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容被梁思賢笑得莫名其妙:


    “四妹妹,你也別太不當回事情,馮錦娘你也見過了,你覺得她是個不足為慮的人麽?”


    梁思賢止了笑聲,問道:


    “三姐,你知道為什麽今日我在皇後娘娘麵前,半句都沒有提及馮錦娘嗎?”


    梁思賢不說,梁思容還不覺得,此時梁思賢一說,她才覺得不太對,按著她這個四妹妹的性子,馮錦娘那樣與她爭吵,她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氣才對。


    梁思容沒有說話,隻靜靜地凝視著梁思賢。


    梁思賢的神情裏帶著再明白不過的輕蔑:


    “因為這世上,手腕再好,心計再深的女子,在皇後娘娘麵前,根本都不足為慮。凡是打皇上主意的,目前據我所知,沒一個能有好下場的!”


    這樣張狂帶著自信的話語,雖然是因為別人而說,可也足以讓梁思容目瞪口呆——


    “可是四妹妹,皇上永遠都是皇上,怎麽可能永遠都沒有人打他的主意?”


    “怎麽不可能?那就看他願不願意讓人打主意了!反正我瞧著,他是不會願意的!”


    梁思賢說得十分自信,或者說是為白成歡自信。


    就連從前的蕭紹昀,都敢為成歡發下後宮三千隻寵一人的誓言,若是蕭紹棠連蕭紹昀都不如,那成歡憑什麽看上他?


    梁思容知道自己這個妹妹的脾氣,雖然內心深處對她這話還是不以為然,但想了想,也沒有反駁她。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身為皇帝,無論這個時候對皇後許下的承諾有多麽真摯,也往往奈何不了紅顏未老,君恩先斷的結局。


    如今皇後年輕貌美,但誰知道在漫長的歲月裏,人生裏又會有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呢?


    該說的,她也已經說過了,日後若是因為這馮錦娘再出什麽事端,至少,她也是問心無愧了。


    梁國公府中,馮錦娘還在等著她們。


    見到她,梁思賢依然沒有好臉色,但是那馮錦娘也渾然不在意,見了梁思容依然是笑微微的。


    “厚臉皮!”


    在梁國公夫人命人客客氣氣送了她們回去之後,梁思賢忍不住唾棄。


    “你給我住嘴!”


    梁國公夫人恨鐵不成鋼:“你要是有這份厚臉皮的本事,我倒放心了!”


    “這樣厚顏無恥的人,難道我還要學她不成?”


    梁思賢實在不知道母親為什麽對自己發火。


    梁國公夫人歎道:


    “她這樣的人,是喜怒不形於色!這樣本事你要是學不會,我真擔心你以後,如何在京中權貴女眷中立足!”


    梁思賢不以為意:


    “隻要我行的端坐的正,我還怕什麽不成!”


    “你呀,真該學學你的長姐!”


    梁國公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長女日漸精明,幼女卻日漸憨直,這可真是令人發愁!


    梁思賢她們出了宮,蕭紹棠就來煙波閣接白成歡。


    “我想著她們來陪你說笑一番,你會開心一點,怎麽瞧著你還是愁眉不展?”


    一眼看見白成歡還是眉心微蹙,蕭紹棠跟著發愁。


    昨日太醫來為成歡診平安脈的時候,就說得很清楚,皇後娘娘有孕在身,卻愁思鬱結於心,這樣不僅十分不利於胎兒成長,於母體也有損。


    “歡歡,你說,要怎麽樣你才會開懷?”


    白成歡勉強笑了笑,卻還是意興闌珊。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娘親願意見我之前,我心裏是過不去這道坎的。”


    蕭紹棠聽她這樣說,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歡歡,你說,我做這個皇帝有什麽意思?眼看著威國公府惹你傷心,卻不能動他們分毫,這到底是折磨你,還是折磨我?”


    聽他話裏又有要動威國公府的意思,白成歡就一把揪住了他寬大的龍袍袖子,嗔道:


    “難道不能動他們,就不做皇帝了?胡說什麽!”


    她這樣緊張起來,眉眼頃刻間都生動了很多,蕭紹棠趁勢將她擁在懷裏,笑道:


    “好好,那我不胡說。但是這件事怕是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你總不能日日這樣愁眉不展,讓咱們的孩兒跟著你擔憂發愁,你忍心?”


    白成歡這才明白過來他的用意,點點頭,望著天邊漸漸湧起來的晚霞,感慨道:


    “咱們的孩子,一定是一個很乖很乖的孩子。我見過別的女子懷胎,都是百般不適,受盡艱辛,但是我卻一直都很好,不曾因為他受過折騰。說來,這些日子,是我虧欠他了。”


    “你明白就好——既然知道他是一個好孩子,那你就應該做一個好娘親,讓他少受些鬱氣辛酸,可好?”


    蕭紹棠想著法兒地勸解白成歡。


    白成歡轉過頭,似是思索了一下,忽而露出一個蕭紹棠許久不見的笑容:


    “好。”


    她因為出身不堪,雖然也曾得到威國公夫人的寵愛,終歸卻像是海市蜃樓,到最後還是轟然崩塌。


    如今她要做娘親了,又怎麽能讓她的孩子還未出生,就在她的腹中嚐盡愁滋味?


    廣闊的宮道上,她身後的雲霞鋪遍了半邊天際,襯得她整個人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光,而她忽然對蕭紹棠一笑,瞬間讓蕭紹棠有驚心動魄之感。


    能得如花美眷,廝守似水流年,今生今世,夫複何求?


    他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才道:


    “成歡,我要昭告天下,我們有了屬於我們的孩子,如何?”


    “昭告天下?”


    白成歡愣了一下,雙手覆在了已經開始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忍不住失笑:


    “他還在我的肚子裏,何必要人盡皆知?等他出生了,天下人自會知道。”


    蕭紹棠笑而不語,不與她爭辯。


    按照從前的宮廷慣例,其實後妃有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防有心人下手毒害。


    可如今的後宮,隻有歡歡一人,況且,今時不同往日。


    或許是因為廢帝蕭紹昀被人下毒以致於絕嗣之事,而他又成親年餘尚無子嗣的音訊傳出,無論是宗室,還是大臣,都尤為關注他的子嗣之事。


    而這種關注之中,又夾雜了無數的個人心事,前朝眾臣,蠢蠢欲動。


    既然如此,倒不如徹底解決。


    梁思容與馮錦娘回馮家的一路上,馮錦娘都沒有再出言為難梁思容。


    梁思容也沒有跟她多說話。


    今日四妹對她說的那些話,她雖然還是不能全聽全信,但也讓她深深覺得,若是她再被一個隔房的小姑子拿捏,那也真是不配為梁家女了。


    等到了馮家,馮大老爺親自迎了出來。


    “錦娘,如何,皇後娘娘可說什麽了?”


    馮錦娘看著自己大伯父這樣急切的嘴臉,心裏不由得暗嗤,就這樣的性情,當初到底是怎麽得到吏部侍郎那個官位的?


    也不知道族中撒了多少銀子出去!


    但是麵兒上,她還是恭恭敬敬回了話:


    “侄女,並未進宮,也無福見到皇後娘娘。”


    猛然聽到這與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回答,馮大老爺怔住了:


    “怎麽,怎麽會沒見著?那梁四小姐不是跟皇後娘娘最要好的嗎?”


    他身後跟出來的馮大太太,從前的馮大夫人吳氏也聽見了這話,但她立刻就看向了跟在馮錦娘身後進來的兒媳婦,怒道:


    “梁氏!叮囑你做件事情怎麽就這麽難?!你到底是想不想馮家能好了?”


    奔波了一天,進了家門,連一句暖心的話沒有,劈頭蓋臉落下來的就是這樣的指責——


    梁思容原本還稍稍有些內疚,此時卻完全冷了心。


    她挺直了脊背給公公婆婆行了禮,就冷冷道:


    “婆婆的意思,是說媳婦是不想馮家好了?還是說馮家落到這個地步是媳婦的錯?難道媳婦今日出去求人賠笑臉,都是不盼著馮家好嗎?”


    “婆婆從前也是有誥命加身的,該當知道,皇後娘娘麵前,自有規矩。要是誰想見就能見,那還能是皇後娘娘嗎?”


    一連四句反問拋過去,馮大太太愣是懵了懵,才反應過來,她這個向來好拿捏的兒媳婦,這是要造反了?


    她氣的差點兒閉過氣去,指著梁思容惱羞成怒:


    “梁氏,你以為你還是嬌貴的梁國公府姑奶奶不成,居然敢如此跟我說話!”


    “既然婆婆也知道,我不再是嬌貴的梁國公府姑奶奶了,那何必將這件事交給我這個沒能耐的媳婦呢?看來日後,再有出去拋頭露麵求人的事情,媳婦是萬萬不敢不自量力去做了,免得出力不討好!”


    梁思容覺得,她再也沒有此刻這樣,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婆婆欺軟怕硬的嘴臉。


    既然如此,那她何妨硬氣些?


    “好啊,你這不敬公婆的惡婦!我說一句,你就敢反駁十句,我倒要去問問你的父母,梁家就是這樣的教養嗎?!”


    馮大太太滿麵怒容,手指頭都幾乎戳到梁思容臉上。


    可是已經打定主意不再低頭的梁思容哪裏吃這一套,冷聲道:


    “那婆婆就盡管去問,看是要休我回梁家,還是和離,或者義絕,媳婦都等著!”


    說完,徑直從目瞪口呆的幾人身邊走過,向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身後傳來馮大太太憤怒的叫罵,梁思容置若罔聞。


    從前那個謹小慎微的梁思容,就此,死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梁思容才稍稍鬆懈了一些。


    她唯一的女兒撲過來要她抱,她這才重新露出了笑臉,將女兒抱在懷中說了幾句話。


    等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想起來自己的丈夫:


    “二爺呢?”


    “二爺晌午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留在家裏的小丫鬟怯怯地回道。


    梁思容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望著女兒天真無邪的臉,輕輕問道:


    “嬌嬌,若是娘親和你父親和離了,你願意跟著娘親走嗎?”


    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兒,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和離,但她知道,跟娘親比起來,爹爹是可以不要的。


    於是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嬌嬌跟娘親走!”


    那邊,馮大太太在丈夫與馮錦娘麵前,自覺丟了顏麵,心中將梁思容恨得要死。


    “等這件事情過了,再收拾這個小娼婦!”


    待到打發了馮錦娘,她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從前貴婦人的風範已經徹底無影無蹤。


    罵完了,又隻能去跟丈夫商量:


    “看來梁家的路子是走不通了,老爺可有什麽主意?還能眼看著咱們幾個兒子全受你連累,一輩子賦閑在家不成?”


    馮大老爺眉頭緊鎖,過了一會兒,才道:


    “去給我準備衣裳,趁著天還沒黑,我再出門一趟!”


    馮大太太知道丈夫這是有了什麽主意,半點沒敢遲疑,不但準備了丈夫出門兒的衣服,還順手連打點的銀子也備好了。


    馮大老爺就徑直去了禮部尚書方含東家,直到宵禁前方回。


    翌日的早朝上,待到諸臣與皇帝議了幾件事之後,方含東就出列啟奏了。


    “皇上登基伊始,後宮空虛,臣以為,皇上應下詔選秀,甄選秀女,以充後宮!”


    這一次,大臣們的目光隻在方含東身上停留了一瞬,就齊刷刷的看向了皇帝。


    雖說前年才選過秀,並且因為選秀,導致國庫空虛,可是新帝繼位,後宮空虛,選秀也是必要的。


    不得不說,方含東這一提議,倒是讓人無可辯駁駁。


    就是不知道皇帝,願不願意選秀?


    蕭紹棠迎著眾臣的眼神,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這些人啊,身為國之棟梁,做點什麽不好呢?非要來盯著他的後宮!


    至於方含東,看來近些日子,戶部徹查曆年祭祀銀兩,他的虧空補不上,開始著急,見錢眼開了吧?


    也不知道馮家給了他多少銀子?


    “方大人為了朕的後宮,也是煞費苦心。若能將這般心思用於國事,何愁我大齊不興?”


    皇帝冷冷地敲打道,隱隱帶著雷霆之怒:


    “前年天災橫行,去歲又動兵戈,國庫裏的銀子也花的差不多了,方大人倒是說說看,若要選秀,這銀子從哪兒來?”


    “這……”


    方含東從昨晚到現在,都被馮家那兩萬兩銀票砸得暈暈乎乎,這會兒算是慢慢醒了——


    皇上不是應該隻說同不同意嗎?怎麽就直接問上銀子了?


    “若是拿不出銀子,方大人就再不要說這話!你們也給朕記清楚了,以後誰再說選秀的事情,那就先替戶部把銀子準備好,再來跟朕張口!”


    皇帝斬釘截鐵地給這件事下了定論,那些盯著皇帝的目光,瞬間就縮了回去,準備好的滿腹諫言,也頓時沒了用武之地。


    畢竟皇帝沒說不選秀,人家是沒銀子啊!


    直到退朝之後,才有人琢磨過味兒來——


    這可是為皇帝充實後宮呀,怎麽讓大臣拿上銀子了?


    很多大臣深深覺得,他們是不是被皇帝給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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