏頭就跟吃了蓮子芯一般的苦澀——分家了,長子這份家業再跟他無關了!


    他現不說讓長子幫襯滿倉和滿園了,就是他自己想和長子商量事點都還得先掂量一回合不合適——真正是一點脾氣都不能有!


    李貴雨早知道他大伯莊子裏的地多,值錢,但今兒聽了族人們的這番議論後方才知道他大伯這個莊子的一草一木,連河裏殘破的荷葉都能賣錢,不覺愈加堅定了努力讀書的心思——謝家的發達可不就是從謝老太爺中進士始?


    走進喜棚,李高地按著李滿囤的示意往自己慣常的座位走去,然後便看到了搶占了他主桌主位的陳土根。


    “你舅來了?”李高地不敢相信的問李滿囤。


    “嗯,昨兒到的。”李滿囤恍若無事地笑道:“爹,我想著舅舅路途辛苦,昨兒就沒去村子給您送信。不然您要是按禮張羅招待,倒是兩邊都不得安。”


    “橫豎現在您兩位就見了麵,而且還坐在一起,也不耽誤說話!”


    一點也不想見到陳土根的李高地……


    李春山見到陳土根也是一怔,但等回想起來後便趕緊地推了李高地一把,低聲勸道:“弟哎,你再不過去招呼就要給小輩們看笑話了!”


    李高地看一族人都看著他,等他先做,實在沒法隻得上前拱手勉強笑道:“大哥,你咋來了?你看滿囤沒說,我也不知道。這個,你家裏都還好吧?”


    早在來前陳土根就想過這回見到李高地這個心眼偏到胳肢窩去的負心漢將如何如何,但在昨兒來了李滿囤的莊子後,陳土根便改了主意——俗話說“投鼠忌器”。陳土根想:他外甥李滿囤日子正好,他很不必為了這個畜生讓外甥難做。


    “我來找李氏族長。”陳土根轉臉問李豐收:“李族長,我今兒來就想問你一件事。”


    “我妹妹陳氏是不是還是這李家三房的元配正房太太?”


    “陳舅爺,”李豐收趕緊表態:“看您說的。當年我小叔娶小嬸子是我爺奶下的聘,族譜也是我爺手裏給上的,如何能變?”


    “既是這樣,”陳土根不客氣地問道:“那我外甥滿囤……”


    李豐收如何能讓陳家人在今天搞事,當下趕緊打斷道:“滿囤自然是我李家三房的元嫡長子,他兒子貴中是元嫡長孫。這都是族譜寫明白的。”


    “陳舅爺有啥誤會,咱們坐下來慢慢說。小叔哥,您趕緊坐,二叔,您也坐,您兩個不坐,其他人都不好坐!”


    李高地眼見陳土根沒有阻攔方猶豫著在陳土根旁邊坐下。


    風俗裏舅舅的地位素來尊崇——別說是在桂莊了,就是換到高莊村的老宅,堂屋的主桌主位也都是陳土根的。


    李春山跟著在主桌的上首坐下,李豐收看王石頭在,如蒙大赦,趕緊道:“王兄弟,你先坐。”


    看王石頭挨著李高地坐了,李豐收又招呼陳龍坐,然後自己才挨著王石頭坐下。


    還剩兩個位置,一個肯定是李滿囤的,另一個按長幼有序原該是李滿壟的。但李滿壟不想趟他小叔家的這鍋渾水,便和李貴林笑道:“貴林,你是宗子。主桌那個位置你去坐。”


    李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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