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保與陸滿福相視一看。


    景祺閣中,太監武良橫死,而廢貴人魏氏失蹤,太後雖將事情壓下,封鎖消息,不準私下議論,卻也抵不住暗地裏的風言風語。


    終於有一日坤寧宮的時候瑜貴妃牽頭挑了出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皇後借機發了好一通脾氣,一麵嗬斥她們勿聽信謠傳,一麵卻也吐口要查個清楚。


    一晃兩個月餘沒有動靜,這會子乍然有了魏氏音信,就如同一顆石子落盡了福海,後宮這一汪看似平靜的水,悄悄泛起了層層波紋。


    魏綰是在一個傍晚回來的,彼時落日餘暉籠罩著偌大的紫禁城,半邊天空彤彤似火,黃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輝,而高高宮牆投下一大片暗沉沉的陰影,其下兩列鐵甲士兵森然肅穆。


    “開門——放行——”雄渾的聲音在筆直的宮道上回蕩,馬車轆轆從小小的角門駛過,她用帶著鐐銬的手揭起車簾,恰見得一張棱角分明的側顏。像是感應到了似的,那人側眸看來,雙目相對,她挑釁似的揚起了嘴角。


    後宮的流言此起彼伏,皇太後懿命公審,彼時的皇後宮中,或隔岸觀火或別有心思,早有滿滿一屋子的人在等候。


    除卻皇後,敏妃是來得最遲的,寶座左手邊,瑜貴妃早到一步,支首靠在小幾上搖團扇。敏妃過來見禮,笑說了一句:“您來得挺早。”


    衛嬪去過景祺閣後不久,當日雖然內務府傳訊衛嬪,洗清了嫌疑,然宮中仍然隱有傳言,景祺閣諸事,與翊坤宮相關。


    瑜貴妃搖了搖扇子,有些譏嘲:“來看看這魏氏失蹤,到底是不是和我翊坤宮的人有幹係。”轉眸一瞧,卻道:“怎麽還有個該來的沒來?”


    敏妃會意一笑,往末位望了望,卻故作不知,沒有接話。


    “皇後娘娘到——”尖細的嗓音在門前一聲吆喝,二人望了眼,一個回到右下首站定,一個則慢吞吞搭著丫鬟的手從椅子上起來,底下切切私語的人,一時也都住了口起身肅立。


    “都坐吧。”雖是就要審理景祺閣這件棘手的案子,皇後搭著丫頭走到寶座坐下,麵色倒不見有多嚴肅,打眼掃了一圈廳內,卻還與敏妃聊了幾句日常。


    隨後方把話題一轉,道:“今日把你們叫到此處,想來我不說,你們也已經曉得了。”


    “三個月前,景祺閣武良橫死,魏氏失蹤,查無所獲。為此宮中諸多無端揣測,流言蜚語,鬧得人心惶惶。為平此風波,太後懿命交由內務府及粘杆處追查魏氏下落,宮人皆不許私下議論此事,違者打死勿論。”


    “我省得你們雖麵上消停了,私下裏一個個卻都還結著疙瘩,免不了背後偷偷議論,以訛傳訛。今日鄂謨拿獲魏氏歸案,就趁著大家都在,好好的審一審此案。你們有什麽懷疑、有什麽見地,盡可說出來。隻是醜話說在前頭,此案未結之前,盡由著你們發問,一旦結案,全都不許再提一字。”


    言必一掃手邊婢女,問魏氏帶到了不曾。


    婢女福身答道:“回娘娘,已經在外麵候著了,內務府總管吳宗保也到了。”


    皇後一擺手:“傳。”


    話音甫落,旁邊太監還未及提起氣來呼喝傳魏氏,就叫瑜貴妃一句慢著打斷了。


    皇後一掃她,麵上猶不溫不火,隻是問道:“你有何事?”


    “事涉我翊坤宮,娘娘甭怨我多事。”瑜貴妃撣了撣袖子從玫瑰圈椅上站了起來,先斂衽告了個罪。


    皇後麵色不變,一麵端杯飲了口茶,一麵道:“方才我說了,今日由著你們說話,你有話盡可說來。”


    “也不是什麽要緊事。”瑜貴妃笑了笑,“隻不過我想著,李美人好歹與魏氏同住了兩年,今日這場合……”她環視了一圈四周,拿小指上尖尖的掐絲琺琅景泰藍的護甲拂了拂鬢角,道:“不宜缺了這麽個緊要的人兒。”


    皇後垂眸擱杯,“前日衛嬪過去朗吟樓,倒沒與你說,李美人身子不豫,需得靜養?”


    說著不鹹不淡的打望了她一眼。


    瑜貴妃笑笑,不答反道:“倒不知是生了什麽病,怎麽連人也見不得了。”


    話裏有話,皇後顯是不大願意搭理她,反是敏妃笑著接話:“昨兒去瞧太後,她老人家倒是說了一句,李美人舟車勞頓,又沒歇一口氣接連抄了幾天佛經,叫她老人家於心不忍,適才叫她不問外事,好好歇息一陣兒。朗吟樓離得不遠,有什麽話,盡打發人去問便是。”


    言外之意,太後恩典,她甭太過不識趣了不討喜歡。


    瑜貴妃浸淫宮中數年,早非當初跋扈莽撞的性子,因也順著她給的台階下來了,一勾唇道:“是我多嘴了。”


    皇後也未與她計較,神情淡淡的吩咐:“傳魏氏。”


    太監尖細的嗓音一聲兒疊著一聲兒的傳了下去,半拉宮牆影子下的魏綰輕輕抬了抬昏沉沉的眼皮,提裙上了台階。


    粗布衣裳的女人拖著僵硬的雙腿跨進門檻,在堂中徐徐跪下,枯草似的頭發亂蓬蓬的貼在臉頰旁邊,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廳中或有人掩住口鼻,或有人切切私語,皇後瞥了眼她們示意安靜,擺手招了慎刑司掌儀上前。


    慎刑司吳掌儀,不過四十年紀,是內務府各司唯二的女掌儀之一,職在協皇後掌後宮刑罰,手段了得,很受中宮信賴。


    此次名義上皇後主持審問,仍是由她主審。


    吳掌儀繃著一張臉上前,先是朝皇後一揖,又朝左右宮妃一頷首,方收斂了下頜,繃著臉望向魏綰:“罪婦魏氏,四月初三日,太監武良被人灌醉後拿酒壇子砸死在景祺閣,此事,是否與你相幹?是否是你設計謀殺武良,又畏罪潛逃?”


    彼時索宏以皇帝密令,堂而皇之的帶走明微魏綰,王奉與杜順二人稟至太後處,因事關皇帝聲譽,皇太後萬般氣恨之下,猶不得不費盡心思遮掩。


    先是聽從皇後建議,嚴令王奉杜順約束手下,對李魏二人離宮的消息守口如瓶,又令二人以武良離奇死於景祺閣,魏氏失蹤上報,其後再另親信審理此案,匆匆以李氏逃宮為由,置為懸案。其後又以景祺閣看管不利為由,將景祺閣當差的涉事六個小太監遠調泰陵守靈。再往後便是皇帝暗中整頓了東掖門護軍,便將李魏兩人離宮的真相埋進了墳墓裏,武良案真正成了無從審理的懸案。


    “武良之死與我無關。”魏綰緩緩的抬起頭來,目色平靜的回視著她。


    “我不知道他已經死了,更不知曉他是怎麽死的。”魏綰勾勾嘴角,似笑非笑,“我壓根兒就不省得,等我有意識,我已經在一個破廟裏頭了。”


    “你的意思,是有別人殺了武良,又把你劫持出了宮?”


    “是把我救出了宮。”魏綰忽而抬頭,眼神灼灼的望著她,強調,“是救!”


    她彎唇笑了笑,“他把我丟在破廟裏,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是他殺了武良,不必連累我的性命。”


    吳掌儀繞著她緩緩踱了兩步,一麵問:“他是誰?”


    “我不知道。”


    “荒唐!”吳掌儀忽而厲聲嗬斥,“皇宮大內,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你是與何人勾結,殺害武良,又畏罪潛逃的,速速從實招來!”


    “無人。”魏綰言簡意賅。


    “魏氏——”吳掌儀不怒反笑,麵色似都柔和了些許,鬆下一口氣般回身麵對皇後,稟道:“奴婢以為,此案可結了。”


    “哦?”不獨皇後詫異,眾妃嬪亦微微挑眉,等著她的下文。


    吳掌儀頷首道:“奴婢請傳大理寺張遠輝,一切,自當明了。”


    皇後一揚下頜,“傳張遠輝。”


    “景熙十年,內宮玉觀音像被盜,大盜姚吉於景熙十三年被拿獲,因遲遲不肯畫押認罪,被先皇上下令拘禁在地牢。久經監禁,此人神智時常,常常念叨,夕年愛女為一小人所害,推入湖中的舊事。臣等未以為意。直到吳掌儀懷疑武良被殺與此事相幹,臣等方稟明萬歲,重新調查此事。”


    “這鏢師尋仇不得,後頭便終日飲酒度日,與一堆三教九流的人鬼混,再後來就沒了蹤跡。再往後,他兒子長大,也成了鏢師,走南闖北,探聽得殺害妹妹的凶手武良正藏於宮中,遂有了景祺閣之案。”


    “此人已被拿住,對於殺害武良劫持廢貴人之行,供認不諱,不日即將押解入京。”張遠輝言罷,雙手從袖中抽出案卷奉上。


    皇後閱罷,遞與眾人依依傳閱。


    衛嬪本不過是來看場戲的,卻也沒料到是這種結果,望著手中的卷宗,不知該作何感想。


    喜歡外室重生記請大家收藏:()外室重生記更新速度最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外室重生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向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向今並收藏外室重生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