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認真說起來,像鄭鴻逵這樣一手打理巨額流水的生意,夾帶點私貨、吃些回扣是行業的潛規則,古往今來莫不如此,就算在21世紀也很常見。若說與別家掌櫃有何不同,就在於鄭鴻逵這個掌櫃是東家的親兄弟,而且鄭家買賣做得太大,隨便克扣一點就是幾十萬。


    鄭鴻逵沒想到這麽隱秘的事情被錦衣衛知道了,心中驚疑不定,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很是難看。


    這些秘辛,是周國新喝了幾次花酒,花了不少銀子,從福建的同行手裏挖出來的。錦衣衛在鄭家安插的坐探雖然是為了防止對有實力的武將對朝廷不利,但是順手打探到的這些雞鳴狗盜的消息,也會記錄保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鄭芝龍受撫之後,雖然行事高調,但是對官職和仕途還是頗為看重,在周國新最期待的“謀逆”方麵並沒有什麽破綻,而鄭鴻逵作為鄭家兄弟裏最熱衷功名利祿的人,在這方麵更不可能有把柄讓人抓住。周國新隻好從側麵著手,挖出鄭鴻逵的這些糗事,希望能夠鎮住他。眼見鄭鴻逵臉色難看,周國新以為他會屈服,得意地說:“鄭芝龍倒行逆施,狂妄自大,瓊州營天兵一到,鄭家上下必成齏粉,識時務者為俊傑,鄭四爺可要想好了……”


    鄭鴻逵咬牙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麽錦衣衛會和瓊州營沆瀣一氣,但是僅憑這些就像讓我背叛鄭家,你未免也太看輕我了。”他剛才權衡了一下利弊:瓊州營勞師遠征,鄭家家大業大,真打起來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假如為了這點事自絕於鄭家,屆時鄭家如果打了勝仗,那就裏外不是人了,何苦來哉?反正自己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了,就算把自己中飽私囊的這點事告知大哥,也不會更壞到哪裏去。


    周國新沒想到鄭鴻逵這樣硬氣,冷笑一聲:“鄭四爺,本來敬你是條漢子,想給你留點臉麵,沒想到你不識抬舉,那就不要怪我把事情做太絕了。”


    鄭鴻逵心裏暗叫不好,還有比這更棘手的事?他硬著頭皮回答:“願聞其詳,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後手?”


    周國新繼續念紙條後半部分的內容:“鄭鴻逵常年往來東瀛,尤以平戶駐留之日最多,聞其肆意出入田川氏內宅,與田川氏來往甚密,而幼子田川七左衛門為何人血脈不得而知,疑為鴻逵所為……”


    鄭鴻逵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這種有違人倫的荒謬傳言,居然被錦衣衛正兒八經當做情報記錄下來,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周國新嘿嘿笑道:“鄭四爺,這張紙往鄭芝龍手裏一送,你說他是信你呢,還是信咱們錦衣衛?”


    鄭鴻逵伸手去取桌上架著的一把倭刀,咬牙切齒道:“你們太無恥了,這樣血口噴人,欺人太甚……”


    幾名錦衣衛臉色一變,紛紛抽出繡春刀,周國新喝道:“鄭老四,你敢在錦衣衛麵前動刀?你和你大哥的前程都不想要了嗎?”


    鄭鴻逵充耳不聞,緩緩抽刀出鞘,刀身發出了雪亮的光芒,讓對麵幾人氣勢為之一滯。這柄刀是他花了大價錢從日本武士手中買來的,據說是日本十大名刀之一,名叫“菊一文字則宗”。其實這是鎌倉時代後鳥羽上皇時期備前國刀匠則宗所鍛的一係列日本刀的總稱,均為太刀,後人為了省事,把這些刀統統稱為“菊一文字則宗”。傳說這種刀刀身泛光,殺人不見血,刃部刻有代表皇家的16瓣菊花家紋,常被用作皇家禦製兵器。


    鄭鴻逵一字一句說道:“我曆來敬重大哥,也敬重田川氏這個嫂子,私通大嫂這種讓家門蒙羞的醜事,絕無可能。你們處心積慮想要毀了我,還捏造這樣莫須有的罪名給我,不給我活路,我就與你們同歸於盡,也好過被你們這樣的惡毒謠言中傷。”


    周國新冷靜地說:“鄭老四,不管這事是真是假,隻要捅到你大哥麵前,隻要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就會猜疑。你想想,鄭芝龍離開平戶是天啟四年(1624年),之後繼承了李旦的基業,從此遇風化龍,混的風生水起,基本上沒有回到平戶,而長子鄭福鬆是天啟四年所生,這還說得過去,可是次子田川七左衛門生於天啟六年,恰巧你這幾年出入田川氏內宅的次數甚多,不由得別人不多想啊……”


    鄭鴻逵雙手握住刀柄,額頭上的汗珠滴答滴答往下掉,心中如墮冰窟。對方的推理表麵上無懈可擊,真傳到大哥耳中,不由得大哥起疑心,心魔一生,兄弟之情就會徹底毀了,這就是人性的弱點。


    當年受大哥所托,他確實多次去田川府中探望年幼的福鬆,並非這些錦衣衛所說的“肆意出入內宅”,不過他從未告訴過別人,與窈窕端淑、年紀輕輕就獨守空閨的田川鬆接觸多了,當年正值血氣方剛的他心中曾泛起過漣漪,夢中也曾有過不可描述的幻想,田川鬆看他的眼光似乎也有別樣的意味。但是天地良心,他也隻敢想想而已,不敢越雷池一步,至於大哥中途是否回過平戶、回過幾次,他也記不清了,若因為這樣就把屎盆子扣他頭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周國新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知道這一刀斬在了七寸上,事情妥了。


    “鄭四爺,我們敢幾個人夜闖鄭宅,自然也有準備,就算你起了歹念滅口,外麵自然有我們的兄弟把事情捅到你大哥那裏去,紙終究包不住火的……”


    鄭鴻逵長歎一聲,菊一太刀“當啷”掉落在地,“你們殺了我吧!你們這般處心積慮,我無從辯起,可是我也不想背叛鄭家,隻有一死了之……”


    周國新笑了,通常口口聲聲說要以死明誌的人,多半是舍不得死的。他把夏天南的意思轉告對方,湊過去小聲耳語:“鄭四爺想多了,我們將軍欣賞四爺,怎麽可能逼你去死?到時安平鎮一破,你隻需如此……”


    “什麽?讓我指認族人,萬萬不可。”鄭鴻逵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請你轉告夏參將:假如天要亡我鄭家,大哥打不過瓊州營,隻要夏參將答應我饒過安平的婦孺,我可以約束鄭氏族人,不做無謂的抵抗,這是我的底線,否則我寧願一死,也不做鄭家罪人。”


    周國新沒想到鄭鴻逵這麽堅持,猶豫了一會,答道:“這事我無法做主,不過我可以稟報將軍,由他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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