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小說家埃德加·愛倫·波在裏士滿發表了小說《阿瑟·戈登·皮姆曆險記》,在這裏我們對這部名著試作一簡要分析。


    我在本章中將小說概述一下是非常必要的。大家可以看看,對這部小說主人公的奇遇純屬虛構這一點表示懷疑,是否真有道理。在這部書擁有的眾多讀者中,除了蘭·蓋伊船長以外,是否會有一個人相信確有其事呢?


    埃德加·愛倫·波通過書中主要人物之口來敘述故事。在書的前言中,阿瑟·皮姆就敘述了他南極海洋探險歸來之後,弗吉尼亞州有些紳士對地理發現十分關切。其中有一位名叫埃德加·愛倫·波,當時在裏士滿出版《南方文訊》。據阿瑟·皮姆講,埃德加·愛倫·波得到他的允許,在其報紙上,“以科學幻想形式”,發表了他探險經曆的第一部分。發表後,受到讀者熱烈歡迎。於是後來又發表了整本的著作,包括探險的全部過程。此書以埃德加·愛倫·波的名義發表。


    從我和蘭·蓋伊船長的談話中可以看出,阿瑟·戈登·皮姆生於楠塔基特,就讀於新貝德福學校,直到十六歲。


    離開這個學校以後,他進了伊·羅納德先生辦的專科學校。在那裏,他與一位船長的兒子結下了友誼,此人名叫奧格斯特·巴納德,比他年長兩歲。這個年輕人曾跟隨他父親的捕鯨船到過南極海域,他對自己航海遠征的敘述,不斷燃起阿瑟·皮姆幻想的火花。


    兩個年輕人的深厚情誼,使阿瑟·皮姆產生了對探險的強烈向往。而且自然而然地,南極高緯度地區對他有特別大的吸引力。


    奧格斯特·巴納德和阿瑟·皮姆的第一次出征,是乘一艘單桅小帆船航。船名叫“水精”號,是一隻有半層甲板的小艇,本是阿瑟·皮姆家庭所有,一天晚上,二人酩酊大醉,冒著十月份相當寒冷的天氣,偷偷上了船,支起三角帆,這就是主帆了。等到滿風,他們便隨著強勁的西南風駛入了大海。


    靠退潮幫忙,“水精”號已經看不見陸地了。這時忽然狂風暴雨大作。兩個粗心大意的家夥仍然爛醉如泥。沒人掌舵,船上也沒有縮帆。一陣狂風襲來,小艇的桅具便被卷走。此後不久,出現一艘大船,從“水精”號上麵飛馳而過,就像“水精”號也可以從一片漂浮的羽毛上飛馳而過一樣。


    阿瑟·皮姆極為詳盡地敘述了這次撞船以後人們營救他和他的旅伴的過程。總之,營救在極端艱難的條件下進行。最後,新倫敦的“企鵝”號到達出事地點。多虧了“企鵝”號的大副,這一對已經半死不活的難兄難弟總算得到營救,被送回楠塔基特。


    說這次冒險有其真實性,甚至完全屬實,我一點也不反對。這不過為下麵的章節作了巧妙的準備。以後各章,直到阿瑟·皮姆穿極圈那一天為止,也可以勉強把故事看作是真實的。這期間發生的一係列事件,其真實性仍能為人所接受。可是,過了極圈之後,在南極極地大浮冰上發生的事情,那就又當別論了。如果作者不是完全於杜撰,我願意……我們還是繼續說下去吧!


    這第一次冒險,絲毫沒有使兩個年輕人的熱情有所減退。奧格斯特·巴納德給阿瑟·皮姆講述的航海故事,使阿瑟·皮姆的頭腦日益發熱。不過,從那時起,他也懷疑這些故事“充滿了誇張成分”。


    “水精”號事件發生八個月以後,一八二七年六月,勞埃德和弗蘭登堡聯合公司,為到南極海域捕鯨,裝配了雙桅橫帆船“逆戟鯨”


    號。這艘船是舊的骨架,草草修理而成。奧格斯特的父親巴納德先生負責指揮。他的兒子這次出航也應陪同父親前往,他極力鼓動阿瑟·皮姆跟他去。阿瑟·皮姆當然求之不得。但是家裏的人,尤其是他母親,怎麽也舍不得讓他走。


    對於膽大妄為、不太把屈服於父母之命放在心上的小夥子,這當然攔不住他。奧格斯特的迫切要求,使他頭腦更加發熱。他決定偷偷登上“逆戟鯨”號。因為巴納德先生如果知道真情,是不會允許他拂逆家庭意誌的。他編造說,一位朋友邀請他到新貝德福家中小住數日,告別了父母,踏上旅途。雙桅橫帆船啟航前四十八小時,他偷偷溜上船。奧格斯特早就背著他父親和全體船員給他準備了一個藏身之處,他便躲在那裏。


    奧格斯特·巴納德的艙室中,有一個可翻動的活門,與“逆戟鯨”號的貨艙相通。艙中裝滿了大桶,彈藥,以及船上貨載的各種物品。阿瑟·皮姆通過活門來到他的藏身之地——一隻普通的大箱子,有一側旁壁滑脫。箱子裏放有床墊、被子、一罐水,食品有餅幹、香腸、一塊烤羊肉、幾瓶活血藥酒,寫字的東西也一應俱全。阿瑟·皮姆有一盞燈,儲備了大量的蠟燭和磷紙,在他的藏身之地度過了三天三夜。奧格斯特·巴納德隻是到了“逆戟鯨”號即將出航時才得以前來看望他。


    過了一個小時,阿瑟·皮姆開始感到雙桅帆船左右搖擺,前後顛簸。在這狹窄的箱子裏,他很不舒服,於是他走出箱子。在黑暗中,他靠著一根拴好的繩子導向,穿過貨艙,一直走到他夥伴艙室的活門外。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他終於設法對付過去了。然後他又回到大箱子裏,吃了東西,睡覺了。


    一直過了好幾天,奧格斯特·巴納德卻沒有再露麵。或者是他無法到貨艙裏,或者是他不敢,害怕因此泄露了阿瑟·皮姆在船上的秘密。他認為向巴納德先生招認一切的時機尚未到來。


    阿瑟·皮姆呆在灼熱而汙濁的空氣裏,開始感到不適。噩夢連續不斷,使他頭昏腦脹。他覺得自己口出囈語。他設法在擁塞的貨艙中,找個可以呼吸舒暢一些的地方,也是枉然。在夢境中,他仿佛覺得落入了熱帶猛獅的利爪之中。在極度恐懼中,他剛要失聲叫喊暴露自己,便失去了知覺。


    事實上,這並非是夢。他感到撕裂胸脯的,並不是一頭獅子,而是一隻白毛小狗。這隻狗名叫“老虎”,是阿瑟·皮姆養的一隻紐芬蘭狗。奧格斯特·巴納德人不知鬼不覺地將它帶上了船——應該承認,這簡直是不大可能的事。這時,這忠誠的小動物,又見到了自己的主人,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又舐他的臉,又舐他的手。


    囚徒於是有了一個同伴。不幸的是,阿瑟·皮姆昏迷的時候,這位同伴將罐中的水全部喝光了。待到阿瑟·皮姆想喝水止渴時,罐中竟滴水不剩。他的燈也熄了——他昏迷了好幾天——既找不到磷紙,也找不到蠟燭。他決定和奧格斯特·巴納德恢複聯係。窒息和饑餓使他身體十分軟弱,他不顧這些,從藏身之處出來,摸著繩子,朝活門走去。他正走著,船隻忽然左右搖擺。貨艙裏一隻箱子失去平衡,一下子倒下來,堵住了他的去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越過了障礙,又是白費力氣!他到了奧格斯特·巴納德艙室下的活門那裏,那活門卻怎麽也掀不動了。他拿小刀從縫隙裏捅進去,果然感到有一個沉重的大塊鐵物件壓著活門,仿佛有意將活門堵死。他隻好放棄這個計劃,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回箱子。一到,他就疲憊不堪地倒下去了。“老虎”對他百般撫慰。


    小狗和它的主人唇焦舌燥,渴得要命。阿瑟·皮姆伸出手去,觸到了“老虎”。“老虎”仰麵而臥,四腳朝天,狗毛微微豎起。就在他撫摸小狗的時候,他的手觸到了縛在狗身上的一根小繩。繩上係著一張紙條,就在小狗的左肩下麵。


    阿瑟·皮姆感到渾身軟弱無力,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他頭腦麻木,幾乎不能思考。他數次嚐試點燃燈火,都失敗了。後來終於擦著了磷紙,紙上隻有一點點磷了。這時——這段敘述,埃德加.愛倫·波描寫了一係列細節,極為細膩,一般人是難以想象出來的——幾個極可怕的字出現了……在四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個句子的最後幾個字:“……血……不要出來……性命交關……”


    請各位讀者想象一下阿瑟·皮姆的處境:貨艙底下,麵對箱子的四壁,沒有光亮,沒有飲水,隻有烈性燒酒為他止渴!……對他的囑咐是要他繼續隱藏。那最前麵的一個字“血”最為緊要,充滿奧秘、痛苦和恐怖!……是“逆戟鯨”號上發生了械鬥?……還是船隻遭到了海盜襲擊?……抑或是船上發生了嘩變?……這種情形已持續了多久?……


    一般人可能以為,寫出這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境遇,才思橫溢的詩人該已窮盡了他的想象能力吧?……並非如此!……他的卓越天才使他向更遠的地方走去!……


    果然如此。阿瑟·皮姆昏昏沉沉躺在床墊上,仿佛得了嗜眠症。忽然他聽到奇異的哨音,持續的喘息聲音。這是“老虎”在喘著粗氣。在黑暗中,“老虎”的眼睛閃閃發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老虎”得了狂犬病了……


    狂犬朝他撲過來,阿瑟·皮姆嚇得要命。在極度恐懼之中,他又恢複了力氣,躲開了狗咬。他用毯子將全身裹住,狗用白色的爪子將毯子撕碎。他縱身跳出箱外。箱門關閉,將“老虎”關在裏麵,“老虎”在四壁中掙紮……


    阿瑟·皮姆終於從貨艙裝載的貨物中間穿行過去。他頭昏眼花,撞在一隻皮箱上,手中的刀也滑落了。


    他就要咽最後一口氣了,這時忽聽得有人呼喚他的名字。一瓶水送到他的唇邊,他雙唇一動,便一飲而盡。他長吸一口氣,將這香甜可口的飲料狂吞下去——這是一切快感中最美妙的快感……他蘇醒過來了。


    過些時候,在貨艙的一角,就著昏暗的燈光,奧格斯特·巴納德向他的同伴講述了自雙桅船啟航以來船上發生的事情。


    我再說一遍,到此為止,這個故事是可信的。我們還講到其“驚險”程度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件。


    “逆戟鯨”號上,包括巴納德父子在內,共三十六人。雙桅船六月二十日揚帆出海以後,奧格斯特·巴納德要到阿瑟·皮姆的藏身之地去看他,嚐試了數次,都沒有成功。過了三四天,船上發生了嘩變。領頭的是廚師領班,跟我們“哈勒布雷納”號上的恩迪科特一樣,也是個黑人。我要匆匆加上一句,恩迪科特也不是個永遠不會造反的人。


    小說中敘述了許許多多事端:大部分效忠於巴納德船長的水手都被殺害;後來到了貝爾穆德斯附近,又將巴納德船長和另外四個人拋棄在一艘捕鯨小艇上,從此這幾個人便杳無音訊。


    不是德克·彼得斯進行幹預的話,奧格斯特·巴納德也無法幸免。德克·彼得斯是“逆戟鯨”號上的纜索師傅,烏潑撒洛卡部落人。這是個混血兒,父親是皮貨商,母親是黑山的印第安人。這正是蘭·蓋伊船長有意要到伊利諾斯州去尋找的那個人……


    “逆戟鯨”號向西南方向駛去,由大副指揮,其意圖是馳騁南部海洋進行海盜活動。


    發生了這一係列事件以後,奧格斯特·巴納德本想與阿瑟·皮姆會合。但是他被關在船員休息艙室中,上有手銬,下有腳鐐。廚師領班向他說得明明白白,到了“雙桅船不再成其為雙桅船”時,他才能出去。幾天以後,奧格斯特·巴納德終於掙脫了鐐銬,打開他與貨艙之間的單薄隔牆。“老虎”跟隨著他。他本想到同伴的藏身之處去,但未能成功。巧得很,小狗卻“嗅”到了阿瑟·皮姆。於是奧格斯特·巴納德想出了一個主意,將寫好的紙條拴在“老虎”的脖子上。紙條上寫著:“我用鮮血寫成這幾個字,不要出來,這對你是性命交關的事。”


    這張紙條,大家都知道,阿瑟·皮姆已經收到了。阿瑟·皮姆饑渴難耐,瀕於死亡,他溜進貨艙。就在刀從手中滑落,發出聲響時,引起了他同伴的注意,終於找到了他。


    奧格斯特·巴納德向阿瑟·皮姆敘述了這些事情以後,又說,嘩變的人意見分歧嚴重。有人主張將“逆戟鯨”號開往佛得角群島;其他的人則決心駛向太平洋諸島。德克·彼得斯屬後一種意見。


    至於“老虎”,它的主人以為它患了狂犬病,其實不然。主要由於饑渴難忍,小狗進入這種超興奮狀態。總之,奧格斯特·巴納德若是不把它帶回艏樓,說不定它真會得恐水病1呢。


    1即狂犬病。


    書中此時有一大段離題萬裏的話,講的是貨船中的貨物裝艙問題——船隻的安全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裝艙技術。”逆戟鯨”號上貨物裝得十分馬虎,每次船隻搖擺,物品就要移位。因此阿瑟·皮姆呆在貨艙中不能沒有危險。多虧奧格斯特·巴納德的幫助,他轉移到了二層艙的一個角落,距船員休息艙不遠。


    這期間,混血兒對巴納德船長的兒子不斷表現出友好的情誼。於是船長兒子考慮,是否能夠依靠纜索師傅,設法將船隻奪回……


    從楠塔基特出航已經十三天了。七月四日,船上叛亂者之間又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論。問題是由海麵上出現的一艘雙桅船引起的。有人主張加以追擊,另一些人則主張放掉它。結果一個水手喪命。這個水手屬於廚師領班一派,德克·彼得斯也歸順了這一派——這一派的對立麵以大副為首。


    這時船上將阿瑟·皮姆計算在內,也隻有十三個人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場可怕的暴風雨來到,蕩滌這一海域。狂風暴雨猛烈搖撼“逆戟鯨”號,接縫處進水。必須不斷開動水泵抽水,甚至在船體前部下麵用了一片帆,才免得船內水滿四溢。


    這場暴風雨直到七月九日才告結束。這一天,德克·彼得斯表示了要收拾大副的意圖,奧格斯特·巴納德保證對他給予支持,但並未透露阿瑟·皮姆在船上的消息。


    第二天,忠於廚師領班的一個水手,名叫羅傑斯的,痙攣而死。


    人們毫不懷疑,這不大副毒死了他。於是廚師領班手下隻有四個人了,其中有德克·彼得斯。大副手下有五個人,十分可能最後要壓倒另一派。


    一個小時都不能再遲疑了。混血兒向奧格斯特·巴納德宣布,行動的時刻已經來臨。於是奧格斯特·巴納德將有關阿瑟·皮姆的一切情形告訴了他。


    就在他們商議用什麽辦法將船隻奪回的時候,一陣無法抵禦的狂風將船隻攔腰吹倒。”逆戟鯨”號灌進大量海水,總算又立起來了。然後船隻前桅下帆縮帆,頂風低速航行。


    叛亂者之間雖已言和,看來仍是開始搏鬥的有利時機。可是,軍官艙隻有三個人,德克·彼得斯,奧格斯特·巴納德和阿瑟·皮姆,而船員休息艙裏卻有九個人。廚師領班一個人就擁有兩支手槍和一把水手刀。因此謹慎行事十分必要。


    叛亂的水手做夢也想不到阿瑟·皮姆在船上。阿瑟·皮姆想出一個巧計,可能成功。被毒死的水手仍然陳屍甲板。阿瑟·皮姆心想,如果他穿上死鬼的衣裳,突然現在這些迷信的水手中間,說不定立刻將他們嚇得目瞪口呆。德克·彼得斯就可以借機為所欲為了……


    夜色漆黑。混血兒朝船尾走去。他力大無窮,猛地朝掌舵人撲去,一拳將他打到舷牆之外去了。


    奧格斯特·巴納德和阿瑟·皮姆立即與他會合,兩人都手持水泵的泵杆,作為武器。他們將德克·彼得斯留在舵手崗位上。阿瑟·皮姆化裝成死鬼模樣,和他的同伴一起守著艙下舷梯的進口。大副,廚師領班,所有的人都在那裏,有的在睡覺,有的在喝酒或聊天,手槍和步槍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狂風暴雨大作,甲板上幾乎無法站立。


    這時,大副下令去找尋奧格斯特·巴納德和德克·彼得斯,並將命令傳給掌舵人。那掌舵人不是別人,正是纜索師傅本人。他和船長兒子、小巴納德走下船艙,阿瑟·皮姆也立即出現了。


    幽靈出現,產生了十分神奇的效果。大副眼見水手複活,目瞪口呆,站立起來,手朝空中揮了一下,頓時直挺挺倒地而死。這時德克·彼得斯朝其他人撲過去,奧格斯特·巴納德、阿瑟·皮姆和小狗“老虎”予以協助。轉眼之間,所有的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掐死。隻有一個水手,叫理查德·帕克,他們算是饒了他一命。


    這時,暴風雨更加猛烈,他們隻剩下四個人駕駛這艘雙桅船了。貨艙內水深七尺,操作十分吃力。必須將主桅砍斷;天亮時,又將前桅砍倒了。驚心動魄的一天,更加驚心動魄的一夜!一股海水湧入“逆戟鯨”號艙口,德克·彼得斯及其三位夥伴,若不是緊緊抱住錨機的殘骸,早就被海浪卷走了。


    小說中接著講的是從七月十四日到八月七日這種情況下必然導致的一係列事件,描寫十分細膩:在海水淹沒的貨艙中捕撈食品;一艘神秘的雙桅橫帆船來到,船上裝滿死屍,臭氣衝天,有如一具大棺材,順著死亡的海風飄過;饑餓和幹渴的折磨;無法到達食物貯藏艙;用長短不同的草棍拈鬮,命裏注定犧牲理查德·帕克以救活其他三人;德克·彼得斯怎樣將這個倒黴鬼撂倒……將他吃掉……後來,從貨艙中弄出幾樣食品來,一個火腿,一罐橄欖,還有一隻小烏龜……由於貨位移動,“逆戟鯨”號側傾日益嚴重……這一海域氣候酷熱,幹渴的煎熬到了人所能忍受的最後限度……奧格斯特·巴納德於八月一日死去……雙桅船三日到四日夜間沉沒……阿瑟·皮姆和混血兒困在底朝天的船體上,隻好以布滿船殼的小蜆為食;四周,一群群的鯊魚向他們窺視……終於出現了利物浦的“珍妮”號,船長是威廉·蓋伊。其時“逆戟鯨”號的遇險者已向南偏斜至少二十五度……


    以上各種情形,誇張程度已無以複加——這出自美國詩人的神筆,並不使人意外——人的理智對於這種種情形的真實性,倒還勉強可以接受,不感到厭惡。但是,讀者可以,從這時開始,此後發生的一係列事件是否有一絲一毫的可能。


    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被英國雙桅船救起,受到善待。半個月以後,他們已從不適中恢複過來,已將一切痛苦忘卻——“遺忘的程度與對比力的大小成正比”。好、壞天氣交替出現,十月十三日“珍妮”號已抵達愛德華太子島。然後,沿著與”哈勒布雷納”號相反的方向,順利抵達克羅澤群島和我十一天以前剛剛離開的克爾格倫群島。


    用了三個星期時間捕捉海豹,雙桅帆船滿載而歸。就在這次停泊過程中,“珍妮”號船長放置了那個酒瓶,瓶中有一封信,威廉·蓋伊船長在信中宣布了他探索南極海洋的意圖。“哈勒布雷納”號船長聲稱他現在找到了這個酒瓶及瓶中的信。


    十一月十二日,雙桅帆船離開克爾格倫群島,返程向西,朝特裏斯坦達庫尼亞群島駛去。我們現在也是這樣。半月後抵達該島,停泊一星期。十二月五日啟航到南緯53度15分、西經47度58分處,去發現奧羅拉群島——這個別人找不到的群島,他們也沒有找到。


    十二月十二日,“珍妮”號朝南極駛去。二十六日,越過七十三度線以後,首次發現冰山和極地大浮冰。


    從一八二八年一月一日到十四日,進展艱難。從流冰群中穿過極圈,然後繞過極地大浮冰,航行在自由流動的海麵上——這著名的自由流動的大海,是在南緯81度21分、西經42度處發現的,當時氣溫為華氏47度(攝氏零上8度33分),水溫為華氏34度(攝氏零上1度11分)。


    可以看到,埃德加·愛倫·波這裏是在信口開河。任何航海家從未前進到這樣的高緯度地區——就連英國海軍的詹姆斯·威德爾1船長,一八二二年也不曾超越七十四度線。


    1詹姆斯·威德爾(1787—1834)英國海員。


    “珍妮”號深入到這一點,已經令人難以置信。即將發生的意外事件,則更加令人瞠目結舌!這些事端,阿瑟·皮姆——也就是埃德加·愛倫·波——敘述起來,那種自己尚未覺悟到的天真幼稚,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得到。實際上,他毫不懷疑能夠一直前進到南極!……


    首先,在這神奇的海麵上,竟再也看不見一座冰山。無以計數的水鳥在飛翔——其中有一隻鵜鶘,被一槍擊中……一個冰塊上——現在還有嗎?——遇到一隻南極熊,體軀極大……最後,右舷前方發現陸地……這是個方圓一裏的小島。為紀念與船長共同擁有“珍妮”號的船主,將這小島命名為貝尼島。


    阿瑟·皮姆在其日記中說,這個小島位於南緯82度50分、西經42度20分。我敢保證,水文地理學家絕不會依據這種信口開河的資料繪製南極海域的地圖!


    自然,隨著雙桅帆船不斷向南挺進,指南針的變化減小,而氣溫和水溫變得溫和,天空終日晴朗,海風不斷從北方某些地方吹來。


    不幸船員中出現了壞血病症狀。如果不是阿瑟·皮姆一再懇求,說不定威廉·蓋伊船長早已掉轉了船頭。


    不言而喻,在這個緯度上,而且在一月間,人們享受著連續的白晝。“珍妮”號繼續冒險遠征。到了一月十八日,在緯度為83度20分、經度為43度05分的地方,他們遠遠望見一塊陸地。


    這是一座島嶼。它屬於一個群島,眾多的島嶼星羅棋布於它的西部。


    雙桅帆船靠近該島,於水深六尋處停泊。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乘上一艘配備了武器的小艇。遇到四艘小船,小艇停下。船上有手持武器的人——“新人”,小說中這樣寫道。


    確實是新人。這些土著居民,皮膚如同黑玉一般,身披黑色獸皮,對“白色”本能地感到恐懼。我自忖,這種恐懼在冬季會達到什麽程度呢?……雪,如果落雪的話,難道是黑的麽?冰塊也一樣——如果形成的話?……這一切,純屬虛構而已!簡言之,島民並沒有表現出敵對的情緒,他們不斷呼喊著“阿那莫莫”和“拉瑪—拉瑪”。他們的小船靠近了雙桅船,首領圖威特1得到允許,帶著二十多個夥伴上船。他們驚奇萬分,把船當作活物,撫摸著帆、索、桅、舷牆。由他們領航,船隻在暗礁中前進,穿過一處海底為黑沙的海灣,到距離海灘一海裏處拋錨。威廉·蓋伊船長細心周到,在船上扣留了人質,才從岸邊岩石上下了船。多麽奇異的島嶼!據阿瑟·皮姆說,這是紮拉爾島。這裏的樹木與地球上各溫帶地區的任何品種都不相像。岩石結構呈現出現代礦物學家從未見過的層理。河床裏流動著一種液體。外表不透明,紋理清晰。如果用刀刃將紋理分開,並不立即合攏!……要步行三海裏才能抵達島上主要村鎮克羅克—克羅克。那裏隻有極為簡陋的住房,均由黑色獸皮構成。家畜中,有的與普通的豬相類似,有一種黑毛綿羊;家禽有二十種,馴養的信天翁、鴨子及大量的加拉帕戈斯龜等。


    1意為“太聰明”。


    抵達克羅克—克羅克以後,威廉·蓋伊及其夥伴發現那裏的居民吵吵嚷嚷、凶相畢露,必須加以提防,至少也要退避三舍。阿瑟·皮姆估計,男女老少共約一萬人。他們在“太聰明”家中歇息一陣,便回到岸邊。沿海一帶,海參——中國人視如珍寶的軟體動物——比南極地區任何地方都豐富,可以大量裝船運走。


    關於這個問題,他們試圖與“太聰明”達成協議。威廉·蓋伊船長要求允許他建立庫房,“珍妮”號留下幾個人加工海參,雙桅船繼續向南極前進。“太聰明”爽快地接受了這個倡議,並且達成協議,由土著居民協助捕撈這珍貴的軟體動物。


    過了一個月,一切安置停當,指定了三個人留駐紮拉爾。他們對當地人沒有產生過絲毫懷疑。告別以前,威廉·蓋伊船長希望最後再去一次克羅克—克羅克村。出於小心謹慎,他在船上留了六個人,炮彈上了膛,裝好了舷牆防護網,錨也豎起來。這六個人應該禁止任何土著居民接近。


    “太聰明”由一百多名武士衛護著,前來迎接客人。他們沿著一條狹穀前行,兩旁的小山均由皂石構成。這是一種塊滑石,阿瑟·皮姆在其他地方從未見過。山坡高達六十到八十法尺,寬度卻隻有四十法尺,到處坎坷不平,彎彎曲曲。


    雖然這地方十分有利於設置埋伏,威廉·蓋伊船長及其手下的人倒不大懼怕,他們一個挨一個地密集前進。


    右手稍前方,走著阿瑟·皮姆、德克·彼得斯和一個叫阿倫的水手。


    一個裂隙通向山腰。走到跟前,隻見幾株枯萎的榛樹上懸掛著串串榛果。阿瑟·皮姆心血來潮,進去采摘。采完,正欲拔腿原路返回。他發現混血兒和阿倫也一直陪伴著他。三人正準備返回裂隙入口處,突然山搖地動,將他們三人掀翻在地。同時,山上大塊皂石崩塌,他們心裏明白,這下子全要被活埋了……


    三個人都活了嗎?……沒有!阿倫被深深埋在碎石裏,已經停止了呼吸。


    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爬行地上,用他們的獵刀開路。終於到達較為堅硬的片狀粘土突出地點。後來又來到一處天然平台,位於長滿樹木的山穀盡頭。翹首望去,穀頂上一線藍天。


    從那裏,可將附近地區一覽無餘。


    適才發生的塌陷——是人為的塌陷,對!是人為的,是這些土著居民一手製造的。威廉·蓋伊船長及其手下的二十八位戰友,被壓在一百多萬噸土石之下,已經無影無蹤。


    島上人群熙熙攘攘,許多人從附近島嶼趕來。無疑,吸引他們前來的,是搶劫“珍妮”號的欲望。七十艘蹺蹺板小船朝雙桅船駛。留在船上的六個人首先向他們射出舷炮炮彈,沒有擊中;然後射出槍炮彈和連鎖圓炮彈,死傷無數。“珍妮”號最後仍被侵占,被放火焚燒,保衛船隻的人慘遭殺害。炸藥起火,一聲爆炸,震天動地,炸死炸傷土著居民兩千人左右。其他的人,高喊著“代凱利—利!代凱利—利!”狼狽逃竄。


    此後一星期中,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靠榛子、麻鴴肉、辣根萊為生,躲過了當地人。土著人做夢也想不到,他們還在這裏。他們藏身的地方,可說是一個無底洞,黑漆漆,沒有出口,在片狀岩和一種金屬顆粒泥灰岩中挖掘而成。他們下到一係列的洞穴中去,才將這漆黑的深淵走遍。埃德加·愛倫·波根據其實測平麵圖,給它畫了一張草圖:整個畫麵呈現出一個阿拉伯詞源的字,意為“是白的”;還有一個埃及字ДФЦГphc,意為“南部地區”。


    可以到,到這裏,這位美國作者之不可置信,已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我不僅反複閱讀過這部關於阿瑟·戈登·皮姆的小說,我還了解埃德加·愛倫·波的其他作品。對於這位想象能力勝於智慧的天才,我知道應該如何評斷。一位批評家,評論他的作品時,不是這樣說過麽:“在他身上,想象居於各種能力之首……這種神奇的能力,能洞察事物內在的秘密的關聯、相應性及相似性……”不是說得很有道理麽?


    確切無疑的是,一個人不把他的作品當作純虛構的作品!除非瘋了,否則,像蘭·蓋伊船長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這些完全不現實的事情是確有其事呢?……


    我繼續講下去:


    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在這無底洞中無法長期居住下去。他們進行了多次嚐試,終於從一麵山坡上滑了下去。立刻有五個野人向他們撲過來。幸虧他們有手槍,混血兒又膂力過人,打死了四個。他們二人逃走,拖上第五個。他們上了停在海邊的一條小船。船上有三隻大龜。二十幾個島民前來追擊,想逮住他們,沒有得手。他們將島民打退,操起短槳。小船駛向海麵,朝南方飛馳而。


    阿瑟·皮姆就這樣航行到了南緯八十三度以南。這時已是三月初,也就是說,極地的冬季即將來臨。西方出現了五、六個島嶼。出於小心謹慎,必須躲過這裏。阿瑟·皮姆認為,接近極地,氣候會逐漸變暖。在短槳的盡頭,小船的側翼,樹起一片帆,用德克·彼得斯及其夥伴的襯衣連接而成。襯衣是白色的,那個土著俘虜,名叫努努,見了大驚失色。微微的北風吹拂,極地連續白晝中,海上沒有一塊冰,這奇異的航行持續了一個星期。由於水溫提高,溫度一致,自超越貝尼小島緯度線以來,竟從未見過一塊冰。


    這時,阿瑟·皮姆和德克·彼得斯進入了令人驚奇不止、嶄新事物層出不窮的地區。遠方天際聳立著灰色煙霧的寬闊屏障,裝飾著長長的閃光的條紋,這正是極光。大氣流來為海風助威。小船疾馳如飛,液體表麵極其炎熱,外表呈乳狀,仿佛在下麵攪動著。微白的灰塵忽然從天而降——這更使努努驚恐萬狀,漆黑的牙齒上上雙唇翻起……


    三月九日,這種灰雨更加來勢凶猛,水溫升得更高,用手接觸都無法忍受。巨大的煙霧簾幕,張在南方天際的周圍,仿佛茫茫無邊的瀑布,從高聳入雲的陡壁上,靜靜地流下……


    過了十二天,黑暗重又籠罩著這一海域。從南極洋乳狀液體的深處,散射出熠熠閃光的物質,劃破黑暗。粉末狀的陣雨連續不斷,與大洋相互交融……


    小船飛速靠近瀑布。出於什麽原因,阿瑟·皮姆絲毫未予談及。偶爾霧障開裂,可隱約望見後方,那是漂浮不定、形狀不明的零亂景象,強大的氣流在震蕩……


    在這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中,灰白的巨鳥成群掠過,不斷呼喊著“代凱利—利”。就在這時,那個野人俘虜,受驚過度,斷了最後一口氣。


    突然,小船以瘋狂的速度投入瀑布的懷抱,一個漩渦張開,仿佛將小船吸進去一般……這時水平方向上突然出現一個蒙麵人的麵孔。比地球上任何一個居民的臉龐都要大出許多倍……這人皮膚的顏色正像雪花那樣純白……


    這部怪誕的小,新大陸最偉大的詩人超天才的產物,基本輪廓就是這樣。小說就這樣結束了。更確切地說,小說並沒有結束。在我看來,埃德加·愛倫·波已經無法為如此驚心動魄的冒險設想出一個結局。於是他用主人公“突然而悲慘”的死亡將敘述中斷,同時又給人留下希望,以為如果能夠找到尚缺的兩、三章,仍會公諸於世。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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