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聲調變高了些,“怎麽?”


    “現在方便嗎?”


    “方便。”筱塚一個人住在四穀。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多半會嚇到你,你要沉住氣,聽我說。”


    這幾句話似乎讓筱塚猜到了接下來的談話內容,他並未立刻回應,誠也保持沉默,耳邊隻聽到電話的噪聲。這時,誠想起大約三個月前,通話質量變差了,不容易聽清對方的聲音。


    “上次那件事的後續?”筱塚總算開口問道。


    “對,就是那件事。”


    “哈!”聽筒裏傳來輕笑聲,但是,恐怕並非真笑。“後天就是你的婚禮了吧?”


    “上次是你說,即使是前一天,你也會取消。”


    “我是說過。”筱塚的呼吸有點亂了,“你是認真的?”


    “對。”誠咽了一口口水才繼續說,“明天,我想向她表明心意。”


    “就是那位派遣人員,姓三澤的?”


    “嗯。”


    “表明之後呢?向她求婚?”


    “我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想把心情告訴她,也想知道她的心意。就這樣。”


    “如果她說對你沒意思呢?”


    “那就一切到此為止。”


    “然後你準備第二天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跟唐澤舉行婚禮?”


    “我知道這樣很卑鄙。”


    “不會,”筱塚頓了頓才說,“我想,這一點心機確實不能少。最重要的是選擇你不會後悔的路。”


    “你這麽一說,我覺得稍微輕鬆一點了。”


    “問題是,”筱塚壓低聲音,“如果那女孩也喜歡你,你怎麽辦?”


    “到時候……”


    “拋開一切?”


    “是。”


    耳邊聽到呼的一聲歎息。“高宮,這可不是一樁小事。你明白嗎?這會給多少人帶來麻煩,會傷多少人的心?別的不說,唐澤會有什麽感受……”


    “我會補償她,盡我所能。”


    雙方再度陷入沉默,隻有噪聲在電話線之間來去。


    “好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一定是痛下決心了,我不再說什麽。”


    “抱歉,讓你擔心了。”


    “你不用對我覺得過意不去,反倒是你,看來,後天可能會有一場大騷動。連我都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了。”


    “我也是,沒法不緊張。”


    “也難怪。”


    “對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明晚有空嗎?”


    7


    決定命運的那一天從早上便陰沉沉的,好像隨時都會下雨。誠較晚才吃早餐,然後在自己的房間裏呆望著天空。昨晚沒睡好,他頭痛得很厲害。他思索著如何聯係上三澤千都留。他知道她今晚將下榻品川的酒店,所以,迫不得已時,可以直接到酒店找她,但他希望盡可能在白天見到她,向她表白。


    但他找不出方法。他們沒有私下往來,他既不知道她的電話,也不知道住址。她是派遣人員,公司的通訊簿上自然不會有她的名字。


    科長或主任也許知道,但該怎麽開口詢問?更何況,他們不見得會將通訊簿放在家裏。


    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到公司去直接查。今天雖然是星期六,公司加班的同事應該不少。即使他到辦公室找東西,也不必擔心有人起疑。


    誠暗道事不宜遲,從椅子上站起,玄關的門鈴忽然響了。他立即產生不祥的預感。


    大約一分鍾後,他證實了自己的直覺果然準確。房間外傳來有人上樓的聲音,像穿著拖鞋走路的獨特腳步聲,應該是賴子。


    “誠,雪穗來了。”賴子在門外說。


    “她來了?我馬上下去。”


    雪穗正在客廳和賴子、外公、外婆喝紅茶。她今天穿著深棕色套裝。


    “雪穗帶來了蛋糕,來一塊?”賴子問道,看來心情甚佳。


    “不了。呃,你怎麽會來?”誠看著雪穗問。


    “我漏買了好幾樣旅行用品,想請你陪我去買。”她像唱歌般地說,一雙杏眼發出寶石般閃耀的光輝。她已經露出新娘的表情了,這麽一想,讓誠覺得心中很痛。


    “哦……那,該怎麽辦呢?我有點事要去公司一趟。”


    “什麽!都這時候了!”賴子雙眉緊鎖,“結婚前還叫人去上班,你們公司有毛病啊?”


    “不是,也算不上是工作,隻是想看一下資料。”


    “那麽,買東西時順道去吧?”雪穗說,“不過,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進公司?你不是說過,假日的時候不必穿製服,非公司職員也可以自由進出。”


    “嗯,是可以……”誠內心彷徨不安,他全未料到雪穗會這麽建議。


    “工作狂真討人厭。”賴子扁扁嘴,“家庭和工作,哪一個重要?”


    “好,反正也不急,我今天就不去公司了。”


    “真的?我無所謂呀。”雪穗說。


    “嗯,不去了,沒關係。”誠對著未婚妻笑,心裏盤算著晚上直接到飯店找三澤千都留。


    他說聲“我去換衣服”,要雪穗等候,然後回到房間,立刻打電話給筱塚。“我是高宮。那件事沒問題吧?”


    “嗯,我九點準時到。你呢?跟她聯係上了?”


    “還沒,我還是找不到她的聯係方式。更麻煩的是我現在要陪雪穗去買東西。”


    筱塚在電話那頭歎氣。“光聽著我都替你覺得累。”


    “抱歉,要你替我做這種事。”


    “沒辦法啊,那就九點。”


    “麻煩了。”


    掛斷電話,換好衣服,誠打開門,猛見雪穗就站在走廊上。他不禁嚇了一跳。她雙手放在背後,靠牆凝視著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和平常的微笑似乎有所不同。“你好慢,我過來看看。”她說。


    “抱歉,我在選衣服。”


    正當他準備下樓,雪穗從背後問道:“那件事是什麽事?”


    誠差點一腳踩空。“你聽我說話?”


    “是聲音自己傳出來的。”


    “哦……是工作上的事。”他走下樓梯,生怕她繼續追問,好在她沒再開口。


    他們在銀座購物,繼三越、鬆屋等著名百貨公司後,又走進名牌專賣店。


    說是要買旅行用品,但誠看雪穗並無意買東西。他指出這一點,她聳聳肩,吐了吐舌頭。“其實我隻是想好好約個會。因為,今天是我們單身的最後一天呀,可以吧?”


    誠輕歎口氣,他總不能說不行。望著雪穗逛街的開心模樣,他回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四年時光,重新審視自己對她的感情。是啊,因為喜歡她,才會交往到現在。但是,決心結婚的直接原因是什麽?是對她深厚的愛情嗎?很遺憾,或許並非如此,他想。他是在兩年前開始認真考慮結婚的,因為那時發生了一件意外。


    一天早上,雪穗約他在東京一家小商務酒店見麵。後來他才知道,她為什麽在那裏投宿。


    雪穗以前所未見的嚴肅表情等候著他。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說著,她往桌上一指。那裏豎著一根透明的管子,長度大約隻有香煙的一半,裏麵裝了少量液體。“不要碰,從上麵看。”她加了一句。


    誠照她所言往下看,看到管底有兩個小小的同心圓。他把看到的情形說出來,雪穗便默默地遞給他一張紙。那是驗孕器的說明書,上麵說明若出現同心圓,便代表檢驗結果為陽性。


    “說明書說要檢查早上起床後第一道尿液。我想要讓你看看結果,才來這裏住的。”雪穗說,聽得出她本已確信自己懷孕了。


    誠的臉色想必極為難看,雪穗卻開朗地說:“放心吧,我不會生下來,醫院我也自己去。”


    “真的?”誠問。


    “嗯,因為現在還不能生孩子吧?”


    坦白說,聽到雪穗的話,誠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來。自己即將成為父親,這種事他連想都沒想過,自然也沒有心理準備。


    正如雪穗所說,她單獨上醫院,悄悄接受了墮胎手術。那段時期,大約有一個星期沒有看見她,後來她的舉止和之前一樣開朗。她絕口不提孩子的事,即使他想開口詢問,她也立刻察覺,總是搶先搖頭說:“什麽都別再說了,我沒事,真的。”


    因為這件事,誠開始認真考慮和她的婚事,他認為這是男人的責任。


    然而,誠現在卻認為,當時自己是不是忘了更重要的事……


    8


    喝著餐後的咖啡,誠看看手表,已經九點多了。


    高宮家與唐澤家七點開始的聚餐,從頭到尾幾乎全是賴子在說話,雪穗的養母唐澤禮子始終麵帶寬容的笑容扮演聽眾的角色。禮子是一位高雅的女士,她的高雅來自於理性。一想到明天也許會辜負她,誠不由得內疚。


    離開餐廳時大約是九點十五分。這時,賴子一如誠所預料地提議,時間還早,不妨去酒吧坐坐。


    “酒吧人一定很多,去一樓大廳吧。那裏一樣可以喝酒。”


    唐澤禮子首先讚成誠的意見,她似乎不擅飲酒。


    一行人搭乘電梯來到一樓,誠看看鍾,已過了九點二十分。四個人進入大廳時,背後傳來“高宮”的叫聲,誠回頭,筱塚正向他走來。


    “嘿?”誠故作驚訝。


    “你怎麽這麽慢?我還以為計劃中止了。”筱塚小聲說。


    “晚餐拖太久了,不過,你來得正好。”


    假裝交談幾句後,誠回到雪穗等人身邊。“永明大學畢業的校友就在這附近聚會,我去露個臉。”


    “何必在這時候去呢?”賴子顯然很不高興。


    “有什麽關係呢?和朋友之間的來往也很重要。”唐澤禮子說。


    “不好意思。”誠向她低頭道歉。


    “要盡可能早點回來哦。”雪穗看著他的眼睛說。


    “嗯。”誠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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