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焚香之後,沈幼安跟著太後進了小佛堂,佛堂裏供奉了一尊釋迦牟尼佛像,佛前的案桌上擺著貢品,案桌前的地上擺著三個墊子,太後率先走過去,跪到墊子上,手裏轉動佛珠,沈幼安跟著姚司寢一起低頭站到一旁,卻聽太後開口道;“九寶,過來跪到哀家身邊。”


    沈幼安愣了一下,還是過去跪到太後身旁,太後看了她一眼,微閉雙眼,口中開始念叨起來,沈幼安也不知她念了什麽,便兀自在一旁跪著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太後的聲音。


    “九寶,佛家有雲;隨心,隨緣,隨性。”


    沈幼安下意識的跪直了身子,便聽太後道;“哀家第一次見你時,便覺得你事事規行矩步,是世家女子典範,哀家年輕時也如你一般,小心謹慎,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可如今哀家才知道一切都是錯的。”


    太後突然睜開眼望向沈幼安,沈幼安伸手扶她,太後將手搭在她手上,由著她扶起自己,佛前不可多說話,太後帶著沈幼安回到暖閣,坐到軟榻上,一個宮人上前跪在太後麵前給她捶腿,太後稍稍歪著身子,向沈幼安招招手,道;“九寶過來,坐到哀家身邊來,好孩子,你別怕。”


    沈幼安坐過去,太後拉著她的手道;“你陪著哀家禮佛,可覺得無聊。”


    沈幼安搖搖頭,道;“奴婢不敢。”


    太後笑了一聲,道;“哀家不是問你敢不敢,哀家剛還同你說,隨心,隨緣,隨性,哀家自己這輩子最痛苦的就是不能隨心,隨緣,隨性,哀家年輕時,先帝廣納後宮,哀家看著一個個比哀家還要年輕,還要漂亮的妃子進宮,其實哀家心裏恨的要命,可哀家還是強撐著笑臉,給先帝安排妃子侍寢,幫那些妃子討要賞賜,先帝誇獎哀家仁德,可哀家一點都不想要仁德,哀家也想要大鬧一番,可哀家的身份不允許哀家如此。”


    “太後娘娘賢良淑德,自是世家女子典範。”


    “那你覺得一個女人,是一輩子賢良淑德,替夫君操持著一切,替他納妾,養子好,還是任意妄為,憑心而活好一些呢?”


    太後說完這話,沈幼安沉默了,她不知該如何回話,按禮,一個女人是該幫助夫君打理後院,可是太後問出這話後,她又覺得若是一輩子如此,那又如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倒不如任性而活的好,她被自己猛然萌發的想法嚇了一跳,她怎麽會這麽想呢?父王從小教導自己身為女子要懂得三從四德,自己怎麽生出如此想法呢?


    “太後娘娘,奴婢覺得身為女子,便該替夫君考量一切,可若是讓奴婢看著夫君同婢子小妾打情罵俏,奴婢覺得寧可不要這樣的夫君。”


    沈幼安不知這樣的回答太後可還滿意,低著頭有些惶恐不安,不知太後問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宮人突然來報,說定國公府世子來給她請安了,太後對著前來通報的宮人道;“你同世子說,哀家這裏有客人,叫他改日再來。”


    她話還未說完,李宏茂便嚷嚷著走了進來道;“什麽客人,居然讓姑母對侄兒下了逐客令。”


    李宏茂進來對著太後笑嘻嘻的跪了下去,太後瞪著他,也不叫他起身,佯怒道;“你越來越沒規矩了,哀家沒讓你進來,你居然也敢進來。”


    李宏茂進來見沈幼安也在愣了一下,他本以為太後說有客人隻是推脫之語,太後這陣子心情不好,便是自己偶爾也會被拒門外,這次他隻以為太後這是心情不好,便想著進來想想法子哄哄太後,不曾想這次太後這裏真有客人。


    太後不讓他起身,他跪在地上,哭喪著臉,對著沈幼安道;“沈司寢,我不懂規矩惹了姑母生氣,你能不能替我像姑母求求情,讓我起身啊,我這膝蓋都疼了。”


    他說的可憐,太後又疼他,即便知道他是裝的,又哪裏用的著沈幼安求情,連忙讓他起身坐下。


    李宏茂起身後,便看向沈幼安道;“沈司寢為何會在姑母這裏。”


    沈幼安還未答話,便聽太後道;“九寶自然是過來陪哀家的。”


    “九寶?”


    李宏茂愕然,九寶是誰,隨即反應過來,九寶大約是沈幼安的小名,對著沈幼安歉然道;“抱歉,是我失禮了,沈司寢勿怪。”


    沈幼安自然不敢怪他,倒是向來慣著他的太後不滿道;“你在哀家麵前沒規矩也就罷了,怎麽在九寶麵前也這麽失禮。”


    沈幼安連忙擺手;“奴婢沒關係的。”


    她怎麽敢有關係啊,李宏茂在太後麵前都可以肆意妄為,到了自己這裏怎麽敢托大,何況李宏茂本來就沒說什麽。


    李宏茂嘿嘿的笑了兩聲,道;“姑母,這不都是自家人嗎?”


    這話說到太後心坎上了,都是一家人,一個是她侄子,一個是她兒媳婦。


    李宏茂眼光一轉突然看到他送給太後的那隻神鳥毛都掉光了,變成了一隻禿鳥,在那裏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他猛然起身,走到那隻禿鳥麵前,再三確認這就是自己送給太後的那隻神鳥,現在那身彩色的毛已經掉光了,嗷嗷叫喚起來;“姑母,這鳥毛怎麽沒了。”


    太後有些心虛道;“哀家也不知道這鳥毛怎麽都掉了。”


    太後這話李宏茂是不信的,好端端的鳥,鳥毛能掉成這樣,還那麽均勻,渾身上下那身彩色的毛現在就剩一層稀疏的毛勉強的遮住*,李宏茂將鳥籠子打開,將那神鳥愛憐的放到自己手上,忽然想到自家養的那幾隻鳥,每次李慕安那丫頭不爽就會拿自己那些鳥撒氣,鳥毛也被拔了不少,可是那些鳥再慘,也沒有這隻鳥慘啊,當初,這隻鳥可是他最喜歡的,長的最漂亮的,他特地選出來送給太後的,他一邊愛憐的撫摸著那可憐的神鳥,那神鳥受了委屈,此刻仿佛知道自己的靠山來了,耷拉著腦袋貼在李宏茂的手上。


    太後一口咬定,那鳥毛是自己掉光的,沈幼安看著那鳥身上不多的一層毛,忽然覺得有些熟悉,這不是同陛下送自己的那隻雞毛毽子上的毛是一樣的嗎?合著那不是雞毛,是鳥毛啊。


    太後見她一臉驚訝,連忙對她比了個眼色,示意讓她不要出聲,這麽明顯的動作李宏茂自然是看見了,拿著那隻禿鳥便走到了沈幼安麵前,那鳥長的實在是醜,遠看還不覺得,近看嚇了沈幼安一跳,太後氣的在李宏茂背上拍了一巴掌道;“作死的,還不快將你那鳥拿開,嚇著九寶了。”


    李宏茂見沈幼安被嚇到了,望了望手中的鳥,也覺得醜,他喜歡這鳥不過是因為這鳥的一身好看的毛,如今毛都禿了,他也就一時心疼,這會子見嚇到了沈幼安就有些後悔了,連忙將那鳥放回籠子裏,於是剛剛還覺得得到了溫暖的神鳥,這會子又被關回了籠子裏,變成了一隻禿鳥。


    也該這鳥倒黴,本來因為一身好看的毛被李宏茂相中,送給太後,卻偏偏遇到了一個見著好東西就要順回去給媳婦的齊景煥,齊景煥那日來永壽宮陪太後用膳,回去時這隻鳥正站在籠子裏,麵朝太陽,享受著溫暖的陽光,那一身彩色的毛讓齊景煥見了,覺得特別的好看,便命人拔了帶回去給沈幼安做了個雞毛毽子,雖然以沈幼安的性子不會踢什麽雞毛毽子,可秉著好東西就要帶回去給媳婦的原則,那隻鳥就這麽可憐的從神壇上被踢下來,從神鳥變成了一隻禿鳥。


    沈幼安坐在太後身邊也有些心虛,那鳥毛雖說不是自己拔的,可是那做成的雞毛毽子還放在自己那裏呢?李宏茂看著沈幼安覺得有些頭疼,自家那個闖禍精還天天鬧著讓自己帶她進宮來找沈幼安呢,就她那性子,他怎麽敢把她往宮裏帶,在定國公府裏心情不爽打他院中的奴才也就罷了,這若是到了宮裏頭亂打人可就說不過去了。


    “沈司寢這是要一直呆在永壽宮,還是暫時過來伺候姑母的?”


    太後笑了笑道;“九寶就是過來陪哀家解解悶,晚些時候還是要回聖寧宮去的。”


    李宏茂了然,笑道;“就說陛下也舍不得將沈司寢調到永壽宮當值啊。”


    “這話怎能渾說,將來你娶了媳婦,哀家讓你媳婦日日在這裏陪哀家看你願不願意。”


    “當然願意啊。”李宏茂哭笑不得道;“伺候姑母本來就是作為侄媳婦應該做的,侄兒自然願意。”


    太後莞爾;“是,你最孝順,等你找著了媳婦再說吧。”


    李宏茂歎了口氣道;“這找媳婦的事得慢慢來,急不得,急不得啊。”


    “你都二十了,尋常人家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好幾個了。”


    李宏茂一聽太後又要嘮叨,連忙擺手道;“陛下比我大,等陛下什麽時候娶妻了,我就娶妻。”


    說完還拿眼不住的盯著沈幼安,沈幼安一時羞惱,忍不住道;“陛下雖未立後,可宮中妃嬪卻是不少了,世子至今連個妾室都沒有,不如太後賜幾個美人給世子。”


    李宏茂一怔,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沈幼安,然後起身,道;“姑母,侄兒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改日再來給姑母請安。”


    還不待太後說話,便拍拍屁股揚長而去,走時還甩了沈幼安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道不愧是陛下看上的女人,這一句話就戳中要害,看著溫良無害,怎麽一張口就堵得人無話可說呢,李宏茂心中發誓,以後再不隨意招惹這女人,這剛姑母要真是順著她的話賜了自己一堆美人回去,那家裏那個祖宗還不得鬧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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