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潯收了法寶,邁步於阿珠那麵前說道:“我經過城中時,見城中陣法威力逐漸下降,失控的普通人全部安靜下來,有複原的跡象。若非是你有順序地取走部分法寶,陣法的威力絕不會是這樣。憑你的修為,雖不見得能操縱這個陣法,卻對此陣法頗有了解才對。”


    陣法常由各類法寶支撐運轉,作用相生相克,若不按照既定順序拿出,不僅陣法的威力不會減弱,反而可能引起陣法威力失控崩潰。


    阿珠那眨了眨眼:“想不到你個丹修對陣法也這麽了解。”


    墨潯:“你要如何才肯說?”


    阿珠那手指繞著發絲,歪著腦袋說道:“很簡單啊,殺了你的寶貝徒弟。她剛才居然敢打我耳光,我可忍不了這口氣。”


    墨潯眉頭皺到一起,冷了臉,伸手將白星瑜護在身後。


    阿珠那笑嘻嘻的:“看來你還有幾分情義,可惜眼光不怎麽好,拿著糞土當玉石。”


    白星瑜氣得臉色發白,就要發作,被墨潯阻止。


    “我玉清宗弟子如何,豈由外人妄加評論。”墨潯冷聲道,“說你的要求,不要浪費彼此時間。”


    阿珠那縮了縮脖子,雙眼淚汪汪:“這麽凶真的會聽我說?人家怕怕!”


    墨潯真不知道奚皓軒他們從哪裏撿回來這麽個活寶,實在不想再和她對話,眼神命令了奚皓軒上前。


    奚皓軒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地盯著阿珠那:“你是打算跟師叔說,還是跟我,或者我幫你叫裴師妹過來?”


    阿珠那心尖尖一顫,裴練雲比奚皓軒還可惡,沒準又會算計她一大堆,而且她還得罪不得!她才不要和裴練雲說!


    她立刻仰頭,對墨潯叫嚷道:“放我離開,我才不要跟你們去昆侖,你們這些仙修自詡正道,一個個嫉惡如仇,我要是上了昆侖,還不把我給撕碎了?”


    墨潯點頭:“不管你出於何種目的,終歸是減緩了陣法威力,讓普通人得救,也算功德一件。我答應你,離開此處後,立刻放你離去。”


    “你能代表他們所有人?”


    墨潯的目光在不遠處的裴練雲身上一頓,方才神色肅穆地承應:“能。”


    阿珠那站了起來,拿一個頭骨在手裏翻轉玩耍,緩緩地說道:“很早以前我還未到南疆立足時,有個擅長陣法的朋友得了一上古卷軸,其中記載的某個陣法,和現在這個如出一轍,我也是按照記憶中的方法來偷取法寶,既然你說陣法威力有所下降,那便是那個陣法了。”


    “什麽陣法?”


    阿珠那見墨潯著急詢問,語調越發緩慢:“別著急,師叔還沒給我保證,你們離開這裏後絕對不會反悔。”


    墨潯斂了眉:“你不信我?”


    阿珠那柳眉倒豎:“信你們仙修才有鬼了!她!他!都不是好東西,專門欺騙無知少女!”


    她滿腹牢騷,伸手指著奚皓軒,沒敢去指自己怨念最深的裴練雲。


    畢竟東方敘在那裏,她可不敢用指頭對著他。


    奚皓軒插白道:“你是少女?”


    阿珠那眼睛都瞪圓了。


    比起那些千年老怪萬年魔修,老娘很少女了好嗎!


    墨潯正色道:“再耽誤下去,對你我都不利,此處不是久留之地。”


    阿珠那偏偏不聽這種危言聳聽。


    她悠哉地梳理著自己弄髒的頭發,就不說話。


    白星瑜見墨潯苦惱,心裏更是討厭這個搔首弄姿的魔修,她冷哼一聲:“裝模作樣,其實你根本隻是運氣好,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陣法吧!”


    阿珠那吐了吐舌頭:“那就是我運氣好吧,你們也別問謝錦衣去了哪裏。可惜了,他剛才定是被那火焰傷到根本,才會躲開師叔。這會兒要是被抓住,肯定跑不掉。”


    魔修的行事原則向來是趁你病要你命,阿珠那今日反正都得罪謝錦衣了,想著那家夥日後絕對會倒黴,她語氣裏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你要我怎麽保證?”墨潯終於讓步。


    從來到這裏起,他就感覺到了這裏的古怪,這陣法隻能進不能出,否則他早帶著裴練雲他們先離開了。


    如他所言,這裏處處透著詭異,待久了反而不利。


    阿珠那想了想,說:“要不你我建立主仆契約,如果你違反約定,我一個念頭就可以製住你如何?”


    墨潯還未開口,白星瑜就怒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就得寸進尺了,你厲害你告訴我這是什麽陣法呀?”阿珠那笑嘻嘻地看著白星瑜。


    就在這時,淡漠的聲音悠悠飄來。


    “天煞四方絕地陣。陣如其名,四方絕地,不留生門。”


    裴練雲突然開口,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阿珠那自信滿滿的籌碼瞬間沒了,瞪著裴練雲半晌說不出話來。


    裴練雲貼著東方敘的身體滑下,穩穩地站在地上。站立之處卻早被東方敘用腳清理幹淨,不沾半分血泥。


    隻是地麵陰氣仍舊很重,挨著東方敘的溫暖太舒適,讓她有稍許不適應那種陰冷。


    東方敘見她眉頭微蹙,立刻衣擺一掀,半跪在地,拖了她一隻腳起來,放於自己膝上,掌心裏暖著一絲火焰,分寸把握得極好,既不會燒著她,又能為她祛除腳下沾染的陰邪之氣。


    他多年習慣伺候著她,近乎寵溺,不會讓她有一絲一毫不順心,此番動作做得自然,裴練雲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倒是奚皓軒搖了搖頭,有個徒弟使喚真是不一樣,讓他都有想收個徒弟來講究一下生活細節的衝動。


    白星瑜悄悄地瞟了一眼墨潯,隻見墨潯的視線穩穩落在東方敘的掌心,不移半分。


    她實在太了解他了,剛才東方敘抱裴練雲過來,墨潯已經亂了心神,現在見兩人之間如此親密,哪怕他麵上風輕雲淡、神色坦然,此刻恐怕心裏的酸意都快溢出來了吧?


    “師父,裴師妹既然知道,不如讓她說說詳情,我們早作打算。”白星瑜體貼地上前一步,隔離了墨潯的視線。


    墨潯驟然收回了目光。


    看見東方敘親密地托起裴練雲腳尖的瞬間,他心裏有股莫名的火焰衝出,瞬間燒的腦子裏隻剩下裴練雲小巧腳尖掌握在東方敘手心的畫麵,不容其他。


    白星瑜出聲提醒,墨潯方恢複了理智,看向裴練雲:“阿緋,你如何知道?”


    阿珠那也反應過來:“是啊!你是仙修,怎麽會知道這個陣法?”


    東方敘靜靜地掃了阿珠那一眼。


    阿珠那脖子一縮,噎了聲。


    裴練雲拿出乾坤袋裏的卷軸,正是之前城主夫人用來抓捕魔修的那個。她纖指輕撫上麵,淡淡地說道:“你朋友手中的上古卷軸,便是他們殺我全家搶過去的那個。”


    眾人沉默一瞬。


    沒人去詢問阿珠那幾百年前見過的卷軸為何會出現在裴練雲的家中,也沒人詢問那個搶東西的“他們”是誰,但他們沒有人懷疑裴練雲的話。


    還是墨潯打斷了沉寂。


    “你既然知曉此陣,那謝錦衣從哪裏離去是否知道?”


    裴練雲點了頭。


    墨潯轉頭,目光淩厲地落在阿珠那身上。


    感覺到他突然動了殺機,阿珠那立刻叫嚷起來:“你看吧,一旦我沒了作用,是不是就要殺人滅口啊!你叫我怎麽相信你們!”


    裴練雲卻突然出聲阻止:“現在需留她一命。”


    墨潯眉頭緊鎖,盯著阿珠那:“這魔修心思詭秘,就怕一念之仁,縱虎歸山。”


    阿珠那舉雙手反對,一把拽住了奚皓軒的袖子,哭得梨花帶雨:“裴練雲最近一直跟著我,可以給我證明,我什麽壞事也沒做啊!還有他,他也可以證明!”


    奚皓軒被阿珠那滿目淚水的柔弱表情雷到,他清咳一聲,使勁拔出了她手裏的袖子,看向墨潯:“師叔,仙道貴生,我們廢了她修為,饒她一命。”


    墨潯打量了一番奚皓軒。


    作為宗門內刑罰長老蕭紫珞的親傳弟子,奚皓軒沒有繼承他師父的冷酷無情,待人接物反而頗為仁慈。


    但墨潯還是皺眉:“這妖女擅長惑人心神,你沒有被她迷惑?”


    阿珠那連忙把自己眼球扯出來證明:“我眼球都壞掉啦!現在不可能施展什麽惑術!”


    奚皓軒無語,一巴掌把眼球給她拍了回去。


    他知道與墨潯說不通,便轉頭問裴練雲:“裴師妹,留她性命是為何?”


    裴練雲把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這時才緩緩開口,語氣淡漠:“謝錦衣離去後,我一直在觀察此陣,它雖沒有生門,卻有兩處禁製波動,透出不同尋常的濃厚靈氣。”


    奚皓軒:“靈氣?莫非這裏與另一處小世界相連?”


    裴練雲:“與何處相連我不知,但我能看出,兩處禁製乃日月之門,陰陽雙生。須得一陰一陽,方能同時通過。”


    “師父……”白星瑜想起墨潯說過的墮仙墓地,“難道那魔修尋到了進入那裏的方法?”


    墨潯沉默不語,若謝錦衣果真是尋到了墮仙墓地,為何不早早進入,反而是在他闖進此陣的時候,倉惶離開,簡直就像是退無可退的選擇。如果他所料沒錯,謝錦衣的確是摸到了墮仙墓地的入口,但其離去的地方,卻並非真正的墮仙墓地。


    奚皓軒心思極快,裴練雲幾句話,他就抓到了重點:“裴師妹的意思,我們要離開此處,也必須一男一女同時通過那禁製才行。”


    說完,他又有些不解:“謝錦衣不是要複活血輪法王的分體?那老僵屍怎麽可能是女子?”


    墨潯聞言,神色嚴肅:“血輪法王分體?到底怎麽回事。”


    奚皓軒如實將古蘭城發生的一切告知了墨潯。


    之前墨潯雖然帶著東方敘,但以東方敘的心性,斷然不會透露半點信息給他。現在他聽完奚皓軒的描述,神色更加凝重起來。


    原來不僅牽扯到墮仙墓地,還牽扯到血輪法王的分體。


    墨潯想得極深。


    如果血輪法王這個分體是當初千年前的昆侖仙魔一戰後遺留下來的,那也就罷了。


    如果千年前進犯昆侖的眾魔中,厲害到讓昆侖眾人談之色變的血輪法王還不是完全體,那麽,分體複活後的血輪法王該是多麽可怕的敵人啊!


    墨潯的心裏苦澀,宗主師兄是知道這一切還是不知?如此危險的事,怎麽能隻派裴練雲一人前來,今日若不是有他和奚皓軒在,憑裴練雲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力量,又能做什麽?


    他心疼、暗惱,早知如此,百年前宗主師兄要了裴練雲過去做弟子時,他就該拒絕。身為師父不能好好教養她也就罷了,何苦像仇敵一般屢屢致她於死地?若是裴練雲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他定會好好愛護,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周圍支撐陣法的火焰逐漸熄滅,黑暗一絲絲地聚集,眾人的表情皆是明暗不定,看不分明。堆積了無數屍骸的屍山越發靜得出奇,已經淡去的血腥味,再次濃烈地飄出。


    血水開始無聲無息地順著地上流淌,裴練雲又跳回東方敘懷裏,任他抱著,腳尖是怎麽也不願意再沾地了。


    “阿緋……”墨潯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從東方敘懷裏把她攬過來。


    裴練雲卻埋頭在東方敘肩上,秀氣的鼻尖抵著他的下巴,看也不願看墨潯,說:“這地方不能再待了。”


    東方敘會意,抱著她,邁步一腳踏入了那齊膝深的血泥髒水中。他看似簡單地側身,正好避開了墨潯伸過來的手。


    他半眯鳳眸,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墨潯,好像一隻匿在暗處的狐狸。


    墨潯心思本來也沒在東方敘身上,全部注意力都被裴練雲吸引了過去。對於裴練雲突然的冷漠他很是不解,平日她雖對他不見熱情,也至少恭敬有加,怎會變得疏離冷漠。


    她的一個轉身,幹脆決然,直接崩斷了墨潯心中某根弦,讓他心裏又悶又痛。


    “阿緋可是怪我?”墨潯沉聲問道。


    若是之前他沒有和白星瑜有那荒唐事,恐怕還趕得及在她出發之前求了宗主,不讓她來以身犯險。


    “若是我早點勸阻宗主……”


    裴練雲聽出他話語裏濃濃的懊惱,靜默一瞬,說:“多謝師叔一路護著阿敘過來。”


    墨潯心裏泛苦,在她心裏,倒是時時刻刻念著她那小徒弟。不答反謝,真的不怪他?


    就在這時,裴練雲淡淡的聲音飄了過來。


    “墨師叔,可還記得青蘇。”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一個故人。


    墨潯愣了愣:“青蘇?你上山時照顧你起居的雜役?他離世多年,為何突然提起?”


    裴練雲望他神情,好像是目光坦蕩從容,帶著一絲疑惑,她突然沒了興致再追問下去。


    “沒什麽。”


    她隻是突然想起來了,僅此而已。


    裴練雲抬眸,目光落在東方敘好看的輪廓上,同樣是少年堅毅青澀的側顏,有的人卻再也無法相見,生死永相隔。她的指尖探了過去,順著那輪廓往下滑,百年前的時光仿佛就這樣從指縫間不經意溜走……


    “青蘇是誰?”東方敘卻突然開口。


    他沒有看她,平視前方,聲音平淡無波,卻極低,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裴練雲閉上眼,回想得很費力,答案亦然:“我忘了。”


    剛才她那滿眼懷念的表情,可不像是“忘了”!


    東方敘心裏泛著酸,冷哼一聲:“師父記得旁人的名字,居然還會忘記他是誰。”


    裴練雲理直氣壯:“這有什麽奇怪?我還記得背脊、五花和仔骨的名字,可我照樣不記得它們是什麽妖獸。”


    東方敘沉默了許久,咬牙道:“多謝師父沒有給弟子取名。”


    總覺得那些被她取名的妖獸,最後的下場都很詭異。


    裴練雲還在麵無表情地嘀咕:“是啊,為何我總是記不住……”


    東方敘已經懶得去想她的話是真是假,她曾經念著誰想著誰都沒有關係。他在意的東西,向來都是直接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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