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在一家名叫“兔腳酒館”的地方找到了工作,名義上是酒保,實際上由於酒價便宜地處市集附近,客人魚龍混雜,時常有鬧事的情況,店主看上唐逸一身結實的肌肉,要求他在必要的時候充當打手的角色。


    酒保的工作按理說不難,倒酒收錢就是了。他甚至不用離開吧台,因為端酒端菜是另外那個女服務生的工作。不過這個酒館在那些搬運工、機械修理師、礦工這類糙爺們占比重比較大的人群中比較出名,所以每天一到晚上七點以後的高峰期店裏就擠得水泄不通,忙得焦頭爛額。這些漢子們的脾氣通常也不怎麽好,做了一天苦力一肚子的火兒沒處發泄,態度通常就很差勁。唐逸當然不買他們的帳。上工第一天,一個客人因為嫌他上酒慢而將一杯啤酒都潑到了他臉上,唐逸飛起一腳就將那個比他高半頭的漢子踹出了店鋪。因為這事老板差點把他開除。


    唐逸當時心想如果丟了這份工作下一份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找到,而且也快要到交房租的時候了,於是壓下一肚子的脾氣,認錯態度良好,並保證以後不會隨便動手打人。老板其實看唐逸身手那麽凶悍,當時一腳出去整個嗚泱嗚泱的酒館裏頓時鴉雀無聲的場麵那麽酷炫,心裏也不大想讓他走。店裏有這麽個人坐鎮,他就不用再煩心那幾個喜歡賒賬吃白食的無賴了,於是也就隻是扣了他當天的工錢,不了了之。


    漸漸地方圓七八個街區內都知道兔腳酒館裏的酒保不能惹,大家對待店員們的態度也跟著禮貌起來。那個名叫麗莎的女服務生萬分感謝唐逸,因為托他的福再也沒人敢隨便拍她的屁股了。


    逐漸地唐逸的新生活開始走上正軌。每天一覺睡到十一點,簡單洗漱一番後出去吃個早飯,一點半到酒店報道,擦桌子擺椅子把啤酒桶從酒窖搬出來,下午兩點酒店開張,一直忙到淩晨十二點,關門算錢打掃衛生,然後去市集那些還沒關的夜市攤位上隨便吃碗蓋澆飯,回家睡覺。一日一日三點一線,也很少和別人交流。


    然而他臉上若不是有那道疤也算是非常英俊耐看的類型,即便是現在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間也算得上帥氣。有一天打烊後,麗莎有點忸怩地來到他麵前,雙手有些緊張地拿著餐盤,漂亮的臉頰紅紅的,半敞的襯衫領口可以看到一截雪白的胸脯。她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露天電影。


    唐逸愣了片刻,猶豫了一下,謊稱自己那天跟朋友約好了要出去。看著麗莎失望離開的背影,唐逸心裏也不大好受。


    麗莎是個善良美麗的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氣。可是他卻條件反射地拒絕了。


    晚上唐逸躺在床上睡不著覺,眼前反反複複都是那個銀白色的身影。他不是沒有恨過水銀,剛開始的那幾天他甚至有想過要不要衝進軍營去把水銀揍一頓。可是後來他又覺得,想這些實在是沒有什麽用。


    這種事,聚聚散散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不能因為別人不喜歡自己就殺人放火吧?那樣他豈不是成了和lee一樣的變態。


    更何況從一開始水銀就跟他說的很清楚:他們不可能是戀人,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是他自己忘記了自己的位置,想要的越來越多,終於給自己挖了個大坑,然後把自己埋了進去。


    唐逸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他在這裏已經呆了快一個月了。水銀從未聯係過他,連個口信都沒有。可見自己和他真的什麽也不是。


    那麽自己還在堅持些什麽呢?為什麽還要抓著不放呢?為什麽每一次吃麵都會想起水銀?為什麽自從第一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吃過一口麵?為什麽偶爾看著那枚貝殼鏈子發呆?為什麽看到藍眼睛的人就覺得心口發悶,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唐逸覺得自己真是個傻逼。


    於是第二天,開業後不久,趁著客人不多,他叫住了麗莎。


    她大方地衝他微笑著,笑出一枚甜甜的酒窩,沒有任何因為被拒絕而產生的尷尬或不快。


    唐逸鼓足勇氣,他要約麗莎出去。


    他至少要試著開始新的生活。


    “麗莎,我……”


    “小甜心~”


    突如其來的魔音灌耳,另唐逸驀然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


    他看到麗莎突然變了表情,眼睛裏冒出的傾慕簡直要具現化成兩顆碩大的桃心,衝著他身後的某個人露出驚喜的微笑。


    “使者先生!”


    唐逸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擺出一張撲克臉轉過身去。


    一襲剪裁合身的玫紅色休閑西裝,淺褐色的頭發在下午的陽光中泛著金色,簡直像個視察貧民窟的王子。看得唐逸愈發想要打他了。


    酒館裏所有視線都集中在lee身上,大家紛紛站起來,戴帽子的都摘掉帽子。lee友善地環視四周,“大家不要這麽拘束,我隻是來見朋友的。”


    說完他就旁若無人地走過來,衝唐逸露出大大的笑容。


    於是所有目光瞬間轉移到唐逸身上。竊竊私語從每個角落散播開來。


    “那個酒保竟然跟平等使者是朋友!”


    “酒保到底是什麽來頭?”


    “糟了……我之前還跟他吵過架……”


    唐逸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一跳一跳的疼,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來幹什麽!”


    溫柔地衝麗莎一笑,幾乎電得她魂飛魄散,“美女,麻煩給我一杯martini。”


    麗莎甜甜地應了一聲,小鳥一般飛走了。唐逸簡直不敢相信lee就這麽毀了自己可能的約會。


    在唐逸麵前的吧台椅子上坐下來,單手托著臉頰,上下打量唐逸一番,眼神黏黏膩膩的,另唐逸很想把旁邊的餐盤拿來糊在他臉上。


    “小甜心,有沒有想我?”


    “你特麽再叫一句試試?這回可不隻是流鼻血這麽簡單。”


    困惑地一歪頭,“那你想讓我叫你什麽?”


    “……我想讓你滾。”


    “別這麽負能量嘛,你知道有多少人現在正羨慕你能和我說上話哦~”


    “誰羨慕你找誰去。”


    “可是我的心裏隻有你啊。”


    唐逸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個時候麗莎端來了lee要的酒,lee又隨隨便便地拋了個媚眼過去,麗莎紅著臉就走了。


    唐逸悲催地發現麗莎已經把他的存在忘到了九霄雲外。他克製住自己想要罵人的衝動,因為經過這麽多次教訓,他知道在嘴上他是贏不了lee的。


    至於在拳頭上……雖然現在看起來lee是一個人進來的,難保外麵沒有那麽幾個士兵在守著。更何況這滿酒館的客人都那麽尊敬lee,如果真的動手他占不到什麽便宜。


    唐逸於是決定無視lee的存在,拿起抹布繼續擦杯子。然而卻又聽到lee在那邊說,“寶貝,要不要跟我一起共進晚餐?”


    唐逸一把捏碎了手裏的杯子。


    從那以後,lee每隔幾天就會出現在兔腳酒館,時間不一定,每一次也不會做什麽特別過分的事,隻是把唐逸氣到炸毛便點到即止,似乎專程就是來看唐逸發脾氣的,還時常露出享受的表情。唐逸簡直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施虐狂還是受虐狂,亦或是兩者都是?


    唐逸有苦說不出,現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平等使者的人,對他愈發畢恭畢敬起來。就連他的老板都已經有一個星期沒罵過他了。麗莎現在跟他談論的所有內容都是打探lee有沒有女朋友,平時什麽樣子。唐逸告訴她lee是個變態,她竟然驕傲地說“我就喜歡變態”。


    後來唐逸逐漸習慣了。那天晚上快打烊之前,店裏已經沒有人了,就連麗莎也因為身體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在收攤。lee忽然來到店裏。那天他似乎有些疲憊之色,也沒怎麽挑逗唐逸,隻是點了杯酒,一邊喝著一邊看著唐逸在那邊掃地。


    唐逸被他看得發毛,清了清嗓子,“羅唯他們……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lee說話。


    “他們很好啊。羅唯和林茂臣還是拒絕加入我們軍團,我命人把他們和他們的海妖送到另外兩個新流民收容旅館裏去了。譚明淵暫時在城裏的醫院幫忙,等到第一基地的使者來運送補給的時候,順便搭便機回第一基地去找他的家人。”


    唐逸鬆了口氣,總算,大家都沒事。


    不過……


    忽然輕笑兩聲,用深邃的目光望著他,“你想問的,其實是水銀吧?”


    唐逸的動作停了片刻,又像是沒聽見似的機械性地重複著掃地的動作。


    忽然站起身,向著他走來。唐逸停下動作,皺著眉看著他越走越近。lee的微笑在陰暗的光影裏帶著一點點的邪惡和魅惑,某種自信而從容的氣勢另唐逸有種被壓製的感覺。lee侵入了他的個人領域,於是他往後退了一步。lee又往前一步,他又退了一步,直到後背忽然撞上了牆壁,他才發現自己沒地方退了。


    他用掃帚把頂住lee的胸口,“你是不是又想找打了?”


    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吟唱著迷惑人心的咒文,緊緊攝住唐逸的視線,“為什麽?水銀跟你已經完了,不是嗎?”


    唐逸的表情有一瞬的崩裂,但是他穩住了自己。他用力挑起眉梢,嗤笑道,“所以?”


    “我最喜歡像你這種身體強健英俊又癡情的男人。”lee的舌頭飛快地舔了舔唇角,“別人都說,跟我做過一次後,是會上癮的。你也有很久沒有發泄了吧?”lee又往前探了探,瘙癢一般的磁性聲線飄忽在耳際,“想不想試試?”


    唐逸手上的掃帚把用力地往前頂了頂,“沒興趣!”


    “你……該不會在為水銀守身吧?”lee驚訝地瞪大雙眼。唐逸被他說得炸了毛,馬上吼道,“你特麽別胡說八道!”


    “那你為什麽拒絕我?”


    “你腦子有毛病啊?我就算想找人做也不會找你!”


    “為什麽?上一次在潛艇裏,你的反應不是很強烈嗎?”


    “你還敢提上次?!”


    “唐逸。”lee的眼神忽然危險起來,“我對你已經很有耐心了。我不介意強迫你哦。”


    唐逸雙眼冒火,也死死回瞪著他,“怕你啊?!”


    於是往後退了一步,眼中的黑暗愈盛。他打了個響指,忽然有幾個士兵衝了進來。


    唐逸打到了三個,最後還是被剩下的兩個踢中了腰部最敏感的位置倒在地上,雙手被迅速拷在身後。lee揮了揮手,那些士兵便又迅速退了出去。


    唐逸往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冷笑道,“想強|奸還要讓別人幫你捆好,你這個孬種!”


    不在意地聳聳肩膀,“我一個文弱書生,做不來這種粗暴的事情。”他緩步走到唐逸麵前蹲下身,用一根手指輕佻地抬起唐逸的下顎,“你知道嗎,我最喜歡□□你這種不聽話的小野獸了。”


    唐逸用力掙開lee的手,卻突然被捏著下顎轉回來。下一瞬,lee突然狠狠吻上唐逸的嘴唇。


    粗暴的力道,毫不憐惜的噬咬,簡直像要吃了他一樣。唐逸正琢磨著什麽時候能有機會曲起膝蓋猛踢lee的脆弱之處,然而還不待他動手,忽然一道淩厲的聲波衝開了酒館的大門,帶著一群被音波撞飛進來的士兵。lee不得已停下動作,轉頭卻見水銀雙眼燃燒著極度冰寒的滔天怒火,大步走進來,一把揪住lee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唐逸整個人都懵了。


    水……水銀?


    被水銀那仿佛要殺人的眼神瞪著,卻毫無懼色,“來的還真是及時啊。”


    水銀近距離盯著他,用充滿危險的聲音說道,“你再動他一根指頭,我保證你會後悔。”


    發出一連串低低的笑聲,“原來是在逞英雄啊?怎麽?不想看到你的‘所有物’被別人碰嗎?”


    “他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那他是你的什麽人?朋友?前男友?替身?□□?”lee戲謔的目光瞥了旁邊驚呆了的唐逸一眼,握住水銀的手腕,話鋒一轉,“好了,既然你想敘舊,我不打擾你們了。”


    水銀一把將他推了出去,lee踉蹌幾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邁著優雅的步子從水銀和唐逸中間經過,曖昧地瞥了唐逸一眼。


    “寶貝,我們改日再聊。”


    唐逸看著lee從已經四分五裂的大門走了出去,那些之前被水銀打倒的士兵也匆忙跟上。夜風呼呼地從門口灌進來,在唐逸和水銀之間回旋著。


    水銀忽然動了動,唐逸卻向後退了一步。


    水銀愣了一瞬,風吹起他的長發,臉上的神情在暗淡的光線裏有些模糊。


    “唐逸……”


    “你怎麽在這兒。”唐逸移開視線,簡單地問了句。


    “我……路過……”


    “路過?”唐逸嗤笑一聲,“你路過得還真遠啊。”


    “……”水銀繞到唐逸身後,用次聲波震碎了桎梏唐逸的手銬。唐逸活動著自己的手腕,說了聲“謝謝。”


    水銀用難以形容的目光望著他,說不清是難過憐憫還是什麽。唐逸討厭那種目光。


    “我哥怎麽樣?”


    水銀點點頭,“他很好,隻是被軟禁在arena裏。”


    唐逸哦了一聲,開始默默扶起地上的桌椅。他歎了口氣,明天要怎麽跟老板解釋這裏的門是怎麽碎得……


    “唐逸,你最近還好麽?”


    唐逸覺得心頭像是有把悶燒的暗火,令他很想逃脫現在的處境。他停下動作,緩緩轉過身。


    “你到底來做什麽?”唐逸認真地問道。


    水銀愣了片刻,斂下視線,“我隻是想要看看你。”


    “看我做什麽?”唐逸扔下掃帚,憤怒一點一點從眼底上升,“如果不想再見,就永遠不要出現。你現在出現算什麽?”


    水銀似乎在壓抑什麽,手攥成拳,“那天見了唐雅之後,你為什麽一聲不響的離開?”


    唐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我離開?!”


    “lee說你走了。”水銀向前一步,某種壓倒性的氣勢另唐逸有種想要後退的衝動,“我找不到你,沒人知道你在哪裏。如果不是跟蹤lee,我根本就不知道你還在羅馬。”


    唐逸怒極反笑,“所以你還怪我咯?你找我幹什麽?”


    水銀像是突然被問住了,死死盯著他,半天沒能接上話。


    “……我們……需要談談。”水銀最後這麽說。


    唐逸覺得憤怒和難過梗在喉頭,說什麽都不太對。他向後退了半步,壓下那些衝動的話,低頭自顧自說道,“你想說什麽,我知道。你放心,我都明白。我沒覺得怎麽樣。以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別在意。我也已經過上自己的生活了。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什麽的。”


    “唐逸……”水銀上前幾步,抓住他的肩膀,唐逸卻固執地盯著腳下的地麵不肯看他。水銀覺得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他隻能轉而勸道,“唐逸,你要小心lee,最好換一個地方,他城府極深,你會被他利用的。”


    唐逸抬起頭來,水銀看到他發紅的眼睛,愣住了。


    唐逸卻拉起嘴角,笑得痞氣,“你管的還真寬啊。”


    “……”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唐逸稍稍收斂笑容,聲音冰冷,隻是有些重的鼻音出賣了他。


    水銀皺眉,唐逸的態度令他也有些上火了,“如果剛才不是我,他會對你做什麽事你想過沒有?”


    “我和他做什麽那是我的事。”唐逸瞪著眼睛,像隻炸毛的獸,“你怎麽知道我們不是在玩s|m?”


    “唐逸!”


    “你我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不需要你保護!”唐逸衝他大喊道,幾乎有些失控了,“我好不容易打算把你忘了,你來幹什麽!你到底還要我怎樣!我還能怎樣!”


    唐逸的每一句問話,都帶著難以言說的悲哀。他已經忍了太久了,沒有人說,隻能自己慢慢消化所有的負擔。說到最後,怒火已經漸漸變成了懇求,他狠狠閉了下眼睛,冷靜自己的情緒。


    “算我求你,別再管我了。”


    【別再用虛假的溫柔讓我心存希望,別再用憐憫的目光望著我碎了一地的尊嚴】唐逸轉過身不再看水銀,努力地想要表現得從容,撐起自己的脊梁,“我不後悔喜歡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但是,也隻能到這裏了。”


    唐逸的話,像是一根根細密的針,密雨一般紮得水銀的心口隱隱作痛。


    隻能到這裏了,隻能結束了。


    原本是應該這樣的。


    可為什麽,他覺得這麽難過?


    唐逸聽到身後腳步聲遠去,過了一會兒,終於全都安靜下來了。


    他再次轉過身,水銀已經不見了。


    滿室寂寞的暮光,映著他有些形單影隻的輪廓。唐逸靜靜仰起頭,讓心頭的痛楚一點點沉澱下去。


    會好起來的。他這樣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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