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曖臉上一滯,手上捏著半塊茶點頓在那兒,眼中滿是茫然不解。(.$>>>棉、花‘糖’小‘說’)


    “兄弟?我何來什麽兄弟?廠臣莫不是……”


    她瞧著他那副冷凜凜的樣子,話又咽了回去。


    徐少卿低手擱了茶杯,目光炯炯,果然沒半分說笑的意思。


    “這事非同小可,公主千萬想清楚些再答臣。”


    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先前說有話說,現下卻又提起什麽“兄弟”來,叫人怎麽也捉摸不透。


    回想這十多年,大頭都在庵堂裏,那時節日子千篇一律,能記著的事,還不如這幾月多。


    至於幼時在宮裏,日子太短,早已記不清許多,但母妃膝下隻有她一人是確然無疑的。


    莫非離宮時,母妃又有了身孕?


    她記不起,也無從知曉,想來想去仍是沒個頭緒,忍不住問:“廠臣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臣早也料想公主那時年紀尚幼,不知個詳細。”


    他撩著袖子提起茶壺,給她的盞中添了些水,複又輕歎道:“此事臣也是剛剛得知個大概,確不確的也沒個準信兒,本不該讓公主憂心,隻是其中牽涉重大,若不及早讓公主有個準備,便是臣的罪過。”


    她從這話頭裏嗅出了不安的味道,不自禁地側過身來,與他相對著。


    “臣這裏有幾句話,說出來供公主參詳。據臣所知,宮中內檔確有記載,先帝駕崩的那年曾巡幸東南,慕貴妃伴駕,途中身懷龍種。先帝殯天三月後,貴妃娘娘才產下皇子,然而卻是個死胎。那時因公主也已奉旨去弘慈庵禮佛,後宮便算她無所出,賜與先帝殉節。”


    高曖口唇微張,隨即又咬唇將話頭咽了下去。


    對她而言,這事可算是石破天驚,原來自己竟真有個未曾謀麵的弟弟,可是既然他知道那可憐的孩子一出生便離了人世,為何卻還來問她?


    她隻覺一頭霧水,可轉念想想,似是又從那話中悟出了什麽,隻是那念頭太過匪夷所思,實在不敢往深處去想。


    徐少卿像潤喉似的又抿了口茶,冷凜的目光卻瞥著門外。


    “公主的兄弟便是大夏的宗室血脈,臣說句大膽的話,若當真早夭了,雖說是損了一分江山氣運,可也是命中之數,然而倘若不是這般……”


    “廠臣可是聽說了什麽?”


    她衝口一問,連手也抖著,心中不知在期待些什麽。


    他瞧著她那來興勁兒,不由暗歎,到底是吃齋念佛長大的,心頭寬,全然看不出這其中的深淺。


    看來,話還須再點透些。


    “公主許是忘了,那孩子雖是皇子,可也跟公主一樣,流著夷人的血脈,身份特殊,倘或他此刻已長成少年,又身在夷疆,被些別有用心之人慫恿,公主以為後果將會如何?”


    高曖悚然一驚,半晌怔怔不語,腦海中反複品著他這幾句話,越想越覺心驚肉跳。[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廠臣的意思莫非是……這回夷疆之亂便是因著他?”


    他狐眸中閃過一絲嘉許。


    到底還是個通透人,稍稍多費些口舌,便也點醒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夷疆既是出了亂子,朝廷絕不會坐視不管,就算眼下支應不開,早晚也會騰出手來。到時天兵一至,齠齔不留。倘若查證那叛首與慕妃娘娘和公主有所牽連的話,屆時獲罪的可就不是他一人了。”


    這幾句話如同洪鍾大呂,她隻覺雙耳嗡嗡作響,恍惚了片刻,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仍有些難以置信。


    “廠臣,你可能確信……那孩子就在夷疆麽?”


    “其實臣今日要公主來,便是為此。”


    他將麵前的茶盞向旁邊拂了拂,手搭在桌子上,微微湊近了些:“臣之前說了,這事也是剛剛得著信兒,不明真偽,但夷人這次作亂,卻推了個少年為首,卻是確鑿無疑。可當年小皇子早夭是宮中明文所載,定了案的,如今怎又憑白冒出一個來?這其中定有原由。”


    她心中也自為這個納罕,聽他這麽一說,不由更是奇了。


    “廠臣這話莫非是說,有人故意這般做,為的就是……”


    話剛出口,卻被他突然截住話頭道:“臣什麽也沒說,無非是給公主提個醒,雖說這次南下夷疆是奉了聖命,但如今情況有變,便先不用急,索性在這陵川城內多將歇幾日,待臣把那頭都摸清了,再拿個章程出來,與公主參詳,可好?”


    他表麵上說得輕描淡寫,實則更顯得這事處處透著凶險,若別人處心積慮害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不通世事,自來也沒什麽主張,如今還是要靠他。


    回眼看過去,見那雙眸子不知何時又斂去了寒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色,又似乎蘊著些別的意味。


    她雖是有些懵懂,卻也知道這世間萬物都有緣法,樣樣抬不過個理字,怎的到他這裏,就全然不同,變得難以捉摸了呢?


    高曖忍不住想,假若皇兄沒有降詔讓自己回宮,該當這輩子也見不到眼前這個人才對,莫非就為那陰差陽錯的一晤麵,便叫他惹上了心田,從此把一切都改變了。


    若這真是緣,天意又應在何處?


    “廠臣,我有句話想問,不知能否誠心相告。”她醞釀了半天,終於說了出來。


    “公主請問,臣知無不言。”


    徐少卿答得恭敬,纖長的手指拈著茶杯蓋,又在閑雅至極地輕拂著盞中的沫子。


    這模樣讓她微覺心慌,瞧不出有幾分真心實意,想了想還是問道:“雲和不過是個閑廢的人,咱們又素不相識,廠臣為何如此費心,處處幫襯著我?”


    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再木訥的人,總也有幾分死心思,何況本就不是個蠢人,這話早晚會問出來。


    輕輕擱了茶盞,眼望著窗外,悠然道:“臣祖上原是在冊的淘金戶,大夏開國兩百年,這天下的礦都叫官家占了,想淘也沒個去處,要活命就隻有務農為生。可朝廷定下的戶籍改不得,金子照樣得交,於是便隻能收了莊稼,打了糧食,賤賣了,再換成金交與官府。遇上年成好,交了課金興許還能勉強糊口,若是遭了災,便隻能逃荒,越逃越窮,越窮越逃,幾輩子下來就不知到了哪裏……”


    她見他答非所問,突然敘敘的說起往事,更是奇怪,可聽他用平淡的話語說著諸般慘事,卻是聞所未聞,不由又為之吸引。


    隻聽他繼續道:“那年家鄉發了大水,烏泱泱的決堤而來,不知死了多少人。家裏房也毀了,田也淹了,可東家的租子和官府的課金照樣要交,娘和姐姐逃不動,都餓死了,爹帶著我一路乞討到了京城,自己也不成了。臣那時才隻五六歲,哭得死去活來,偏巧碰上個人,願出棺材錢把爹葬了,隻讓我跟他走,臣便這麽稀裏糊塗進了宮。”


    說到這裏,他聲音也沉了下去,眼神中少有的含著愁苦,仿佛又回想起了當年的淒然無助。


    高曖從沒聽過這等人倫慘事,卻也被觸動了心弦,原先隻道自己是個可憐人,如今和他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不值一提了。


    “廠臣莫要難過,那些都已是過去的事,如今你身居高位,也足以告慰父母和長姐在天之靈。”


    徐少卿緩緩搖頭,沉沉地笑道:“公主誤會了,臣並不是覺得難過,隻是想想從前,覺得恍如隔世,現下這些都不像是真的。人這一輩子,興許隻有遭逢大難,把苦都吃盡了,才能否極泰來。”


    他說著,又轉向她,餘盡的笑意中帶著幾分別樣的意味。


    “那日奉旨去弘慈庵,臣一見公主的麵,不知怎的便想起當年的自己,雖未曾謀麵,但心中不自禁的便當做舊相識一般貼近幾分,事事都想周全些。”


    這幾句話說得言辭懇切,高曖不由心中感動,想酬謝兩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卻自顧自地又續道:“恕臣直言,公主是敬佛之人,這忍氣高了,爭氣便嫌不足,為人處世切不可如此,有一分便爭一分,臣本是個將死之人,沒料著會有好日子過,如今在奴婢裏卻也算是出人頭地。所以臣勸公主,善思慎行,多多為自己打算,臣自會一如既往的幫襯著。”


    她不由暗暗苦笑,自己這隨遇而安的悶性隻怕一輩子也改不了,善思慎行,也不過是為了過些平靜的日子,要像他說得那般為自己謀劃,可真不知該怎麽好了。


    不過聽了他這番言語,倒也解了個心結,不禁心中一暢。


    徐少卿把這樣兒都瞧在眼裏,卻也沒說破,端起茶盞正自品著,樓下街市卻突然哄鬧起來。


    “公主安坐,臣去瞧瞧。”


    他起身來到窗口向下張望,便見那街市雞飛狗跳,人人爭相奔逃,早已亂作一團。


    “廠臣,出了何事?”高曖自然也聽到了異動,站了起來。


    他劍眉一蹙,正要說話,卻聽門口有人叫了聲“督主”。


    那冗髯檔頭隨即神色匆匆地跨了進來,先向高曖行了一禮,便湊到徐少卿身旁,剛想附耳過去,便聽他冷然問:“外頭出了何事?”


    那檔頭微微一愣,隻好拱手道:“稟督主,陵川知府葉重秋請督主即刻回驛館……”


    頓了頓,又湊近些低聲續道:“夷人大軍已從三麵圍城而來,前鋒距這裏已不足五裏了!”


    徐少卿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寒意重現,冷然一笑:“回驛館?嗬,叫人即刻去回話,就說本督在陵川城正門上等著他,若一刻工夫還未到,本督便請出王命令牌,將他就地正法。”


    “屬下遵命。”


    “回來,你先親自護送公主回驛館,該怎麽用心護著,不用本督交代吧?”


    “督主放心,屬下明白。”


    徐少卿轉過頭來望著高曖,拱手道:“事出突然,請公主即刻回驛館,千萬不可外出,待那頭事畢,臣便即刻回去。”


    她見他冷凜的臉上帶著些剛毅和決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微微頷首:“廠臣一切小心,雲和靜候佳音。”


    柔糯的語聲傳入耳中,像是溫暖的叮嚀,他心中泰然,緊蹙的眉頭也隨之舒展開了。


    他慨然一笑,隨即向後躍起,如離弦之箭從窗口躥出,輕飄飄地落在街對麵的屋簷上,又像靈貓般朝南城正門奔去。


    高曖目送他輕捷矯健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心中帶著幾分牽掛和悵然,輕輕歎了口氣,這才轉身下了樓。


    那檔頭備好了車駕,恭敬地服侍她上去坐好,自己親自駕車折轉向北,直奔驛館而去。


    此時街市比方才更加亂了,哭喊聲,慘叫聲,衝撞聲,嗬斥聲……不絕於耳,恍如修羅地獄,所幸那檔頭驅車倒是飛快,片刻也沒停留。


    高曖坐在車內,雙手合十,閉了雙目,口中默誦著經文。


    不知怎的,她這次竟沒有亂,經文也誦得順暢通達,隻覺心中一片澄明,萬事不縈於懷,仿佛身處這紛亂之中,反而覺得超脫。


    車子一路前行,忽然左拐,轉入一條巷子。


    外頭嘈雜的聲音漸漸小了,想是此處僻靜,往來無人。


    那檔頭揚鞭催馬,口中叫道:“公主莫急,這裏路近,前方不遠便到驛館。”


    他話音未落,外麵便“呼呼”風響。


    高曖心中一沉,就聽“鏘鏘”的金石相交聲傳來,幾柄鋼刀隨即穿進車內,殷紅的鮮血瞬間染紅了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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