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先機已失,短時間內,是不能再提起這選秀之事了,誰敢提,誰拿銀子。


    如此一來,京中將方含東恨了個透的人家不在少數。


    前年廢帝選秀,家中的女兒,退親的退親,記名的記名,誰想到後來皇帝一個也沒選中。


    而去年,正如皇帝所說,各地動了刀戈,局勢不穩。但凡有所圖的家族,婚嫁之事都被耽擱了。


    好容易熬到了如今,眼見著新帝後宮空虛,正是能好好為家族打算一番的好時候,偏偏被方含東這一下斬了後路——


    既然要提選秀一事,那就提前想好各種可能,以便讓皇帝無法推拒,偏偏這廝一絲風聲也不漏,幹出這種沒把握的事情,斷了多少人的富貴前程!


    皇帝話都說到這裏了,就算是能拿出銀子給皇帝選秀的世家大族,誰敢在這個時候出頭露富?


    不是等著被皇帝打劫嗎?


    方含東回到家,望著閘內那兩萬兩銀票,原本的喜悅興奮此時都成了驚惶害怕。


    他說選秀,皇上就跟他說銀子,到底是皇上根本就不想選秀,還是皇上在刻意敲打他?


    要說在朝為官,順風順水這麽多年,唯一讓他氣短的,就是這銀錢二字!


    他忽然有些後悔,昨晚幹什麽要見錢眼開,接這兩萬兩銀子呢?


    惹得近些日子幾乎將他忘記的皇帝重新盯住了他!


    方夫人也是知道內情的,在一邊看著丈夫臉色越來越不好,就埋怨道:


    “撈了這麽些年,咱們家的銀子也夠使了,何苦跟他馮家扯上關係?你今兒就去把這銀子還給他們吧,以後斷了往來,也免得再被他們連累!”


    “不可能!”


    剛剛還覺得後悔的方含東,猛得一下合上了手中的匣子,將那兩萬兩銀票牢牢抱在懷裏。


    “就算這件事我沒辦成,這銀子也絕不可能還給他們馮家!”


    方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好好好,你就抱著吧,等著跟你的銀子埋一塊兒吧!”


    方含東在家惶惶不可終日,卻又舍不得銀子,馮家大老爺在家裏氣炸了肺!


    “瞧瞧,瞧瞧!瞧瞧那姓方的都幹的什麽事兒!兩萬兩銀票啊!!全都打了水漂兒了!”


    馮家是有錢,隻要沒抄家,降罪就降罪,馮大老爺其實還真沒怕過,可方含東這個蠢貨,這是白白吞了馮家兩萬兩啊!


    馮大太太也跟著罵了一回,可跟銀子比起來,更讓她著急冒火的兒子的前程:


    “這眼見著就到上元節了,上元節一過,吏部的路子可就不好走了啊!”


    大齊的官員調遣,大多是在年初開始,到年底考核,三年一調動。


    而吏部調動官員的文書,過了上元節,除非例外,是不能再隨意簽發的,到時候再找路子給家裏幾個兒子弄個官職,也要難上加難。


    而這個時候,因為皇帝沒鬆口,誰敢私底下讓馮家子弟起複?


    馮大老爺背著手團團轉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一個人來:


    “既然宮裏進不去,那要不要讓錦娘去承恩公府試試?”


    “承恩公府?”


    馮大太太總算還沒有馮大老爺異想天開,反應過來以後直搖頭:


    “承恩公府如今隻有虢國夫人一人在京,聽說虢國夫人是個愛女如命的,咱們家當初就是得罪了皇後娘娘才獲罪的,這會兒去找承恩公夫人,恐怕更會招禍!”


    馮大老爺卻還是迷之自信:


    “不會的,咱們四弟,當初在虢州時,也曾幫過承恩公白炳雄的大忙,他們就算是跟咱們過不去,也不會一點麵子不給四弟,讓錦娘去試試!再說咱們這是上門求和去了,又不是挑事兒去了!隻要有一線生機,都不能放過!”


    馮大老爺口中的四弟,正是馮錦娘的父親,虢州同知馮智堯。


    馮大太太無法,隻得去喚了馮四娘來,說了馮大老爺的意思。


    馮錦娘的婚事,當初也是因為皇帝選秀耽誤了,直到如今,家人又打算用她來在新帝麵前博寵。


    馮四娘打心底裏是瞧不起族人這樣賣女求榮的行徑的,但是從另一麵來說,她的婚事既然已經被耽誤了,那何嚐不能一搏?


    她自信,憑著她的相貌頭腦,隻要給她一個機會,她如何就比不上白成歡那個瘋女?


    所以她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李氏雖然是個直脾氣,有些時候也很讓人難堪,但並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山野潑婦,她好端端上門,斷然沒有伸手就打笑臉人的道理。


    隔日,馮錦娘就讓人給承恩公府遞了父親的帖子。


    偏偏李氏進宮陪女兒去了,不在府中。


    承恩公府門上的管事是新帝賞賜下府邸時新進承恩公府的,對從前的事情一知半解,隻看到是虢州同知之女的帖子,隻以為是主人家在虢州的舊識,客客氣氣接了帖子,卻沒想到立刻引來了莫大的波瀾。


    馮錦娘遣去的人回來一說承恩公府接了帖子,馮大老爺夫妻立刻高興得不得了,這帖子都接了,等錦娘見了李氏,套套交情,這舊日仇怨,可不就能順利解決了?


    馮錦娘卻沒他們那麽高興,立刻就跟馮大老爺道:


    “大伯父,雖然承恩公府接了帖子,但這還遠遠不夠,大伯父還有件事情要做!”


    “還要做什麽?準備打點的銀子和拜儀是不是?”馮大老爺直覺就是想到要花銀子,但隻要能起作用,他都不心疼!


    馮錦娘微微一笑:


    “不必花銀子,但要人手——要將二嫂嫂進宮覲見過皇後娘娘的事情,與今日承恩公府接了咱們馮家的帖子這件事,讓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越快越好!”


    這次馮大老爺倒是很快明白過來,侄女兒這是要造勢,造勢啊!


    皇後娘娘已經開恩見了馮家的兒媳婦,皇後娘娘的娘家又接了馮家的帖子,這不是握手言和是什麽?


    就得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


    到時候,皇後娘娘要是不肯寬恕他們,那可就是心胸狹窄,翻臉無情了,可是會被人非議的啊!


    “好侄女兒,有你這份足智多謀,馮家興盛有望!”


    馮大老爺興衝衝地叫人吩咐了起來,馮錦娘卻沒有因為他的誇讚有半分真心的高興。


    與其說她足智多謀,不如說馮家男人的心智堪憂!


    她敢這麽做,賭得無非就是承恩公府要臉,不容皇後遭人非議,母儀天下的名聲有所汙損——


    但這也不過是五五之數,李氏與白成歡到底會不會迫於輿情咽下這個啞巴虧,還是未知數!


    她沒有告訴她的大伯父,此舉,若是成了,馮家至少明麵兒上,能擺脫困境一搏,但若是敗了,則是比如今更加一敗塗地!


    李氏如今一個人在京城,丈夫與兒子都遠在西北,想操心也鞭長莫及,隻一心撲在女兒身上。


    這些日子白成歡情緒不好,李氏得空就去宮中陪著她,開解她,至晚方回。


    這一日眼見著天色晚了,白成歡就不想讓李氏來回奔波,留了她在宮中住。


    李氏原本要出宮,但是女兒說了晚間想與她睡一起,她心一軟,就幹脆答應了。


    至夜,母女兩人就同榻而眠,又說起了遠在西北寧州的白炳雄和白祥歡。


    “哥哥的親事,娘親到底是什麽打算?”


    白祥歡以經二十二歲了,在大齊來說,這個年紀足以做幾個孩子的父親了。


    李氏歎了口氣,也頗為發愁:


    “誰知道你哥哥的姻緣到底在哪裏呢。”


    白成歡回想了一下,道:


    “當初翟家退了親,我看著哥哥也不怎麽當回事兒,大概是因為沒有見過那翟家小姐,心裏也不覺得難過,可這樣耽誤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說起翟家,李氏倒是想起一件事兒來:


    “這翟家也是可笑,從去年你們到了京城以後,翟家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居然又讓媒人上門兒說和了,這是把我們家當什麽了?”


    “自然是覺得我們家如今富貴了,配得起他們家小姐了。不過這樣的人家,還是算了吧。”


    就從當初退親一事來看,白成歡對這翟家是沒有什麽好印象的。


    想要博富貴,給女兒退了親去參加選秀,這也無可厚非。


    隻不過這趨炎附勢的嘴臉也太過難看。


    “如若不行,娘親還是讓哥哥來京城吧。”


    白成歡最終還是建議道。


    白家今時不同往日,如果用心尋訪,在京城給哥哥說一個好妻子,也並非難事。


    這個李氏倒是沒有什麽異議:


    “也是,對於咱們家來說,西北到底是人生地不熟,就算要說親,不知根知底的人家到底是不放心。”


    “就像這翟家,雖說是你爹爹的同袍,也不過相處了幾個月,結果生生耽誤了你哥哥好幾年!”


    白成歡就翻身摟住了李氏,乖巧地道:


    “那娘親明天就寫信,讓哥哥來京城吧!”


    李氏連聲答應了。


    母女倆又說了半夜,方才睡了。


    那邊蕭紹棠一個人待在寢殿,百無聊賴之下,幹脆起身披衣看奏折。


    即將開春了,去年冬天雨雪尚算均勻,想必今年會是風調雨順的一年。


    如果屬於他的泰豐元年能是一個豐年,至少表明上天是認可他這個皇帝的。


    但是春季耕種,夏季修河堤,樣樣都得要錢,國庫的銀子,是真不多。


    蕭紹棠是真心發愁。


    畢竟當初秦王府的銀兩,支撐秦軍打到京城,已經實屬不易,若要支撐國庫,那簡直是杯水車薪。


    正發愁間,三喜走了進來:


    “皇上,宮外有謠言出來了!”


    “哦?有什麽謠言都驚動到你了?”


    作為皇帝跟前當紅的禦前侍衛,蕭紹棠覺得三喜不應該如此大驚小怪才對。


    三喜覺得不可思議:


    “是關於皇後娘娘和虢國夫人的!如今京城裏傳遍了,說皇後娘娘見了馮家的兒媳婦,虢國夫人又接了馮家小姐的帖子,說皇後娘娘準備和馮家和解了!”


    可他們都知道,以皇後娘娘的為人,是斷然不可能原諒馮家的!


    果然就見蕭紹棠的眉心攢了起來:


    “這股子風言風語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是馮家人自己傳出來的!這臉皮也真是夠厚的!”


    三喜早已經把根源查得清清楚楚了。


    蕭紹棠立刻就明白了馮家人的用意,冷笑道:


    “不錯,真是好計策!既然馮家願意為朕解憂,朕不替皇後領了這份情,還真是對不起他們這番煞費苦心!”


    三喜不是很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您發什麽愁呢?”


    “朕發愁沒銀子呢!”


    蕭紹棠站起身來,吩咐道:


    “既然馮家都能幾萬兩銀子地往方家送,想來還是有錢的很,去,宣戶部尚書朱思明進宮!”


    三喜還是習慣性的多嘴:


    “皇上,這會兒都宵禁了,會不會太晚啦?”


    “就你話多!拿宮中的令牌去,告訴朱思明,春耕的銀子,有了!”


    因為次日依舊要上早朝,朱思明都已經歇下了,三喜上門,他被夫人叫起來的時候,嚇得膽戰心驚:


    “這,這到底是怎麽了?”


    “皇上口諭,宣朱大人入宮,有要事相商,春耕的銀子,有了!”


    朱思明一聽這話,頓時百感交集,合著他有生之年,還真遇上了一個兢兢業業的皇帝?


    他給廢帝當了五年的戶部尚書,可從來沒有因為公務被深夜叫進宮去!


    從前的一腔雄心壯誌,這些年早就變成了庸庸碌碌,不過這一刻,朱思明覺得,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又回來了!


    既然帝王都如此勤政,他一個做臣子的,又何懼辛勞?


    他連忙收拾好,跟著三喜進了宮。


    皇帝在禦書房等著他。


    行禮問安之後,朱思明就兩眼放光地看著皇帝:


    “皇上,臣聽說春耕的銀子有了?”


    大齊春耕,曆年所用的糧種,都是由朝廷發放。


    一些貧弱之家,甚至還需要官府出借牛馬給他們用,另外還要有專門的農官去民間督促指導。


    這些林林總總的開支,雖說跟別的大宗開支比起來不算什麽,可對於大齊一年的收成來說,至關重要。


    一年之計在於春,而春耕,是重中之重。


    蕭紹棠點頭:


    “不錯,有了。不過須得朱大人好好查一查,方家在曆年祭祀中撈的銀子,還有馮氏子弟在任期間的所有虧空!”


    “等查清楚了,咱們就把這些銀子一並要回來,造福黎民社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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