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有了同病相憐的人,此時的林媛反而不再恐懼了。她抬起袖子要擦幹淨這小女孩的臉,她想看清她。


    但是小女孩抗拒地扭過頭去道:“我要先看到你……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要殺我的人。”


    林媛莫名地想笑,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也如小大人一般有城府,她定是哪個大世家裏的貴女,甚至是郡主公主。


    林媛點頭答應了,不過在擦幹淨臉之前,林媛還是首先將女孩的匕首從樹幹中抽出來,伸手扔出去三米遠。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需要防範的。


    林媛擦到一半的時候對方也開始伸著袖子擦起來。林媛看著更加想笑了,這是一種真誠的示好麽?想要和她同時露出麵目來?這孩子顯然也身處困境,想要走出密林是需要林媛一個成人的幫助的,所以才表現出誠意來?


    當二人臉上同時幹淨的時候,小女孩率先叫了起來:“是你!我認識你,你……”


    林媛看著這孩子,倒沒有及時認出來,愣愣地看了她三秒鍾才一拍腦門:“哦!你叫扇玉……”


    扇玉,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孩,在長樂宮裏見過的。林媛很吃驚,卻隱隱有幾分預料之中的感覺。能夠在這種瀕臨死亡的地方相遇,果然這孩子和自己一樣,是個惹了許多麻煩的苦命人。


    她很想仔細地研究下這個名喚扇玉的小姑娘的底細。這孩子當初為什麽要牽扯上她,又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但現在都到這個境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她隻好暫且不計較了。


    “我知道你姓林,你肯定不是要殺我的人,你絕不是皇後的人……”小女孩正在拚命地拍胸口,一邊喘著氣道:“太好了,至少你會和我一起。我們一定要合作,你看,你如今也離死不遠了,如果想出去的話我們兩個一塊兒,還有一線生機……”


    “皇後蕭氏?你就肯定是她把你扔到這兒的?”林媛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


    “一定是她。我本是不能來北塞的,是求了住持慧慈大師才能來,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我。我又扮了男裝,就更不可能被認出來。一直想我死又關注我的人隻有皇後,她也有這份能耐,把這一大片林子變成陷阱與猛獸的生死線……”


    “哦,帝姬,你真可憐呀。”林媛客氣地表達自己的同情:“你是怎麽進到密林裏的呢,是被人逼迫還是……”


    林媛還沒說完,扇玉的一雙眸子裏便透出凜冽的警惕,顯然對這種套話的行徑很抗拒。


    “你不用這樣看我。”林媛言辭冷淡:“我這樣問你,隻是想知道害你的人是否就是害我的人。我就是因道路上突然滾落亂石才不得不鑽進密林裏繞路的,不過現在迷路了。帝姬,你受困的理由本不是多麽值得掩飾的事情,但你這個樣子,反倒讓人疑心……放心,我不會再問你了,但我通過你的態度已經知道了此事不簡單。帝姬,你還太年幼,希望你日後想掩飾某事時不要做得太明顯。”


    扇玉的眼睛中驚懼交加。


    林媛笑一笑,讓這個小女孩放輕鬆:“好了,廢話等出去再說吧,在此之前我絕對不會對你不利。”


    其實林媛還是很想知道扇玉的秘密。因為什麽事,她闖入了這片密林呢?


    ***


    雖然多了一個人,但脫困的幾率好似並沒有提高多少。林媛悲哀地發現,自己和扇玉倆人在野外生存的知識領域都是白卷黨。


    兩個人畢生都醉心於勾心鬥角,對言行和心思的洞察力遠遠超出常人,不過到了這種時候,滿書袋子的宮鬥技術甚至比不上會爬樹。她們不明白哪種果子可以吃,不懂得該怎麽過濾不幹淨的水,鑽木取火把手都磨破了皮也沒成功。


    在互相攙扶著又走了一天後,倆人都撐不住了。水不缺,食物卻什麽都不敢吃,這麽下去餓死是早晚的。在第二天的黑夜裏,這兩個脫了力氣的可憐女子隻能窩在一顆腐爛的大樹洞裏頭歇息,抱著胳膊背靠背取暖,兩雙眼睛輪流瞪著四周生怕哪裏竄出來一隻大狗熊。這可是北塞的深秋,林媛凍得嘴唇發紫,扇玉則怕黑,嚇得牙齒打顫。


    這深山老林裏頭的黑夜實在太可怕了,兩人嚇得抱在一塊兒想哭都哭不出來,又睡不著,隻能不斷地說話來驅趕恐懼。“林娘娘,我們說點什麽……啊,你給我講講宮裏的故事吧……”


    “宮裏頭能有什麽好故事!”林媛的心情已經糟透了,這孩子還盡說些她不愛聽的:“你看,你就是一門心思地想進宮對吧?唉,你這孩子,你為了能進宮就一年一年地去求太後娘娘,如今還不要命地北塞來。現在你冒險行事,又害得自己落入如此田地。我和你說,宮裏頭不如你想象地好。大覺寺裏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好歹沒有性命之憂,你是不知道,好些宮裏的貴人們都寧願出宮過庶民的日子啊。”


    “不,我一定要回宮,我是皇帝的女兒啊!”扇玉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胳膊,伸手抹著臉上髒兮兮的泥濘:“你知道麽,我們皇族的兒女,身上流著的血都和別人不一樣。讓我在寺廟裏頭過一輩子,每日被毒打、被侮辱,跪在地上和尼姑們討飯吃,那樣連下等人都不如的日子,這輩子到底算什麽!那樣我寧可死了……”


    “可你看看你現在,簡直生不如死。你不該這麽做,就算你進了宮,你的壽命多半會不如在廟裏。”林媛說著這樣的話,心裏卻有些虛。她想著她的前世今生,這坎坷的兩輩子,她永遠都要活在刀光劍影中,多少次又瀕臨死神。她本是不用過這種日子的,她可以選擇平庸,她可以不進大公司,也可以逃出宮,祥妃和皇後等人肯定都願意幫她玩消失。可是她偏偏選擇了最難的路。


    她想好好活著,但又不安於現狀。她就是一個野心家,又哪裏有資格指責扇玉呢。


    “林娘娘……不管怎麽說,我是為了能回宮才撐著活到現在的。”扇玉小心地看了林媛一眼:“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你就幫幫我吧,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能幫我的人。你看我們如今生死都靠在一塊兒了,也算有緣……”


    外頭冷風嗖嗖地吹,間或還有猛獸的吼叫,林媛此時卻被這孩子逗笑了:“你真是……現在還想著巴結我?咱們能不能活著都是問題。進宮的夢想,就比你的命還重要麽?”


    扇玉低著頭不說話了。


    林媛也沒心思教育她要好好活著而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冒險。她明白,很多人爭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尊嚴與信念。


    “扇玉,我知道你想拉攏我,在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就想賴上我了。”都已經是生死邊緣,說話也不用客套了,林媛很直白地將扇玉的心思給挖了出來:“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選中我?宮裏頭得勢的主子並不少。”說著自己都笑了:“你就那麽肯定,我一個小小的宮嬪能幫你的大忙?”


    扇玉想了想,還是把“林娘娘賢良淑德、心慈貌美”之類的話咽下去了。她低著頭,小聲卻認真地說:“因為那一天,你向我行禮了……”


    “喲?你可真是單純啊!”林媛不屑地撇嘴:“別人都輕視你、欺辱你,隻有我尊重你給你帝姬的禮遇,你就覺得我心善?你還以為這宮裏有心善的人啊!”


    “不!”扇玉連連搖頭:“隻是你行禮的姿態,和別人不一樣。”


    林媛很費解地睜大了眼睛。


    扇玉歎一口氣,向她解釋道:“我在廟裏時,我們都受住持和監寺姑姑管製。我很怕住持,她太凶了,我經常挨她打,是用佛祖麵前粗大的棍子打的,我每次都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後來有一天她打我的時候,我突然很倔強,跪著的時候死都不願意把腰彎下去,硬挺著脊背一下一下地挨打。”


    “她從那之後就不再打我了,她說一個脊背挺直的人有天生的貴氣,遲早會成為貴人的,所以不想再得罪我。”


    “林娘娘行禮的時候屈下了膝蓋,脊背卻挺得很直。別人在行禮的時候,膝蓋一旦屈下去,脊背自然而然地就彎下去了,但您不是這樣,您給我的感覺就是有貴氣。”


    受到扇玉真心的誇讚,林媛反而有些不適應了。她嗤笑了一聲:“扇玉,能不能成為貴人,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的。就像現在,你麵前的大貴人就快被凍死了。”


    問題又回到了眼前的近患上。


    扇玉真的想哭了,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還是感歎自己命運悲慘。她不甘心死在這種地方,她還有那麽多宏圖大誌沒能實現,現在死了,她就什麽都不是。


    唉,真的能活著出去麽……


    林媛和扇玉迷迷糊糊地聊了半宿,本來想給對方增加點活著的信念,可聊著聊著都盡說些血淚史。最後也不知是啥時候睡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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