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裏正說著話,不想李貴銀突然一腦門汗地進屋來說道:“三爺爺,滿囤叔、滿倉叔、滿園叔,昨兒我告訴你們城裏東街張記醬麻油店收八爪鼇的事有變故了——那鋪子最新告示說他們鋪子小,吃不下太多的八爪鼇,現收夠數就不收了!”


    “啥?”


    先李滿倉想著大節下的得讓他爹高興高興便隻告訴了李高地八爪鼇賣了兩百文的事,並沒提鋪子不再收的傳言。


    李高地原就為今年枸杞跌價揪心,現聽到剛得的財路又斷了,便不高興地批評道:“這城裏的鋪子咋能說話不算呢?這不坑人嗎?”


    “就是這話了!”李貴銀攤手表示無奈。


    因為早起要把跟潘安打來的羊奶分給族人的緣故,李貴銀出門原就比李滿倉晚了。加上他又沒有騾車,進城全得靠步行,所以等他到東街的時候鋪子已經不收貨了。


    與旁人隻有八爪鼇不同,李貴銀除了一筐八爪鼇外還有一筐子他自做的玩意。今兒是城隍廟廟會的最後一天,李貴銀眼見八爪鼇賣不到錢便沒似別人堵著鋪子要說法——他改趕廟會去了。


    結果沒想他賣玩具時有小孩子看到八爪鼇覺得好玩會哭鬧著家人跟他買。由此他便莫名地就得了人家看著給的近兩百文錢——比把貨直接賣給鋪子得到的錢還多!


    “不過,鋪子一定不收,咱們也沒法子。”李貴銀勸道:“三爺爺,這店家說八爪鼇清蒸了比蝦還好吃,就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和柿子一樣肚子疼!”


    “對了,這八爪鼇和蝦一樣都得吃鮮活的,可別忘了!”


    ……


    李貴銀說得詳細,紅棗聽得卻全無歡娛。


    前世有專門的食品質量檢測局來檢驗食品對人體健康的影響,而這世,紅棗所知道的雉水城唯一的國家機器就一個縣衙——所以,紅棗心裏歎氣:現知道的吃八爪鼇的一切弊端,都隻能是由人直接親身實驗出來的!


    也不知道這被實驗的人要不要緊。


    往後再有類似的事,她得再想得周全些才好,不然若有人因此喪了命,可就是她的過失了!


    送走了熱心的李貴銀,李高地又慶幸道:“滿倉,幸而早起沒讓那個小栓子去稻田逮八爪鼇,不然抓了來沒用不說,還白耽誤半天工夫!”


    小栓子?紅棗正琢磨這是誰呢便聽李滿園驚喜笑道:“二哥,這什麽小栓子是不是你剛買的人?”


    李滿倉點頭道:“是啊,自打八月十二那天午飯聽你說買了人後,我午後進城也買了一家三口人。昨兒傍晚剛領了家來。今早我想這人初來乍到,走迷了也是麻煩,所以就沒叫他們去抓八爪鼇!”


    “這人買回來是得養一段時間!”李滿園讚同道:“不養熟了,會跑!”


    “敢跑?”李高地關心問道:“這賣身契在主家手裏,跑了被抓住,那可就是逃奴,打死都是活該了!”


    “那也得抓得住啊!”李滿園小聲道:“爹,您是不知道,城裏這事兒多著呢,隻是不聲張罷了!”


    “那要咋辦?”李高地急道:“就是家裏人手不夠才買人回來幹活。結果這活計沒做,卻還得白費個人時時看著,可怎麽好?”


    不似莊子有圍牆,村裏的地四周都是敞著的,李高地想著這人要是眼錯不見就跑了,那他家買人的十幾吊錢可就白瞎了。


    “爹,你也不用太著急。”李滿園安慰道:“最近城裏人伢子手裏的這撥人聽說原就是幾代的莊仆,隻是主家倒了,方才由官府發賣。所以即便跑,他們也沒啥地方好去。”


    “基本上主家隻要不打不罵,給吃飽飯,都不會跑。你看我家半年前買的那個鄭氏,現不就肯好好幹活,不跑吧!”


    “再比如我這回買的這個李福。隻要他秋收能好好幹活,那麽到了冬天我就把鄭氏給他做媳婦,如此三年五載的再生兩個小子——到時估計就是拿鞭子趕他他也不走了!”


    “等到了那時,才算養熟了!”


    紅棗……


    李滿囤聽了李滿園的話想起莊子裏的有成年卻還沒娶親的小夥子,便把這事記在了心裏,心說他回去得好好問問餘莊頭這莊仆成親的事先前都是咋辦的?


    自從知道枸杞今年枸杞降價之後,李貴雨就特別珍惜眼下私塾念書的機會——隻憑他爹可供不起他兄弟三個一起念書。


    李貴雨清醒地知道:他作為長子,若不能在十八歲以前念出個名堂,那一準的將會和李貴林一樣回家務農。


    何況自八月初六大定後,李貴林又在打算明春的鄉試,如此,他就更沒理由成年後還留在城裏私塾念書了。


    李貴雨在臥房裏足寫完了昨兒師傅留的功課方才來堂屋見客。


    李滿囤、李滿園聽說李貴雨剛沒露麵是因為在屋裏讀書習字,自是稱讚一回。就是紅棗聽說也覺得李貴雨不容易——這十一二歲的少年原是最活潑好玩耍的,紅棗想:李貴雨能珍惜光陰讀書,也算是曉事。


    午飯後老宅出來,李滿囤就帶了陸虎和張乙趕了騾車進城去接了陳寶陳玉兩個家來過節,然後晚飯吃了清蒸八爪鼇自不消說。


    八月十六一早李滿囤又親送了陳寶陳玉兄弟兩個進城然後回來便去高莊村送喜帖。


    喜帖有兩種:一種是給族人和李桃花、李杏花、王石頭這類近親的,上麵有三個重要日子——八月二十四未時發嫁妝、二十五添妝、二十六申時上轎,另一種則是給郭家、錢家、裏正、朱中人這類親朋好友,隻有二十六一個日子。


    當然如果有親友中有願意在二十五這天來給添妝的,李滿囤肯定也是歡迎。


    紅棗是看了這個喜帖才知道為啥前世文藝作品裏地主家娶媳婦嫁女兒擺流水席一擺就是三天——因為一個結婚儀式流程真的是要走三天啊!


    orz


    八月十七李滿囤請了全喜娘家來排嫁妝——所有的頭麵得按規矩擺放在曬嫁妝專用的敞盒裏任人瞧看。為了防止頭麵匣子中途傾倒,就得提前拿針線把頭麵縫實在盒子裏的紅絨氈上;田地得按水田、旱田、林地分別用對應的土胚包紅紙來做展示;房屋按間用紅紙包瓦片;鋪麵除了跟房屋一樣用紅紙包瓦片外還得再加個算盤;子孫桶裏得裝上紅棗蓮子核桃桂圓;陪嫁的絲被得由全福人全喜娘和郭氏幫忙縫好然後按顏色裝箱疊好給人看;衣服箱子不好隨便給人看,但箱子上也要掛上跟衣服顏色對應的綢布條——有多少件就掛多少條;最後還要裁整匹的大紅細布做大紅花,然後給每抬嫁妝都掛一個,六十四抬嫁妝就要做六十四個。


    忙碌三天才把嫁妝收拾妥當,這便就到了八月二十。這天桂莊集了青莊和梓莊的人一起演練了一回。八月二十一,李滿囤去高莊村和族人商量送嫁那天的人選和車馬;八月二十二去南城的裝裱鋪子拉回一本裱糊得有箱子那麽大裏麵書著嫁妝條目的“奩儀錄”……


    轉眼這就到了八月二十三,發嫁妝的前一天。


    早晌,李滿囤正在和餘莊頭合計明天的酒席安排,便看到陸貓跑進院來告訴道他舅陳土根、舅母陳葛氏、陳龍和李桃花來了。


    自從七月初六陳寶陳玉來桂莊然後便留在城裏上學後,陳葛氏就每天想兩個大孫子想得睡不著覺。


    過去一個月,陳葛氏沒少跟長子陳龍嘀咕把陳寶陳玉從城裏接回來的事——雖然今年枸杞價錢跌了,但她家依舊攢了比去歲更多的錢。


    陳葛氏著實無法理解,她家日子如此富裕,幹啥還要骨肉分離地逼迫孩子用功讀書?


    而且即便要念書,陳葛氏想:村裏又不是不能念。比如他們老陳家祖祖輩輩都在村裏學堂念書,這些年賦稅徭役不也從沒出過差子不是?


    李桃花送兩個孩子進城念書,在陳葛氏看來,完全就是錢多給燒的!


    結果不想長子陳龍聽了她的話後卻反幫著媳婦說了城裏學堂的一堆好話,偏老頭子也說趁手裏有錢給兩個孩子在城裏見見市麵也好。


    陳葛氏知道老頭子是為李桃花拿回家來的頭麵、綢緞衣裳、粉彩酒壇給迷花了眼,但也不好多說。


    及至中秋節,陳葛氏又舊話重提,說接兩個孫子家來過節,這回陳龍倒是願意跑一趟,但結果臨到出發,陳葛氏自己卻後了悔。


    這一個八月,陳葛氏想:兒子媳婦在外麵都四五天了,而且眼見的馬上又要再來個四五天,現若兒子再接送一回孫子,來去又得耗費兩天——這家裏山頭的枸杞得少摘多少?


    於是為了能多個人幫著摘兩天枸杞,陳葛氏硬是沒讓陳龍進城接孫子家去過八月節。


    今兒陳葛氏能放下山頭的枸杞一家全來桂莊是因為:一、她想著現兩個孫子都在李滿囤家吃住,這李滿囤嫁女兒這麽大的事她若是一家不來,可是顯得她不知禮數?二、她可以順便看看孫子;三則是她要進城看看這城裏到底是怎麽個好法?——現全家就她一個人沒進過城,感覺在家說話比先前還沒底氣。


    李滿囤沒想到他舅和他舅母會親自來。聞言趕緊吩咐四丫五丫打八個蛋和六個蛋的蛋茶各兩碗,自己則同王氏、紅棗去莊門把四個人迎了進來。


    陳土根從李桃花拿回家的東西裏早就看出外甥李滿囤今非昔比,但莊子進來,一路看到的道路、花木、假山、房屋還是讓他禁不住地驚歎———一輩子都以能修個四合廂院子為目標的陳土根完全沒想到一樣的磚瓦木頭還能建出這樣的房屋。


    陳土根尚且如此,這輩子都沒進過城的陳葛氏自然更是看花了眼睛。


    難怪桃花說滿囤不可能同意紅棗和陳玉,而桃花堅持要送孩子進城,陳葛氏看著客堂前金燦燦的桂花樹心中黯然:這城裏的氣象確是和她們青葦村完全不同,真正是連棵樹都生長得比他們村的樹富貴體麵。


    及至進到主院的堂屋,陳葛氏坐在紅漆雕花的椅子上,捏著畫了粉色花朵的小白瓷勺吃喝同款粉色花朵的白瓷碗裏的蛋茶時看到碗麵上漂浮的青綠蔥花和金色油滴更是禁不住讚歎——到底是城裏人,陳葛氏不無崇敬地暗想:連吃個蛋茶也要跟煮肉煮魚似的放蔥放油,真是錢多還不怕費事。


    不過,這放了豬油的蛋茶可真香啊,比他們村的甜蛋茶香!


    其實陳葛氏誤會了,這蔥油鹹蛋茶原是張乙近日閑來無事之時看廚房裏的碗勺花樣好看自創出來的,先李桃花她們來也都隻有甜蛋茶。


    八月中下旬的天其實已經有些冷了,但一碗熱蛋茶下去,就是一路迎風趕車的陳龍也渾身暖和起來,鼻尖泛出汗意。


    放下碗,陳土根去了身上的寒氣立刻就問貴中,王氏聞言趕緊從西廂房把孩子抱了過來。


    陳土根一見貴中自是高聲說好,然後便從懷裏摸出個銀錠子來塞到繈褓裏笑道:“這給我們貴中將來念書買書用!”


    見狀李滿囤倒是不好拒絕了,就是王氏瞧著也罷了。


    到底是嫡親的舅舅,王氏暗想:出手比她公公還要大方!如此,也不枉男人留兩個外甥在鋪子裏吃住了!


    菜色都是現成的,午晌開一桌席就是眨眨眼的事。席麵依舊是張乙掌勺,菜色也是李滿囤家常待客的八大碗——除了白切羊肉和同心財餘兩樣外,其他紅燒肉、紅燒魚啥的都和青葦村大差不差。


    想著兩個孫子說過舅舅家的紅燒肉特別好吃,陳葛氏第一筷子便夾了塊肉,然後就是服氣——也不知道這肉是咋煮的,陳葛氏噙著一口入口自化了的肉汁心說:料放得足不說,竟能煮得這麽爛,一點也不磨牙!


    陳葛氏去歲剛掉了一顆大牙,現家常吃肉都隻能用一邊牙。今兒難得遇到吃肉不用嚼的情況,自是喜出望外,著實吃了好幾塊。


    陳土根牙口倒是還好,當下自是聽從李滿囤的勸酒詞把桌上的菜都嚐了一遍,進而不免就在心中感歎:他妹子雖說死得早,但留下來的兒子確是把日子過起來了。如此,將來他下去見了爹娘,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午飯喝了酒。飯後李滿囤便安排了正房最西間給他舅和舅母歇腳,陳龍和李桃花則安排在了西廂房的南間——正房的最東間,李滿囤得給他大舅子留著。


    這房屋平時自家住還好,安頓好李桃花陳龍後李滿囤暗想,但家裏一來客就顯得緊了。且往後紅棗謝尚歸寧家來,下人們也沒個歇腳的地。如此,明年開春倒是把東邊的側院建起來才好。


    王石頭和王福生依舊是午後才來的。


    李滿囤知他們來一回不容易,趕緊讓張乙先打蛋茶,同時再給安排飯菜。


    結果不想王氏父子才吃好蛋茶,陸貓便跑來告訴李滿囤外麵來了謝尚的兩個小廝同著一群吹打。


    “嗯?”李滿囤懵了:“明天就發嫁妝了,今兒還要過什麽禮?”


    “還有來兩個小廝算什麽禮數?”


    王氏也有點慌,趕緊說道:“當家的,你快看看擇日貼,這謝家禮多,咱們可別是漏了?”


    “不能吧!”李滿囤不自信地掏出懷裏揣著的擇日貼打開:“我這帖子隨時看著呢,咋可能漏?”


    “這貼子上就是沒有今天的事啊!”


    在臥房裏幫紅棗收拾妝奩盒子的全喜娘也是想了好一刻才出來說道:“李老爺,這謝家來人怕是來送催妝禮的。”


    “您先把人叫進來看是不是?如果是,隻怕明天一早還得來催一回!”


    “催妝禮?”李滿囤趕緊問:“全喜娘,那我要回禮嗎?”


    甭管什麽禮,李滿囤最關心的就是要不要回禮和怎麽回禮。


    “不用,這禮是男方看重女方,想要女方趕緊過門才送的。”


    “不管男方來多少回,送多少禮,您都隻管收下,然後還是按吉時發嫁妝!”


    李滿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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