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剛破曉,一隻長得頗為肥碩的田鼠從籬笆地裏鑽出來,空氣還有些微寒,田鼠的皮毛上沾上了晶亮的露水。它往前竄了幾步,很快就找到了新糧食——那是被人加工過的靈藥。那鼠也知道是好東西,爪子一刨,叼著靈藥飛快地往洞穴裏竄。


    但田鼠還是慢了半拍。


    一隻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將它提起來,升至半空,和一雙還有些困頓的,屬於人族的雙眼對視。


    ——太史飛鴻忍不住打了大大的一個哈欠。


    真奇怪,他居然在這霜寒露重的地麵上睡了一覺,明明還答應了阿瀟幫一個小孩煮藥來著,自己怎麽就睡著了呢?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甜的夢,現在還不遠醒來,隻希望那夢能更長一些。


    太史飛鴻內疚地反思了好一會兒,從藥簍裏撿起一根薄荷放在嘴裏嚼了嚼,立刻,那種清冽的味道遍布口腔,太史飛鴻總算從昏昏沉沉中徹底清洗過來。


    至於這個吵醒了他,偷吃靈藥的小田鼠……


    太史飛鴻把藥材從田鼠嘴裏扯出來,這種遭受了鼠災的靈藥,無論如何也不能入藥了。但這麽放任生靈偷吃,容易不小心喂出一隻妖怪來,這也是要算在太史飛鴻身上的因果。


    經過了正軌的太衡劍派私塾的教導,太史飛鴻也不再是開始的鄉巴佬了。


    “抱歉啊,這藥不能給你。”太史飛鴻把田鼠捧在手裏,摸了摸對方的腦門,“不過,我有一些別的藏品可以補償。”


    他說著,在懷裏掏掏,翻出了一個夾子,打開來,全是各類的肉鋪甜點。這就是借居在寶絡仙子門下的好處,周圍基本都是女弟子,心靈手巧,大多都有些源自凡間的小愛好。陸塵瀟警惕不碰外人的東西,太史飛鴻就沒這麽多心思,別人送他就大大方方收下,時日一長,積攢了不少零碎玩意兒。


    ——就是香囊飾物居多,已經到達了每日換一根發簪都能持續一年的地步了。


    那田鼠雖然知道靈藥對自己有好處,但畢竟尚未通靈,被吃食的香味一激,頓時忘了之前的委屈,咬上了一枚最大的糕點,縱身一躍,就從太史飛鴻手上跳下來,飛快地竄入了洞穴。那餓死鬼的模樣逗得太史飛鴻不由莞爾一笑。


    太史飛鴻沒有把這個變故放在心上,他一鬆手,重新把食盒放入了芥子袋中,手臂一垂,就看見一條白紙從袖子裏飄出來了。


    這是什麽?


    太史飛鴻將其攝入手中,定睛一瞧,隻見上麵四個大字——勿疑阿瀟。筆畫很重,力透紙背,觀那字形,和太史飛鴻自己的手書別無二致。見狀,太史飛鴻不由目光一凝——


    這是什麽?


    ……


    陸塵瀟今日剛一出門,就看見太史飛鴻站在自家門口,憑欄——憑籬笆眺望,倒是頗有一股深沉的意味。這股子少年老成的味道非但沒有讓人肅然,反而像是小孩裝深沉一樣引人發笑。陸塵瀟不由挑了挑眉——


    他又怎麽啦?


    昨天晚上的太史飛鴻激動的要命,扯著陸塵瀟說了大半天的昏話,一會兒暢想日後淩雲禦風的模樣,一會兒又糾結起來自己是不是會拖陸塵瀟的後腿。那患得患失的模樣,和凡間的癡情兒女並無差別。陸塵瀟一開始內疚心作祟,還耐心安撫,沒想到太史飛鴻變本加厲,得寸進尺:他竟然想著兩人做個約定……


    陸塵瀟打死不做這種蠢事,要知道,誓言約定可都是有因果交纏。對於多情善感版本的太史飛鴻,他可一點也不想招惹——天知道太史飛鴻會想出什麽奇怪的約定來。


    當即,陸塵瀟就把太史飛鴻趕到後院裏,讓他專心修煉。


    太史飛鴻對於陸塵瀟的隱約的排斥態度一點也不介懷,但若是誤以為這廝會乖乖聽話,那也太天真了。這家夥一個人坐在後院裏嘿嘿嘿嘿傻笑半天,最後對著後院的那棵大榆樹一抱:“嘿嘿,樹兄,今兒我跟你說件事……”


    陸塵瀟隻想把這廝拖出去打死——他居然是主角,居然有那麽多天之驕子折在這人手裏,陸塵瀟就感到胸口悶著一口血,意不平,心不服。


    好在太史飛鴻最終還是沒有做出挑戰陸塵瀟下限的事情——比如對月狼嚎之類——不過,他倒是尷尬地補上了藥劑,問那個生病的小孩是否需要;但餘璉早已離開了。最終,太史飛鴻自己玩累了,趴在後院的木桌上睡著了。


    陸塵瀟總算得到了片刻的清閑。


    但還沒等內心狂暴的諸惡老祖進入夢鄉,他就聽見了晨雞唱曉的聲音——媽的,困,快要困死了。他的修為離無需睡眠還遠得很呢。


    陸塵瀟自暴自棄地用被子裹住頭,決定能在床上賴多久就多久。


    但這種妄想,很快被漸漸熱鬧起來的人聲打破了。陸塵瀟揉了揉還有些昏沉的額頭,不甘不願地起床了。他今日還要去見謝廬溪,以現在的身份,他還不敢放無上劍的鴿子。等陸塵瀟處理完一切之後,一出門,他就看見太史飛鴻站在門口,側對著他,衣擺下方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陸塵瀟還在納悶,太史飛鴻到底哪裏有不對的地方——對方已經轉過頭對他打招呼了:“起床了?”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熱誠,但和昨天晚上比起來,又溫文爾雅且彬彬有禮到了讓人感動的地步。


    閹|割版本的太史飛鴻似乎更可愛一點。


    陸塵瀟這樣想著,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有些惆悵。但他並沒有讓自己的這種情緒影響太久。和太史飛鴻簡單聊過,交代了那個餘璉的小鬼不翼而飛的情況後,兩人就相伴前進,最後到了傳送陣再告別。


    今日,陸塵瀟需前往雪峰山。


    但謝廬溪具體有何事,陸塵瀟卻依然不清不楚。


    剛剛踏入傳送陣,陸塵瀟就感覺到周身環境陡然一變,冷冰冰的寒風鑽入他的領口,袖子,吹得道袍鼓起,猶如風帆。細小的雪粒子打在臉上,帶來了細微的冷意。陸塵瀟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嗅到了一股冷香,清洌的,宛如梅香。


    陸塵瀟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漫山遍野的白雪,以及遠遠的看起來幾乎像是淡煙的梅樹。謝廬溪站在不遠處,他外麵裹著一身潔白的狐裘,隻有底端才露出道袍的五道金邊。他的表情仍是淡漠的,眉心的紅點熾熱如火。


    謝廬溪舉著一把油紙傘,傘上已經積了零星的雪,顯然,謝廬溪已經等了有會兒了。他看見陸塵瀟的時候,似乎抿了抿嘴,似乎有些譏笑的意味。


    陸塵瀟疑心自己眼花了。


    但下一秒,謝廬溪又恢複了那種生人勿進的淡漠。他對陸塵瀟頷首道:“來了?隨我來吧。”


    陸塵瀟警惕地不說話,也沒有跟著謝廬溪走。


    手執油紙傘的白裘青年扭頭望向陸塵瀟,似乎對他的抗拒感到困惑,他疑問道:“怎麽了?”


    陸塵瀟盯著他,表情有些陰霾。謝廬溪情緒有這麽外露嗎?不,不對,一定有什麽地方發生問題了。但表麵上,陸塵瀟還是很鎮定地回答:“那隻臭鸚鵡呢?”


    謝廬溪的手明顯頓了一下:“它有些鬧騰,我讓它去睡覺了。”


    “……”陸塵瀟沉默。


    剛才,他隻是以為謝廬溪心情不好。但這個回答一出,毫無疑問,他麵前的是一個冒牌貨。謝廬溪對那隻白毛鸚鵡比老子對兒子還誇張,怎麽可能掀起對方太吵?一意識到這個關鍵,陸塵瀟立刻找出了一大堆正牌和冒牌之間的差別——首先,謝廬溪身上一定會帶著劍,但冒牌貨沒有;其次,謝廬溪從來不穿的這麽厚,這麽奢華……


    陸塵瀟數了一半,又覺得哪裏不對了——


    他什麽時候這麽了解謝廬溪的方方麵麵了?


    “我們走吧。”冒牌貨繼續催促。


    陸塵瀟深吸一口氣,隻要他的身份不暴露,對於謝廬溪的人品,他還是相信的——哦,是基於他作為正道弟子的人品,而不是私交。但是對於一個頂替了對方身份,尤其是周身氣息都完全一樣的家夥,陸塵瀟的信任是完全不存在的。因此,他裝出一副著急的樣子:“我忘了一個東西,要回去……”


    他剛往後麵的傳送陣走了一步,就感覺到一隻冷冰冰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靈氣順經絡而下,冷得陸塵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冒牌貨彎著身子,靠在陸塵瀟耳邊,低笑了一聲,那笑聲就像是一根羽毛在陸塵瀟心頭輕輕地撓了一下,說不出低沉惑人——但一想到這聲音是和謝廬溪如出一轍,陸塵瀟雞皮疙瘩就起了一身。


    “這個小家夥倒是機靈。”冒牌貨慵懶地說,如果說謝廬溪本人冷清得到掉冰渣,那麽,冒牌貨就在上麵渲染了一層豔麗的色彩。但不知道為什麽,陸塵瀟總覺得對方的語氣,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你是誰?”


    “想知道?嘻嘻,不告訴你。”冒牌貨站起來,順手把陸塵瀟拎了起來,帶他去了不遠處的涼亭,再把他安置在座椅上。陸塵瀟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內心不斷地在揣測真相,和他一樣的奪舍……看起來不像。但對方確實是在控製著謝廬溪的身體,能做到類似的太多了,短短幾分鍾,陸塵瀟就想到了好幾個秘術,最常見的大概就是鬼魂附體。


    完成這一切後,冒牌貨摸了摸陸塵瀟的臉,他的手很冷,有種爬蛇經過的森冷感。冒牌貨在笑,他的眼睛裏有著一層一層蕩漾開的暈光,很美,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女墮落成了人間多情鬼魅的女鬼,說不出的蠱惑人心。隻用一眼,陸塵瀟就很肯定這是魔道的合|歡道修士。


    “果然是元陰之軀,再適合我不過了。”冒牌貨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又羞澀地掩麵一笑。這種肉麻的舉動讓他做出來,卻有著不勝春風的嬌羞之色,魅惑天成,“這麽多年,這麽多波折,我們最後還是能順利在一起了。”


    他的目光穿過陸塵瀟,似乎到達了遙遠而幸福的未來。


    而陸塵瀟,總算是想起了這個冒牌貨的身份——也對,謝廬溪本身的經曆就不算長,把相關的魔道修士過濾一遍,再鎖定合歡道,他幾乎是瞬間確定了那個名字:


    天姹魔女。


    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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