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受不受寵,天啟帝給兒女婚禮的排場都不會小,畢竟他好麵子,當初蕭霓出閣的時候也亦然。


    蕭雪與肖斌跪拜天啟帝的時候,眼睛微微一斜看向微微打著哈欠的蕭霓,待看到她依舊還是那身玄衣,頭上還是插著那支上好水頭的碧玉釵,差點就氣得半死,她成親的大喜日子,她穿個一身黑是故意觸她楣頭嗎?


    不但蕭雪看向蕭霓,就連新郎也暗暗將目光瞟向蕭霓,暗自惱恨自己為什麽就是忍不住去想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貌合神離的新婚夫妻各自出神地聽著天啟帝的訓話,各有各的心事,一根紅綢也不能將這對男女的兩顆心連在一塊兒。


    從成親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朝著怨偶的方向狂速奔去。


    做為被邀請來的嘉賓,衛衢也出席了這場婚禮,當感覺到肖斌暗地裏看向蕭霓的目光時,他的神情不禁肅穆嚴厲起來,眼睛微微一眯,該死的,這個男人居然還沒死心?


    他的手暗暗地摸著自己的下巴,心裏轉動著無數個心思,一心就想撚死這個敢肖想他女人的男人。


    蕭霓對於衛衢這想法半點不知情,隻是覺得這婚禮實在無聊得緊,不過接下來還有事要辦,她也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好在天啟帝該對女婿的訓話說完了,也就抬手讓他們平身坐到席位上去,這兩人回到韓國還是要再辦一次婚禮的,眼前這個等於是女方家送女兒出閨閣。


    “皇上,這戲該開場了吧?”坐在天啟帝下首位的車賢妃含笑問道。


    後宮格局最近幾年一變再變,如今倒是她的位份最高,所以這婚禮,天啟帝讓她與安妃一道協辦,對於那年輕得寵的妃子,她已經沒了多少妒嫉心,明哲保身是她與兒子所奉行的至理明言。


    比起她現在的風光無限,同為四妃之一的陳淑妃因為蕭霜的事情卻是越發不得誌,天啟帝沒有降她的位份,但卻是選擇了無視。


    感覺到車賢妃有意無意地掃過自己,陳淑妃微微側頭裝做看不見,自己沒有子嗣做依仗,所以還是選擇沉默誰都不得罪最好,她該慶幸的是至少天啟帝還留了她一命。


    “愛妃以為如何?”天啟帝轉頭卻問向了安妃。


    車賢妃的表情微微一緊,就算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到底還是感覺到心傷,這人老了就是比不上年輕女子的貌美。


    安妃溫柔地笑著應道,“臣妾安排了皇上愛看的戲,這就讓他們開鑼讓皇上樂一樂。”


    “愛妃所言甚是。”天啟帝應聲,大手一揮,前方的戲台子就開始熱鬧起來。


    車賢妃的笑容僵了一下,與安妃輕輕點了下頭,隨後就恢複了自然,吃醋什麽的隻能是年輕女子的權利,她這徐娘半老的妃嬪沒這資格。


    蕭霓百無聊賴地看著前方演的戲,感覺到有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她轉頭微瞪一眼,示意衛衢不要太過態,不過對於處在熱戀中的女人來說,她感覺到臉頰微微泛紅,最近她的定力真是越來越少,微微警醒了一下自己,她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


    肖斌不善地看著這兩人當眾眉目傳情,袖下的拳頭握得死緊,眼神一直陰沉著。


    “真不要臉。”坐在肖斌旁邊的十公主蕭雪恨恨地罵上一句。


    “你在說誰?”肖斌的聲音聽來不善。


    蕭雪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冷嘲道:“人家都不看你,你上趕著也沒用。”


    一想到蕭霓說他在韓國有大把的姬妾,她就戲掩眼裏的恨意,果然男人都沒有一個好東西。


    “你給我閉嘴。”肖斌到底忌憚天啟帝這晉的嶽父,隻能暗地裏警告地看了一眼蕭雪,示意她不要太過份。


    蕭雪抿緊嘴唇,想著這到底是自己的婚禮,遂把口惡氣給忍了,日後再行報複也不遲,她還沒得到韓國,還沒到與肖斌反臉的時候。


    撇開眼,她麵無表情地看向戲台子,至於目前唱著的是什麽戲,她壓根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同樣沒聽清戲文的還有天啟帝蕭琰,這出戲似曾相識,他在很多年前就看過,主題是糟糠之妻不下堂,戲台上發達後欲拋妻棄子的男子正受著原配嫡妻一條一條地數落控訴,那哭著罵男子的原配嫡妻讓他想到了廢後蔡氏。


    最近他越來越多地想到了這個曾在起點助他奪得帝位的女子,他也知道自己寵著安妃的原因所在,似乎是想良心好過點。


    天啟帝神情嚴肅抿嘴不語,看戲看得戰戰兢兢地卻是車賢妃,她是天啟帝早年的妾侍,焉會不知道當年若沒蔡氏,根本就不會有天啟帝今天這個事實?她一直偷瞄著天啟帝的神色,心裏卻少有地暗罵換了戲文的人,這到底是誰幹的好事?


    稟著不得罪人的原則,她在宮裏一直風評甚好,而且現在與安妃處得也不錯,但思來想去,有這能力更換了原先安排戲文的人隻能是與她一同協理這婚事的安妃,她雙眼含疑地看著安妃,她知不知道她闖下了大禍?


    天啟帝是薄情郎,這是天底下女人的共識,蔡氏的遭遇其實很讓人同情,但沒有人敢在帝皇的麵前為她說一句公道話,畢竟天威難測,誰也不想惹火燒身,明哲保身的道理她懂不懂?


    安妃對於車賢妃眼裏的不滿視而不見,她也在暗暗留意天啟帝的神色,她是蔡氏的人,但上位至今她在天啟帝的麵前一句也不敢提蔡氏,讓她換了戲文的人是蕭霓,這是一招險棋,她當時也曾猶豫過,犯得著冒殺頭的危險嗎?


    天底下誰敢指責帝皇拋妻棄子?加上現在她正得寵,也真不想冒險,但蔡氏拿捏住她,她思來想去,最後隻能同意蕭霓的主意冒這個險。


    好在天啟帝隻是神色嚴肅,卻沒有當庭發作的趨勢,她暗暗地鬆口氣,可頭皮發麻的感覺一再提醒她還沒到放鬆的時候。


    蕭霓一麵看戲,一麵卻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天啟帝的身上,她父皇倒是好定力,不過她就不信他真的不為所動。


    果然,戲還沒有唱完,天啟帝猛地起身,驚得在場的深知當年帝後反目內情的人都突然嚇了一跳,車賢妃更是差點就要跪在地上請罪,安妃也緊緊地捏著自己手中的帕子,其他的妃嬪如陳淑妃等人也都跟著提心吊膽。


    同樣手裏捏一把汗的還有蔡氏的親生女兒大公主蕭霏,不過父皇沒有當場發作又讓她心裏升起一線希望。自己的母親該有個好下場才對,要不是母親,父親還隻是一個不起眼的親王,她的內心一直是為母親叫屈不已。


    全場惟一老神在在的隻有衛衢了,這戲唱得似曾相識啊,不用問他也知道這是蕭霓摻了一腳的緣故,看來她與蔡氏的結盟終於到了要見真章的時候。


    天啟帝不發一眼就起身離席,眾人急忙跪下恭送他,但卻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


    蕭霓也暗自起身悄然跟上離席的天啟帝,她沒有立即走到他的身邊,而是一直跟著他走出了這大殿的正門。


    父女倆還有孫公公一路上都沒發一言,直到天啟帝抬頭望月之時,方才喊了句,“永陽。”


    “兒臣在。”蕭霓沒有刻意躲起來,而是上前大大方方地給天啟帝行禮,“今日宮中辦喜宴,有外人進宮,兒臣擔心會有刺客,遂才在父皇的身後跟著,還請父皇莫要怪罪。”


    一提到刺客,天啟帝就會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那次被劫持的經曆他還曆曆在目,一點也不想被人再用劍架住脖子,不過今晚他心事重重,恐懼刺客的感覺卻是要靠後了。


    “公主莫要擔心,暗衛一直緊緊跟著,還有侍衛也隱在暗處,若有不妥第一時間會護駕。”孫公公道。


    蕭霓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不過她還是看著天啟帝道,“兒臣也就是不放心才會跟出來看看……”


    “你的孝心朕知道了。”天啟帝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


    蕭霓沒有遲疑,立即走到了天啟帝的身邊,聽到他再道,“今晚月色正好,你陪父皇走走。”


    蕭霓忙應聲“是”,她知道經過申喻鳳的背叛後,天啟帝其實是想念蔡氏的,隻不過當年他把事情做絕了,也就不好再回頭與蔡氏和好,這也是他越來越寵安妃的原因所在。


    要換做以前,天啟帝看了那戲絕對會大發雷霆的,這是他心虛的地方,是絕對不會讓人重提,這也是宮裏再無人敢在天啟帝麵前提蔡氏的原因所在。


    父女倆默然地走在宮中,月夜的景色讓一切看起來都像蒙著一層麵紗,柔和的大地讓人的心也跟著柔和起來,天啟帝覺得他的心就是這樣的。


    他最近身子不好,又處理了一大片犯事的人,這心情其實處於緊繃當中,像今夜這般已是少有。


    蕭霓睨了眼天啟帝漸漸柔和的臉色,心裏計較一番,方才道:“父皇,兒臣前日送到父皇宮中的花乃是借花獻佛來著……”


    “哦?借的是誰的花?”


    “兒臣不敢說。”蕭霓神色略有些慌張地道。


    天啟帝轉頭看向女兒,好半晌才道:“朕恕你無罪。”


    蕭霓這才假意拍拍胸口道:“本來兒臣不想說,那給花讓兒臣獻給父皇的人也不讓說,隻是兒臣覺得還是有必要讓父皇知曉真相,要不然兒臣領著父皇的賞賜於心難安……”


    “繞來繞去一大串,朕不想與你兜圈子,永陽直說吧。”天啟帝不耐煩地打斷女兒的話。


    他還記得那天誇蕭霓送的花好來著,直接就賞了不少好東西給這女兒,一堆兒女當中,就她對自己還算是有孝心。


    “是蔡氏。”蕭霓說完立即就低頭。


    天啟帝的神色從輕鬆變得緊繃起來,袖下的手漸漸握緊成拳,有多久沒有人在他麵前提過蔡氏這兩個字,包括他與蔡氏所生的大女兒蕭霏。


    “父皇恕罪。”蕭霓見天啟帝不言,氣氛越來越壓抑得讓人心直跳不已,出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已經進行到戲肉,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將這戲唱完。


    她猛然抬頭看向神色嚴肅緊繃似山雨欲來的天啟帝,臉色平靜地道:“兒臣想的卻是大皇兄。”


    “跟他有什麽關係?”天啟帝冷聲道,“永陽,朕不知道你居然還與蔡氏摻和在一起……”


    “父皇,國不可一目無儲君,太子之位也不能再繼續空閑下去……”


    “朕不知道永陽居然還關心朝政。”


    天啟帝嘲諷的話沒讓蕭霓退縮下去,她依舊直視著他道:“父皇,兒臣永遠是蕭家的女兒,楚國也永遠是兒臣的後盾,楚國好兒臣才能得好,這也是無論兒臣嫁到哪裏都永遠銘記的一點。”


    天啟帝的嘴抿得很緊,蕭霓沒有說假話,上回將她嫁到陳國去,她給自己帶回了一個陳郡,這個女兒沒有讓他失望,這也是他現在心潮起伏不定還是沒有發作蕭霓的原因所在。


    蕭霓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她繼續道:“大皇兄雖然這些年沉寂下去了,可他到底是父皇的骨肉,兒臣記得幼時,父皇曾誇過大皇兄天資聰穎,這些年他頹廢度日,真正該怪的還是申喻鳳,是她毀了大皇兄。”


    申喻鳳這名字也是現在楚宮的禁忌,天啟帝不高興有人再提到她的名字,這個女人曾讓他寵上天,最後不但給他戴了綠帽還想謀奪他的江山,這是他恨到骨子裏的女人。


    蕭霓卻依舊無視天啟帝因恨而扭曲的麵孔,繼續道:“父皇,大皇兄寬厚仁慈,一眾兄弟當中,惟有他才是仁君。”頓了頓,“蔡氏最大的依憑就是蔡家,可現在蔡家繼承人蔡一順已死,蔡家未來還能有何依靠?他們想要再培養出一個繼承人需要時間,可這時間也得我們給才有,大皇兄若是回歸太子之位,蔡家也將不可能成為他的製肘……”


    蕭霓的侃侃而談,其實都是天啟帝的思慮,他確實一直在考慮太子的人選,在他身體不好的如今,就更迫切地要立太子,這樣才能在他撒手人寰之時能放心交付江山,繼續延續蕭氏皇族的榮耀。


    隻是幾個成年兒子當中,他卻是一直沒有合意的人選,那些犯事的兒子讓他痛恨不已,沒犯事的又懦弱無能,這也是他舉棋不定的原因之一。


    至於未成年的兒子,他則一個也不考慮,若是他立了個小太子,他若熬不到他成年,未來的朝政一定會把持在他人的手上,這不是他樂見的。


    大兒子這些年一直在他嚴密的監控當中,以前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考慮他的,可現在事實證明這個大兒子當年被人潑的一盆盆髒水都是申喻鳳這個賤人做的,他在心底不禁又覺得愧對兒子。


    如何真要讓兒子起複就繞不過蔡氏,沒有理由兒子當太子,生母還被禁在冷宮的。


    蕭霓看到天啟帝若有所思,遂聰明地閉嘴不再言辭,必須給天啟帝一個思考的時間。其實在內心深處,她也是認為大皇子蕭沂確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選,其他的幾個兄弟論資質論容人之量論名正言順都不及蕭沂的,包括現在與她關係極好的蕭湛也亦然。


    女兒的話勾起天啟帝最近的煩心事,不禁又想到那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戲文來,遂一陣心煩意亂,看蕭霓也漸漸不順眼起來,遂揮手道,“你告退吧。”


    蕭霓見好就收,她今夜的目的已達到,也不宜逼父皇太緊,遂斂著神色行禮告退。


    孫公公全程一言不發,看到蕭霓退下走遠,這才上前扶著天啟帝道:“皇上是不是要回寢宮?”


    “朕還想再走走。”天啟帝深吸一口氣道。


    孫公公再度默然不作聲,陪著天啟帝在宮裏無目的地亂逛,暗地裏卻是讓暗衛與侍衛緊緊跟上護駕。


    天啟帝沒有注意方向,蕭霓所言觸及他的心事,今夜有太多的回憶回到腦海,那些他曾刻意忘記的,以為永遠都不想起的往事。


    無意中聽到有人說話。


    “把這些花收好,明日讓永陽公主獻給皇上。”


    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他突然駐足,有多少年沒聽過了?他記不清了,隻記得她最後含怨帶恨的目光。


    “娘娘,皇上他這般對您,您為何還要給他獻花?老奴代娘娘不值啊……”


    女子沒有斥責下人出言不遜,而是幽幽道:“年少時我太爭強好勝,當年怨也怨過,恨也恨過,可如今我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還有何怨何恨不能放下?再說這也是申喻鳳的錯,倒也不全怪皇上……”


    女子的話深得天啟帝的心,對啊,他所謂犯下的錯都是申喻鳳故意弄出來的,都是那賤人他才會拋棄蔡氏的。


    如今蔡氏寬宏大量的話讓他的心一陣陣地泛著漣漪,他開始想起年少時與蔡氏成婚的那段時光。


    那時候的蔡氏年輕貌美,雖然不是他喜歡的豔麗姿容,卻也還是美的,美得端莊,一如她的身份,大女兒蕭霏在這點上像她。


    他還記得那段時間他們蜜裏調油,曾經他也說過山盟海誓的話,這個女人的身份於他是一份莫大的助益,他寵著她終究還是帶著一份功利的目的,可年輕而聰慧的蔡氏卻是相信了他那些話。


    她一直是他最得力的賢內助,在爭奪太子之位最緊張的時候,他也曾被陷害讓父皇關了禁閉,在那個時候,一直為他奔走穩定後方的人就是蔡氏。


    他不是原配嫡出,他的生母位份不高,一直不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選,他還記得當時呼聲最高的四皇子,他那位堪稱驚才絕豔的兄弟,不過最終他還是踏著他的鮮血登上了帝位,蔡氏在其中功不可沒。


    他還記得當他從養蜂夾道的禁閉之所出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滿含擔心的蔡氏,他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在回程的馬車裏,他攬著她的肩握著她冰涼的手道:“此生,我定不負阿婉。”


    蔡氏卻是伸手捂住他的嘴,握緊他的手道:“我信你,再說我們是夫妻本就是一體,該當風雨同舟才是。”


    風雨同舟這四個字,在往後的歲月裏他曾記得一段時間,隻可是當他登上大位後,蔡氏成了障礙,若沒有申喻鳳的出現,他或者會架空她,但絕對不會廢後,隻不過人生沒有預測。


    他最終負了她,順水推舟地將她打落地獄,也忘記了她曾經無怨無悔的付出,更忘了他曾說過的每一句誓言。


    在他思潮翻湧之際,那花間的女子卻是似乎感覺到視線,猛然地直起身看過來,初時她的目光冷清,待看清他的麵容時,她的雙眼似乎蒙上了一層水光。


    遙遙相望的一對男女,曾經是彼此的最初。


    她老了,天啟帝突然想到,那曾經記憶中鮮活的容顏已經染上了歲月的風霜,再不複少女嬌俏的樣子,也不再有少婦的端莊溫婉。


    蔡氏年輕時脾氣其實不太好,雖然她單名一個婉字,但到底是將門之女,沒學會舞刀弄箭,卻還是染上了些許家門之風,行事大氣又硬挺。


    蔡氏會嫁給他,其實他也是意外的,這出身名門的女子有著強悍的背景。他原本想離太子之位最近的四皇子才會是她的選擇,隻是沒想到最後先帝的賜婚卻是他。


    他是蔡氏自己的選擇,這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皇忌憚蔡家,為了拉攏卻是曾開金口說過一眾皇子任由蔡氏選擇。


    先皇後看他不順眼,自然不會給好臉色於她,曾經是百般刁難於她,他記憶最深刻的卻是那個賤人拿捏著一樁小事曾罰她於寒冬臘月跪在宮門外,那次他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父皇發作了先皇後,他們夫妻的處境才開始好起來。


    沒有蔡氏確實就沒有他的皇位,這點是由不得他否認的,年少時他曾不甘過,也不許人提這樁事,可是現在如她所言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還有什麽好計較?


    隔了二十來年的時光,他看向不再年輕的蔡氏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沒有了以往的尖銳與審視,也沒有刻意討她歡心暗藏心機。


    時光似乎將一切過往都蒙了一層麵紗,讓曾經醜陋的都開始變得美好起來。


    看著這漸漸走向他的女子,他的喉結動了動,在她站定之時,他的千言成語卻化做了兩個字,“阿婉。”


    “琰郎。”蔡氏也輕吐年輕時對他的稱呼,這是她在閨房時對他最親密的稱呼,後來他登上帝位後,她漸漸也不再如此稱呼他,而是隨大流喚了皇上二字。


    在這樣的氣氛下,天啟帝是動情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伸手撫上蔡氏不再年輕的容顏,與後宮年輕的妃嬪相比,現在的蔡氏是不好看的,但他卻覺得她越發順眼,“阿婉老了。”


    這話既感慨又帶點輕歎,蔡氏的內心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她眼裏的濕潤漸漸化做一滴淚流下來,輕燙了天啟帝的手。


    就在蔡氏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她看到天啟帝背後某處銀光閃耀,突然睜大眼睛一把推開天啟帝,大呼一聲,“皇上,小心。”


    天啟帝被她推開的時候怔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正如他無意識地走到了這冷宮一樣,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背後行刺之人長劍劃過,正中蔡氏的背部。


    “阿婉。”


    天啟帝大呼一聲,抱住蔡氏倒地的身子,手心過處都是她流出的鮮血,刺客二字一劃過腦海,他立即紅著眼睛大喊,“護駕。”


    他被刺客劫持過,此時的內心是驚慌不已的,一麵抱著蔡氏,一麵驚疑不定地看著突然現身的暗衛與刺客纏鬥起來。


    接著在兵荒馬亂之際,蕭霓帶著禦林軍出現,他的心這才漸漸安定。


    “父皇。”蕭霓立即奔到天啟帝的身邊。


    “朕沒事。”天啟帝急速道,“永陽,立即傳太醫。”他終究還是記掛懷裏臉色漸漸蒼白出氣多入氣少的蔡氏。


    “阿婉別死,朕還沒有補償你。”他抱緊蔡氏在她耳邊道,這一刻,他擔心她會真的死去。


    申喻鳳帶給他的是羞辱還有劫持,隻有這個女子自始至終都在用生命保護他,哪怕他曾經如此辜負她,她卻還是癡心不改,他焉能內心沒有絲毫觸動?


    蕭霓看了眼閉眼的蔡氏,再看看被暗衛抓住的刺客無一例外的立即服毒自盡,雙眼微微一眯。


    “永陽,你還愣在這兒做甚?”天啟帝朝女兒怒道。


    蕭霓這才立即道,“父皇息怒,兒臣這就去宣太醫。”


    天啟帝抱著蔡氏坐上孫公公立即招來的帝輦,他的臉貼著蔡氏的臉,“阿婉,不要死……”


    昏迷中的蔡氏似乎聽到又似乎沒聽到,她感到臉上滴落的熱淚,似乎一顆顆都打在心上。


    天啟帝遇刺,使得宮宴立即停止,衛衢這齊國攝政王立即被請出宮,還包括了那對新婚夫婦,肖斌可不是楚國人,這會兒是不可能留他在宮裏增添變數。


    好端端的婚宴成了這樣,蕭雪的臉都氣得要扭曲起來,看到大皇姐蕭霏慌慌張張地趕往父皇的寢宮,她暗呸一聲,巴不得破壞她婚宴的蔡氏立即死掉才好。


    “本王祝你們百年好合。”


    衛衢輕飄飄帶著並不太真誠的祝福話語讓蕭雪將目光放在他身上,這男子無論何時看都是那麽動人心魄,她幾乎是癡癡地看著他,惟有這樣的男子才堪配她啊,為什麽他就是那麽鐵石心腸呢?


    思及此,她的目光中帶了份幽怨,怨他不解她的心。


    肖斌自然沒有漏看蕭雪那帶著花癡含情的目光,本來對蕭雪就極不滿意,現在更是帶了份厭惡,當著他這個新婚丈夫的麵,她就敢這樣看別的男人,真當他是死的?


    蕭霓是這樣,她也是這樣,都被衛衢蠱惑了,他對蕭家女子的恨意漸漸上升。


    他粗魯地抓過蕭雪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道:“謝過攝政王,我們夫妻先告辭了。”


    “*一刻值千金,本王理解。”衛衢笑了笑,示意他們先走。


    蕭雪聞言,心又碎成一片片,在被肖斌粗魯拉扯走之際還不忘回頭看他。


    “這公主還真不要臉。”衛衢身邊的歐陽重明一語中的地道,“幸好王爺沒有看上她。”


    “你當本王瞎了?”衛衢沒好氣地道,看了眼楚國的戒備深嚴,看來蕭霓今夜的安排全都沒有落空,“我們也走吧。”


    “王爺不去看看永陽公主?”歐陽重明怪笑道。


    衛衢瞥了他一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個時候,蕭霓哪有時間與他私會?


    此時的蕭霓卻是忙得好,安排好禦林軍守衛,她轉回帝皇寢宮,就看到她父皇一直坐在床邊握著蔡氏的手,而一眾太醫都額頭冒汗地處理蔡氏背部的傷口。


    大公主蕭霏一直哭得眼睛都腫了,仿佛蔡氏就要歸天一樣。


    “大皇姐別擔心,娘娘一定會吉人天相的。”她上前安慰地拍拍蕭霏的肩頭,這大皇姐待她還不錯,要不然她還真想說蔡氏這樣的女人死不了。


    這招苦肉計使得她都想拍手稱讚了,蔡氏這個女人果然夠狠,不但對別人還是對她自己。


    本來依計劃隻是她引天啟帝去與她見麵,依她父皇現在不斷回憶往事的樣子,與她重歸於好隻是慢慢水到渠成之事,哪曾想她還安排了救駕這一出戲,唱得果然好。


    她看過蔡氏的傷,不是一般的深,幾可見骨了,麵對這樣的傷勢,他的父皇焉還會再起疑心?


    若好不是直接參與者,估計也不會疑到蔡氏在使苦肉計。


    安妃依舊柔柔地撫慰天啟帝,隻可惜天啟帝現在的注意力全在生死一線的蔡氏身上,哪裏還注意到別人?


    安妃也不理不管,依舊扮好她的角色,目光移到床上的蔡氏,她也沒想到蔡氏會搏得這麽狠,果然,她跟她比,既不夠狠也不夠心計,所以她注定了隻能是個妃子。


    車賢妃也在一旁看著,目光閃了閃,蔡氏英勇救駕生死一線,她聽著像在聽書一般,最後心底暗歎,看來後宮又要再度變天了。目光掠過安妃,其實早有端倪了,隻是她一葉障目。


    這一夜,皇宮忙亂至極。


    天未亮,蕭霓出現在關押廢太子蕭沂的府邸裏,蕭沂聽聞下人回報,讓她進去時,他還雙眼帶著睡意,“永陽,你來是叨擾我睡眠嗎?”


    對於這個屢次不管不顧來看他的妹妹,他都沒給過好臉色,他這身份,誰沾上他誰倒黴,他有自知之明,這一輩子就安安份份地在這關禁之地到老吧,他沒有追求隻是隨波逐流地活著。


    活著,也僅僅隻是活著而已。


    麵對蕭沂的沒有好臉色,蕭霓也不惱,其實她還是挺理解蕭沂的,曾經麵對這麽大的打擊,他還能活著實屬不易。


    “蔡娘娘病危。”她沒有廢話,一語直搗黃龍。


    蕭沂原本不耐渴睡的神色在聽到這句話時,立即清醒起來,他幾步跳到蕭霓的麵前,冷聲喝道,“你在說什麽?”


    他再頹廢,平日裏也不理母親與蕭霏的好意,但蔡氏終歸是他的生母,他豈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大皇兄沒聽清嗎?蔡娘娘病危。”蕭霓又重複一句。


    “怎麽會?”蕭沂幾乎站不穩,在他失去了妻兒失去了尊貴的地位之後,又要失去親娘了嗎?突然他暴發般地抓住蕭霓的雙臂,“我要見她,永陽,我要見我母後……”


    他在這府裏就算兩耳不聞窗外事,卻也是知道蕭霓是父皇麵前的紅人,要不然她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前來,這府裏的眼線太多,蕭霓這樣的聰明人不會沒有顧忌。


    蕭霓伸手按在蕭沂的肩上示意他稍安勿躁,“父皇讓我來就是宣你進宮見蔡娘娘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四個字讓蕭沂的神色茫然又淒然起來,他忍不住掩臉痛哭,這人生太過於苦難。


    蕭霓任他發泄,好一會兒,蕭沂才重新挺直背看她,她伸手拉著他,“我們這就進宮。”


    自打被廢後,蕭沂一直被關在這裏,這是他在對生命再無期待後首次走出這裏,坐在馬車裏他沒有心思看一眼外頭的景色,想到母親即將離去,他的心既悲苦又憤慨。


    蕭霓握住他的手,待他機械般轉頭看她的時候,她這才道:“大皇兄,你真要就這麽過下去嗎?蔡娘娘一直對你懷有期望,你這樣,她……會死不瞑目的……”


    蕭沂聞言心神俱震,似乎看到母親死不瞑目的樣子,多少年刻意壓製平靜無波的內心在此刻翻滾不已。


    “我是個沒用的兒子,沒給她帶去過尊榮,卻還要讓她受我所累,永陽,我還能如何?”


    這些話換做以前他是不會說的,這世上沒有人會聽他訴心事,而這心事也沒法訴之於口。


    “振作起來。”蕭霓鼓勵道,“蔡娘娘最大的驕傲的就是你,你振作起來才是她最大的希望。”


    蕭霓趁機將蔡氏英勇救駕的事跡說出來,當然她沒有半點延伸擴展引導蕭沂想歪,這一刻,她不能讓蕭沂去懷疑蔡氏的動機。


    她要的是這個皇兄重新振作,重新再是那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年輕太子,一如她幼時曾見過的那樣。


    “振作?”


    蕭沂的臉還是茫然的,他頹廢太久了,這世上也沒有太多的事情讓他動容,哪怕申喻鳳的倒台與亦然。


    這個害死他妻兒的女人曾經讓他恨過,可漸漸時光遠去,他再恨又如何?再恨他的妻兒也不可能重新活過來,他活得麻木了,也不去想那恨之入骨的人。


    可是母親病危的事情又再一次讓平靜的心湖起了波瀾,這一路,蕭沂想得太多,都不及他看到母親躲在床上了無生機時的觸動來得大。


    “娘,兒子不孝――”


    他跪倒在蔡氏的床前痛苦不已,這哭聲既悲涼又淒然,一旁的天啟帝看著,心裏漸漸難過起來,開始反思自己以前的做法。


    這兒子也不複記憶中的樣子,隔著時光再看,他與蔡氏一樣都老了,天啟帝開始後悔了,他曾經好好的兒子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從沒有一刻,他會這麽記恨申喻鳳,都是這個賤人的挑撥離間,他才會與兒子漸漸生份,父子不相見這麽多年。


    蕭沂是他第一個兒子,並且又是嫡子,在他曾經與蔡氏琴瑟和諧的時候,他這個兒子是十分寵愛又期盼的,並且親自教導,他長成的模樣一如他的塑造,這是其他的兒子都沒有享受過的,後來的蕭湛也沒有讓他如此費過心思。


    “你娘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他伸手按住兒子哭得聳動的肩膀,聲音裏帶著幾分安慰又有幾分篤定,他是真龍天子,他說蔡氏不會死就一定不會死,哪所太醫的結論並不樂觀,他卻如此堅定著。


    蕭沂這才慢慢地回頭看向天啟帝,這個給了他生命的男人,也是將他打落地獄的男人,對這父親,他的感情很複雜,既恨又景仰,曾經的父子之情是那麽美好,最後卻變成了猜忌與傷害。


    “兒臣叩見父皇。”他朝父親深深地跪拜下去。


    “起來。”天啟帝深手扶著兒子起身,“這麽些年,朕都沒有照顧過你,沂兒,你怨恨父親嗎?”


    他最後用的是父親二字,蕭沂又豈會不明白,這是父親在對他服軟,也是父親在後悔。


    逝者已矣,他追不回來,母親在彌留之計,他感到生命的無常,什麽恨什麽怨不能放下呢?連母親都還能那樣維護父親,他這個當兒子的又還有何好怨好恨的?


    似想通一般,他道:“不,兒臣從不怨恨父親。”


    “好……”天啟帝說出這個字時聲音也是在打顫的,這麽多年,他第一次感到對兒子的愧欠。


    蕭霏看著這一幕跟著淚光漣漣,她以為永遠等不到這一天,若是母親現在看到肯定跟她一樣感動,目光再轉回病床上的母親,她的淚水流得更凶。


    蕭霓卻是暗鬆一口氣,蕭沂果然吃這一套,若是連這都無法讓他動容,那這個皇兄就再也拉不回來。


    她一麵安慰地輕拍著大皇姐蕭霏的後背,一麵看著昏迷中的蔡氏,這薑還是老的辣。


    衛衢說過蔡氏不是省油的燈,現在看來還真沒說錯。


    “嗯……”


    病床上的蔡氏突然發出了一聲**似要醒轉。


    天啟帝立即握緊的她的手,喚聲,“阿婉,你醒了?”


    蕭沂也離得近,立即湊上前去,眼含驚喜地道:“娘。”


    其他在場的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也立即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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