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看見艾爾通離開宿營地,好長時間沒回來,心裏頗有點兒忐忑不安。不過,這種內心的恐懼絲毫沒有表現出來,他隻是注意著河流周圍的環境。這片和平的土地,始終保持著寧靜,幾個鍾頭的黑夜又過去了,太陽露出了笑臉。


    爵士害怕艾爾通一人回來。假如沒有鐵匠來修理,車子還是無法上路呀。這樣一來,行程也許會耽誤好幾天,而爵士急於求成,恨不得立刻達到目的地,決不容許時間再往後。


    好歹艾爾通準時回來了,鐵匠也找到了。這位鐵區是個身材高大,健壯有力的家夥,但是滿臉橫肉,一臉賤相,叫人討厭。不過問題無關緊要,隻要他內行就行。而且他說話不多,是個不隨便浪費口舌的人。


    “這鐵匠行不行?”船長問。


    “我也拿不準,”艾爾通說,“讓他試試再說吧。”


    那鐵匠動手了,做活很熟練,氣力也不凡。麥克那布斯見他的兩隻手腕上的肉都削掉一圈,血漲成紫黑色,仿佛帶了一副手鐲,這顯然是一種新近的傷疤,那件破舊的毛線衫並沒有遮掩住這塊疤痕。少校問起鐵匠,這傷痛不痛?但鐵匠毫不理會,隻是埋頭作事。


    兩小時過後,車子修好了。


    至於爵士的馬,也很快釘上馬蹄鐵。釘上的馬蹄鐵很特別,它呈三葉狀,上端剜成葉子的輪廓。少校拿那馬蹄鐵給艾爾通看看。


    “這是黑點站的標誌,”水手長回答。“為了便於尋找丟失的馬,不致於和其他站上的馬蹄印分不清。”


    釘完之後,鐵匠要了工錢就走了,總共說了沒有四句話。


    稍歇一會兒,旅行隊又上路了。走過一片木本含羞草叢,又是一片名副其實的“露天平原”。許多矽石和鐵礦石都散布在平原上。再走幾英裏,進入湖灘地帶,牛車的轍跡壓得很深。許多不規則的小溪隱現在高大的蘆葦叢中,響著潺潺的流水聲。再遠些,就是大片大片的堿地,走這段路並不困難,而且也不寂寞。


    海輪夫人把騎士們輪流請到車上來,每個人都有機會不騎馬休息一下。能同和藹的夫人聊聊天,並有美麗的瑪麗小姐陪著,是一件很榮耀的事。而且還會受到夫人的殷勤招待。當然門格爾船長也有份,他那略帶莊重的談話並不討厭,相反地,卻使人聽了開心。


    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斜穿過由克勞蘭到霍爾商的郵路,這條路灰塵很大,步行的人很少。旅行隊在穿過塔爾坡區的尖端時,又掠過幾個不高的丘陵,夜晚,宿在離瑪麗博羅5裏遠的地方。這時,天下著蒙蒙細雨,在別的國度裏,也許地麵會變得潮濕起來。但是,這裏的空氣有奇妙的吸潮能力,所以野外宿營一點也無影響。


    第二天,由於山路太多,大家走得稍微慢了一點。這一帶一連串的小山丘簡直是整個瑞士的縮影。沿途高低不平,上下顛簸,一點也不好走。騎士們下馬步行,反倒覺得舒服。


    11點鍾,他們到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城市卡爾斯白魯克。艾爾通主張繞過這個城市,不進去以便節省時間。對於好新鮮的巴加內爾是件難辦的事。人們隻好讓他自便,牛車繼續緩緩前行。


    那位地理學家和往常一樣。總愛帶著小羅伯爾玩。他們在城裏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在很短的時間內遊覽已經足夠使他對澳大利亞的城市有個大體概念了。城裏一個銀行、一個法院、一個市場、一個學校、一座教堂、百來座房子,都是磚砌的,樣子整齊劃一。全部的建築構成一個四邊形,裏麵的街道都是平行的,完全是英國式的。太簡單無味了,城市如果擴建的話,把街道延長一下就成了,就和小孩長高之後把褲腿放長一點一樣的道理,原來的對稱一點也不會變。


    卡爾斯白魯克充滿了活躍的氣氛,這是一座新興城市。許多人在忙忙碌碌地跑著,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搬運金子的人往運輸站直湧,這些貴重貨幣是在當地警察的護送下從奔地哥和亞曆山大的各石區運來的。這些生意人隻想牟利,一心盯在生意上,很少注意外路人的舉止。


    巴加內爾和羅伯爾花了一個鍾頭在這座城市裏走了一趟,隨後穿過一片耕地回到旅行隊伍中。耕地過去,又是一片遼闊的草原,上麵有無數的羊群和牧人的棚舍。再往前走,立刻就是荒漠區了,這種突變是澳大利亞大自然所特有的現象。


    然而,直到這時為止,還沒有碰見一個過著原始生活的土人。爵士已經在懷疑,是不是和阿根廷的幡帕斯一樣,沒有印地安人,澳大利亞大陸上無澳大利亞土人嗎?但地理學家說,在這條緯線上,土人主要地是在墨累河那帶平原上,那帶平原由此向東還有320裏遠呢。


    “我們快到出產金子的地方了,”巴加內爾說,“1852年來這裏開采金礦的人象蝗蟲一樣遮天蓋地而來。過去,這裏是土人的聚居地,現在他們逃到荒山野林去了,這裏變成了文明區域。今天天黑之前,我們就能穿過連接墨累河和海岸的鐵路了。不瞞你說,朋友們,澳大利亞竟會有鐵路,我覺得還真是件怪事!”


    “為什麽是怪事呢?”爵士問。


    “因為這太不協調了。啊,我曉得了,你們英國人在海外殖民地架電線,開萬國博覽會,在澳大利亞建鐵路,在你們看來,這再自然不過了!但對於我這樣的一個法國人來說,一築鐵路就把原來澳大利亞的觀念完全攪亂了。”


    “那是因為你隻看過去,不看現在和將來啊!先生。”“我承認這話,”地理學家回答說,“但是火車頭在這荒蕪人煙的地區奔馳著,大團的蒸汽繞著天空,單孔獸、食火雞等小動物在前麵逃亡,未開化的土人呆立在一旁瞅著這怪物。這一切,除了英國人和美國人以外,任何人看了都會驚訝的。你們的鐵路一建成,荒原的詩意全沒有了。”


    “詩意沒有了有什麽關係,隻要文明帶進荒原就行了!”少校反駁道。


    這時,響亮的汽笛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辯論。旅行隊離鐵路很近了。由南至北的一列火車低速行駛,恰好停在鐵路和公路的交叉口的地方。這條鐵路正是巴加內爾剛才所說的那一條,它聯係著維多利亞省的省會和澳大利亞最大河流墨累河。它經過的都是富庶肥沃的地區,沿線“坐地人”的牧畜站一天天多起來。有了這條鐵路,到墨爾本的交通便利多了。這條鐵路已修成180公裏,在墨爾本和散達斯特之間,有肯頓和卡斯爾門兩個大站。正在修建中的還有150公裏,到達厄秋卡,就是在這一年在墨累河上新建立起來的殖民地利物林的首府。


    南緯37度在離卡斯爾門站幾英裏處有一座鐵路橋,叫做康登橋,架在墨累河的一條支流呂頓河上。


    艾爾通趕著牛車朝康登橋走著,騎士們跑在牛車前麵,想盡快趕到康登橋,以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原來有一大群人都在向這座橋奔去。附近居民和正在牧羊的人都一齊圍到鐵路旁邊來了。人們可以聽到重複著這樣的一個呼聲。


    “到鐵路上去!到鐵路上去!”


    一定發生什麽交通事故了,才引起這樣的蚤動,也許會是場慘禍。


    爵士催著馬,其他人在後麵跟著,不消幾分鍾,就趕到了康登橋。到了橋邊才知道蚤動的原因。


    原來這裏真的發生一起悲慘的車禍,不是撞車,是火車脫軌落到河中。這情況使人聯想到美國最為嚴重的火車交通事故。鐵路穿過的小河被火車頭和車廂塞滿了。也許是由於車子太重,把橋壓斷了,也許因為車輪脫軌,6節車廂中有5節鑽到河底,隻有最後一節,不知鉸鏈怎麽斷開了,奇跡般地保留下來,距深淵隻有一米多遠,好險啊!河水中的慘景目不忍睹,車輪扭壞了,車廂撞散了,鐵軌壓彎了,枕木燒焦了。汽鍋被撞裂炸裂了,大塊的碎片滿地皆是。在這堆亂八糟的廢物堆中,還冒著縷縷青煙。車子掉下河固然慘,接著又一場大火更是雪上加霜!大片大片的血跡,東一處西一處的殘骸斷肢,燒成焦炭的軀體,遍地可見。誰也不忍心去數數共有多少血肉模糊的遇難者。


    爵士、地理學家、少校和船長夾雜在人叢中,聽著大家說長論短。除了打救的人在忙碌外,其餘的人在尋思著出事的原因。


    “是斷橋造成的,”一個人說。


    “哪裏是斷橋呢!”另一個人接著說,“橋本來是好好的呀。


    是車子到了的時候,沒有把橋接上才出事的。”


    原來這是一座轉橋。平時可以轉開讓輪船通行。是不是守橋員失職,忘記把橋轉過來,接上鐵軌呢?結果車子衝過來,落了空,唏哩嘩啦地翻進呂頓河裏。這種推測似乎有理,因為橋雖然有一半壓倒在車頭和車廂下麵,而另一半仍在另一邊鐵索上吊著,鐵索並沒有損壞。因此,無可懷疑,守橋員失職才惹起這場大禍。


    這件事故發生在夜裏,是37次快車,晚上11點45分從墨爾本開出。失事時間為早晨3點15分,一出事,最後一節車廂上的列車員立刻求援。但是電線杆子都倒在地上,電報、電話都不通了。因此卡斯爾門主管當局在三個鍾頭之後才趕到出事地點。當地殖民總監米徹爾先生和一名警官率領一隊警士把打救工作組織起來的時候,已是早晨六點鍾了。許多“坐地人”也趕來幫忙。那時,正是火燒得最熾熱的時刻,於是,他們首先滅火。


    幾具屍體,麵目模糊得辨認不清,躺在路基的斜坡上。想在那團火海中拖出個活人來,為時已晚。整個一堆車廂一會兒燒個精光。全車旅客共有多少,還不知道。隻有10個人在最後一節車廂中,虎口脫險。鐵路當局已派救護車送他們去醫院了。


    這時,爵士向總監說明了身份,就和那位警官攀談起來。這警官又高又瘦,鎮定萬分,機智能幹。他在這場慘禍的麵前,就和一個數學家麵對著一道算術題一樣,他沒法解決這道難題的未知數。所以,當爵士叫道:“真是一場慘禍啊!”他卻冷冷地回答道:


    “不止是慘禍,爵士!”


    “不止是慘禍!”爵士驚叫一聲,“還有什麽呢!”


    “而且是一個罪行!”那警官安然地回答。


    爵士不追究這種不適當的措辭,回頭望望米徹爾先生,看他反應如何。


    “是的,爵士,我也認為這裏麵肯定有文章。最後一節車廂的行李曾遭到搶劫,未遇難的5~6個還受了暴徒襲擊。轉橋是被人轉開的,而不是疏忽大意;再說守橋員也失蹤了,或許他和罪犯是一夥的。”


    警官對總監的武斷隻是搖頭。


    “你同意我的意見嗎?”米徹爾先生問他。


    “關於橋員串通罪犯這一點,我不同意。”


    “然而,”總監辨解,“要不是串通的話,我想,遊蕩在草原上的土人不會懂得轉橋的機關的。”


    “你這話或許是對的,”警官說。


    “那麽,”米徹爾先生又說,“還有個證明,昨晚10點40分有一隻船過了康登橋,據船夫說,船一走過,橋又按規則關好了。”


    “這也可靠。”


    “因此,不是守橋員,橋就轉不開,我覺得守橋員和土人串通一氣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那警官沉思著,一直在搖頭。


    “那麽,先生,你認為這罪行不是出自土人之手了?”


    “絕對不是。”


    “不是土人又是誰呢?”


    正在這時,一片相當大的喧嘩聲從上遊半公裏外的地方傳來。人圍成一團,圍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抬出一具屍體。這屍體正是守橋員,已經冰涼了,心口被捅了一刀。凶手把屍體拖得遠遠地,一定是想割斷偵破線索。現在屍體發現了,充分證明警官的懷疑是正確的。這案子絕對沒有土人的事了。


    “幹這手的,”警官說,“使用這玩意一定很熟悉了。”不久,他又補充了一句,指著明晃晃的手銬說:“我一定要把這副‘手鐲’送給他們作新年禮物。”


    “那麽,幹這事的人你疑心是……?”


    “是那些‘乘英王陛下的船不用付錢’的家夥。”“怎麽,會是流犯。”巴加內爾驚叫起來,他懂得澳大利亞殖民地裏的這句俗話。


    “我原以為流犯是不準在維多利亞省逗留的!”爵士試探著說。


    “呸!”那警官說,“法律頂屁用!他們會偷渡過來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幫家夥一定是從伯斯來的。果真如此,他們還要回伯斯去,我以我的身份保證。”


    米徹爾點頭,表示同意這項意見。這時,牛車已經到了鐵路和公路的交叉點。爵士不願讓女客看到那目不忍睹的慘象。於是,和總監打了個招呼,便告辭了。他向旅伴們招招手,叫他們也隨著走了。


    “這件事不能耽誤了我們的路程,”他說。


    到了牛車旁,爵士對兩位女客隻說一列火車出了事,並沒有告訴她們事情的原因和那慘象。他準備以後個別時告訴艾爾通。小旅行隊在離橋頭幾十公裏的地方越過鐵路,照舊向東前進著。


    車子不久鑽進一片狹隘而曲折的山坳裏,山坳盡頭展開了一片勝景,許多美麗的樹木,不是連成一片,而是一叢一叢隔離開來,長得和熱帶樹木一樣茂盛。其中最可愛的是“卡蘇琳娜”樹,它有和橡樹一樣的軀幹,結著和豆球花一樣的香莢,那略帶青綠色的葉子和鬆樹葉子一樣粗糙。在“卡蘇琳娜”樹交錯的枝條中夾雜著一些“盤杉”的奇特和圓錐形樹頂,這種“盤杉”雖然很瘦,但非常英挺。樹叢中還有許多灌木,細枝倒垂下來,象水盤中流下的綠色水流。這片自然風景,實在美妙,真叫人不知欣賞哪一點才好。


    小旅行隊遵照海輪夫人的命令在此停了下來。大車的木輪不在咯吱咯吱地響了。樹叢下麵鋪著一層綠色的地毯,整齊的把地毯劃分成相當明顯的方格子,象個大棋盤。


    這一片為長眠在地下的人而安排的幽靜之地,是多麽富有詩意啊!不過,現在墓地大都被荒草埋沒,行路人很不容易看見。


    “這是一片庇陰墓地的樹林,”巴加內爾對大家說。果然,這是一塊土人的墓地。不過,呈現在你眼前的是,那麽濃密的樹蔭,和一群那麽快樂的飛鳥,一切都那麽引人入勝,一點憂鬱的感覺也沒有。人家簡直稱這風水寶地為“伊甸園”了,死神早已被逐出人間。這片幽靜仿佛在為活人而安排的。要不是白人的侵入,土人也不會被趕離他們祖先長眠的鄉土。接著,土人的聖土便被殖民者所帶來的牛羊踐踏了,墓地上的樹林已變得疏疏落落。久而久之,墳地也被漠不關心的行人踏平了。


    這時候,地理學家和小羅伯爾沿墓塚間的蔭涼小路走著,邊走邊談,彼此交換知識,因為他們倆很談得來。但是他們走不了幾百米的路,爵士看見他們停住了,也下了馬,低頭向地上看。看他們的表情和姿態,仿佛在觀察一個稀奇的東西。


    艾爾通催促牛車,一會兒也趕到他們那兒。大家立刻就知道了他們所以停下來和驚訝的原因了。原來那裏有個小土人,是個8歲男孩,穿歐洲服裝,正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下酣睡。一見他的外表,就知是哪個種族的:鬈曲的頭發,近乎棕黑的皮膚,塌鼻子,厚嘴唇,兩臂特長,是典型的棕色人種。但是,一副聰明的麵孔又顯得和本地土人不同,無疑,他多少受過一點文化教育。


    海輪夫人一看見這孩子,就特別關心,馬上下了車。全體隊員也馬上圍了過來,而孩子依然酣睡。


    “可憐的孩子,”瑪麗小姐說,“是不是他在荒郊迷了路了。”


    “我想,”海輪夫人說,“可能是從遠處跑來掃墓的,或許這裏埋葬著他的親人!”


    “我們不能丟開他呀!”羅伯爾說,“他孤零零一個人,而且……”


    羅伯爾的這句話沒說完,那小土人翻了個身,卻沒有醒,大家在他背上看見了個小牌,上麵寫道:


    陶林內


    到厄秋卡去


    由服務員史密斯負責照料


    車資已付


    大家看後十分驚訝。


    “這是英國人幹的把戲,”巴加內爾叫起來,“他們送孩子回家就和寄包裹一樣,付過‘郵資’就不用管了。我早就聽人家說過,先前我還不相信呢!”


    “可憐的小孩!”海輪夫人嘮叨著,“他是不是乘的那輛出軌的火車呀,也許他的父母都出事了,隻留下他一個了。”“我想,不會的!夫人,”船長回答,“這塊牌子不就說明了他獨自一人來的嗎?”


    “他醒了,”瑪麗小姐說。


    果然,孩子醒了。眼睛慢慢張開,因為陽光太強,又立刻閉上。海輪夫人拉著他的手,他站起來,驚訝地望著這些人,臉色嚇白了。後來,慢慢地安靜下來。


    “小朋友,你懂英語嗎?”夫人問。


    “懂點!”那孩子用英語回答,但外鄉音很濃。


    “你叫什麽名字,”夫人又問。


    “我叫陶林內,”那小土人說。


    “啊!陶林內,”巴加內爾插話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名字用澳洲話來說,就是‘樹皮’之義,是不是?”


    陶林內點點頭,又把目光轉向女客。


    “你從哪裏來,小朋友?”夫人接著問。


    “從墨爾本來,乘的到散達斯特的火車。”


    “你乘的是在康登橋出車禍的那列車嗎?”爵士問。


    “是的,先生!”


    “你獨自一人旅行嗎?”


    “不是旅行,我在回家。巴克斯頓牧師把我交給史密斯先生照顧,誰知那可憐的服務員摔死了。”


    “在火車上,你還有認識的人嗎?”


    “沒有,先生!”


    但是,在這荒蕪人煙的地區,又沒有人家,他為什麽要來這兒呢?他為什麽要離開康登橋?關於這一點,夫人又問。


    原來他要回故鄉拉克蘭,回去看看家裏人。


    “你家裏有媽媽爸爸嗎?”小羅伯爾問。


    “有!阿哥。”陶林內說完和小羅伯爾握手。小羅伯爾聽見叫他“阿哥”,十分高興,抱住小土人吻了吻。他們兩個便成了好朋友。


    這時,所有的旅客都對陶林內的談話發生了興趣。太陽已經西沉,這地方休息似乎也不壞,趁天黑趕幾裏路也沒有多大意思,於是在此安營紮寨。艾爾通把牛安頓好了,帳篷也支起來了。奧比爾把晚飯準備好了,大家邀請陶林內一起共進晚餐,陶林內雖然肚子餓了,還是客氣了一番。大家一同入席,兩個小男孩坐在一起。羅伯爾老是往陶林內碗中夾好菜,陶林內一邊接受一邊道謝,那種有點膽怯,卻又十分文雅的樣子十分討人喜歡。


    大家雖然在吃飯,談話未中止。個個都很關心陶林內,問這問那。其實他的曆史很簡單。他和許多小土人的命運一樣,小時候被送到殖民地裏的慈善機構裏去了。澳大利亞土人性情溫和,對外來人從不仇視。人們在大城市裏經常見到他們。他們穿著相當原始的服裝,在大街上跑來跑去,賣手工業品,如漁具、獵具、武器等,有些部落酋長,為了省幾個錢,很願讓他們的孩子去受英國式的教育。


    陶林內的父母是這樣做的。那孩子在墨爾本待了5年,一直未見到過一個親人。然而,思鄉之情不會泯滅的,一直在那孩子心中活躍著。他不顧沿途的艱苦,堅決要回家看看,哪怕是看看那已流散的部落和已死掉的家庭也好。


    “你看了父母之後還回去嗎?”夫人問。


    “回去,夫人。”陶林內用一種誠懇的目光望著海輪。


    “你將來要做什麽呢?”


    “我要把我的同胞從窮困和愚昧中解救出來!給他們以生活的自由!”


    一個8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激動人心的話,隻有輕浮的愛嘲笑打擊別人的人聽了才會發笑的。但是,在他麵前的蘇格蘭人都被小陶林內的這種勇氣所感動,對他更加尊重了。地理學家從心裏受到感動,對這位小英雄開始有了同情心。


    老實說吧,直到現在為止,他還不喜歡穿歐洲服裝的小土人。因為他來澳大利亞並不是想看這種遍地皆是的歐洲服式,而是希望望見都是赤身裸體,身上刻有花紋的土人。這種“彬彬有禮”的服式不是他的願望。但經過陶林內的一番談話,他的態度完全變了。他對小土人服得五體投地。從此,他也成了陶林內的好朋友。


    當夫人問陶林內在哪裏讀書時,陶林內說在墨爾本師範學校,巴斯頓牧師是校長。


    “你們學校都開什麽課?”海輪夫人問。


    “有聖經、數學、地理……”


    “啊!地理!”地理學家叫起來,正說到他心坎上。“是的,先生,”陶林內回答,“在放寒假之前,我地理課考試得了一等獎。”


    “地理課得過獎,不簡單!”


    “這是我的獎品,”小土人從衣袋裏掏出一本32開本的聖經,第一頁寫道:“墨爾本師範學校,地理課第一名,獎給陶林內,拉克蘭人。”


    地理學家再也按耐不住了,對於一個澳大利亞的土人,精於地理學,真叫他難以置信。他抱起陶林內,又是親又是吻。陶林內對於他這種愛撫一點也搞不懂出於何故。海輪夫人解釋說,巴加內爾是位著名地理學家,如果他站上講台,一定是一位有名的教授。


    “一位地理學教授!”那小土人說,“先生,你考考我吧?”


    “考考你,我正求之不得呢!我倒看看墨爾本師範裏的地理課教得怎樣!”


    “陶林內會叫你開開眼界的,小心點,巴加內爾先生!”少校話中帶刺。


    “豈有此理!叫堂堂的地理學會的秘書開眼界!”


    他說著,用手指頂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和教授一樣,帶著莊嚴的語調,開始發問。


    “學生陶林內,站起來!”他說。


    陶林內本來就站著,正恭恭敬敬地等巴加內爾的問題。“世界有哪五大洲?”巴加內爾問,那時,連地理學家也不知道還有個南極洲。


    “有亞洲、非洲、美洲、歐洲、大洋洲,”那小土人順口而出。


    “對極了。我再問你,大洋洲劃分幾部分。”


    “主要分成玻裏尼西亞,密克羅尼西亞,美拉尼西亞。主要島嶼有:澳大利亞,屬於英國;新西蘭,屬於英國;塔斯馬尼亞,屬於英國;茶坦姆、奧克蘭、馬加利、馬金、馬拉基等,都屬於英國人。”


    “好了,好了!怎麽幾乎整個大洋洲都在大不列顛的保護之下嗎?!”巴加內爾叫起來,“我覺得,正相反,法國……”


    “什麽法國?”那小土人驚訝地問。


    “難道你們墨爾本師範就教你們這些嗎?”


    “是呀,先生,教得不好嗎?”


    “好,好極了!整個大洋洲都教成他們的了。我再接下去問你。”


    地理學家那副表情,半懊惱,半驚訝。少校看了心裏直樂。


    問答繼續進行。


    “談談亞洲吧,”地理學家有氣無力地說。


    “亞洲是個大洲,”陶林內回答說,“都城加爾各答。主要城市孟買、馬德拉斯、亞丁、馬六甲、新加坡、曼穀、斜輪坡;島嶼有辣喀代夫群島、馬爾代夫群島、查哥斯群島等等,都屬於英國人。”


    “好人,好了,我的好學生,談談非洲吧!”


    “非洲包括兩個主要殖民地:南邊是好望角殖民地,都城開普敦;西邊是些英國居留地,主要城市是塞拉-勒窩內。”“答得好!”地理學家這次稍微鬆了口氣,開始認定這種英國狂的地理學了,“教得不錯!至於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埃及……都從英國版圖上剔出去了,現在,我倒想讓你談談美洲!”


    “至於美洲嗎!分為南美和北美。北美屬於英國,其中包括加拿大,新不輪瑞克,新蘇格蘭,還有北美合眾國,約翰遜任當地總督。”


    “約翰遜總督!”巴加內爾叫了起來,“就是林肯總統的繼承人啊!你了解的還真不多哩!至於南美,象圭亞那、佐治亞、牙買加、特立尼達等地屬於英國的成為不可辨駁的事實,我已知道,不必說了。不知你們老師對歐洲怎麽說法?”


    “歐洲?”陶林內不懂地理學家為什麽那麽激動。


    “是呀,歐洲,它屬於誰的?”


    “自然屬於英國,”那孩子很自信地回答。


    “我早就料到了,你說說看。”


    “因為歐洲有英格蘭、蘇格蘭、馬爾他島、澤西島、格恩西島,設得蘭群島,它們都是英國人的。”


    “好,還有別的國家嗎,孩子?”


    “別的國家?恐怕沒有了。”


    “還有奧地利、西班牙,俄羅斯、法蘭西呢?”


    “這些都是省份,不是國家。”


    “豈有此理!”地理學家把眼鏡一摘。


    “不對嗎?西班牙的省會是布羅陀。”


    “妙,妙極了,妙不可言!還有法蘭西呢?法蘭西也是英國的一個行省?”


    “是的,先生,它的省會是加萊。”


    “加萊也屬於英國?”


    “自然是。”


    地理學家聽到這裏,哈哈大笑,把陶林內弄得莫名其妙。人家問陶林內問題,他盡力回答,而答得那麽離奇古怪。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會答得那樣荒誕。雖然大家在笑,他卻似乎不驚慌,莊重地等著這莫名其妙的笑聲結束。


    “怎麽樣,地理學家,叫你開眼界了吧?”麥克那布斯說。“你說得對,少校。”巴加內爾回答,“你看墨爾本的教師教得多好!把整個世界劃歸他們的版圖。這樣巧妙的教育,地方土人隻好馴服了。啊,孩子,還有月球,月球也屬於英國嗎?”


    “月球將來會屬於英國的””那小土人一本正經地回答。


    地理學家一聽,站起來。他在原來的位置再也呆不住了,非找個地方笑個夠不可。因而,他跑到宿營地以外的地方大笑一場。


    這時,爵士從自己的書籍裏找出一本書。那是理查遜著的《地理學簡論》。這本書很受英國人重視,比小土人的教師說得科學性強。


    “啊,孩子!”他對陶林內說,“這本書你拿去留著做個紀念吧,並且也可以糾正一下你在地理學上所犯的錯誤。”


    陶林內接過書,不回答,他看了看書中的插圖,帶著不相信的神情,不肯放進衣袋裏。


    這時天色已晚,為了明天提前趕路,不得不休息了。羅伯爾請那小土人和他同床而睡,小土人接受了。


    過了一會兒,海輪夫人和瑪麗小姐也回車上去了,男客們都在帳篷裏躺下。這時,巴加內爾仍在那裏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和喜鵲的歌唱聲混成一片。


    但是,第二天早晨6點鍾,當一片鳥鳴驚醒沉睡的行人時,那個澳大利亞的小土人不見了。他是想早點回到故鄉呢?


    還是那地理學家的狂笑得罪了他呢?誰也不知道。


    但是,海輪夫人醒來的時候,發現旁邊放著一束新鮮的單葉含羞草,巴加內爾在衣袋裏摸到了那本理查遜著的《地理學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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