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朝著幻姬笑了,轉身執扇慢慢走開,“王中之王的獨修孤寂,未嚐就不是另一種大善啊。”


    這一刻,幻姬明白了一句話。


    帝尊夠傲,因為他夠資格!


    站在鑲杌的麵前,幻姬第一次對自己有了懷疑,她總是按照博善天地的思想做人做事,認為自己是完全正確的,就像在她眼中娘娘是絕對沒有錯誤的時候,她要成為娘娘那樣的神。若是用她行為準則來評說,帝尊擔不起尊神之尊,可是麒麟上神說帝尊那樣的方式未嚐不是一種大善,他是對的麽?可她……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善。


    幻姬自問,世間善念千千萬,是她狹隘了嗎?


    不覺站了許久,有些乏意時,幻姬轉身離開,走到回東閣的半道上,停下腳步。暗想,傍晚帝尊淺寐便霸占了她的床,晚上睡覺以他的品行不可能好心的讓東閣給她就寢,自己回去看到他那大喇喇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豈不若又是一番氣結加無語。再者,白日裏已叫鶴荼公主和不少的侍女誤會她和帝尊有什麽了,若晚上再和他於一房內拌嘴,他那般不要臉,指不定弄出什麽讓她顏麵掃地的事情來。不行!不能去東閣!


    可不去東閣,又能去哪兒呢?


    離開鑲杌囚牢的幻姬未曾發現在她轉身走開幾步時,那四隻閉合的大眼瞼顫動了。


    琢磨晚上住處的幻姬轉向另一條道。先前打算找墨呂參師換住所未成,如今少夷登任山主,不曉得他封了自己的參師沒有,不管有沒有,找他定然可行。


    要找少夷,幻姬信心大增,晚上是新山主繼任大宴,她隻需往皇宮裏歡聲笑語最為熱鬧的一處走便是了。未到坤雲皇宮的中心大殿,幻姬聞到空氣裏飄散著水羽紫羅蘭的香氣,像是一張溫柔的飄紗將人包圍起來,從心底浮出一層輕飄飄的感覺。在坤雲宮裏住了幾日,她記得自己曾到過北黛湖邊,一時辰一香味,眼下她應該就是走到北黛湖邊了吧。聞著香氣,原本的小困意一下散了,不覺間走到湖邊樹下,看著亮月倒映在水中,波光閃動,微微笑了。如此神奇的湖水,來了這次也許就沒了下回,不如在此好好沐浴一番,今夜就在湖中休息罷了,想來坤雲山的事情辦完了,明日她便可離開,和鑲杌一番激烈的打鬥出了身汗,是該好好洗洗,不然一身的味兒可是有損她媧皇宮殿下的形象。


    輕解羅衣,窈窕女子巧然入水。


    清清叮叮的水響在寧靜的月下幽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水上一棵蒼樹裏安眠白衣男子緩緩打開眼睛,尋著水聲,透過一層層的樹葉看向湖麵,一輪輪蕩開的清水漣漪中心一個賽雪純兮的玲瓏女子正走向深靈水域,月華灑在她的肌膚上,竟像是給她踱了一圈淡淡的光澤,她原本就極美,此時卻是美得極不真實的感覺了。


    浮在水中的幻姬舒服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一記,果真是珍奇之境,比在浴盆裏泡澡的感覺好了太多,毫無防備之心的她絲毫不知有雙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湖色清波微微漾,鴻雁藏秀絲絲香,青山魂夢絲竹聲,月色淺落碧紗簾,樹外青山樓外樓,水中水色美人綢。


    沒有梵音,沒有弦樂,隻那脆音滴滴在夜色裏,仿是最動聽的樂聲鑽進千離的耳朵裏,看著香水中泡著的女子,寂然無聲。


    幻姬在水中沒有待太久,湖水變成了一種異香,她聞了聞,不知道是什麽花的香氣,隻覺通體順暢,氣息在體內流動得讓人很是舒爽。這麽好的北黛湖為何天外天就沒有呢,若是以後想泡這樣的澡,難有機會了,不曉得北黛湖如此奇異的原因是什麽,若能知曉,她在媧皇宮裏仿製一個也無不可。


    猶自琢磨著北黛湖的事情,幻姬不察有異動正靠近自己,等她發覺有東西在逼近自己時,是聽到了一聲重重的呼氣,一種熟悉感頓時浮現她的腦海,猛的朝後方的天空看去,心髒幾乎停跳。


    杌!


    這坤雲山裏到底有多少隻鑲杌?還是那隻逃出囚牢了?


    身型巨大的鑲杌從空中俯視著幻姬,四隻眼睛泛著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紅光,呼吸粗重非常,幻姬仿佛感覺從它口中噴出來的熱氣灼到她的肌膚上,四隻有力的肢蹄每跨一步就迫近她很多,兩雙厲眼死死的盯著自己,好像她敢逃一絲它就會撲過來將她吞入腹中。幻姬暗暗分析自己逃離成功的可能性,她是女媧後人,在水中算得對她有利,縱然鑲杌是上古凶獸,應該還沒到水陸都雄霸的程度吧,隻是這北黛湖是不是足夠深就不曉得了,如果達不到避開鑲杌追殺的深度,她今日怕真是要命終坤雲山了。


    目光眈眈逼視的鑲杌嚎了一聲,幾乎要把北黛湖邊的樹都給震斷,幻姬耳膜發疼,抬起雙手捂住耳朵,天空中的巨獸抓住她分心的瞬間俯衝向她,鑲杌的速度太快,快到缺乏戰鬥經驗的幻姬根本來不及反應,她近乎覺得自己伸手就能碰到鑲杌的嘴巴了,腦子一片空白,連呼救的意識都沒了。


    湖邊樹上忽然閃現一道白影,劃空掠水,若長虹顯世,快得讓人完全看不清是何物。幻姬忽覺自己被什麽東西摟住了腰肢,身子出水,鑲杌的氣息和吼聲還在耳畔,可她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眼中隻見到白色的華光一片,鼻息裏竟聞到了白摩花香,定睛一看。


    帝尊!


    渾身金澤閃閃的白衣男子廣袖翻飛,急速飛退,修長的長指飛出一片窄長的綠色樹葉,葉子從追衝過來的鑲杌口中射進去,穿身而過,居然從它的尾尖出來,凶獸的四肢齊身裂斷,樹葉穿過的地方乍現一道白色光線,白光蔓延到獸身四處,一聲淒厲的嚎叫都沒發出來,整隻鑲杌便成了碎塊落到了北黛湖中。


    杌被分解的過程不過在幻姬的眨眼間,獸身上的裂痕最少五百條,自己所見的白光不過瞬間,帝尊施出的招數卻多達五百以上,最後僅憑一片樹葉就滅了上古惡獸,這……


    幻姬將目光轉到被自己雙臂抱著脖子的千離身上,驚訝的發現他竟連一根發絲都沒亂。他……他不是從不出手救人的麽?


    “還不放開?”


    千離的聲音鑽進幻姬的耳蝸,緩緩的,輕輕的,也是冷冷的,若非這層冷意怕是還喚不回她的神誌。他比她高了許多,一般男女在身型上有天生的差別,尤其他穿著整齊的華袍,越發顯得他俊拔許多,她纖細非常。幻姬雙臂勾著千離的脖子,他摟著她飛在空中時不覺,待到兩人都站到地麵時,他不得不微微傾低脖頸才不至於被她的手臂勒到。這,怕也是帝尊第一次遷就人了,雖然幅度小到不值得一提,可在他的身上能做到這般,當真是不易了。


    所以,當回神的幻姬看到千離被自己拉低的俊臉,一下慌忙放開,“不好意思。”


    帝尊端起脖子,將幻姬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悠悠道:“是也該不好意思了。”


    幻姬低頭。


    “啊!”


    一聲尖叫劃破北黛湖上方的天空。


    又急又羞又慌的幻姬雙手環胸,卻是顧此失彼,驚慌中不管不顧的撲到千離的懷中,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脖子,羞得無地自容,一個勁兒的叫。


    “啊!”


    在天外天,人人都尊敬她愛護她,即便是神侍伺候沐浴也沒人瞧過她的身子,最後一層衣裳一定是她自己褪下或者穿起,而她活這麽大也沒幹過出格或者大失誤的事情,如今被一個男子瞧了,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腦中像是天雷炸響,都要將她直接劈得糊成一團黑炭了。


    “你是在招呼大家都來欣賞你嗎?”


    幻姬立即噤叫。


    “放開!”


    幻姬反而將手臂纏得更緊,“不要!”


    “本尊不喜歡別人碰到身體!”


    “你忍忍!”


    忍忍?


    帝尊眉梢微挑一記,此世間竟還有敢叫他忍忍的人?不待他出手,幻姬又說話了。


    “我現在情況特殊,我知道這樣對帝尊你是不對的,可是我拜托你,你稍微忍忍好不好,就這一次。我不是故意的。帝尊你既然能出手將我從鑲杌口中救下,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幫我……幫我擋擋。”


    幻姬說話的時候身體不停的輕顫,聲音裏也帶著哭意,低低的聲音嬌嬌軟軟的,像一撮小絨毛掃在人的心尖,柔得像是天邊的棉花雲。


    “好人?”千離揚高尾音,頗有不讚同之意,“殿下誤會了。本尊救你不過隻是不想占你便宜。”


    幻姬不解,“帝尊你沒有占我的便宜呀,你是不是記錯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千離略加提示。


    幻姬抬起臉看著他,“我沒給過吃的東西給帝尊,你也沒有拿我的東西。”他一定是弄錯的。


    看著幻姬認真的模樣,千離緩緩的道:“你洗澡吵到了本尊睡覺。”如此提醒她該明白了吧。


    幻姬的臉從白到紅,一口氣哽在喉嚨,竟然還說是她打擾他睡覺,原來救她不過是還她的人情。


    “本尊沒讀什麽書。”千離微微勾起嘴角,“難道殿下不覺得該慶幸本尊正好在此湖邊睡覺麽?”


    遠處,隱約有人聲和急急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該是少夷他們發現了北黛湖處的異常,大量的人朝這邊急趕而來。幻姬急的下唇都要咬出血了,她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場麵太尷尬了。


    “帝尊,求求你,幫幫我……”


    千離將幻姬的胳膊從自己脖子上扯開,看著她,表情淡淡的,眼中沒有一絲的波動,說話的聲音就如同恢複寧靜的北黛湖麵,平平寂寂的,“麒麟上神沒有告訴你,從沒人祈求本尊做什麽成功的麽。”


    “帝尊你為……”


    幻姬的話沒有說完,一個焦急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趕緊四處看看,那隻惡獸逃了,幻姬殿下也不見了蹤影。若是殿下在我坤雲山出了事,我等如何向女媧娘娘交待。”


    聲音越來越近,幻姬知希望帝尊幫忙沒可能,隻能自救了,若是叫坤雲山的眾仙看去她未著衣裳的模樣,她不若……不若再不踏進三十三重天一步。急中生智,咻的一聲,隻見千離身前的嬌俏女子變成了一隻張著四隻小爪子爬在他胸口的白毛小狼崽,毛色純白,毛茸茸的模樣甚是可愛,那小狼崽的頭頂上還有一朵語佛花,越發顯得狼崽崽的樣子逗人。


    “誰在那兒?”


    兵器出鞘的聲音紛紛響起。


    “原來是帝尊。小仙拜見帝尊。”


    千離轉身時,胸前的小狼崽沒抓穩他的衣裳,跌到了地上,滾了兩圈,發出嗷嗷兩聲叫。那發現千離的小仙目光順聲看過去,見到一隻白毛小狼崽在地上,眼睛一亮,便是剛要邁步過去捉住,千離的聲音響起。


    “何故打擾本尊靜修?”


    小仙止住動作,恭敬回答,“回帝尊,之前被麒麟上神製服的惡獸鑲杌逃出來囚牢,如今不知去向,山主正帶人四處尋找,小仙奉命尋幻姬殿下。不知帝尊可有見到幻姬殿下的身影?”


    “幻姬殿下嘛……”千離拉長聲音,邁開步子朝幾步開外的白色小狼崽走過去。幻姬見狀,心想,此時不跑更待何時!若是給他抓到了變出自己的人形,豈不是將臉直接丟盡在三十三重天。可她爬起來站好,不管四隻小爪子怎麽使勁的刨地,也跑不出半步,直到一隻手掐住她後頸的毛皮將她拎了起來。“我看見了。”


    小仙驚喜,忙問,“請帝尊告知殿下所在何處,我等好即刻趕過去保護她。”


    被千離拎著的幻姬四隻小毛腿不停的亂踹。不要說啊!不要說啊!不要說!


    “咦,這麽多人在這啊。”麒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搖著扇子,笑嘻嘻的,“有什麽熱鬧看嗎?”


    “麒麟上神。”


    麒麟瞟了眼行禮的小仙,走到千離的跟前,目光落到他手裏的白色小狼崽身上,端詳了片刻,又咦了一聲,“咦……這狼崽頭上怎麽有朵語佛花?”


    幻姬第一次覺得,為什麽她的天印不是浮雲,那樣隨便飄飄就散了。


    “給我看看是公還是母?”


    麒麟說著就伸手來抓幻姬,幻姬嗷嗷直叫,就差哭出來了。


    看到麒麟的手要碰到自己,盡管變成了白毛小狼崽,可是在幻姬的心裏她此時就是沒穿衣裳,帝尊看光在先,現在又來一個麒麟上神要碰她的身子,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三十三重天裏的尊神怎麽一個個都如此恐怖,這些人活的久了,修為深了,地位高了,怎麽反而沒有尊神的樣子呢?帝尊無恥的讓人牙根都癢癢,隨時都能讓人湧起一種想捏死他的想法。而這個麒麟上神,看似和藹可親,怎麽連一隻小狼崽都要分公母,他到底有些什麽癖好啊。


    “試你眼力。”


    麒麟的手還沒有碰到幻姬,千離拎著幻姬朝天空高高的拋起,毛茸茸的小狼崽頓時像一個白色的大團子般翻滾著朝上衝,驚叫的嗷嗷聲不絕於耳,到了一個致點,毛絨的白團子又翻滾著朝下掉。


    天旋地轉中,幻姬知道自己向下落,內心嚎著,她不想摔到地上啊!


    沒有痛叫聲,沒有落到地上,千離伸手抓住了掉下來的幻姬,揪著小狼崽的後頸毛皮,一雙狹長的眼睛在月下樹影裏顯得格外清亮,看著麒麟,“如何?”


    麒麟一派悠閑的搖著扇子,“太快了,沒看清楚。”


    幻姬喘息間又被千離扔上天空,這次比上次扔得高很多,幻姬旋得有種想吐的感覺,到了至高點,白滾滾的身子飛快的下掉,小狼崽的嗷嗷叫聲落到半空沒音了。再被千離接住後,幻姬耷拉著毛茸茸的小腦袋,發出低低的嗚嗚聲,頭頂的語佛花歪在耳朵邊,焉焉的。無力綿軟中,幻姬慶幸自己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否則一定吐得稀裏嘩啦。


    “又沒看清是吧?”


    千離問著,抬手就準備扔第三次。麒麟不忍,拿扇子壓住他的胳膊。


    “看清了。”麒麟嘴角掛笑,“母的。”隨即問道,“此處又不是什麽深山老林或者險峻之地,你哪裏弄來的這隻小畜生?”


    “這個嘛……”千離瞟了一眼虛脫的幻姬,“她自己跑我懷中來的。”


    麒麟興趣大起,“噢?竟有這等事情?稀奇,真是稀奇,我看,莫不是這隻小狼崽將你當成了它的狼爹吧。”說著,很是一番仔細的端看,判定道,“依我看,千離你的年紀當她父尊綽綽有餘。”


    “生幾窩狼崽對本尊來說自然不算什麽問題,隻是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事。”千離狀似略微思了下,“前陣子不曉得聽誰說起,神界的上神中有個德高望重的常年不舉,不曉得這事被大家稱為天界移動大寶典的麒麟上神可聽說了,知道是誰麽?”


    麒麟低喝,“純粹胡說!”說完似覺不妥,“嗬嗬,嗬嗬……”幹笑兩聲,“這事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說著,岔開了話題,問千離,“哎,你向來沒有養玩物的習慣,不如這隻小狼崽送予我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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