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刀鋒利的刃與怪物堅硬如鎧甲般的手臂擦出四濺的火花,強大的衝擊力沿著刀身衝上唐逸的手臂,撕攪著他的肌肉,骨骼仿若也被震裂了一般。唐逸痛叫一聲,刀幾乎脫手。


    右臂大概是骨折了……


    怪物發出一聲嚎叫,手臂血流如注,鉗製著水銀的鉗子也鬆開了。水銀跌落在地,大聲咳嗽著,咳出了鮮紅的血。白皙的喉嚨上留著兩道深深的血痕,就連頸側的圓腮也被撕裂了。唐逸顧不上重傷的右臂,連忙一個翻身跪坐起來,用發抖的左手緊緊握著□□擋到水銀麵前,麵對著那如山般高大恐怖的怪物。


    可是他亦同樣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麵容。


    唐逸眼中原本肆虐的狂暴忽然凝固,原本緊繃在血脈中的爆發力忽然消散於無形。


    “哥哥……”


    一瞬間的怔忡足以造成嚴重的後果。憤怒的怪物揮起另一隻尖刀般的巨手。唐逸勉強用武|士|刀接住了那一擊,可是鋒利的紅色肉甲掃出的龐然巨力將唐逸和水銀都拍飛出去,武|士|刀也應聲而斷。身體沉重落地,被摔得七葷八素。唐逸掙紮著坐起來,企圖用僅剩的可以移動的左手去抓住一個已經被殺的隊員手裏的激光槍。


    他回過身想要對著那正大步走向他的恐怖怪物開槍,可是扣動扳機的手指卻遲遲無法活動。


    那是唐雅……


    他本已經失去了的唐雅……


    水銀心心念念的唐雅……


    為了他放棄了一切,甚至是生命的哥哥……


    那樣驕傲的、英俊的、全能的哥哥,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樣……甚至比死去還要殘忍。


    “唐雅!”他聲嘶力竭地喊著,“唐雅!是我啊!”


    可是唐雅已經聽不見了,那隻空洞的黑眼睛裏隻剩下本能般的殺戮欲望。他不記得唐雅是誰,不記得唐逸是誰,也不知道在不遠處用顫抖的槍口指著他的人是曾經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他隻知道,這個生物傷了他,是一個需要被消滅的威脅。


    當他用對於他的體形來說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落在了渺小的人類麵前,如死神一般舉起了沾滿屠殺之血的右前肢。尖利的肉刺染滿了血,從布滿瘢痕的刀尖滴落下來。


    來不及了。


    在刀落下的瞬間,唐逸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利器刺穿肉體的聲音那樣冷酷而恐怖,炙熱的液體濺在唐逸臉上,可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降臨。唐逸睜開眼睛,卻看到了飛舞的銀發如雪霰散了漫天。


    紅色和銀色,最極致絢麗的融合,最淒豔華美的色彩。


    唐逸的世界像是突然陷入一片寂靜和黑暗。他伸出骨折的右手,接住了水銀被刺穿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將他淹沒,說不清是因為手臂,還是因為心。


    這是夢吧?


    這不是噩夢裏麵才出現過的場景嗎?不是每一次在最驚恐的尖叫後就可以醒來嗎?為什麽懷裏的觸感這麽真實?為什麽痛得這麽真實?


    唐逸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向著那怪物扣動了扳機。那不是唐雅,不是他的哥哥。唐雅早就死了,他不是這個沒有靈魂的怪物!


    可是原本炙熱的激光束打在怪物那虯結的肉塊上,卻像是撞上了一堵厚重的城牆,無法穿透那自然而生的堅硬鎧甲。唐逸怒吼著,猛烈地射擊著,卻都是徒勞。直到水銀忽然咳出一口血,伸出輕顫的手指,輕輕地觸碰著他染血的麵頰。


    唐逸的心扉震顫著,垂下被絕望浸染的眼瞳。水銀正帶著幾分癡然望著他,嘴唇翕張,卻因為喉嚨受損說不出話來。他胸前的血洞仍然在汩汩流淌著豔麗的血色,在他的銀發上灑落點點朱砂。


    唐雅已經站在他們麵前了,喉嚨裏發出野獸般興奮而嗜血的低吼。唐逸有些怔然地望著麵前的龐然大物,眼中燃燒的情緒一點點寂滅了。他鬆開手,另已經沒有彈藥的激光槍落在地上,將水銀緊緊摟在懷裏,迎麵對上了唐雅那隻空洞的眼睛。


    “哥哥……”唐逸呢喃著,揚起麵容,睜大著一雙空靈的金銀妖瞳,迎接即將到來的毀滅。


    或許死在一起也是不錯的結局。


    怪物舉起了右肢鋒利的尖刀,隻要再一下下,這兩個礙事的生物就會灰飛煙滅了。腦漿、肉塊和鮮血迸濺那充滿張力的紅色一直是它最喜歡的色彩。


    可是它卻定在原地,遲遲沒有將右肢落下去。


    唐逸的雙眼與他的眼睛對望著,在那一瞬間,在空洞的深淵之中,似乎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逝,快到唐逸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植入在怪物頭腦中的支配係統中傳來齊豫接連發出的命令:消滅唐逸活捉水銀。這些命令被轉譯成怪物自己的思想和衝動,催促、逼迫著他馬上用那尖刀般的右肢劈下去,將眼前人的血肉撕裂開,讓那甜美的血腥氣味彌散。


    可是有什麽地方不對了。怪物忽地吼叫一聲,像是正承受著什麽無形的痛苦。


    唐逸心中一頓,或許……唐雅的靈魂並未完全死去?


    “哥哥!”他大聲喊叫著,淚水從眼角汩汩滾落,“我是小逸啊哥哥!”


    他小時候很少叫唐雅哥哥,總說雙胞胎根本不分大小,他還記得小時候唐雅總是對這一點耿耿於懷。所以唐雅才會和他打賭,如果寫出了歌,唐逸就要認他當老大,要叫他哥哥。


    所以現在唐逸一遍又一遍喊出那兩個他曾經那麽吝嗇給予的字眼。


    齊豫不斷輸入的命令和唐逸一次次的呼喚在唐雅混沌空茫的頭腦裏掀起一場風暴。它頭疼欲裂,巨碩的身軀顫抖著,仰天發出一聲駭人長嘯。


    唐逸抱緊了水銀,在這極盡傷痛的嘶吼中難以抑製地顫抖。水銀幾次凝聚力氣嚐試調動體內因為衝擊和重傷混亂的能量,嚐試推開他,嘴裏做出“快走”的口型。可是唐逸隻是不由分說用左手緊緊抱住他,用身體遮擋著他。


    另外一邊,章魚海怪逐漸不敵紅色巨怪,腕臂被硬生生絞下,掉落下來時砸壞了艦船的右側翼。琉火和青靛帶領著一些尚且能夠戰鬥的海妖仍然在與那無數逼近的怪物戰鬥著,阻止那些怪物進入艦船之中。鶴田帶領著剩餘的海妖保護著小海妖們登上艦船。羅唯紫息等人注意到了唐逸和水銀危急的狀況,正拚盡全力想要過來救援,可是卻被那些巨大的蜘蛛一樣的怪物重重環繞無法突圍。就在他用盡全力拚殺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身後衝來的那個全身噴濺著酸液的人形怪物,紫息重重將他撲倒,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那可以瞬間燒爛皮肉的腐蝕液體。海妖的慘叫被其他的戰士發出的叫聲淹沒。羅唯反手幾槍擊斃了那個怪物,腦中空白,緊緊抱著紫息痛得抽搐的身體。


    “紫息!!!!!!!”


    艦船裏無法戰鬥的年幼傷殘海妖們則睜大一雙雙不同顏色的眼睛,在孩童們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驚恐地看著屏幕上他們的領袖全身浴血,與那可怕的兩米多高的巨人麵前隻隔著唐逸脆弱的人類之軀。絕望的情緒濃稠密集,令人逐漸窒息。


    水銀在開戰前就對所有追隨他的海妖命令過,一旦眾海妖登船完畢,不論他有沒有在船上,都要馬上起飛。可是如果沒有了水銀,即便已經受到毀損的艦船可以升空,即便真的成功突圍,回歸大海,海妖也像是失去了引導者的盲人。這泛著腥味的大海,是否真的還是他們曾經深藍色的家園,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要如何在沒有人類的肮髒環境裏活下去、如何在反綁定試劑用完之後拒絕人類的控製、如何躲避人類的趕盡殺絕、如何在黑暗中建立新的生活?


    那聲令人汗毛直豎的長吼過後,怪物似乎力竭一般垂下頭顱,黑色的毛發擋住了哪隻人類的眼睛。


    但是一聲有些扭曲的、含糊的、但依稀可辨的呢喃卻從怪物的身體中傳了出來。


    “小逸……”


    唐逸身軀劇震,透過濕潤的雙眸,終於再一次見到了熟悉的目光。唐雅的眼睛穿越生與死的距離,穿越黑暗無盡的深淵,膠著在他的麵容之上。


    在意識到唐雅失去控製的瞬間,齊豫便對其餘所有的怪物下了另一道命令:攻擊唐雅、唐逸和水銀三人。繼而他下令安全部所有士兵開始撤退,打開通訊器,對總部發出一道訊息:水銀活捉失敗,請求立刻進行“消毒”。


    薑延風在聽到他的命令之後,麵若死灰。他猛烈地掙紮著,雙眼發紅,狀若瘋狂地大喊著“齊豫!你這混蛋!!”齊豫隨意揮揮手,示意士兵在他的肚子上、臉上甚至那條殘疾的腿上一通狠揍,揍到他再也說不出話來為止,而後將他銬在指揮椅的扶手上。齊豫快步走向指揮塔頂層,那裏有一艘迷你機在等他,十五分鍾後,這座海妖戰隊將會被夷為平地。


    所有士兵跟著齊豫魚貫而出後,薑延風眼睛死死瞪著廣播係統的話筒,猛力拉扯著手銬,拉扯到手腕已經鮮血淋漓。他目眥欲裂,忽然看到在他的腳可以夠到的地方,躺著一大塊玻璃碎片。


    他躺下身體,一點點用腳將那碎片勾了過來。


    這玻璃無法切斷加固合金的手銬亦或是椅子扶手,但是它可以切開血肉。他用顫抖的左手捏著那塊玻璃,心一橫,閉上眼睛,向著被鎖住的右手切割下去。


    玻璃的邊緣參差不齊並且不夠鋒利,手腕的筋肉太厚骨頭也太硬,需要像拉鋸那樣一點一點鋸開。薑延風的慘叫響徹了整座指揮大樓,如果有人能聽見的話,恐怕會從五髒六腑中發出一陣寒戰。


    此時在戰場中,原本圍攻艦船的怪物們忽然有很多都轉了身,向著水銀和唐逸的方向聚攏過去。小海妖們幾乎已經登船完畢,負責防禦的海妖們也一點點回撤。青靛下令啟動升空係統隨時準備逃離。


    血流如注,薑延風丟掉手裏血淋淋的碎片,也顧不上看自己躺在地上了無生機的斷肢。他踉蹌著撲到操作台上,打開了廣播係統。


    戰火紛飛的戰隊上空忽然再次響起薑延風有些不穩的聲音。


    “琉火!快走!十分鍾後他們要消毒這裏!”


    薑延風的話直刺琉火心窩深處,令他呼吸一窒。


    十分鍾了,他們隻剩這麽多時間了。


    水銀還在外麵,可是如果現在不走的話,整艘船裏的海妖都要給陪葬。


    可是如果走的話……水銀怎麽辦?薑延風怎麽辦?


    琉火聽得出薑延風聲音裏的異常。薑延風一向很能隱忍,就算是受了再重的傷也從來沒有哭叫過。但是現在……那分明是在忍受著極度痛苦時才會出現的顫抖。


    他到底是怎麽找到機會對他發出警告的?


    正在此時羅唯帶著後背鮮血淋漓的紫息也衝進艦船,剛剛將紫息放在那些正在施展治愈術治療傷員的海妖和人類醫官中間,便拉住鶴田急促地說,“唐大哥和水銀被圍住了!”鶴田端起槍轉身就要下船,卻被琉火一把拉住了。


    “來不及了,誰也不準下船,馬上升空!”


    “可是水銀還在外麵!”這一次是青靛發聲。藍發海妖疾聲道,“你們先升空,我去救水銀!”


    “不。”琉火斬釘截鐵道,“你們誰也不許下去。青靛,海妖們需要你帶著他們到海裏去!”


    “可……”


    “我下去,你們馬上升空!”琉火不由分說,一把奪過鶴田手裏的武器,抓上幾顆彈丸炸彈,衝向艦船的出口。


    當鋪天蓋地的紅兒怪物忽然向著唐逸和水銀湧來,麵前的巨人再次揮起他鋒利的鉗臂和長刀,隻不過這一次他殺戮的對象是那些紅色的怪物。它混沌的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要保護身後那個叫他哥哥的人。


    唐逸聽到了薑延風的話,卻並沒有感覺到太過害怕。他抽出身上唯一的武器——藏在靴子裏的匕首,瘋狂地砍殺著一切試圖接近水銀的怪物。紅色的液體漫天飛濺,染紅了他的臉,令他整個人如同浴血的修羅,渾身散發著蒸騰的殺意。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廝殺過了,讓暴怒占據理智、拚盡一切地揮舞唯一能夠使用的左手。他疲憊不堪,神經已經麻木了,最後能否活下來已經不再重要。他隻想要多支持一刻。和哥哥、和水銀一起再多活一刻。


    琉火的聲音突如其來加入戰團,金發的海妖周身仿若燃燒著烈烈火焰一路殺向他們。他一邊向著怪物們開槍,一邊利用聲波進行大規模攻擊。可是那些怪物太多了,根本殺不完,他簡直是寸步難行。


    直到他的視線落到不遠處和紅色巨怪纏在一起的海怪身上。琉火心下有了主意,調轉目標,向著紅色巨怪的方向衝過去。


    艦船發出陣陣轟鳴,噴出藍色的火焰,正嚐試起飛。可是那些血紅的蛛網緊緊包裹著船身,另艦船左右搖擺,岌岌可危,仿若被蜘蛛編入網中的飛蛾掙紮著。


    忽然間一道壯闊非常的生物能以水銀為中心爆炸開來。颶風中心的銀發海妖終於聚合起來他殘破的體內所有能夠找到的力量,從淌血的喉嚨中迸發。狂猛的氣流如向著四麵八方橫掃的利劍,所過之處怪物們紛紛如潮水般飛起來又重重落地,而那些血紅的蛛網也應聲而斷。艦船掙開了最後幾絲粘連,終於成功升空。


    唐逸看到艦船起飛,有了片刻的怔忡。他轉過頭,便看到力竭的水銀似乎失去意識一般躺倒在地上,周身的光芒越來越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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