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告假離席提前回了營帳,並不是回去歇息,而是去了皇帝所居的大帳。門外職守的宦官恭敬而殷勤地對她行禮,笑道:“小主又來為皇上預備夜宵麽?”


    “恩。”林媛將手中的食盒遞給他:“這是醒酒湯,拿去熱一熱吧,記得要去後頭的小爐子,用最小的火。”


    小內監麻利地拿著東西跑了。


    林媛見他走遠,方掀了帳子進屋,繞到最右邊的一個小屋子裏。


    那屋裏麵的人乍有些驚,急急地站起來,一陣窸窣的聲響。林媛作勢捂住嘴驚呼了一聲,抱歉道:“呀,是本妃唐突了,卻不知道蕭大人在這裏。”


    蕭臻是當朝右相,今日特意在此求見皇帝,不料前頭那邊的筵席拖得太久,眾人狂歡至深夜都不肯停歇。他是沒想到大帳裏還會有生人進來,愣了半晌才想起來這位是皇帝身邊的寵妃,連忙對林媛行禮。


    林媛側身躲過了:“二蕭之一的蕭丞相位高權重,不必對五品的皇妃執禮。”


    蕭臻仍是諾諾地把禮行完,有些落寞地道:“二蕭不過是世人謬讚,微臣何敢與蕭國丈相提並論。”


    蕭右相是寒門出身,以康靖二十一年狀元郎的身份入仕。他不但出身低微,麵貌也不揚,一張臉的五官都很狹小,沒有半分貴氣可言;隻是他的確有才幹,當初在蒙古、大理兩國做使臣時巧言善辯、才思敏捷,在大理的臣服上立下大功才被拓跋弘賞識,最終爬上了一品大員的位置。因為皇後之父、作為左丞相的宰輔大人也姓蕭,兩人又都是丞相,大秦的百姓們就把他們並稱二蕭。


    不過大秦國的朝堂從來不是單考本事吃飯的地兒,蕭臻有才,卻始終不被京城的貴族圈子所接受。混官場比混後宮更講究排場,沒有家族做後盾哪能自己掙出一片天來,蕭臻掛著個右相的名頭,但所謂右相那就是輔佐左相的,沒什麽權利,連能獨斷一畝三分地的六部尚書都不如。何況人家蕭國丈權勢熏天,蕭臻所受的壓迫可想而知。


    林媛的目光在蕭臻小鼻子小眼皮膚又黝黑的一張臉上掃了兩三次,唇角不動聲色地勾起:“蕭大人過謙。大人德才兼備,出將入相,本妃可從來認為這二蕭的名頭是實至名歸……”說著衣袖一揮拂過案幾:“本妃叨擾大人了。前頭的大宴之後皇上還要召見穆武王,約莫要到三更才能回來,大人要再等久一些了。”


    林媛立即便離去了,一副真的走錯了屋子而不願多談的樣子。


    蕭臻一雙倒三角的小眼眯得隻剩一條縫,目光凜冽地射向林媛的後背。自己為著正事求見皇帝還要特意通傳羽林衛,層層上報才能進這大帳裏,這位皇妃娘娘卻說進來就進來了,還有資格闖入朝臣議政的地方。還有,皇上要在筵席後召見穆武王的消息,連自己一個宰相都不知道,她又怎麽能知道……


    對於林氏妃蕭臻是有些耳聞的,知道是新晉的寵妃,不過也僅僅是聽聞而已……倒不曾想到林娘娘這樣受聖上的寵信。


    ***


    第二日林媛依舊隨駕。


    穆武王正站在她前方數米的地方,他的身上穿的是雪白的白鐵重甲,康靖皇帝當年賜予他這種甲胄,並允許他能夠擁有私兵。在他土壤肥沃的封地齊州,他的鐵甲軍依舊在發展壯大,拓跋弘八年來無可奈何……而今日,在與蒙古國宣揚兩國交好的狩獵場,他竟也身披重甲,如臨戰場。


    林媛並不認為穆武王隻是個被父親寵壞的驕縱霸王。能夠在拓跋弘手下撐住八年,這人不簡單。


    人群散開之時,林媛下馬,徒步繞到了樺樹林的最右側。那是最凶殘的猛獸出沒的地方,也是穆武王與拓跋弘二人最可能去的地方。


    果然,耳邊的鐵蹄聲與歡呼聲越來越近,期內夾雜著虎豹的吼聲,震人心弦。這樣刀劍無眼、猛獸橫生的地方是絕不會適合女人的,但林媛並不曾停滯,她以手擋住沙塵往前走去。


    無畏,是源於野心與自信。林媛已經洞悉了所有人的目的——拓跋弘為了誅殺穆武王千裏迢迢趕到北塞,因為北塞才是拓跋弘最有把握的地方,這裏有他的親信大軍,有蒙古汗王的支持。而穆武王,他膽敢來到北塞,手中也必有底牌。沈氏、皇後、祥妃以及她們三人身後的家族都是拓跋弘所能依仗的武器,皇太後不肯隨行不僅是因為年邁,也是要坐鎮京都。蒙古王與拓跋弘達成了某種協議,他肯出動兵馬來協助拓跋弘,一定是索取了非常高昂的報酬。楚華裳被封婕妤、楚家被拓跋弘迅速提拔,就是因楚家是武將氏族,拓跋弘需要他們在此事中出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獵物,同時每個人也都是別人的獵物。林媛微笑,自己隻是個寵妃,隻是個依附男人的女子,但她如何不能參與男人們的鬥爭。


    不論拓跋弘,還是穆武王,在作為獵人的同時也是別人的獵物。拓跋弘就是林媛的搖錢樹,穆武王就是塊黏在陷阱上肥肉。雖然冒險,那肉香卻太誘人了,做得好了,她能從這場混亂中拿到的利益會是很可觀的。


    身為皇妃,把一輩子拴在一個男人身上還是太不保險了,林媛需要做的事有很多。


    馬蹄聲越發震耳欲聾,那是千百匹駿馬一同馳騁的壯觀場景。


    林媛跑了起來,朝著人群最多的地方。終於,她看到了那兩人的身影,一人身著白色鐵甲,一人著金色騎裝。她笑了起來,不顧儀態地高聲喊道:“聖上!恭祝您旗開得勝——”


    拓跋弘大笑起來,朝著她揚起了馬鞭。穆武王的出現好似並沒有影響這位皇帝狩獵的心情,他很高興地看到自己的寵妾能夠站在人群中為自己呐喊,他想林氏這個小女人真是個尤物,雖然害怕騎馬,卻膽敢來這獅虎園裏,還學會了蒙古女子的豪爽。


    他興致乍起,飛馬奔至林媛麵前,猛地一扯就將這個小女人拉上了馬。林媛尖叫起來,隻聽拓跋弘笑問道:“女人不是都害怕猛獸的吼叫麽,朕倒是小瞧了你……媛兒,替朕拿箭!”


    林媛是絕不怕猛獸的,她怕的隻有馬,或者說是恐高而已。她不料到自己會被他拖上馬,此時隻想捂著耳朵尖叫,手上顫顫巍巍地從拓跋弘背後的箭袋裏抽出一根箭來。拓跋弘看她這樣卻是更覺得有趣,高聲笑道:“有美人在側,這圍獵才更有意思。朕今兒是不會放你下來的!”


    風聲在耳邊掠過。林媛現在是真想哭啊,啥叫舍命陪君子?皇帝瘋起來竟然不顧規矩地將她拖到馬背上玩,她都有點後悔來這一趟了!


    為了打探點消息付出的代價不是一般的大啊!!


    好在拓跋弘臂力大,把她緊緊地箍在馬背上,那股勁兒讓她相信自己是不會摔下去的。


    在拓跋弘終於感到疲累想要歇息時,林媛真的快被整哭了。


    她一溜小跑地告退離去了,從豢養羚羊的山穀中穿過去想要回到自己的營帳。


    在山穀的出口她再次遇到了蕭右相。


    她按了按胸口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然後笑一笑,散漫地對麵前的臣子說:“蕭大人,真是巧呀,本妃兩日都遇到了您。”


    “那麽娘娘有何貴幹呢。”蕭臻並不認為一個後妃兩次和自己見麵會是湊巧。


    “大人,您是個精明的臣子呀。”林媛毫不吝嗇自己的讚賞:“如果本妃的猜測不錯的話,大人又是來求見皇上的吧?走山穀的這條路是最容易見到皇上的。由此可見,您昨晚是沒能見到皇上了,這真是可惜。”


    蕭右相既不是寵臣也不是權臣,當然不能夠隨心所欲地見到皇帝。拓跋弘馭下的寵臣是北塞的將領們,權臣是蕭、沈、上官三大氏族的掌權者。


    “娘娘很擅長揣測人心,不過,這條路並非是通往女眷營帳最近的路,您又是為何繞路呢。”蕭臻的言辭中並沒有被嘲諷的尷尬,他繼續追問道:“娘娘,您有什麽話?”


    “哦,蕭大人這樣急著知道呀……”林媛撫一撫額角上的碎發,抬起衣袖半遮住顏麵:“蕭大人,本妃是來幫您的。您很想知道皇上是如何謀劃對付穆武王的吧……”


    就在蕭右相急於求見拓跋弘的這兩日,左丞相等人卻是與拓跋弘徹夜長談的。蕭右相能夠猜測到皇帝要對穆武王動手,但想要在這種關鍵時刻為皇帝效忠卻是不夠資格的。


    為了穆武王一事,拓跋弘提攜了楚氏,卻沒有提攜右丞相的意思,因為一個沒有氏族支持的臣子價值並不高。蕭右相清楚這一點,他無可奈何,隻能擠破了腦袋想要擠進拓跋弘的心腹圈子裏。


    一個臣子,這輩子遇上翻天覆地的大事的機遇能有幾遭呢?如果真能在這樣的事情中立下汗馬功勞,那前途豈止是封侯拜爵。蕭右相這輩子有過兩次機會了,可惜都沒能成功。奪嫡的時候沒能出風頭,現在還是沒能受到重用。


    此時的蕭臻在林媛說完話之後就瞪大了眼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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