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日常難得出門,尤其入宮以後,更有決不多行一步路的勢頭。是以皇帝過來啟祥宮,瞧見她不在便十分壓抑。待問明了事由,隻是眉心一蹙,“就說朕在這宮裏等著,叫她回來。”


    養心殿的小太監應命跑去坤寧宮傳口諭,待得傳到時,魏綰的案子也已經問完了。繡作與針線房的主事見那帕子皆斷言,那羅帕上頭用以花蕊薔薇花邊的絲線,乃是正四品修儀、淑儀等四儀之上方可使用的金蠶絲。


    內廷規矩森嚴,各宮該用什麽、不該用什麽,廣儲司上上下下都歸置得清清楚楚,是不會出現送錯了東西這樣的事的。


    明微去看衛嬪,少見的咄咄逼人,綿裏藏針,“衛嬪與靜虛師父素有姊妹之誼,你不妨細想想,昔日靜虛師父有沒有向你討要過這樣一種絲線。”


    明明是同一品階的嬪位,論資曆,衛嬪還要更長一些,可此時明微突然發難,言語之間殊無恭敬,皇後卻無一詞譴責,待衛嬪斥她無禮,反出言相壓,說她毫無肚量,就事論事,又何必多心。


    永和宮中,曾以魏貴人為尊,而與他宮素無來往;另一廂,廣儲司又對於錯送這種情況矢口否認,那麽隻有栽贓陷害這一種可能了。


    皇後交慎刑司去查,魏綰叩頭謝恩,臨行卻道:“因緣際會,貧尼此去恐無緣再見娘娘玉顏。請娘娘開恩,容貧尼趁此機會,了一樁俗世恩怨。”


    那是什麽呢?當年的息肌丸之事,後宮當中算是罪無可赦,她尚無從喊冤就被打入了冷宮。魏綰瞥了眼衛嬪,眼皮一斂,略過她指出了永和宮的一個,何常在。


    衛嬪近乎心驚膽戰,聽她徐徐道出,曾經有痛經之症,得何常在贈暖宮丸,不久就演變成了養心殿息肌丸之事,出了一身的冷汗。


    魏綰再叩首道:“當日斷發受戒,本欲了斷前塵,然素為一事牽扯,不得靜心修行,請娘娘明察,還我以清白之身。”


    傳話的小太監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門上候了許久,方趕上裏頭的官司斷完,上前傳了萬歲爺口諭。


    明微望了望魏綰,斂眸告退。出得坤寧宮,卻還不肯乘攆,一步步自個兒走回了啟祥宮。等她回來的時候,皇帝已經坐在膳桌前等了有一會兒。


    皇帝慣了她的冷淡怠慢,望去一眼未語,隻吩咐了一句擺膳。明微也慣了,他不說話,她便默然吃飯,等膳罷他問坤寧宮之事,她便不鹹不淡的說與了他。


    皇帝聽及蹙眉,末了道:“往後再有這樣的事,你不要插手,使人去知會滿福,叫他處置。”


    明微一哂,“既衝著我來,我為何不奉陪?”


    皇帝眼眸鎖住她:“你覺得這樣痛快?”


    明微心口一堵,起身走了開去。


    知曉她厭他厭的厲害,皇帝也沒再惹她煩,但叫抱了小喜兒過來。


    喜兒不好睡,連續十幾日更是養成了習慣,每每這個時候總是格外興奮,張著沒牙的小嘴咿咿呀呀的嘀咕個不停。


    長了幾天,又學會了吃手指頭,五根小小的指頭吧嗒吧嗒吸吮的津津有味。皇帝拎著她的小胳膊把她的手□□,那廂嘴一咧,哇一聲就哭了。


    萬歲爺哄孩子哄得早已駕輕就熟,一手抱她一手搖撥浪鼓,小喜兒被聲響吸引,尋著聲兒望去,眼裏滿是新奇。瞧了一會兒,又把小手塞到了嘴巴裏。


    皇帝又氣又笑,捏了捏她的臉頰,叫拿八音盒過來。擰上弦,叮叮咚咚,流水一樣的聲音便滾了出來,小喜兒聽得眼睛直眨巴,至於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她猶熟悉那藏在記憶深處的旋律,以及玻璃盒子當中,兩個胖胖的相對旋轉的小人兒。


    永和宮何常在懸梁自盡的消息是在就寢的時候傳來的,明微坐在鏡前拆頭發,聞言手裏的珠花便砰一聲掉到了桌上,回頭問:“誰懸梁自盡?”


    靜虛師父指認的永和宮常在,來人稟細了一些,皇後把人傳過去問了幾句話,大約是慌了神,回來就懸了脖子。方婢女發現時,已經完完全全氣絕了。


    明微怔怔的有些回不過神來。皇帝乍聽也一怔,隨即就恢複了麵色。


    宮妃自盡是株連的大罪,皇後拿不了主意,適才稟過來。他斂眼,思忖了一會兒吩咐:“告訴皇後,交慎刑司查辦,何常在到底是不是畏罪自盡,一五一十的查個清楚。”


    交慎刑司查辦,也就是不瞞著何常在自縊身亡一事了,這也就意味著皇帝沒有打算施與一個恩典,寬恕何常在的親眷,回事的太監領命告退。


    皇帝從榻上走下來,走到明微身邊,將她的發釵撿起丟到收拾盒子裏,而後掰過她的肩膀,“後宮之事,爭的不是一時意氣,我不叫你插手是為著你好。”


    何氏死了也好,她心思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樣一條人命交代在手上,也好叫她不再心心念念的去趟那灘子渾水。


    明微渾身的戾氣仿佛在一瞬之間斂盡,抬眼瞧他,隻有些怔怔的問:“我因何要在這裏?”


    何氏的死在後宮起了一番波瀾,卻又迅速的平靜下去。其結果不過是慎刑司調得當年息肌丸存檔,又從何常在的內侍口中逼問出當時私帶入宮的數味藥材,輾轉京城數個藥材鋪子,一一找到了存檔。何常在之陷害魏氏,證據確鑿,畏罪自盡,罪加一等。皇帝念其侍奉多年,旨令褫奪封號,貶為庶人,何氏全族,流放嶺南。


    “上不得台麵的賤胚子!”瑜貴妃在宮裏冷冷的嘲諷,“也隻有漢女才做得出來!”


    衛嬪奉茶給她,聞言便手上一抖,正待掩飾,瑜貴妃眼神就掃了過來:“怎麽?我說漢女,你多什麽心?你衛家不是早就抬了籍麽?”


    衛家一早抬入旗籍,不僅是入了旗,還賴瑜貴妃一手促成。衛嬪慌忙跪了下去,亟表忠心:“奴才沒有多心,奴才一家都感念娘娘的大恩大德,方才……是昨兒沒睡好,一時失了手。”


    衛嬪麵色確實不好,瑜貴妃打望她一眼,知道自己這是起了無名之火,正讓她撞上。招手叫她起來,往引枕上一歪,語氣緩和了下來,“沒睡好就早些回去歇著,你不養好精神,怎麽照看四阿哥?我這裏不用伺候了,你去吧。”


    衛嬪告退,將至門口,便聽裏頭懶洋洋的問梨心:“祥嬪的禁,說了是什麽時候解麽?”不由得腳下一頓,暗自咬了咬牙根兒。


    回房卻吃了一驚,因下頭稟,普福宮的靜虛師父送經書過來了,正在裏頭候著。


    她一怔,匆匆進了門。


    魏綰挎了一籃子經書,交於宮人遞過來,合十向她施禮:“這是娘娘要的《金剛經》、《法華經》、《楞嚴經》、《地藏經》……”


    衛嬪一抿嘴,揮手叫下人退下,“你想做什麽?”


    魏綰抬眸看她,緩緩勾勒出一抹挑釁,一拂青灰的粗布僧袍,笑道:“怕你夜裏睡不著,來送兩本經書給你念。”


    “賤人!”衛嬪揚手,一巴掌尚沒摑下去,即被魏綰鉗住,重重一甩丟到了地上,冷蔑著她道:“你嘴巴給我放尊重些。”


    衛嬪伏在地上,垂眸望了眼地麵,撐著地坐了起來,冷笑道:“朝我耀武揚威麽?你有種就繼續查,能把我翻出來才算你的本事。”


    “你以為,你背後攛掇就無跡可尋了?”魏綰蹲下身捏住了她的下巴,冷森森笑了笑,“何氏的配藥的方子是哪裏來的,你說,我要不要稟明皇後,繼續查下去?”


    衛嬪倏忽瞪大了雙眼,“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魏綰挑了挑眉,卻是語聲婉轉,“咱們來日方長,隻不過我是要提醒你一句……”她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臉頰,慢悠悠道:“你記好了,祥嬪也好,瑜貴妃也好,倘若你們再有什麽小動作,休怪我也叫你去景祺閣,嚐嚐生不如死的味道……”


    她猛地甩開她,拍拍手掌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卻再一次合十而拜:“衛嬪娘娘,貧尼告退。”


    方至門口,即聽後麵幾聲咳嗽,衛嬪捂著心口,切齒看她,“你以為她能得意多久?”


    魏綰回眸,嫣然一笑,“你以為我為何還會呆在宮裏?”


    她揚長而去,出得門,卻低眉斂目,重又變成了那個四大皆空的靜虛師父。經啟祥宮時聽得響鞭清道,她背身回避,不多時禦駕過去,方才匆匆回轉。方至僻靜處,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小太監,魏綰合十施禮。


    小太監言簡意賅的闡明來意:“萬歲爺說,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請靜虛師父慎行。”


    魏綰頷首:“貧尼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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