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聲看罷,將其撕成兩半,冷笑道:“危言聳聽,胡說八道!”寶蓮道:“樂昌農軍現在何處?”那人道:“報告穆副隊長,我是龔隊長派來請大家回城的。我樂昌之驕傲、樂昌第一大美男、樂昌之英豪謝昌儒為北伐先鋒已趲程北上,謝昌儒振臂一揮,帶著黃福華等樂昌一百多好男兒呼嘯而去!”寶蓮揚手一掌把那人打昏,大叫:“混蛋,為何不早告訴我?——謝昌儒,我說過,你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說罷,旋風似的追家昌去了。德聲一聽兒子從軍打仗去了,呆坐在地上,久不作聲。謝老太爺安慰道:“如今總算知道昌儒的消息,你該放心才是,年輕人在危難中磨練磨練也好。”德聲帶著哭音道:“老爺子,我倒不希望得到他的消息,我還有點望頭,如今他上陣打仗,刀槍無眼啊!古來征戰幾人回!”謝老太爺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昌儒小時,我就給他看過麵相,說他‘形貌奇偉,骨格非常,乃大貴之表,又享高壽。”德聲嘟囔道:“又掉書袋。”別過臉去不理他了。


    眾難民扶老攜幼相繼下山,過得河來,卻見街邊布滿崗哨。軍卒強令難民分列街邊,每人舉著小旗,高喊口號:“樂昌人民熱烈歡迎革命軍!”“中國國民革命軍萬歲!”德聲對此嗤之以鼻。家樂與老太爺卻賣力高呼口號。忽車隊徐徐開過來,在空曠處停下。一位洋人慢悠悠下車,疲態盡顯;一高瘦軍人從另一輛車下來,與洋人握手致意,眾軍官環列相候。老太爺嘟囔道:“死洋鬼子又在教唆中國人打中國人!”那高瘦軍人立於高處,慷慨陳詞。會場人聲嘈雜,老太爺豎耳傾聽,茫然不知所以。德聲介紹道:“那人便是總司令蔣中正,字介石。”老太爺道:“那什麽石是什麽人啊?”德聲搖頭道:“連蔣中正也不認識,真是前清遺老!”老太爺道:“此人生得獐頭鼠目,必是奸邪好鬥之人,亂天下者,必此石也!”


    回到家中,隻聽得裏屋有哭聲,德聲大驚失色,疾跑進去,跪地高喊“娘啊!”家樂等看了,也跟著跪地哭起來。老太爺撫著老太太的臉,低聲叫喚其名。天色漸黑,全家坐在大廳,商議老太太的後事。忽數名軍卒闖進來。全家驚惶失措。德聲上前道:“幾位老總不知有何事?我可是國民政府參議員,全家都擁護北伐軍的。”軍人道:“我等奉命請謝懿林、謝德聲到總司令部一趟。”謝老太爺戰戰兢兢道:“看來我是逃不過此劫了!昌吉,你是我的長孫,以後你要挑起家庭的擔子來,別讓謝家敗了!”家樂含淚道:“阿爺放心!”


    謝懿林父子走後,謝家上下都忐忑不安,個個都不敢睡覺。熬到子時,一輛小車將謝家父子送回來。德聲攙扶著老太爺進門,一邊喚家樂幫忙。謝懿林父子不但安然無恙,還噴著一股酒氣。全家都歡天喜地。德聲道:“那龔福昌夠義氣,把北伐先鋒的家人介紹給蔣總司令。我們才能得到如此的敬重。北伐軍紀律嚴明,愛護工商界人士,咱們家的絲綢呢絨、苧麻、國藥、食鹽等商號都正常運轉。”德聲之妻道:“昌儒是我的心頭肉,而今去打仗了,我做娘的以後就食無味、睡無眠了!”德聲道:“真乃婦人之見,大丈夫處世當立功名、取富貴,若整日在父母麵前轉悠,若戒不了奶的孩子,有何出息!——原來昌儒五月份就已入湘作戰,昨日特回鄉帶他那幫黨徒去當兵,立了大功呢!”謝懿林道:“我今觀蔣公麵相,知蔣公非常人也!善眉慈目,虎威龍姿,乃帝王之相。今統大軍,兼弱攻昧,必成大功。安天下者,必此公耳!”一家人聽罷皆笑。


    次日一早,便有一婦人跌跌撞撞跑到謝家門前哭罵:“你們謝家造孽呀!謝家的兒子造孽呀,哄騙曾蘇去當兵打仗,去挨子彈。謝家不得好死呀!”淑芬惶急道:“此潑婦罵盡謝家祖宗八代,如何是好?”家樂惱道:“你平日在家是耗子扛槍窩裏橫,今日如何成縮頭烏龜?”淑芬怒道:“一切禍端皆是你弟所為,罵的是謝家祖宗,與我何幹?”家樂之母道:“今日非論是非之時,外人詛咒塞耳不聽便是。”須臾間,丘玉華、廖榮華、薛英明、黃昌鬆等人之父母相繼來哭罵。何武之母來得遲,也不管謝家在辦喪事,披頭散發的撞進去,滾地大哭。眾人俱擠進謝家,放潑大鬧。德聲哀求道:“請各位回去,你們苦,我家更是雪上加霜。我老母剛剛去世,兒子又被人騙去打仗。——我都不想活了!”謝懿林道:“刀不磨不成刃,人不磨不成器。年輕人或能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拚出個功名富貴出來呢!”何武之母道:“我兒子就算不成器,留在我身旁,終能為我娶媳婦,生孫子,給我養老送終。你孫子騙武仔去打仗,如有個三長兩短,你教我這老太婆怎麽過呀!何氏老頭啊!你死得太早了,你叫我怎辦呀!”謝老太爺搖頭道:“乃井蛙之見!”何武之母一邊哭一邊撞向謝老太爺。老太爺被撞得暈頭轉向。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眾人聽到晴天霹靂一聲響:“誰再胡鬧,我就打破誰的頭!”眾人看時,卻是謝家二媳婦寶蓮。寶蓮兩眼充血,一臉殺氣,咆哮道:“我那丈夫在戰場上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在我麵前連狗熊都不如!你們的孩子都是鏗鏘英豪,你們卻豬腦子灌水!我找不到我丈夫,我一肚子的火正沒處放,你們且到我麵前再哭哭!”那些耍賴哭鬧的誰不懼寶蓮之威?個個都悻悻然離去了。


    自尋夫未果,寶蓮一度消沉。時農軍中有一名喚王秋有者,自幼喪父,未曾上過學,日子過得貧寒落魄,正尋思出路,故而向寶蓮獻言道:“若要於百萬軍中尋一人出來,確實不易。然北伐軍不過幾萬人而已,要尋著家昌,料想不難。”寶蓮歎道:“我一女人家尋夫,軍中無人肯幫我,故而失望而歸。兄弟若肯幫我,我必有重酬。”王秋有道:“若我去找尋,必有所獲,然我家窮苦,真是‘上無片瓦,下無安身立錐之地’,我若離樂昌,隻恐家中老母無人照料。”寶蓮笑道:“你這尖頭奴!我豈不知你肚腸所思?不必擔心,我給五百大洋與你做盤纏;你母親那兒,我月供五十大洋,夠你老娘過上安樂日子。”王秋有為難道:“戰場上尋人,吉凶難料,倘若我回不來,家中老母無人養老送終。”寶蓮急道:“婆婆媽媽,非男兒作為!若是你死了,我自然會為你老娘養老送終。”王秋有道:“既如此,我就勉為其難。”二人商議已定。次日,王秋有拜別母親北上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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