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這夜裏,安若希偷偷出門了。[]


    她覺得她不是故意的。因為她知道這般很不應該。一開始她並不打算出去,隻是因為睡不著,很晚很晚了還是睡不著。她覺得她必須走一走透透氣。她小心翼翼起了身,穿好了衣裳,隨便梳了梳頭,弄了最簡單的發式。然後她輕手輕腳走出了房門。


    門廊裏沒人,大半夜的,太冷了,守夜的婆子都躲進了屋子取暖。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裏,她覺得舒服了些。但心仍是不靜,似有小鹿被困牢籠,正在可憐哀叫蹦躍用腦袋上的角頂著要衝破牢欄奪自由。


    安若希再吸幾口氣,然後她信步走出了院子。月光很亮,她不用燈籠也能看清路。她一直走,竟然未有遇著巡夜家仆。走到大門處,她停下了。她看到門房穿著厚厚的棉衣守著炭爐子正挨在門板上打瞌睡。


    安若希轉了個身往別處走,她又不出門。來這裏做什麽呢?


    她走到了段氏的後院裏。段氏的院子已經鎖了門,但四妹養狗的那個小小側後院的門卻是沒鎖。安若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就這樣走了進去,黑乎乎的小雜院,比腿還長的半枯雜草,月光映著,有些陰冷森蕭的氣氛。安若希並不害怕,她忽然又想到了大姐跟四妹,四妹走時,是中午,大姐出逃,卻也是在這半夜時分。那時,她眼前看到的也是這般光景吧。


    明亮的月光,廢棄雜亂的草叢。草叢後麵,有她通向另一種生活的大門。


    安若希走過去,撥開草叢走到牆邊。這裏她來過,這個狗洞她看過。四妹救了狗,榮貴罵了四妹,狗咬了榮貴,榮貴把狗打死了,大姐把狗偷偷葬了。四妹不知道狗死了,卻知道它留下了這個狗洞。狗洞讓四妹和大姐都離開了這裏,大姐過得好的,四妹卻很大可能已經遭了橫禍。


    原來事事皆有安排,隻是同一條路,也許卻有截然不同的結果。


    安若希就盯著那個狗洞看,她想著她的結果。經了被轎夫劫持輕|薄的事後,她的名節沒有了。她做了證,親口告訴了太守大人她的遭遇。所以她的事,瞞不住的。她回到府裏時,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臉上身上還帶著傷,仆役丫頭全都看見了,所以瞞不住的。也許他們想像中發生的事比事實更不堪。那麽,她最好的結果,無論是對安家還是對她自己,嫁給龍泉縣的那位劉公子怕是最好的選擇了。那裏不是中蘭城,關於她的流言蜚語該不會那麽多,對方身康體健,前程無量,她該對錢大人感恩。


    若是沒有錢大人的此次相助,她定是不會有好姻緣的。莫說正室,怕是好人家的妾都做不了。可她並不覺得歡喜。她甚至,覺得比去尼姑庵裏做姑子更絕望。


    她沒有出路,卻已經知道了結果。


    說起來,她這結果,可比大姐、四妹當初強上太多,甚至比許多好姑娘都強上太多。可她不知足,她真是貪婪,貪婪又自私。


    如若她也從那個洞鑽出去會怎樣呢?她能做什麽呢?她的結果不會變……哦,不對,會變的。萬一發生了些什麽不好的事,比如被人看到她半夜鑽了狗洞出了府外,那她連如今這個好結果也不會有了。


    她該回屋去,好好睡覺。然後等著劉家找媒婆子上門提親過禮,等著聽娘念叨薛家如何如何。然後到了日子,她上花轎,嫁到劉家成為劉家婦。


    劉家婦,不是薛呢。


    待安若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爬過了那個狗洞。洞的大小正合適,地上的碎石塊硌疼了她的膝蓋,手掌心的傷擦在地上也很疼。她很清醒,而她竟然在爬狗洞。


    爬出來了,她竟然爬出來了。安若希傻子一般自嘲的笑起來。她深呼吸了幾口氣,竟覺得外頭的空氣聞起來都舒服些。她站了一會,居然沒人看到她。[.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好吧,她應該轉身,再鑽回去。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知道她鑽過狗洞,沒人知道她幹過這種出格的下|賤的事。然後她回到房裏,繼續睡覺。


    她知道,她應該這樣做。但她卻跑了起來,朝著薛家的方向。


    月光皎潔明亮,照亮著她的路。她知道薛家該怎麽走,閉著眼她都知道。她跑著,腦子熱得發燙,心裏卻似空蕩蕩的。她跑累了,走一段,再跑一段,再走一段。


    這段日子正值戰時,全城宵禁,按理說,該時不時遇不到巡城的官兵和衙差才對。安若希是離家一段距離後想起這事來的。她很緊張,但腳步未停。若被官兵抓住了,她便說她是安家二小姐,她前幾日被惡徒劫了,於是瘋了。


    對,她瘋了。


    安若希笑著跑,她瘋了。她隻放肆這一回,隻瘋魔這一回。她發誓,待黑夜過去,她恢複正常了,便做母親的好女兒,安安分分,等著做那劉家婦。她要鞭策相公上進,要讓他務必考取功名,她要做官夫人,她要防著婆婆拿捏挑她錯處,要防著相公納妾收通房,她要掌內宅,她會有手腕手段,把丫頭仆役全都管得服服貼貼,大家全幫著她打壓收拾著與她爭相公寵愛的女人,她要生下嫡長子,她這一生……


    她這一生……


    安若希喘著粗氣,停在了薛家外頭。


    她竟然跑到這了!巡城官兵呢,衙差呢,中蘭城危矣,老百姓靠著你們護衛真的可以嗎?


    安若希撐著膝蓋傻子一般的笑,笑著笑著,眼眶發熱。她覺得她恢複正常了。她這一生,會過得與母親一般。


    眼淚落下來,她還在笑。


    劉安氏,不是薛安氏。不是薛。


    安若希抬眼看了看薛家的圍牆,抹掉眼淚,再看幾眼,然後抬步轉身欲回家去。她跑不動了,她打算慢慢走。若是遇上巡城官兵,她便說她是安家二小姐,她瘋了。瘋子是會半夜遊蕩的,她沒幹壞事,她隻是瘋了。


    一轉身,還沒走出兩步,卻發現她被包圍了。四個大漢,穿著薛家家仆的衣裳,正盯著她看。


    安若希嚇得退後兩步。要對薛家仆役說她是安家二小姐,她瘋了?那她一定是真瘋了。


    那四個大漢也不說話,也沒有上前靠近她。安若希正想著如何解釋,這時候又奔來一個大漢,客客氣氣地衝安若希施了個禮:“安二小姐。”


    安若希認得他,是那個使鞭的漢子,當日便是他救下了自己,他是薛敘然身邊的護衛頭子。


    安若希見到熟麵孔,對方又是有禮,心下也安定下來。打算客氣寒喧幾句告辭回家,至於這些護衛回頭怎麽跟他家主子薛公子報事的,她就不去想了。反正,她再也沒機會見他了。


    安若希還沒開口,那大漢卻又道:“安二小姐,我家公子有請。”


    安若希僵立當場。


    觀音菩薩,如來佛主,各路神仙啊,他家薛公子為何半夜不睡覺?


    “我還是不打擾了。”安若希擠出微笑,“薛公子好好歇息養病。我,我是來找我家的狗的。它也不知走哪了,我正巧走到這而已。”說的謊太傻了,但如今可管不了這許多。


    大漢道:“公子睡了好幾日了,今日才好些。白日歇息太多,剛剛才用過飯,此時精神尚好。他聽說二小姐散步至此,便讓我來請二小姐。”


    散步至此……


    安若希繼續努力微笑。


    “安二小姐,請。”


    拒絕可以嗎?應該要拒絕的。但安若希發現自己腳步輕盈,腿也不疼了,腳也不累了。她真的瘋了。


    片刻後,安若希坐到了薛敘然屋子的外廳裏。薛敘然看上去確實精神不錯,不像是剛被擾醒的樣子。她進屋時,他正捧著一本書在看。見得安若希來了,他抬頭靜靜看她兩眼,淡淡地道:“我正在猜你是會來還是不來。”


    安若希僵了僵,居然這樣,那早知道不來了,好歹留下來個矜持的名聲。


    不過,名聲管什麽用。安若希咳了咳,主動坐下了。既是一開始沒矜持,後麵也莫矜持了吧。


    “我想喝水。”她說。


    薛敘然微抬了抬手,一旁的丫環忙去給安若希倒了水。安若希渴得,一口氣把那杯水全喝了。


    薛敘然一臉嫌棄表情:“你特意來我這討水喝的?”


    “不。”安若希搖頭,“我沒來,是你請我來的。你請了我,我順便討杯水喝。”


    “你大半夜的瞎跑什麽?遇著什麽事了?”


    “你怎麽知道我在外頭的?”


    “我家護衛守著宅外,老早就看到你了。便來與我報,有一可疑女子。”


    “你家守衛得比中蘭城還嚴呢。”


    薛敘然道:“出了那事,總得防著錢家的人報複。他們請些匪類,也不是難事。”


    也對。安若希點點頭,小心謹慎些總是好的。


    “所以你大半夜這般危險在城裏晃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被趕出家門了?”


    安若希搖頭。


    “那是為何?”


    安若希想啊想,咬了咬唇:“我說是出來找我家狗的你信嗎?”


    薛敘然用看傻瓜的眼神在看她。


    安若希重重一點頭:“我便當你信了。”


    薛敘然白了她一眼。


    “你沒被欺負?”他問。


    “沒有。”安若希低頭看著手裏的杯子,忽然心情大好。


    “你笑什麽?”


    “我沒被欺負。”安若希又說了一次,然後抬頭看薛敘然:“你身子好些了嗎?”


    “當然了。本公子身體沒那般糟。”


    “那就好。”安若希道。


    這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薛敘然有些別扭起來。他忽然也不知還要說什麽好。


    過了一會,安若希道:“那個,嗯,大概日後你自己也會聽到消息,不過既然我在這了,我想我該告訴你。”安若希頓了頓,小心看了眼薛敘然。薛敘然一派安然的坐著,似乎在等著她往下說。


    “我,我那個。”安若希有些難以啟齒,但這消息對薛敘然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壞消息,畢竟他對娶她這件事原本就沒意思。


    安若希咬了咬唇,道:“錢大人,就是福安縣縣令錢大人,因為錢裴讓手下對我做的那些事而心懷愧疚,於是與我家裏說,願意幫我尋門好親事。他今日過來,與我家裏談好了,便是,便是龍泉縣劉縣丞家的公子。”


    薛敘然愣了愣,答道:“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安若希說完,頓覺自己這話不妥。


    薛敘然問:“所以,你家要毀婚?”


    安若希吃驚得張大了嘴,毀婚?毀與薛家定的婚嗎?安若希忙辯道:“可那日我與我娘來,就是我來向你道謝,送你硯台的那一日,薛夫人並未應允確定婚事。”


    “她是有顧慮,且我生病了。所以才想緩一緩,但她並未說婚事不做數了不是嗎?”


    是這樣?安若希心亂跳。那這婚事到底做不做數呢?


    “況且兩邊未有一方退親,你家要接受別家的親事,自然是要先與我家說清楚,把親事徹底退幹淨了,才好與別家再商談,不是嗎?”薛敘然一副就事論事,認真講道理的語氣。


    “哦。”安若希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那就是這婚事還是不做數了,隻是他覺得她家裏辦事不妥當。可他家也不妥當啊,既是不願結親了,那為何還拖著她。“反正,我爹娘答應錢大人了。錢大人說,他回去便與劉縣丞說,讓他家安排媒婆子上門提親定禮。這事,已是定了的。”


    薛敘然皺了皺眉頭,問道:“那錢大人,想讓你家幫他做什麽?”


    安若希搖頭:“錢大人是位好人,與錢裴不同。先前錢裴要挾我家時,錢大人便與我說過,若是錢裴做了什麽不好的事,讓我可以告訴他。他會來處置。可我一直也未有與他說過什麽。後來我爹爹與四姨娘入獄,我弟弟便去找了錢大人,幸得錢大人幫忙,他們這才能回得家來。這次的事,錢大人數次登門致歉,也因為錢裴害我名節受損,日後怕是嫁不出去了,他才說要幫忙尋門親事的。他未向我家裏提任何要求。”


    薛敘然冷笑:“你們真是一家子笨蛋。”


    安若希聽得這話不舒服,回道:“那你家是一家子聰明蛋,又能如何?”


    “不如何,就是不會把害自己的人當成恩人。”


    “錢大人可沒害過我們。”


    薛敘然歎氣:“你想想,若錢大人真如你們說的那般好,他爹還能猖狂至此?上次你爹入獄,不就與錢裴有關嗎?隻是拿不出證據,大人沒法辦他,是也不是?便是七歲小兒也明白,這人既是做惡,便得看管好了。錢大人若是有心管住他爹,又怎會讓他爹去寺廟暫住。”


    “在寺廟裏修心養性思過,這不是挺正常的。”


    “錢裴正常?”


    安若希不說話了。


    薛敘然又道:“錢大人為官多年,一個縣令能做到在平南郡的這個聲望,可不是靠吃齋念佛修心養性。若說這世上誰最了解錢裴,自然非錢大人莫屬。錢裴對你家如何,對你大姐如何,錢大人會不知道?他一縣之長,還管不住他爹?撤掉他爹身邊人手,換上衙差,你看錢裴還老不老實。他不是管不了,他是不管。就算他不是同謀,此次也是故意縱虎傷人……”說到這薛敘然忽然頓了頓,對了,他為何要如此?錢裴犯了事,對他這做兒子的有何好處?


    安若希聽得有點茫然,但她愛看薛然敘這般認真思考說話的樣子。模樣雖還有些少年的稚氣,但表情氣度卻是年少老成,一派大家風範,儒雅睿智。


    薛敘然正深思,轉臉卻看見安若希直勾勾盯著他看的花癡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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