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50)


    晚上的永壽宮燈火通明,從門口的瑞獸燈籠到院子裏的琉璃彩燈,再到大殿裏的花燈彩照,對比起來,別說是富察氏的正院不能比,就是皇後的寢宮也比不上這裏奢侈。


    太過了些!


    皇阿瑪隻是去了園子,不是駕鶴西去永遠不回來了。他最討厭的就是鋪張浪費,像是自家額娘這樣的,叫皇阿瑪知道了,又該被訓斥了。


    因此以進門他就皺眉,吩咐桂嬤嬤。“燈減一半,把那些紮眼的都收起來。”節禮的時候拿出來用用那是喜慶,平常擺場成那樣這是給誰擺呢。


    桂嬤嬤小心看熹嬪臉色,輕輕的叫了一聲,“娘娘……”


    熹嬪之前還帶著笑的臉一瞬間笑意全無,但到底沒有將弘曆給懟回去,隻對著桂嬤嬤擺擺手,“聽四阿哥的吩咐就是了。”


    桂嬤嬤應了一聲,輕手輕腳的退下去。臨下去的時候還帶走了屋裏其他伺候的人,隻留下母子二人。


    熹嬪沒讓弘曆坐下,隻在榻上坐的端端的沒有言語。


    弘曆像是沒看見熹嬪的麵色一樣,拱手行禮之後,就坐在榻邊的椅子上,自己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臉色沒有剛進來的時候那麽難看了,不過一開口說話還有些涼薄,“……額娘叫兒子來,可是有什麽事?”


    “有什麽事?”熹嬪的臉拉了下來,“你這幾個月過來請了幾次安?”


    以前皇上在宮裏的時候,弘曆是早請安晚請安的,如今皇上不在宮裏了,他是十天半月都不見一麵。這次跟上次請安,中間都隔了一個月了。你說著當額娘的,從來沒有跟兒子這麽長時間沒見過,心裏能不記掛嗎?就是那時候被先帝接到暢春園,那也是十天被允許回來一次,總能見到的。可現在呢?沒有萬歲爺看著了,這兒子就把自己這個當額娘的給丟到腦袋後麵了。他現在可不是三歲不懂事的小兒了,是娶了媳婦的人了。這當兒子的都沒把親娘放在心上,那在兒媳婦心裏,這婆婆的地位也就那樣了。自己生養了兒子一場,不能落到這個下場吧。越發的連弘晝都不如了。弘晝是隔三差五的,隻要上宗學,必然會回宮的。回宮都是先給自己請安,然後才是見裕嬪。不為爭這個先後,就是覺得這事辦的叫人心裏舒服。一問那孩子,他是怎麽說的?說是養恩大於生恩。當然了,弘晝說這話她覺得舒服,弘曆說這話她必然是會覺得不怎麽順耳的。現在都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弘曆現在是不管親娘養娘,他都拋到腦後了。每天至少一半時間在宮裏吧,隻在阿哥院裏呆著,出來請安腿都遛細嗎?


    這是誰的過錯?弘曆成親之前可不是這樣的。這都是富察氏的過錯。


    熹嬪氣的上火滿嘴都是泡,壓著脾氣問道:“最近在忙什麽?”


    明知故問嘛!


    皇阿瑪並沒有給自己旁的差事。反貪的事皇阿瑪沒說繼續也沒說叫自己卸職,想幹的人還在幹著,不相幹的人都不去了。皇阿瑪沒說,應該也沒事。這不是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做功課,然後叫人送到園子裏叫皇阿瑪預覽。


    這些事沒有跟額娘細說的必要,他隻道:“也沒忙什麽。覺得功課有些不足,得用用功了。”


    皇阿哥的功課全在課堂之外!


    熹嬪想起之前弘晝無意間說起的這句話,很想拿來教訓弘曆,連弘晝都知道的道理你都不明白。想想還是算了,知兒莫若母,自己的兒子有多好麵子自己知道。真要剝了他的臉皮,這個隔閡可真就存在了。


    隻咬著牙點頭,然後話音一轉問道:“我還當你忙著呢。最近也沒見你過來……”


    弘曆有些恍然,有點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問了。不就是想問自己為什麽不來請安嗎?拐彎抹角的,親母子兩個什麽時候這麽生分了。心裏有些不自在,解釋了一句,“兒子成年了,皇阿瑪又不在宮裏,這總是進進出出後宮,瓜田李下的,也不好……”


    熹嬪愣了一下,這個理由吧,確實是站的住腳。真傳出什麽來,不管對誰都不好。尤其是對自己的兒子,可以說名聲盡毀,還要惹得萬歲爺震怒。


    她的臉色一下子就和緩起來,“還是我兒想的周到。”


    弘曆心說,不是您不能想的周全,是皇阿瑪跟皇額娘不在宮裏,您這是有了一種一下子就成了後宮之主的錯覺。可是您現在隻是個嬪而已,上麵還有齊妃呢。齊妃都沒嘚瑟,您這麽張揚真的好嗎?但想到確實沒給額娘請安,自己到底是理虧,隻道:“兒子叫富察氏過來伺候您,您覺得還稱心嗎?”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熹嬪拍了拍身邊的榻沿,“你坐過來咱們娘倆說話。”


    弘曆隻得挪過去,靠著熹嬪坐了。


    熹嬪拉著弘曆的手,“兒啊,你得相信,做額娘的對親兒子沒有壞心。”


    弘曆點點頭,這個是必然的。親娘不會害親子,但要不是親娘呢?心裏不受控製的就有了這樣的念頭。眼睛看著熹嬪,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當初是你滿意富察氏,不過兒啊,你想想,真正的大家閨秀哪裏會跟外男在梅花樹下三定終身,這是不檢點。但你看上了,你求了你皇阿瑪,我這當額娘的也就認了。橫豎富察家也確實是不錯。可這娶進門了,你再看看她的樣子,這都進門多久了,自己那肚子沒動靜,那高氏和富察格格都沒懷上,我這當額娘的心裏能不著急嗎?催了兩回,次次嘴上都應的特別好,但是過後還不是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把我這婆婆說的話隻當是個屁給放了……”


    弘曆皺眉,這話說的未免太粗鄙了一些。


    再說了,生孩子這事……富察格格那個才掉了孩子多久,養好都得個半年。高氏那邊,之前用過虎狼之藥避孕,如今想懷上那是難上加難。就福晉,每天從永壽宮回來累的臉都是白的,這也就是沒懷上,要真是懷上了也得被折騰沒了。


    但這話心裏有數去額不能這麽去說額娘,“……是兒子最近很少去後院……”直接給攬到自己身上。


    這話叫熹嬪更生氣,弘曆的院子裏五個人裏總有一個是自己的人,他有沒有去後院,去了後院都幹了些什麽,一晚上要了幾次水,她這邊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什麽沒去後院,兩口子黏糊的跟什麽似得。從成親到現在,幾個月的時間,都耗在正院了。這就罷了,可是弘曆為了媳婦,在自己麵前撒謊了。


    這叫自己這個當額娘的情何以堪。


    在熹嬪眼裏,自己是沒錯的,兒子是沒錯的,錯的隻有媳婦。天下大部分的婆婆都是這麽覺得的。在熹嬪心裏,就是不能叫富察氏在他們母子之間再這麽摻和下去了,要不然好好的母子情分要被這麽給斷送了。


    她沉默了一瞬,壓下脾氣,語氣緩和很多,“倒是我錯怪了兒媳婦,回去你跟她賠個不是,就說額娘老了,糊塗了,委屈她了……”


    這話哪裏敢受?


    弘曆就笑,“額娘也是,她是做媳婦的,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是該的,總是她有做的不當的地方……”


    他這一軟,熹嬪的理智馬上就回來了,拉著弘曆的手眼淚幾乎下來,“額娘如今老了,沒什麽可憂心的了。你皇阿瑪……額娘也不期盼什麽,這一輩子就隻你了。別覺得額娘對你媳婦苛刻,實在是你現在這年紀……院裏也就那幾個伺候的,以前瞧著還好,如今看著……也都不是什麽好的。額娘知道你跟你媳婦好,可是兩口子感情再好,子嗣的事也不可等閑視之,別的不看,就隻看看八爺和八福晉,早些年的時候,誰不說八福晉是個好的。哪怕那時候跟八爺的生母良妃關係不親密,可八爺也不計較,處處都寵著。八福晉也能幹,跟誰都能交往的來。可你看如今呢?子嗣不豐,夫妻感情也晚了,到頭來得到什麽了。尤其是八爺縱容八福晉導致的惡果……她的聲音慢慢的壓低,先帝多次對八福晉不滿,八爺也不在乎,後來了呢,不顯山不露水的你阿瑪登了大寶。兒子啊,這都是前車之鑒啊。這也就是額娘之前不怎麽滿意富察氏的原因。除了跟你私下見麵這個之外,還有些不能說出來的,比如她的行事做派,活脫脫又一個八福晉。女人太強硬了不好,太能幹了也不是全都好的。有些時候,這個強硬和能幹,就有些不合時宜了。什麽是合適的人選?像是如今的皇後這樣的品格的,就算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如今說這個……亡羊補牢吧。有那麽一個賢惠的在一邊襯著,你媳婦多少也會自省幾分。額娘的意思,選秀在跟前了,咱們找一個出身好的,如此有了孩子孩子的身份上也好看些。再一個就是品行上,有幾分跟皇後相似,就最好不過了……”


    這些話弘曆多少還是聽進去一些了。說到福晉跟八嬸一樣能幹,他微微皺皺眉,以前沒這麽想過,自然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可如今這麽一想,還真是越想越叫人覺得別扭。他一直沒言語,等著額娘把話說完,誰知道話說完了,意思弘曆也明白了,不就是要給自己後院添一個女人嘛!這有什麽?值得說了這半晚上的,扯東拉西的,不知道要幹什麽。原來目的在這兒呢?


    不過是仍在後院的女人,再不濟也是清秀可人,又不是吃虧的事,他笑著就應下了,“額娘看著辦吧。這事您不用跟我說的。”


    這話熹嬪聽著就舒服多了,嘴角不由的翹起,對此次參選的秀女還真就如數家珍了起來,“……瓜爾佳家姓大人雜,這個姑娘的出身庶出,不過他阿瑪還算得用……這個章佳氏也不錯,聽你舅媽說了,這家的姑娘長的很有福氣……”


    什麽舅媽?不過是鈕鈷祿家的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破落戶罷了。


    還有什麽長的有福氣?有福氣不就是胖嗎?說的這麽含蓄。


    很快,弘曆就沒有聽下去的欲望了。愛誰誰吧。總不會有太歪瓜裂棗的就是了。就真長的醜了也沒事,後院的犄角旮旯一扔,不缺她一碗飯吃就行了。


    壓根就沒當一回事的弘曆看著一臉慈愛為自己算計的額娘,手在袖子裏緊緊的攥著那副絹花,心裏在一萬遍的問自己,這是自己的額娘嗎?可再問一百遍,答案還是一樣的,那就是——是!這肯定是自己的親娘啊,要不然誰為自己費這些個心思。


    熹嬪說的滿意了,對兒子肯定華的態度滿意了,於是滿意的放弘曆走了。


    弘曆出了永壽宮,心裏卻更沉重了。這人要不是自己的親娘,那這做戲也未免做的太真了一些。


    腳步一轉,直接去了裕嬪宮裏,給裕嬪請安去了。


    裕嬪耿氏是養母,這本就是應該的。


    更是對於弘曆的到來嚇了一跳,“怎麽這時候來了?吃了嗎?怎麽不早點歇著?有你媳婦天天問安我就很高興了,你忙你的去。給你幫不上忙,可別叫你再我費心了。”


    “耿額娘說的這是什麽話?”弘曆臉上帶了笑扶著耿氏坐回榻上,順手撩了袍子在邊上跟著坐了,“兒子就是想您來,過來看一眼,心裏才能踏實。”


    耿氏就笑了,弘曆和弘晝啊,這哥倆的嘴,真是會哄人的很。隻要兩人願意,就能哄的人通體舒泰。這麽想著,就招手叫丫頭,“拿吃的來。”


    一水的都是弘曆打小就愛吃的。


    拿了在手裏,還是熱乎的。


    弘曆邊往嘴裏送,邊道:“耿額娘知道兒子要來?”


    送點心的丫頭就笑:“娘娘哪裏就能神機妙算了。不過是天天備著,等著阿哥爺來罷了。”


    弘曆馬上就感動了,這兩個額娘,真真是把他放在心坎上的。親額娘愛操心大事,耿額娘是生活上的事處處操心,吃穿用度永遠能安排的叫自己最舒服。


    見耿額娘看自己吃的滿意就露出滿足的笑,心裏一動不由的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耿額娘親生的……”


    弘曆是耿氏養大的,打小什麽脾性她最了解。都說三歲看老,有很多東西是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化的。比如他的一些小習慣,眼睛連著眨三下,這是想要試探。


    在弘曆說話之前,一看這動作,她就戒備起來。不知道是要試探自己什麽。可是千想萬想都沒想到他問的是這話。怎麽會懷疑鈕鈷祿氏不是他的親娘呢?就四爺那眼裏不揉沙子的性子,誰弄虛作假一個試試看。


    太驚訝了,以至於都沒及時回答弘曆的問題。


    她帶著幾分驚慌之色,“怎麽會這麽問?誰胡說八道什麽了?”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倒是反問了一句。


    可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個態度。弘曆的心往下沉,臉上帶著笑,眼裏卻難得的認真起來,“沒什麽,從小到大人家都說兒子長的不像額娘……”也不像阿瑪。


    “像先帝嘛。”耿氏馬上給了這麽一個答案。你能懷疑你不是鈕鈷祿氏生的,卻而不會懷疑你是萬歲爺親生的。隻要是萬歲爺親生的,那先帝就是親祖父,孫子像祖父,沒有問題。至於像不像鈕鈷祿氏或者是鈕鈷祿家的什麽人,這誰知道又說的清呢?


    弘曆一口一口吃著芸豆酥,沉默了良久,突然轉移話題道:“皇額娘都五個月了,也不知道身子如何了?兒子想叫富察氏去瞧瞧,帶什麽禮過去可有什麽講究。五個月有什麽忌諱……富察氏沒生養過,好些都不怎麽懂,可別犯了忌諱……”


    她不懂,她身邊的嬤嬤懂啊。富察家不會不給出嫁的女兒配個知根知底的老嬤嬤的。


    心裏這麽想著,嘴上卻應付的極快,“五個月胎都穩了,月份也不算大,活動尚能自由……差不多也不害口了,想吃點什麽吃什麽,沒什麽好忌諱的……”


    五個月不害口了?


    自己是九月二十五的生辰,要是沒算錯,懷上自己五個月的時候正在那一年的五月。額娘不知一次的說過,過了端午送來的酸杏,一口氣能吃半籃子,覺得可口的很。可五個月的孕婦不是不害口了嗎?誰能吃半籃子的酸杏?


    懷疑就跟雜草一樣,在心裏瘋長了起來。


    等弘曆走了,耿氏就奇怪的笑了一下。弘曆一問五個月的孕婦她心裏就有數了。兩人一塊養孩子,誰是怎麽教育孩子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鈕鈷祿氏跟弘曆說話,向來是喜歡把懷孩子時候的苦難放大到一百倍,好叫弘曆知道,她這個親生母親要比自己這個養母為他付出的多的多。說什麽吃了半籃子酸杏子,那酸杏確實是半籃子,可是卻是洗幹淨之後,用蜂蜜和桂花糖醃漬了十天之後,水分都幹了,酸酸甜甜的,半籃子杏兒隻得了一盤子杏脯,她一個人吃完了。就這麽點事,說給弘曆的時候就成了弘曆在娘肚子裏鬧騰的,吃不下睡不著,隻吃些沒人要的,酸杏一吃就是半籃子。這事不光弘曆知道,弘晝也知道。弘晝這小子還親自試著去吃酸杏了,確實給酸的夠嗆。打那之後他就覺得額娘懷孩子真不容易,對這個親娘倒是比養母親近了兩分。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因此過了這麽些年了,誰也沒再說過那半籃子酸杏的事。孩子問了她就承認,多餘的解釋半句都沒有。


    可誰能想到呢?事隔這麽多年,當年一言半語的謊話,卻成了一個□□。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身後的丫頭低聲問耿氏,“娘娘,這些點心……”


    “喂卷毛去。”耿氏轉身回臥室,這句話說的半句感情都不帶。


    丫頭的肩膀縮著,端著點心出去了。


    卷毛在院子裏撒歡,它是一條棕黃色的卷毛獅子狗。


    說是專門給四阿哥做的點心卻都喂了狗,小丫頭渾身都打了一個冷顫,這個……不能多想,也不該多想的……


    弘曆從裕嬪哪裏出來,腳步有些踉蹌,回到院子,就一頭紮進書房。


    高氏輕輕的推門進去,端著茶放在桌上,默默的站在一邊不敢言語。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這位爺已經冷落了自己很長時間了。


    弘曆坐在椅上,覺得書房裏叫人無端的憋悶起來,“把窗戶都打開……”


    高氏瞧了窗戶一眼,都打開著呢,“今兒天氣悶熱,許是有一場大雨……”她走過去,欠身站著,“要不爺寬寬衣,許是就涼快些了……”


    弘曆將桌上的熱茶抬手就拂下去了,“……大熱天的捧熱茶進來,這是誠心要熱死爺啊……”


    高氏不敢言語,心裏卻覺得,其實四阿哥跟萬歲爺還是挺像的。據說萬歲爺登基以前,脾氣也不是好的。遇上不順心的敲敲打打的再所難免。她的姿態放的更加謙卑,招手示意小丫頭過來打掃茶杯的碎片,自己將手放在冰盤的冰上,直到手上的溫度下來了,才伸過去給弘曆寬衣解帶。


    冰涼的小手將心裏的煩躁暫時壓下去了。衣服一去,確實覺得好了很多。


    高氏將手裏的衣服一抖,轉身就要搭在一邊的屏風上,可這一抖,輕飄飄的有東西從衣服裏掉了出來,她蹲下去撿起來,不由的‘咦’了一聲。


    弘曆蹭一下過去一把奪過來,“做什麽?規矩呢?主子的東西也是隨便能翻看的?”


    一聲聲斥責嚇的高氏幾乎失聲,“不是……不敢的……爺!”她沒太看清上麵畫的是什麽,隻隱約看見一個美人在船上,還有從遠處伸出來的亭子一角,“奴婢隻是覺得這亭子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弘曆的動作一下子就頓住了,“見過?”他一把過去抓住了弘曆的肩膀,“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呢?


    高氏心裏有些酸酸的。看來這位阿哥爺是有看上了別的姑娘,這幅畫上的那個姑娘,怕是爺的新歡吧。肩膀被抓的生疼,叫她的理智迅速回籠,“見過……肯定是見過……”但是在哪裏見過你呢?


    在一邊將碎茶盞撿起來的小丫頭低聲道:“奴婢記得,姑娘的書房掛著一幅畫,畫上也有那麽一個亭子……”


    原來蹲在一邊的小丫頭也瞧見那幅畫了。


    弘曆的眼睛就尖厲了起來,看著小丫頭的眼神像是帶著刀子,“叫什麽?”


    “魏……魏紫……”小丫頭渾身都開始顫抖了,抬眼瞧了一眼弘曆,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猶如受驚的小鹿。


    弘曆不由的不忍了起來,“以後不要跟在高氏身邊伺候了,去正院找福晉,重新安排差事去吧……”


    魏紫看了高氏一眼,低低的應了一聲,慢慢的退了出去。


    高氏沒搭理魏紫,隻是想著掛在自己書房的到底是哪幅畫。


    弘曆卻已經叫人去將畫取來了,展開一看,高氏輕輕的‘啊’了一聲,“奴婢想起來了額,這亭子是大明湖邊的,您瞧,這亭子掛著的鈴鐺是不是有些奇特?”說著,她就笑起來了,“這畫是奴婢早年畫的,早年跟祖父母出門,曾在濟南的大明湖遊湖逗留過,這幅畫就是你奴婢幼年所做,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將這東西翻出來還掛上了,叫人瞧見了,真要貽笑大方了。”


    高氏說著,就小心的看弘曆的臉色,見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幅畫上,她知機的馬上閉嘴,默默的退到一邊。


    弘曆擺擺手,“你退下吧。”


    高氏低著頭慢慢的退下去。一出門就低聲問吳書來,“魏紫呢?”


    我哪知道什麽魏紫姚黃?


    吳書來三緘其口,閉著眼跟菩薩似得。


    高氏跺腳狠狠的瞪了吳書來一眼,每根的人果然就是靠不住,見風使舵的本事誰都比不過。回了房,才問另一個丫頭,“魏紫呢?”


    這丫頭搖頭,“沒見回來。”


    高氏的臉就迅速的沉了下去,“書房的畫是誰翻出來掛上去的?”壓箱子底的東西怎麽就那麽巧就給翻出來了。翻出來也就罷了,還偏偏剛好趕上阿哥爺也拿了畫著同樣一個地方的一幅畫,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


    果不其然,這丫頭先是迷茫,繼而就道:“書房不都是魏紫打理的嗎?”


    這個死丫頭!她這是攀上哪個高枝了?這明顯就是算計好的。


    是誰呢?


    福晉嗎?不對!去福晉那裏,是爺臨時吩咐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招手叫小丫頭過來,“悄悄的去打聽打聽,魏紫在福晉院子裏分了什麽差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差事?


    “你想要什麽差事?”富察氏閑閑的撥弄著指甲套,頭也不抬的問道。


    魏紫縮著肩膀跪著,十歲出頭的小丫頭顯得又瘦又小,她頭也不敢抬,隻看著眼前飄著玫瑰花瓣的木盆,花瓣飄在水麵上,悠悠蕩蕩,嫩白的腳背在水麵下時隱時現。她膝行幾步,跪在腳盆邊上,伸出一雙纖細的手伸進了水裏,“若是福晉不嫌棄,奴婢願為福晉的洗腳婢……”


    富察氏看著蹲在地上的魏紫笑了,“好個見風使舵、能屈能伸的聰明丫頭!”


    魏紫不言語,像是沒聽到一樣,兀自忙活她的,不時的還問一聲,“摁這裏舒服嗎?”


    “舒服。”林雨桐伸著一雙短胖腿,將腳搭在四爺的腿上,叫四爺摁壓。


    腿腳都腫了,腳上壓下一個肉窩窩好長時間反彈不上來,四爺手底下一下又一下的摁著,還不時的問一聲,“疼嗎?”


    不疼啊!就是漲的憋的難受。


    “沒事!”林雨桐叫他摁的不舒服,想將腿收回來。


    “高血壓吧?”四爺現在對這些常識知道的不少,要是孕婦血壓高,可能會導致腿腳浮腫。


    但林雨桐並不高血壓,“還是胎兒壓迫的。”


    這就真沒辦法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躺著吧。”四爺沒別的辦法,幾百年後也一樣沒有辦法不是嗎?隻有躺著,別走動了,如此能緩解一下症狀,但這症狀肯定是不能消失的。還得繼續受著。


    可不得受著嗎?


    躺平了,肩膀脊背老腰連同胳膊腿好似都舒服了。


    四爺把手搭在林雨桐的肚子上,趴在她肚子上聽裏麵的胎兒心跳,然後就覺得這邊一拳那邊一腳,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跳的亂極了。想問這是幾個,到底是不敢。心髒強大如他,都有些膽戰心驚。


    “你忙你的去吧。”林雨桐推四爺,他那眼神看著就跟要生離死別似得,叫人老不自在了,她身體轉了轉,叫自己躺的舒服點,然後轉移話題,“沒什麽大事叫你忙的?”


    怎麽沒有?多著呢。


    可誰知道你這麽能幹,給我來了這麽一下。生一個就夠了,懷這麽些,愁死人了。


    情緒這東西容易傳染,他盡量叫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沒什麽大事,安排下去有人操作,滿朝上下沒什麽煩心事……”


    騙人!


    第二天,四爺就打臉了。騙人的話還言猶在耳,然後他的兒子弘曆就跪在他的麵前,跟他坦白來了,“……兒子有罪……”


    這個開場白啊!真是叫人一言難盡。


    “又幹什麽了?”四爺這年夏天清瘦很多,又陪著林雨桐打坐練功,林雨桐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四爺是為了作陪,可這麽下來,他是越發顯得精神矍鑠而且更加年輕起來了。坐在那裏,袖子卷起來露出粗壯結實的手臂,叫人一瞧就知道充滿力量。這樣子的阿瑪叫弘曆覺得陌生極了,好似年幼的時候,那時候的阿瑪都顯的沒有現在年輕。


    長壽的帝王對於皇子們來說,就是一場災難。大阿哥弘暉應該慶幸自己早早的沒了吧。要不然三十多歲的兒子還沒有四十多歲的老子精力旺盛,這個結局必然是比一方早夭更悲劇。


    他也為自己默哀了三秒,這才收斂心神,忽略了之前對皇阿瑪用了一個‘又’字的不滿,低聲道:“兒子做錯了一件事,如今認錯來了。希望又機會彌補自己的過失。”


    四爺‘嗯’了一聲,一邊繼續批自己的折子,一邊示意弘曆說他的。


    弘曆舔了舔嘴唇,這話說出來,還是有些艱難的。鬧不好皇阿瑪真可能就會發一場大火。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在四爺第三次抬頭看他表示催促的意思之後,弘曆才端端正正的跪好,“……濟南巡撫和山東總兵,有調換髒銀贓物之嫌疑,隻是朝廷當時正在為浙江之事犯難……兒子就暫時將這事給壓下了……”


    壓下了?


    四爺抬起頭,“以次充好,都充入國庫了?”


    “沒有!”弘曆趕緊搖頭,放入國庫的銀子這個不能開玩笑的,怎麽玩這裏麵都能玩虛的。他低了頭,“兒子叫人用這個做抵押,從銀行往出貸款然後還給戶部……”


    從銀行質押出銀子?


    “暗押?”四爺放下手裏的折子,看向弘曆。


    弘曆的頭低的更厲害了,這點把戲果然是瞞不過皇阿瑪的眼睛,“是!是用暗押。”


    暗押就是不看抵押物,憑的全都是抵押人的信譽。


    弘曆抵押的不是東西,是他這個皇子阿哥的身份。以這個身份,就算是那暗押的是個空盒子,那銀子也不至於還不起。所以,銀行會貸款給這類身份的人。老九為了籌措給他媳婦的定錢,如今纏著十六要做的就是這個暗押。


    四爺輕笑一聲,“怎麽?玩不下去了?你十六叔等著急用銀子,你這邊的銀子還不上的話,暗押的箱子就要被開啟了。你不敢叫這個箱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你說著裏麵是貪官的贓物,可要是東西不值錢,這就是窩贓案,還是將堂堂的大清四皇子給牽扯進去的窩贓案。”這得多駭人聽聞啊。“你怕了!怕爆出來朕會不饒你,所以你主動上門了……”


    對!都對!


    除了這個,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兒子想親自去查這兩個人,這次不查的清楚,兒子隨皇阿瑪處置,絕對不會半點怨言。”弘曆信誓旦旦的表決心。


    四爺轉著手裏的鎮尺,這個案子要說熟悉,自是弘曆這種從頭到尾都經手的人最熟悉。要說對這次涉案官員的憎恨,沒有誰比弘曆的恨更深。愛麵子的皇四子被擺了一道,差點跌進去起不了,弘曆心裏怎能不記恨。


    記恨了好,記恨了下手就不會留情。


    “你要去山東……”四爺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弘曆大喜,“兒子一定將事情辦的妥妥當當。”


    山東……濟南……大明湖……


    湖邊的亭子……湖上小舟……舟上的姑娘……


    如同蕩漾的夢,連同心都跟著晃悠了起來。


    不該去的,理智是這麽說的。不管自己是誰生的,再找尋這個答案一點意義都沒有。自己是熹嬪生的,這是對自己最有利的答案。


    可是夢裏,好似總有個人站在大明湖畔,輕輕的呼喚,拽曳著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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