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綰審訊的結果如何,朗吟樓中,明微早就翹首以盼。


    陸滿福攔了她許多次,直到掌燈時分,一個小太監慌忙忙跑進門口,說請美人放心,廢貴人已被送回內庭,隻待過兩日,消息確定便可結案放人了。


    “什麽消息?”這麽沒頭沒腦的,明微也塌不下心了,脫口便問他。那小太監卻支支吾吾的不答了,陸滿福瞧了一眼示意他退下,又是遞水又是拿椅子的安撫她,“料著是傳人取證的官司,您便不要著急了。”


    一麵奉茶給她,一麵又道:“還是那句話,您這……”他笑一笑,微微壓低了聲音,“您肚子裏懷著孩子呢,這些個兒打打殺殺的門道,還是不聽為好,隻要過兩日,魏娘子齊齊整整的站到您跟前兒便成了。”


    明微聽他的話,不覺就撫上了小腹,默然片刻,平息了情緒,隻吩咐他,“若則事畢,務必第一時間帶她過來,亦或我去看她也可。”


    這等的倒也不久,不過再見魏綰,她已然一身緇衣,發絲盡落。


    綿綿細雨當之下撐著油紙傘立在門前,新剃的發茬如將將破土而出的青草一般泛著黑青。


    “聖上已準我在普福宮修行。”她麵色瘦削了許多,然而眼睛卻更有神采了,亮晶晶的,猶如兩顆耀眼的星石。


    明微觸摸她的頭皮,一時淚就凝在了眼眶。


    魏綰卻是真正高興的,拉著她的手笑嘻嘻道:“這樣好,好叫我能時時見著你、伴著你,免得你受人欺負。”


    從鏡子裏細細打量自己,撫著頭皮便又是咧嘴一笑:“這麽剃了頭,好像是比我從前還好看些。”


    一言便惹得明微破涕為笑。


    “你笑!”魏綰一摸腦門兒,恨恨撓她,“我叫你笑……”


    明微一麵躲一麵忍俊不禁,奈何敵不住她的攻式,下意識便護住了肚子,一麵笑倒在榻上一麵討擾,“不成,你快住手……住手……我不行了……”


    “姐姐?”魏綰忽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般盯緊了她護在腹部的手,又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是……”


    明微慌忙去捂她的嘴,有些幸福又有些怨意,“他不許說。”


    魏綰忽略了她似嗔似怨的那句話,隻是欣喜的附耳貼近了她的肚子,去感受那個小生命的氣息。


    “真好。”她比自己有了孩子還要高興,想要看它出生,看它牙牙學語,看它長大成人……


    她眼裏閃著淚花,不期外頭門簾輕響,有聲音稟道:“稟小主,惠安住持在等靜虛師父回去了……”方支肘起身。


    尚未開口,明微便一扯她的衣袖,猶自淚痕闌幹:“我送你出去。”


    惠安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了,言語不多,人卻還看著溫和。然瞧見魏綰跟在她後頭告辭,斂目垂眸的說道“施主保重”,她心裏猶然五味雜陳。


    朝雲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陸滿福衡量之下,又提拔了個活泛的小太監裏伺候。那小太監名喚和順,端是個極有眼色的,一看明微麵色不佳便立即笑著開解道:“普福宮不過幾步的腳程,平日裏娘娘們閑了,或去燒香,或請師父們來講精,都是常有的事。今兒是住持急著帶靜虛師父回去安置,小主不必憂心,等以後哪天想見了,著人請人過來便是。”


    明微一心悵惘,也說不清是為什麽,聽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也並不如何,隻不過嗯一聲斂了情緒,緩緩轉了身。


    方要進門便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容鈺穿著一身嶄新的湖綠綢小袍子出現在照壁處,一壁走一壁回頭疑惑,“將將那個姑子好生眼熟……”


    “那是靜虛師父。”明微淡淡答他,隨即一笑,問他晚膳吃了不曾。


    “沒有。”容鈺是慣了在這裏蹭吃蹭喝的,“將將下學我就來了……”


    “先用膳……”明微亦習以為常,一麵招他回房一麵吩咐備膳。


    一時晚膳備好,才吃一半,外頭就有內務府太監求見,明微滯筷一怔。


    春雨軒皇五子周歲抓盤,內務府奉旨籌辦,依例是各宮各府都知會到,因這深居簡出的朗吟樓也不例外。


    “小五弟要抓周了?什麽時候?”容鈺聽那太監回稟完,一臉的興致勃勃,“又有的玩了。”


    明微擱了帖子,“七月十七。”


    這樣的事,自有人去撐場子有人去湊熱鬧,去不去也無甚相關,本當是無所謂的,可她心裏卻擱不下皇五子這幾個字,不由自主的問容鈺:“你還添了弟弟妹妹沒?”


    容鈺掰手指頭數,“除了貴妃添的小四弟,就隻有祥嬪娘娘生了一個小五弟了。”


    祥嬪,明微回憶了一下,那張甜美的麵頰印象竟是很深刻,他是很喜歡這個祥嬪麽?明微一瞬覺得自己套一個小孩子的話不磊落,撂筷子站了起來。


    像是一粒沙子擱在胸口,這是不可與人言的隱秘。她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一切如常,不過仿佛一瞬間的,對於他無限的期待與思念皆變成了冷冷的譏嘲。


    “姐姐,你是不曾聽外頭說過,說咱們陛下的彤史簿子上一年十二個月,能有十一個月是白的。虧得她命好罷了,你吃這門子幹醋實在沒有意思。”普福宮到朗吟樓不足一炷香的腳程,隔三差五的,明微見她的機會極多。魏綰心細嘴利,單隻看對陸滿福就知道她心裏有刺,幾經追問終令她吐口,聽罷不由搖頭相勸。


    叫她戳中心思,明微倒也無甚羞惱,不過猶然垂著眸子擺弄一桌子的花花草草,嘴硬道:“我幾時吃醋?我不過是不想瞧見他罷了。”


    “你不想見誰?”


    忽聽一句詰問,魏綰抬眸,正瞧見陸滿福打了竹簾,皇帝背著手慢悠悠的踱進來,忙下榻施禮。


    皇帝掃她一眼,一雙眼眸就落在了明微身上。


    明微自覺沒說錯什麽話,不過白著一張臉,占著主位也不起來,低頭挑揀著花枝。


    皇帝似也未介意,撩袍在她對麵坐下,就問魏綰,“小主是不想見朕?”


    大多數宮妃眼裏,皇帝並不苟於言笑,魏綰對於他有一種本能的懼,饒心思千回百轉也不敢十分肆意,不過頷首回道:“小主是在與貧尼說笑罷了。”


    皇上也不接話了,瞧她一眼,轉而看明微,“老五周歲禮,如何滿福兒都備好了你卻不準送?”


    闔宮上上下下,有頭臉的下人們都添了禮,主位裏就獨獨缺了她一個。風口浪尖上的一個人,祥嬪又不是個省事的,特意派人往朗吟樓請了一回,偏她犯軸,他少哄一回她就惹了這個麻煩。


    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明微反倒不急不惱了,但道:“不想送。”一麵朝魏綰道:“把鳳仙花給我。”


    魏綰遲疑不懂,悄悄的去瞧皇帝的臉色。


    皇帝是與她生不起氣來的,眼瞧那無賴樣兒也隻是揮手叫魏綰下去,與她道:“我不叫你出去走動是不走動,不過事到頭上了,該應付的你總得應付,沒得落人口舌。”


    這樁事兒明微心裏琢磨幾天了,究竟像是一根刺紮在心口拔不下來,當下一撂剪子,一雙眸子清澈如水,不鹹不淡的道:“辦不到。”


    今日是四阿哥五阿哥,倘有一日再有六阿哥七公主,她想她應當是沒有那麽寬廣的心胸去與他虛與委蛇。她得好好的,將來,還有這孩子要她照看。她不必要這樣委屈自己,委屈的心力交瘁。


    “好。”皇上發現她心裏是想得清清楚楚了,連帶心腸都硬了,頷下巴一點頭,聲音亦都冷了幾分。


    頭一次同床共枕,兩個背對著背誰都沒理誰。


    皇上第二日一早走,跟著就下了禁足令,說她輕慢不馴,恃寵放曠。


    明微自覺心涼透了,涼透了倒好,也沒那麽多的自怨自艾了。書案上運筆潑墨,先是書畫輕狂,後頭就變成了一筆筆鋒芒畢露入門三分的瘦金。


    皇帝負氣走了,陸滿福來得倒是沒怎麽間斷,底下人一如既往伺候的周周到到。明微諸事不多理會,安心養著身子,不過眼見得小腹漸隆,有一日倏忽感到肚子像是被踢了一下似的,這個小孩子,開始了人生當中第一次與母親的交流。漸漸的互動就多了起來,有時候像是翻跟頭,有時候像是打滾,有時候伸胳膊踢腿,總是不那麽老實的,她撫著小腹滿是為人母的喜悅,然回顧左右皆無人可說,自個兒就悶頭哭了一回。


    有一回就叫陸滿福瞧見了,便在皇帝麵前道:“李主兒私下好不委屈,今兒奴才見她,眼淚都沒幹。”


    “越發縱性兒了。”皇上嘴裏說著,心裏卻不忍了,知道她那個不招待見的脾性,她跟她梗著他倒是狠得下心來,隻但凡露一點點委屈出來,他就不忍心了。遂一麵寫字一麵道:“長公主明兒進宮,若是想去看她,便不必攔了。”


    這算是解禁了,陸滿福哎一聲,歡喜應下。


    長公主進宮,朗吟樓算是熱鬧了兩天,緊跟著就是中元,亦太皇太後聖壽,帝奉太皇太後、皇太後於蓬萊島賞月,皇後攜諸命婦叩拜太皇太後千秋。


    水上鼓樂戲曲,遠隔數裏路猶可聞。


    明微推窗望月,想此時的蓬萊島應當正其樂融融,共享天倫,嘴角不過勾了一抹涼笑。


    “二阿哥——”朝雲的一聲輕呼驟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過頭,正看見容鈺笑嘻嘻的跑進門來。


    “你怎麽來了?”明微瞧見他不無訝異。


    喜歡外室重生記請大家收藏:()外室重生記更新速度最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外室重生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向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向今並收藏外室重生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