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結束之前,唐逸和水銀被總隊長傳喚了一次。那是唐逸第一次進入指揮部。巍峨的建築宛如三張巨大的飛碟錯落相疊,中間有曲折的透明升降梯相連,在一片暗黃色的沙灘和洶湧的怒海前顯得堅冷而肅穆。


    指揮部內部空曠而整潔,許多人類和海妖在複雜精密的電腦前操作著。明明是人來人往,但卻幾乎安靜得很少聽到談話聲。唐逸和水銀一進門,就有一名海妖帶著他們進入升降梯,到達最頂層的圓盤之中。走廊的一麵是明淨的防紫外線玻璃,微微帶著些藍色,陽光透進來化作一條條的水紋晃動在地麵上。總隊長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同樣寬敞空曠的風格,裏麵幾乎沒有擺設。一張複古的書桌,幾張長沙發。此時屋裏除了薑延風,還有一隻從未見過的海妖,以及另外一男一女兩個身著安全部的白色軍裝的軍人。


    唐逸立正行了個軍禮,“十五分隊唐雅及海妖水銀報道!”


    薑延風正坐在其中一張帶扶手的沙發上,抬眼看了唐逸和水銀一眼,“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些情況要向你了解一下。”他伸出手掌介紹著坐在長沙發上的兩個男人,“這兩位是齊豫上將和林溫溪秘書。他們是安全部總部派來了解上周歌舞伎町恐怖襲擊的情況的。他們問你什麽,你要如實回答。”


    唐逸和水銀齊聲答道,“是!”


    叫齊豫的大約四十來歲的儒雅男人衝他和藹地微笑著,“年輕人不必緊張。我們今天來隻是想要盡量完整地收集那天的情況。想必你也看到了,叛軍的手段多麽殘暴。他們竟然能在燕都最繁華的地段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定然是有內應的。安全部對此次恐襲非常重視,已經將調查工作委托給了我等。”


    說不緊張是假的。這個齊上將看起來十分親切,但是安全部裏越是這種笑得親切的,手段就越狠辣,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就拿這個齊豫來說,他的名號唐逸不是沒聽說過。他是安全部情報機構的負責人,據說就算是經受過地獄般訓練的奸細落到他手裏,不出三天也會連親娘都招出來。


    唐逸回答道,“我會全力配合!”


    “很好。”齊豫微笑著,示意了一下身邊的那個看起來十分嚴謹的美女軍人林溫溪。林秘書便拿出隨身的平板電腦,開啟錄音功能,戰起身走到唐逸麵前,冷硬地發問,“請你詳細描述一下,當晚你們在歌舞伎町遇到恐怖襲擊的經過。”


    唐逸於是將那晚的事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了在世外桃源裏麵發生的那些亂事。他的話語被收錄進那塊薄的跟紙一樣的平板電腦中,轉化成文字儲存起來。在說到平等使者的講話的時候,林溫溪插了句嘴,“當時在超市裏的那些平民,是否有人對平等使者的話發表任何言論?”


    唐逸搖搖頭,“我不記得有。”


    “那麽……”林溫溪犀利的視線從她的鏡框上方射來,“你呢?你對於平等使者的話,是如何看的?”


    唐逸倏然驚出一身冷汗。這樣的問題,答錯了一個字,是要掉腦袋的。


    “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叛徒說的話,我根本就不想聽。他的話很明顯是想要混淆視聽,轉移罪責,故意抹黑。我一個字都不信。”


    林溫溪的杏眼犀利地直視著他的瞳仁,“這樣啊……你不用害怕,如果你有什麽疑問或者懷疑,隨時可以向安全部或利劍質詢。基地的一切律法都是本著為了人類的生存和福利而製定,沒有任何欺瞞民眾的地方。經受得起叛軍這種低劣的挑撥離間的手段。”


    “沒有五大基地就沒有人類現在的生存,我是在基地的撫育下長大的,我選擇相信基地!”唐逸語氣堅定而真誠地說出標準答案。


    林溫溪點了點頭,忽然目光一轉,落到水銀身上,“那麽你呢?你有沒有什麽疑問或是想法,不用擔心,現在都可以說出來。安全部絕對不會介意。”


    唐逸的心一下子揪緊了,略略不安地瞥了水銀一眼。水銀則平靜地說,“我的全部都屬於唐雅。他相信什麽,我就相信什麽。”


    林溫溪什麽也沒說,隻是用她那仿佛能夠撕扯開腦殼剝露出最本真想法的眼睛盯著水銀看了好一會兒,半晌,終於點點頭,視線重新回到手裏的平板電腦上,“好吧,繼續往下說。”


    唐逸呼出一口氣。這個美女也太嚇人了……他早就聽說,情報部門有些人從小就被培訓通過人的種種微表情和最細微的肢體語言識別謊言,這個林溫溪說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在她麵前說謊是非常冒險的行為。


    在說到玫瑰犧牲的時候,林溫溪再次打斷道,“當時諾蘭的反應是怎麽樣的?”


    “他很悲傷,一直在叫玫瑰的名字,還嚐試跳下去。後來我就把他打昏了。回到基地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


    “你再仔細想想,還有沒有別的細節?”


    唐逸也表現得很用力地思考了一會兒,“沒了。”


    林溫溪滿意地關掉電腦屏幕,轉身看了看齊豫。後者微微頷首,她才走回齊豫身後站定。


    齊豫站起來,在水銀和唐逸麵前走了一個來回,看不出情緒隻是掛著一層淺薄笑意的眼睛打量著他們兩個人,“很好,英姿颯爽,精神飽滿,海妖戰隊的青年才俊越來越多了。延風,你功不可沒啊!”


    總隊長站起身,頷首道,“您過獎了。”


    “好了,這兒沒什麽事了。你去吧。”


    唐逸轉過身,但是腳步又定住了。水銀瞥了他一眼,可能是察覺到了他的打算,眉頭皺了一下。


    唐逸鼓起勇氣轉過身來,說了句,“長官,我其實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


    齊豫哈哈笑了兩聲,“怕什麽,問吧。”


    “諾蘭是我們十五分隊的好兄弟。我們真的不能和他見一麵嗎?”


    齊豫對於這個問題並不覺得意外。部隊裏的戰士之間感情深厚,都可以理解,於是安撫地拍了拍唐逸的肩膀,“安全部也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深厚。不過諾蘭受了很大刺激,精神狀況還不穩定。現在見他不太合適。”


    “長官……我聽說,諾蘭要被分配到別的地方去。這是真的嗎?”


    “唐雅!”薑延風警告道,“這是你該問的問題嗎?!”


    “唉,小唐也是關心戰友。我理解。”齊豫一副知心叔叔的態度,歎了口氣,“他拒接接受別的海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樣吧,我向上級請示,在他離開戰隊前看看能不能讓你們道個別。”


    唐逸感激一笑,鞠躬道,“謝謝長官!”得到齊豫的允許後便迅速帶著水銀離開。


    出去的路上,水銀低聲斥責,“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忠誠值了?明明知道諾蘭現在身份敏感還亂問?”


    唐逸看著四下來往的人離得比較遠,才低聲說,“至少我們知道,諾蘭現在還在戰隊裏。安全部還沒有把他弄走。”


    水銀不再作聲。這兩天他們一直在戰隊的內部聯網上查找關於諾蘭的信息,卻發現沒有任何相關公告;如果跟隨便什麽人打聽又會引起懷疑,一旦有人告密說不定會影響忠誠值。唐逸這次鋌而走險直接問安全部的人,反而讓那齊豫覺得他隻是兄弟間正常的擔心,不會懷疑他有其他試探的目的。


    剩下的就是琢磨諾蘭有可能被囚禁在哪兒了。


    宿舍裏彌漫著一股子鹽酸和番茄醬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一進門唐逸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他苦著臉看向正在看書的灰燼,“你主人什麽時候能消停?每天來這麽一頓會死人的……”


    灰燼有些無奈地抬起眼睛,“我也是愛莫能助。說多了他會炸。”


    恰在此時譚醫生愉快地端著一盤蠕動的觸|手一樣的東西從廚房裏出來,看到唐逸眼前一亮,“唐雅!來嚐嚐我新研發的菜——美杜莎之發~”


    唐逸光是看那盤子裏的不明生物就已經覺得胃酸上湧,忽然大叫道,“哎呀!肚子疼!我得趕緊去廁所……你……你找水銀試吧!”


    水銀眼睛驀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著唐逸一溜煙消失在臥室房門後。這小子竟然就這樣把他給賣了……


    然而危機近在眼前,譚醫生已經滿麵春風地端著盤子來到了他麵前,“水銀,我就知道還是你最懂我的手藝。”


    水銀嘴角抽搐,向後退了一步,額頭上冷汗直流,終於憋出來一句,“唐雅拉肚子,我去給他拿藥。”而後也以光速逃跑。


    留下身後仍然笑嘻嘻的譚醫生,望著兩人消失的房間,“灰燼,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很過分?”


    灰燼按著額頭,有些同情地望著唐逸的房門。


    這下你們倆攤上大事兒了……


    另一邊還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唐逸從床下翻出來一包水銀幫他偷偷買來的萬寶路,叼了一根在嘴裏想壓壓驚,結果半天沒找到打火機,這才想起來打火機已經不在他身上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隨著吧嗒一聲,一束明麗的火焰在他眼前跳躍著。水銀動作熟練地微微垂眼看著他。他就著水銀的手點了煙,對水銀露出了自以為魅力無邊的痞氣笑容,“你不介意我在這兒抽煙?”


    水銀合上打火機的蓋子,收回褲兜裏,同時打開睡眠膠囊裏的空氣淨化器,“你還有別的地方能去麽?”


    唐逸吐出一個煙圈,舒舒服服半躺在床上,“水銀,你覺得諾蘭有可能會在哪裏。”


    水銀打開腕表裏的海妖戰隊地圖,用手指點了三個位置。分別是診療所、禁閉室和另外一個戰隊北麵一個唐逸從未到過的半圓形建築。前兩個唐逸還能理解,但最後那個……“這是哪兒?”


    “廢棄的舊海妖療養大廳。二十年前因為失火廢棄了,是無數海妖的墳墓。所以,平時不會有人願意接近那裏,漸漸地甚至很多隊員和海妖都不知道這座建築是用來做什麽的。如果想讓一個人消失,這兒是個不錯的選擇。”


    唐逸叼著煙好奇地看了那個建築一會兒,抓亂了頭發,“那兒不會鬧鬼吧?海妖怨靈什麽的。”


    水銀眉梢微揚看向他,略帶挑釁,“你害怕?”


    “開什麽玩笑!”唐逸往水銀臉上吹了一口煙,成功地另水銀猝不及防地咳嗽起來,“哥我當年在部隊可是帶著大夥兒橫掃各路恐怖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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