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的身子極為柔軟,高速的旋轉中,身子被扯得又細又長,那兩隻大耳朵也纏卷在一起,形成銳長的尖錐形,但它們帶起的尖嘯聲卻極為好聽,一前一後,一遞一喚的,仿佛是江上苗歌,悠揚而婉轉。


    就在這悠揚的樂章中,死亡的音符驟然而至。


    辛鐵石卻不怎麽害怕,因為有風。


    有風就有力,他此時對禦風訣已有相當的了解,雖然對抗靈均等人還大有不足,但自保已綽綽有餘。他的身形就順著靈犀蠱襲來之勢,身子陡然一退,右手劃了個半圈,將猛惡的風力全都容納在掌中,禦風訣一個吞吐,已然化成了一道若有若無的真氣,辛鐵石聚指彈了出去。


    他並沒有施展青陽劍的劍火,因為真正的殺著,是不能過早暴露的。誰知道碧海玄天蠱的身邊有沒有什麽猛惡的守衛?


    指風迅捷,倏然彈到了一塊枯枝上,那枯枝頓被激起,向靈犀蠱射了過去。那靈犀蠱恍如不覺,兩隻寬大的耳朵倏然張開,登時身形在空中頓住。當兩耳再度閉合時,它的身軀已經翻轉過來,依舊向辛鐵石猛刺而來。枯枝才撞到它身上,就被震得粉碎。


    辛鐵石心沉了沉,他已看到,那枯枝不是被震斷,而是被震成了碎末,比用石磨研磨還要碎的粉末。這是何等的修為?


    辛鐵石急忙躲閃,突然之間,他眼前仿佛突然閃過了一道華光,跟著暄騰的樂音忽然奮騰而出!


    那隻靈犀蠱的雙耳倏然大張開來,辛鐵石這才看出,原來他剛才看到的那隻大耳朵,還並不是靈犀蠱耳朵的全貌,那隻是耳朵的一部分而已。


    它的耳朵是一種極為薄的薄膜,平時這薄膜皺在一起,疊成好幾層,饒是如此,張開時仍然極為闊大,跟它的身形絕不相稱。此時靈犀蠱一擊不動,動了殺心,勁力一鼓,那雙耳薄膜倏然完全張了開來!


    立時,虛懸在半空中的月亮陡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團七彩的月華。


    那不是月華,而是月亮的光透過靈犀蠱的耳膜後,所衍射出來的極彩之輝。靈犀蠱的耳膜一旦完全展開,竟然長幾足尺,薄到幾乎透明,上麵血脈隱隱透出,被月色映照,立時便反射出七彩的光華來,豔麗得宛如一蓬急綻而開的血蓮。


    而它口中噴薄而出的樂音一般的嘯聲更加紛繁,也更加悅耳,一線嘯音直上,又宛如煙火一般,泛音跳轉,紛紛揮灑而下,這一切,全都組成一幕妖異的煉獄之舞,風聲四起,宇宙混茫,向辛鐵石包了下來。


    辛鐵石立時心神大震,他情知不好,腳尖踩地,運起全部聚斂的風力,向後急退而去。但他已來不及!


    靈犀蠱深紅的眼睛猛地大睜而開,它的眼角忽然濺射出了一滴血。


    這滴血宛如一柄利刀,向辛鐵石破空襲了過來。這一刀,斬碎了山崖上無情的狂風!


    辛鐵石大驚,再也顧不得隱藏實力,青陽劍一聲嘯響,向那滴血劈了過去!他知道苗疆有種毒蟲善於滴血殺人,中者必死。


    靈犀蠱想必也是如此。


    劍勢飛奪,一劍將毒血擊碎,但辛鐵石來不及高興,因為那滴血赫然分成無數細微的血芒,鋪天蓋地向他散了下來。


    血落如雨!


    辛鐵石心中驚怖之極,靈犀蠱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銳嘯,似乎知道他必難逃脫自己的毒手!但它的銳嘯才到一半,卻突然斷絕,它宛如魔翼垂天的巨耳,也忽然光彩斂黯,陡然摔了下來。


    毒血之雨還未降臨到辛鐵石的身上,就宛如失去了憑依一般,忽然散去。辛鐵石驚魂始定,就見那靈犀蠱又是一聲怒嘯,疊音銳響聲中,飛一般向他背後射了過去!


    辛鐵石訝然回視,就見靈犀蠱已竄射到了璿兒身前,它巨大的耳翼招展,就宛如一隻七彩的蝴蝶,但蝶翼間放逸出的,卻盡皆是死亡的恐怖氣息。


    奇怪的是,璿兒竟然一點都不害怕,相反,她笑盈盈地看著靈犀蠱,仿佛它隻是一隻漂亮的蝴蝶一般。


    靈犀蠱半空中身子一擰,那闊長的雙耳倏然收縮起來,隨著一擰之勢,身子急速旋轉,頃刻間變成一隻細長的七彩之錐,向著璿兒飛戮而下!


    辛鐵石大驚,顧不得細想,身子一引山崖上狂肆的風力,已然竄到了半空中,一劍向靈犀蠱刺了下去!


    但那靈犀蠱行動何等迅捷?辛鐵石劍勢才展,劍意還未透出來,它就一頭紮到了璿兒身上。


    奇怪的是,璿兒笑容一點不減,靈犀蠱反而撕裂出一聲驚怖的尖嘯,匆忙而狼狽萬分地向後竄跌而出。一片血紅隨著它的身子濺灑而開。


    這片刻工夫,它竟然就傷在了璿兒的手下!


    辛鐵石又驚又喜,急忙住劍落下。


    璿兒笑晏晏道:“再來刺啊,我倒很想看看,是你的頭厲害,還是這身天荊軟甲厲害?”


    辛鐵石這才注意到,她的衣裳早就破出了一個個的小洞,從洞中探出的,是點點蔥綠,似乎是荊棘的刺。就算是有這些刺護著她,但靈犀蠱一撞之力何等強猛?看來這天荊軟甲不但能夠刺敵,還能夠卸去來力,當真是護身之寶。


    那天荊軟甲顯然力不止此,靈犀蠱傷處流血如注,點點在崖頂的風中淡開,猶如一朵朵的妖紅之蓮。它嘶聲烈嘯著,宛如聲聲杜宇,浮沉在璿兒的麵前,不敢再去攻擊,卻也不離開。


    璿兒笑道:“你還比較聰明,但你的夥伴運氣就沒那麽好了,它不小心撞中了我背上鑲的九天十地大絕滅戮魔針。”


    她伸出手去,另一隻靈犀蠱氣息奄奄地躺在她的手上,兩隻巨耳有氣無力地垂著,雙眼如閉不閉,看來隻有輪回的光輝才能溫暖它了。


    空中的靈犀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震嘯,宛如黃鍾大呂,它的耳翼劇烈抖動著,瞬間充血,變成了一片血紅!


    璿兒歎息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你不能怪我,誰叫天欲老魔用這針打我呢?可惜他也不知道我身上穿了天荊軟甲,被戮魔針反彈回去,反而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另一根戮魔針就留在了甲上,你這個夥伴來得又太快,我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它就尖叫一聲,癱倒在了地上。”


    那隻靈犀蠱一聲接一聲地悲嘯著,突然身子一聳,向璿兒飛了過去。


    辛鐵石大驚:“孽畜,你還想傷人!”一劍砍了過去。


    哪知那隻靈犀蠱卻輕輕巧巧地落到了璿兒的掌中,身子挨擦著垂死的靈犀蠱,仰起小小的頭顱來,對著璿兒不住地叫著,聲音淒厲無比,似是哀求,又似是訴說。


    璿兒道:“你想要我給它解藥麽?可我沒有啊!九天十地大絕滅戮魔針乃是天下最凶最毒的暗器,無藥可解,否則又怎麽可能傷得了你們?”


    那靈犀蠱仿佛不相信,仍然極為淒厲但又哀傷求乞地向璿兒悲嘯。它們的聲音本就如簧樂,動聽之極,此時淒楚傷感,更是婉轉纏綿,辛鐵石的心都快碎了。


    璿兒也怔怔地垂下淚來:“我……我沒有辦法啊,你等等,我找找看看!”她將背後的大背囊扯下來,打開一件件找著。那靈犀蠱在將死夥伴的傷口處聞了聞,忽然迅捷地鑽到了背囊中,不一會子,叼著一大塊東西鑽了出來。


    辛鐵石更是一驚,那物通體玉雪之極,仿佛是一整塊透明的白玉雕琢而成的,大約有巴掌大小,在一小塊白莖上,層層疊疊地生著七片雪葉,中間開著一朵寸許大的玉花。那花恰好也生了七片花瓣,中間粉嘟嘟地顫著七絲花蕊。


    七葉七花七蕊,聖湖雪蓮。


    傳說此花乃是大神濕婆與妻子雪山女神成婚之日,女神在聖湖波旁馬錯中沐浴後,起身向崗仁波吉峰頂濕婆的神宮中走去時,身上滴下的水滴所形成的。一花一葉,是一滴水形成,七葉七花,則隻有從雪山女神心口滴落、蘊涵了女神神力的七滴水才能孕就,據說隻要人還有一口氣,鑿聖湖雪蓮一葉服之,則立即痊愈。


    這靈犀蠱當真是有眼光,隻是如此天材地寶,璿兒可舍得?


    辛鐵石看了璿兒一眼,她隻是微笑著看著靈犀蠱,卻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


    那靈犀蠱銜了聖湖雪蓮,立即飛速地爬向它的夥伴,將雪蓮的蕊湊到了它的嘴邊。那蕊才沾了靈犀蠱呼出的熱氣,立即化作七滴玉露,滴進了它的鼻中,隨著呼吸沁了進去。它被戮魔針傷著之處本一片漆黑如夜,此時,這夜色漸漸淡開,流出了漆黑的血汁。


    先前那隻靈犀蠱一聲歡嘯,它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緊緊將另一隻靈犀蠱抱住,兩隻蠱仿佛是兩股絞在一起的絲絛,身子嚴絲合縫地纏在一起。


    聖湖雪蓮就夾在它們的嘴中,未傷的那隻靈犀蠱口中不住吸吐著,將雪蓮化成的玉液度到了另一隻的口中,於是,它的胸口漸漸鼓息而起,未傷的靈犀蠱口中宛如琴聲淙淙,大做歡愉之聲。


    片刻之後,嗒的一聲輕響,戮魔針從傷的那隻靈犀蠱體內彈出,它發出一聲沙啞的鼓音,黯淡的眸子倏然張開,歡愉地跟先前那隻靈犀蠱互舔舐起來。


    先前那隻靈犀蠱呀呀叫了幾聲,確信它已蘇好,身子慢慢鬆開,領著它向璿兒走了過去。另一隻靈犀蠱有些不情願,被那隻靈犀蠱叫了幾聲後,才跟了上來。


    雙蠱挨近了璿兒的身邊,發出幾聲嬰兒般的呀呀叫聲,順著璿兒的衣服爬了上去,一邊一個,蹲在璿兒的肩頭上,閉目養起神來。這等天生靈物外甲極為堅韌,隻要不是猛力碰撞,天荊軟甲的刺就再也傷不了它們。


    璿兒大喜,輕輕地、試探著撫摸著它們那堅硬的外殼,兩隻靈犀蠱發出悅耳的琴音,似乎很喜歡璿兒的撫摸,將它們脖子底下皺皺的皮膚露出來,讓她給它們搔癢。一會就跟璿兒非常熟了,卻看得辛鐵石心驚膽顫。


    璿兒言笑晏晏,看著兩隻靈蠱,心中極為歡喜,更是看的辛鐵石一呆。他突然想起來他們來的目的,雙目轉向那團已淡了很多的黑霧。


    黑霧中間是一柄漆黑的傘,傘下麵是一團扭曲的黑影,無時無刻不在顫抖著,辛鐵石盯著它,它也盯著辛鐵石。它的眸子是深灰色的,泛著幽秘的光芒,不停閃爍著,似乎在考慮著什麽。


    辛鐵石道:“璿兒,那戮魔針還有沒有?”


    戮魔針既然能夠傷得了靈犀蠱,說不定對這神秘之極的碧海玄天蠱也極有效,隻要不給它聖湖雪蓮,等它一死,就可以解救靈均他們了。想到這裏,辛鐵石不由得一震,他們在此時纏鬥已久,靈均四人會不會已被那些怪異的蠱物殺死了呢?


    他急忙望向下麵,卻見君天烈等人跌坐地上,四隻蠱物依舊張牙舞爪地浮遊空中,卻並沒有向他們繼續攻擊。這情形實在有些詭異而幸運,但辛鐵石知道,這種幸運不會持續太久的,所以他要盡快將碧海玄天蠱解決掉!


    璿兒搖了搖頭,道:“隻有那麽一枚了,本來那就是天欲老魔留在軟甲上的,我想要還沒有呢!”


    辛鐵石心中微微失望,碧海玄天蠱卻發出了一聲尖銳而短促的嘯叫。趴在璿兒肩頭的靈犀蠱倏然張開四目,對望了一眼,然後緩緩閉上眼睛,任由碧海玄天蠱怎麽呼叫,卻也不答應。


    辛鐵石很明顯地覺得那靈犀蠱愛莫能助地歎了口氣。


    這蠱蟲竟然能歎氣?想想都會覺得荒誕得好笑。


    那碧海玄天蠱又叫了幾聲,慢慢住口,它的身子蠕動著,崖頂那團黑霧也在緩緩移動。那黑霧也不知是怎麽形成的,崖頂風勢那麽大,卻也不能將它吹散。


    但它並沒有別的動作。


    辛鐵石有些懷疑,為什麽那四蠱不再攻擊了呢?為什麽靈犀蠱不再聽命於碧海玄天蠱了呢?尤其是,也是他最在意的,七禪蠱才出現了六隻,另外一隻在哪裏?它又有什麽天生靈能?


    這些問題不搞清楚,下一個瞬間,他們可能就會橫屍天葉穀,畢竟,這是輕鬆殲滅了上千九幽金蠶的七禪蠱啊!他謹慎地遊移著腳步,腦筋急速地轉動著,一麵思量對策,一麵向碧海玄天蠱行去。


    靈犀蠱忽然輕嘯了兩聲,璿兒道:“咕嚕說了,碧海玄天蠱是它的老大,而我是它的恩人,所以它隻能兩不相幫,一會你要是被那黑霧沾到,化成血水,可不關它們的事。”


    辛鐵石嚇了一跳,連問道:“黑霧?化成血水?咕嚕又是誰?”


    璿兒輕輕撫摸著兩隻靈犀蠱,笑道:“我左肩的這隻小蠱老是咕咕地叫著,所以我幹脆就叫它‘咕咕’,右邊這隻老是在嚕嚕的打鼾,所以我就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嚕嚕’,合稱‘咕嚕’怪。免得兩隻生得一模一樣,不好分辨。很奇怪吧,它們說的話我似乎能聽懂,說這黑霧是七蠱中最後一蠱——三生蠱噴吐而成的,比苗疆最厲害的桃花瘴還要毒猛十倍,人畜中之則立即化為血水,無藥可救,要我們小心了。”


    這麽恐怖的蠱物居然被她取了如此可愛的名字,辛鐵石不知是該發笑,還是歎惋。璿兒歪著頭聽了一會,道:“咕嚕說了,它們想讓誰聽懂它們的叫聲,誰就能聽懂。這是它們的天生靈能。嗯,這個靈能很好玩。”


    辛鐵石點點頭,這靈犀蠱說是誰都不幫,但還是提了他一大醒。但是不近碧海玄天蠱之身,卻又如何傷它?那黑霧看去足有三四丈方圓,隔著這麽遠,辛鐵石自問還沒有這麽強的劍氣,可以催送到蠱物身邊。何況那個噴出如此恐怖毒物的三生蠱,還不知會有什麽可怕的招數呢!


    他笑對璿兒道:“你可不可以問問咕嚕,為什麽下麵四蠱不攻擊了呢?”


    璿兒還沒開口,咕嚕不情不願地咕咕叫了兩聲,璿兒側耳傾聽,道:“咕嚕說了,七禪蠱天生服膺碧海玄天蠱,它們的一舉一動,都受碧海玄天蠱之製,已經成了習慣。但碧海玄天蠱的命令,卻都是由靈犀蠱由嘯音傳送,方才它們傷在九天十地大絕滅戮魔針下,碧海玄天蠱的命令就無能下達下去,是以另外四蠱才停手不攻。”


    辛鐵石立時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如此說來,隻要不讓碧海玄天蠱衝到崖下,那我們就立於不敗之地了?”他陡然間信心大漲,因為他已不用再擔心靈均他們。所以他能夠一戰!


    碧海玄天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它立即動了。


    黑霧驟然加深,風翻雲卷,向辛鐵石襲了過來。沾上一點就會死的曠絕毒霧!


    辛鐵石淡淡一笑,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破碎的風力被他吸在手中,青陽劍立即大熾,一團火光飆射而出。他雖然對禦風訣頗有心得,但若論聚集之力,隻怕也就是他本來內力的五分之一,然而青陽劍不愧是當世名劍,單以這五分之一的力量,就噴湧出了一團盆大的火光!


    火,正是任何毒物的克星,尤其是這種糅合了天火地炎的青陽之火!


    登時一連串的火花擦過,那團幽沉的黑霧突然熾烈地燃燒了起來,奔騰而起的,是極為詭異的綠火!


    同一切野物一樣,一見到火光,碧海玄天蠱立即發出一聲驚嚇地大叫,身子倉惶後退。辛鐵石心下一寬。


    果然,碧海玄天蠱本身一點力量都沒有。隻要趕在它想出計謀之前將它一舉擊殺,那就勝了一半了!


    他不敢怠慢,禦風訣連連運轉,劍尖上不斷噴湧出一團團的青陽之火,向黑霧中灼燒而去。眼看整團黑霧都燃了起來,詭秘的綠色耀滿了整個山丘,然後迅速地向碧海玄天蠱合圍而去。


    碧海玄天蠱呱哇一聲叫,那團綠火登時將它包圍,它整個身子都燃燒了起來。碧海玄天蠱嘶啞地大叫著,猛地,殘存的黑霧中凝結出了一個灰暗的身影,它的背上生了八對翅膀,卻全都細細的,極為迅速地顫動著,帶動它肥碩的身子浮在空中。它的身上纏滿了一圈圈的絲線,似乎是觸手,又似乎是它的爪子。它才一出現,立即發出一聲黯啞的嘯聲,頓時,一團粉紅色的水霧從它的口中噴出,向碧海玄天蠱罩了過去。


    碧海玄天蠱燒殘的指爪才沾粉霧,立即便發生了一種變化,辛鐵石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新鮮的血肉正飛速地從殘損的骨節中升起,粉霧才合,碧海玄天蠱幾乎便在同時重生複原!


    這怎麽可能?


    辛鐵石大張著嘴,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碧海玄天蠱才一複原,那隻突然出現的蠱物便立即隱去,黑霧重新噴薄而出,隻是更黑、更濃、更濕!


    山間靄嵐夾雜其中,辛鐵石沒有把握再度將它燃起了。


    碧海玄天蠱灰沉沉的眸子一點生機都沒有,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發動下一波攻擊。但辛鐵石的心中忽然興起了一絲不妥。


    碧海玄天蠱這麽輕易就被燒中重創,這實在不像是閻王神醫所形容的大智慧的樣子。如果閻王神醫沒有說錯,那麽一定有什麽陰狠的計劃,在悄悄地進行著,也許再過一刻鍾,就會送了他的性命!


    辛鐵石急速地轉著念頭,但他什麽對策也想不出來,因為他對七禪蠱了解的太少了,如果閻王神醫在,他一定會有好辦法的。辛鐵石無奈地想著。


    就在此時,靈犀蠱忽然輕輕地叫了幾聲。仿佛條件反射一般,辛鐵石扭過了頭,然後,他的臉色急遽地變了,變得極為難看。


    幾縷淡煙嫋嫋升起,向崖頂竄了過來,赫然正是圍攻靈均四人的劍蠱、赤血蠱、飛花浩氣蠱、此生未了蠱!它們來得好快,才一晃眼之間,就竄過了一半的路程!


    辛鐵石立即明白,自己反被利用了!


    他用青陽劍燃起的綠火,在這黑夜中最是醒目,四蠱一見之下,一定會全速趕來,營救碧海玄天蠱。以他的武功,就算再增長十倍,也絕抵對擋不住四蠱聯手之一擊!但那四蠱來勢迅疾,他又有什麽方法可以阻止它們呢?


    遙見靈均四人都是全力出手,遙遙向四蠱攻去,他們顯然也知道此時絕不能讓四蠱竄上崖頂,但重傷之下的他們,又能做什麽呢?


    辛鐵石苦笑著,他知道,該到了冒險的時候了,於是,他對璿兒道:“你的逍遙索還在不在?”


    璿兒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還有長長的一大條!”


    辛鐵石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極快地將自己跟璿兒綁在了一塊,繩子甩出,遠遠纏到了對麵山頭的鬆樹上,手一緊,兩人淩空蕩了過去,跟著,他手一甩,僅餘的幾顆九霆雷迅轟然在山頂震發,那座小山頭硬生生地被劈掉了半個,帶著碧海玄天蠱跟那團黑霧向下跌了去!


    隱隱就能聽到碧海玄天蠱那不甘心的怒嘯,在轟然翻飛的碎石中,慘烈地震響著。它的嗓門若是一直這麽大,說不定辛鐵石早就死了。但現在,求求老天爺保佑,就讓它這樣被炸落的山石砸死吧,順便把那幾隻也一齊活埋得了。


    但老天爺顯然不站在辛鐵石這邊,塵煙騰天,慢慢散去之後,隻見粉紅色的水霧乍現,宛如一片水荷,開放在這片荒穀中。辛鐵石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隻要有這片霧在,碧海玄天蠱就一定不會死,不但它不會死,另外幾蠱一個都死不了。


    果然,粉霧怒衝中,一個個詭秘萬分的身影再度在暗綠的畫卷中具影而現,辛鐵石禁不住一聲悲嘯。有這個噴吐粉霧的三生蠱在,七禪蠱幾乎就是不死之身,難怪它們能力克千餘金蠶!


    他忍不住感到一陣絕望,他甚至能夠聽到碧海玄天蠱堅定而殘忍的命令,指揮著劍、赤、飛、此四蠱殺上山崖,置眾人於死地!


    辛鐵似的確已經一點法子都沒有了,他能夠做的隻有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悲歎。


    也許閻王神醫說的對,安知死不是弱喪而歸,其中更有生人所未知的極樂呢?這樣想,至少可以讓他有一顆寬慰的心,來對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璿兒突然叫道:“懶龍!”


    辛鐵石急忙睜目,就見一大團黑影宛如颶風般撞了過來,那七禪蠱才複蘇未久,尚無餘力躲閃,一下子被這團黑影撞得散了開來。


    那黑影似乎深知七禪蠱的秘密,一將它們衝開之後,便緊緊追著碧海玄天蠱而去,血盆大口張開,露出中間映月生輝的利齒來。


    顯然,它並不隻是想殺死碧海玄天蠱,更要一口將它吞下去,讓它再也沒有複生的機會。那龐大的身軀刹那間在山穀中刮起一陣強風,赫然正是那頭逡巡於崖底的懶龍!


    辛鐵石驚喜地翻了個筋鬥,就見碧海玄天蠱呱呱大叫著,奮力鼓勇前衝,但那懶龍鐵了心了,絕不旁顧,直追著它而去。兩物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三生蠱呀呀大叫,黑霧噴湧而出,蔓延過懶龍的身軀,將它那繞身綠紋燒成漆黑一片,在強疾的奔跑中片片脫落,但那懶龍真是強悍,在此焚身劇痛下,速度竟然絲毫不減!


    眼看它的大嘴就要咬上碧海玄天蠱,那蠱突然猛地回身,倏然鑽進了懶龍巨大的口中!懶龍大喜,那蠱竟然不待它咀嚼,使勁向它的咽喉鑽了下去,登時噎得懶龍一陣作嘔,速度不由得一慢。


    電光石火之間,一股彭湃宛如山嶽的巨力從後撞了過來,懶龍一聲悲嘯,後半截身子竟然被這股巨力撞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跟著夜色中仿佛一道雪白的閃電閃過,它龐大的身軀齊齊地分成兩半,各自仍然保持著高速奔跑著,卻是越分越開,越走越遠!


    那道劍光精妙之極,將懶龍剖成兩半時,竟然全然沒有傷到鑽到懶龍體內的碧海玄天蠱,天下又有誰有此等的修為?辛鐵石的心更沉,他簡直已經絕望!


    蹲伏在璿兒肩頭的靈犀蠱同時發出一聲歡嘯,闊大的耳朵展開,迎風向另幾蠱飛去。璿兒急道:“咕嚕!回來!”


    靈犀雙蠱回頭看了她一眼,咕咕叫了幾聲,去勢卻絲毫都不停,瞬間就跟另外幾蠱匯合。辛鐵石一把拉住璿兒,大叫道:“我們快逃吧!”


    璿兒奮力搖頭道:“不!咕嚕不會傷害我的,我要去找它們!”


    她也不待辛鐵石解說,抓住逍遙索飛縱了過去。辛鐵石心急如焚,但想到閻王神醫跟四師兄弟都在那邊,自己勢難拋開他們獨逃,跺了跺腳,也滑索而返。


    事情比他想像的還要糟,除了靈均,另外三人竟全都躺在地上,君天烈左手呈現出一種奇怪的扭曲的姿勢,顯然整條手臂都被大力撞成粉碎;商赤鳳的雙眸不住有鮮血流出,跌坐地上,竟隻有胸口在微弱地起伏著;而韋雪衣渾身都是劍傷,也不知挨了幾千劍還是幾萬劍。就算是靈均,也不見能好到哪裏去,因為他才換上的水袖又被硬生生地撕裂,他渾身都是血,卻連一點傷勢都看不出來。


    倒是隻有閻王神醫一點傷都沒有,也許是因為他不會武功?


    辛鐵石一落地,就大叫道:“你們快走,我去救璿兒去!”


    閻王神醫淡淡道:“我們已不用再逃了。”


    辛鐵石惶恐的腦袋還不能理解這句話什麽意思,手下不停,將君天烈與商赤鳳肩在背上,問道:“什麽?”


    閻王神醫的聲音中難得有了一絲笑意:“我們已不必再逃了,因為七禪蠱已吃了懶龍的腦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麽?七禪蠱若是吃過懶龍腦髓之後,就須立即覓地潛藏,等待蛻變。它們此時已無力傷人,我們又何必再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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