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媛這一行人的目的是錦州。而說到錦州就不得不提駱記商行,其絲綢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往來之人甚至不乏外族商客。明宗時期,駱記商行已是聲名顯赫。可惜此聲此名僅僅是因為他們有錢,然於仕途之上,駱氏的子弟無一人有一席之地。今日的輝煌,說白了,蓋因駱家娶了一個好媳婦,也就是現今坐鎮駱記商行的老祖宗詹老太太。


    詹姓是大姓,乃新貝府第一望族,不啻於清河崔氏。惠宗,也就是賀緘的祖父,第一任皇後便出自詹氏。忠王,也就是賀緘的伯父,娶的便是詹老太太的嫡女。


    可以說,駱家能有這般家業,詹老太太功不可沒。更遑論,這位詹老太太還是惠宗元後純懿的嫡親妹妹。正因為是親妹妹,才狠得下心將自己的嫡親女兒嫁給姐姐體弱多病的兒子。那位體弱多病的皇子,也就是後來的忠王,娶了心愛的表妹,竟生生撐過了好幾年,甚至還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賀齊。


    忠王世子賀齊一直是詹老太太的心病,看見時愁眉不展,不見時終日惶惶。


    這日,一直在京城吃喝玩樂的賀齊忽然出現在了駱府。進門就嚷著要見外祖母。自從堂兄賀緘登基,賀齊就夾起了尾巴再不敢恍惚度日。賀緘不似先帝,他對皇親國戚竟是格外嚴苛,讓賀齊在京城的日子不好過。是以,賀齊才借著出遊的幌子,溜回外祖家。


    哪裏還有半分貴人的矜持!詹老太太麵色不顯,心裏卻皺著眉。賀齊連忙上前扶起施禮的外祖母,“祖母年紀大了,舍不得。再說一家人,又何須在意禮節。”


    嚴格的說,賀齊並不醜,倘若不是癡肥的原因,或許還會比普通人好看一點點。但他姓賀,出自美男遍地走的賀家,就有些令人側目。而忠王和忠王妃又是那樣的頂尖品貌,任誰也想不通怎麽就生了賀齊這樣平庸的孩子,甚至連心智也不及父母半分聰慧。


    其實一進門賀齊就被詹老太太嚇了一跳,數月不見,外祖母仿佛老了十幾歲。雖然外祖母一直很老,不過從前保養的好,看起來很年輕。現在難道是不保養了嗎?賀齊想不通就沒再想,因為他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說;“京城可能要變天了!”


    連傻子都發現要變天了。詹老太太微不可查的歎息。


    “賀綸謀反,三堂兄……啊不對,是皇上雷霆震怒,現在人人自危,咱們家可千萬別跟遼東那邊扯上關係啊!”為了將這個消息盡快傳到錦州,賀齊硬生生把一個月的路程縮減成半個月,累死了兩匹好馬。


    殊不知朝廷的檄文比他還快了一炷香。而駱家在京城的耳目又比檄文快了兩天。短短兩天啊,知悉京城發生的一切,詹老太太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賀齊扶老太太坐下,未曾察覺她的淒然,心有戚戚道,“真真是多事之際啊,四堂兄也歿了。”


    這位四堂兄近些年身體十分不好,可誰也沒想到這人說沒就沒了。據說是因為先帝駕崩,悲傷過度所致,如此倒也全了一個忠孝之名。


    詹老太太的氣息隨著“四堂兄歿了”這句話忽然急促,她廢了好大功夫才壓了下去。


    什麽悲傷過度所致,什麽忠孝之名,這些糊弄人的話糊弄不了老太太。即便睿王賀維時日無多,也不至於去的這麽快。然不管怎樣,這些年的心血終究是白費了。詹老太太無力的闔上雙目。


    她以身體不適打發走了賀齊。


    夜深人靜,詹老太太房間深處一盞燈火搖曳。


    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人說道,“苗疆術士不可信!這些南夷之人隻會裝神弄鬼,關鍵時刻全不堪重用。此番睿王薨逝必是他們的疏忽!”


    另一個人道,“此時追究南夷的疏忽已晚,還是先想想夾在京城和遼東之間的我們吧……究竟該如何選擇……”


    什麽選擇?駱家沒有選擇。隻能毫不猶豫的站在賀綸那一邊。詹老太太重重的放下佛珠,睜開雙目,“懷平郡王有先帝改立的遺詔,我們自當順應天命,為先帝的遺願在所不辭。”


    啥?賀綸有先帝遺詔?!二人赫然一驚。


    詹老太太淡淡道,“兩天前,不止京城傳來消息,遼東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她也很震驚,倒不是因為賀綸才是繼承大統之人而驚。說句難聽的,那聖旨是真是假還不清楚呢,她又沒親眼見過。真正使她驚訝不已的是薊遼總督韋勝春,這位掌有舉國四分之一兵權的總督大人已然對賀綸稱臣!


    “韋都督是何等身份之人,對我駱家又有大恩,老身自然信他。”韋都督說聖旨是真的就必須是真的。


    是呀,韋都督是駱家背後的一棵大樹,這些年若無韋都督的蔭蔽和支持,駱家又如何與那些外戚掙得一席之地。坐下二人頷首稱是。


    這裏根本沒人關心遺詔是真是假,反正真真假假,坐在龍椅上的人說了才算。


    更重要的是,他們二人明白,即使沒有韋勝春,詹老太太也會選擇賀綸。


    隻因她恨透了徐家,包括寧妃徐氏所出的新帝賀緘。


    詹家與徐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即便詹家放下了,誰又能保證繼承大統的賀緘將來不會想起什麽……


    詹老太太說什麽也不會將子孫後代的腦袋押在賀緘的身上。


    說起詹家與徐家仇恨,便不得不牽扯出一樁宮闈隱秘。昔年賀緘的生母寧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徐家的累累戰功,怕是也少不了徐太嬪的犧牲。


    可以說明宗的一條命是徐太嬪保下來的。


    如今的太皇太後,也就是惠宗時期的薑貴妃,與詹皇後爭寵,先是派人在皇後飲食中種下子火陰連蠱,以致忠王賀朝出生即體弱多病。當虛弱的賀朝好不容易熬過兩歲,竟又誤食白果差點兒喪命。至此,薑貴妃不但不知收斂,還當眾激怒皇後,惹得皇後出手誤傷了一旁的徐貴人,也就是後來的徐太嬪。導致身懷龍胎的徐貴人受驚小產。這件事給皇後造成了很大的打擊,更落下了失德的惡名。殊不知徐貴人與薑貴妃早已狼狽為奸,此番挺身而出擋在薑貴妃前麵,多半是一出苦肉計。而薑貴妃一箭雙雕,成了最後的贏家。


    此為詹家對徐家的第一恨。


    而後,賀朝五歲受封太子那年,方得知:太子久病不愈並非母體羸弱所致,全因母胎時期被奸人種下了子火陰連蠱。此蠱極為狠厲,中者罕有活至成年,即便僥幸活過,後代亦擺脫不了此蠱的陰影,用中原人的話形容便是——斷、子、絕、孫。


    然時隔多年,薑貴妃下毒的證據早已化為灰燼,再者,就算有了證據,詹皇後怕是也不敢讓惠宗知悉。試問又有哪個後妃,敢讓皇上知道自己的兒子可能會斷子絕孫?想來薑貴妃也是仗著這一點,才那般有恃無恐。悲怒交加的詹皇後命人將薑貴妃之子,也就是當時還是皇子的明宗抱入景仁宮喂食白果。可惜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徐貴人竟有派人通知惠宗能力。


    那個小小的徐家庶女,在宮裏一直沒甚寵愛與地位的透明人,竟出其不意的切斷了詹皇後破釜沉舟的反擊。不,這不應該說是徐貴人切斷的,這分明就是徐家切斷的啊!小小的徐貴人,不過是徐家手裏的一根提線木偶罷了。


    賭局落幕,詹皇後心力交瘁,彌留之際送了徐貴人一份大禮:請徐貴人睜大眼睛欣賞親生的女兒被人活活縊死。


    徐家用徐貴人的兩個孩子換來了明宗時期的權傾朝野,換來了寧妃的風光無限,也換來了明宗的猜疑與忌憚,最終如煙花般絢爛過後又漸息漸滅。


    此為詹家對徐家的第二恨。


    詹老太太至今都記得姐姐去世前一天,蒼白的臉,枯瘦的手,無力的靠在明黃的引枕上,目光似在望著她,又似穿過了奢華空洞的景仁宮。


    姐姐對她說了很多話,說惠宗寵愛她,不管她做了多少錯事,哪怕用別人的血來報複薑貴妃,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悄悄的為她收拾殘局,護她周全。可是他也……也在用同樣方式寵著護著薑貴妃的周全……


    惠宗有多多情就有多無情。多情的愛著她們,又無情的任由她們廝殺,禍及子嗣。真是令人惡心啊。


    姐姐的最後一句話,那麽輕那麽淡,她說:真是令人惡心啊。


    堪為女子,來世寧做屠戶婦,不入帝王家。


    坐下的二人同時發現詹老太太淚痕滿滿的麵容,不由齊聲道,“老祖宗。”


    詹老太太哀哀的呢喃了一句,“睿王薨逝。姐姐,終究是我無能,沒有守住你最後的那點血脈……”


    薨逝的睿王賀維,根本就不是老妖婆薑氏的皇孫!


    鹿兒,她的睿王小鹿兒呀,那是她嫡親的外孫兒呀!是姐姐唯一的血脈——忠王所出的嫡長子啊!


    當年忠王和心愛的表妹成親,所得唯一結晶便是小鹿兒——一個出生即注定英年早逝的孩子。


    可是詹老太太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小鹿兒會早逝的這般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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