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天色沉黯,陰雲壓城,雨絲蒙蒙,長街寂寂無人,隔著朦朧的雨霧,隻隱約可見有兩道身形修長的身影悠然漫步於雨幕之中。


    隻見兩人身上穿著的正是在大晉世族中最流行的寬袍廣袖,雖然男女之間衣飾有著細微差別,但從後方一眼望去,兩人皆是衣袂翩翩,分外風雅,行走起伏之間,更是點塵不驚,片雨不染,飄逸至極。


    “阿珠,別喪氣,說實話,對於你方才的決定,二兄其實很歡喜!”看著謝清華純黑色明眸中流轉著微帶自嘲的眸光,謝清珺一邊走,一邊用大手揉了揉自家妹妹的頭頂,細心安慰道。


    “二兄很歡喜我家小阿珠還會懂得心軟,”謝清珺的聲音一改往常的戲謔不羈,溫柔極了,“要知道,自從得知你選擇了求道一路之後,二兄我總是擔心你,阿珠。都說求道便要放下人間之情,否則便難以忍受那求道路上漫漫長長的孤寂日子,但若是你因此變得心硬如鐵,我卻怕你那時走在求道路上,又有何真正的樂趣可言?”


    謝清珺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又溫聲繼續說道,“人生於世間,會哭,會笑,會煩惱,會喜悅……會感知到一切看似無用卻美好的情感,方才能把單調的日子過成色彩斑斕風景畫。”


    “所以你剛才心軟了,二兄很歡喜,二兄歡喜我家的小阿珠還沒有將這些修道之人認為無用的情感丟掉,孰不知那些斷情絕愛的修道之人,修道修到最後,究竟是他們求得了大道,還是修成了天道的傀儡,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可二兄,並不希望阿珠你也如此。”


    謝清珺的語氣格外柔和,音色清越,循循善誘,不像是對待妹妹,更仿佛像是一位慈愛的師長,正在耐心的為自己心愛的小弟子解答疑惑,“所以,阿珠你如今還會心軟,便是最值得二兄我歡喜之事。”


    一字一句,聽來語重心長,卻皆是謝清珺的肺腑之言。


    “阿珠你以後的人生或許還會很漫長,二兄或許也陪不了你那麽久,所以二兄還是希望我家阿珠,不會也不需要走上斷情絕愛的修道之路。”——更確切清楚的說,應該是無情道。不過最後一句話謝清珺心中猶豫再三,還是將它咽下了。


    不然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解釋,自己一個從未和其他修道之人有過聯係交流的人,竟然會知道無情道這一名詞的意思,可事實上,他偏偏就是再清楚不過,就像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認知,隻不過以前被埋藏在記憶的最深處,如今隻是通過自家妹妹修道之事的刺激,重新再回想起來一般,令他迷惑不已。


    謝清珺放在謝清華頭頂的手修長有力,根根骨節分明,卻又毫無瑕疵,一看便知,這不是平常嬌生慣養的富貴子弟,而是一位真正有過曆練的修武者方才能擁有的手。


    也是,雖然表麵上風流放蕩,但謝清珺從來不是普通的紈絝子弟,在武功尚未大成之前,謝清珺也過了好幾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苦日子。


    習慣了冷清日子,也不常與人有直接身體接觸的謝清華隻覺得頭頂上暖融融的,耳邊是自家兄長充滿關切之情的叮囑,聽罷,更有覺得有一股暖流湧入心間,阻隔了秋雨的寒意,除了親近的家人,又有誰會為你這般操心?


    謝清華眼中的自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溫柔笑意,宛如點點碎落的星光,在眸光之中流轉,如夢般的美好繾綣。


    一從林音的府邸出來,陪著謝清華在寂靜的長街上閑逛,心裏盤算著是回謝府還是去醉生夢死一番的謝清珺就注意到了自家妹妹難平的心緒,於是他趁著安慰的機會,幹脆將自己的憂慮全盤托出,顯而易見,他的安慰效果很好,至少成功打動了謝清華。


    ………………


    內力凝聚形成的氣罩在雨中散發著微弱的白光,映襯得謝清珺本就俊美風流的容顏愈顯神秘不已,謝清華淺淺一笑,她溫潤得宛如頂級羊脂白玉的纖手從氣罩中伸出,接起幾滴冰冷的雨珠,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原來二兄你對我有這麽多的擔心,更不知道,在二兄你看來,原來我的心軟對二兄你而言,竟然是一件如此值得歡喜之事。”


    其實何止是二兄呢?她自己不也同樣是如此以為的嗎?長年累月清冷的修道生涯已經磨去了她濃烈的感情,很多時候,除了家人,再難有人能激起她那淡薄至極的情感,即使是顧長安真誠無比的告白,也沒能讓她多幾分柔軟的少女心思。


    而她的師尊元一尊者更是在給她上的第一課裏就再三警告過她,修道之人,絕不可多情,更不可多留戀人間溫情,已經不知有多少天縱奇才,就是死在看似無害的這一點上。


    ——“大道三千,合道尊者至多也隻有三千,但在確定你所求之道之前,徒兒,你必須清楚,你是要以有情之身入大道,還是斷情絕愛,走上無情之路求得大道。不過,阿珠,你乃是天生道骨,先天道胎萬年難遇,你的路絕不止大乘境界,但師尊隻望你謹記,如今諸天萬界已知的合道尊者之中,少有尊者是以有情之身而合道成功的。”


    ——“包括師尊您嗎?”


    ——“沒錯,包括我。”


    這是她在第一課裏記得最深的話,也是師尊對她的隱晦警告——有情之身難以合道,師尊希望她走上無情道。


    長輩們從來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師尊自然希望她能在長生路上走得更遠一些,所以她理解師尊希望她走無情道的心情,而修道路上所能遇到的許多危險,師尊更是極盡詳細的為她講解過。


    舉例子、圖文並茂對元一尊者來說都是小手段,最凶殘的是營造夢境讓她親身經曆一遍又一遍各種危險,各種嚴重後果悲慘下場,以考驗她的隨機應變能力和磨練她的心性。


    但即便有如此多危險,留戀溫情這一點卻還能名列危險中的前三名,從中可見它對修道之人的凶殘性。


    師尊給她十年時間去和越瑾意賭鬥,實質上卻是給她十年的時間奉養耶娘,以斷絕親緣,她和師尊一般以為,她需要斷絕的隻有親緣,但事實上,雖然她麵上清冷淡薄,情感深埋,可隻要情根不絕,她就永遠也無法像師尊一般,走上斷情絕愛的無情道。


    寵辱不驚,去留隨意,閑看雲起,坐觀花落,時刻持續著這樣一種無心無欲的狀態,她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心軟,能以利益衡量計算任何事的得失,今日方才發現,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謝清華,終究還是先作為一名擁有有情之身的人族而存在,然後,才是作為一位漫漫長生路上的求道之人而踏行四方天地。


    想到這裏,謝清華看著在自己如玉纖手上滑動的冰涼雨珠,微微一笑,放鬆道,“不過二兄你別擔心,隻要我還身處人間,情根不除,我便斷不了情,也絕不了愛,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贏得師尊定下的賭約,證明我自己的能力。”


    “那接下來你打算用誰代替林音的位置,阿珠?”謝清珺一邊將她的手拉回氣罩中,順著她的意轉了話鋒,問完之後,又神情關切的絮叨道,“你啊你,還像個幼兒一般喜歡玩水,自己的身體不知道顧惜,小心著涼。”


    “我哪裏會著涼呢?二兄你莫不是忘了我好歹是位大宗師哩!若是我這樣的武功修為還會因為這一小點雨著涼,天下的大宗師的臉要往哪裏擱!”


    話雖是這樣說,可謝清華的行動卻和她不服氣的任性語氣恰恰相反,還是聽從了謝清珺的話,乖乖把手從冰涼的秋雨中收了回來。


    “至於聯合寒門的計劃,燕王身邊的林音不行,那我們的太子殿下身邊不是有一個極好的人選嗎?”


    謝清珺愛憐的望著謝清華,修長的大手憐惜的將她散落的額發撥到邊上,露出她絕美的容顏,看似漫步經心,但他輕柔的動作卻隻令人倍感溫暖,這是獨屬於謝家兄妹之間的脈脈溫情。


    “哦——太子殿下身邊?太子殿下作為我大晉儲君,他的身邊向來圍繞著不知道多少求名求利之人,門下無論是世族子弟還是寒門子弟都養了不少,阿珠你說的究竟是哪一個,我可不清楚。”


    謝清華沒好氣的瞥了裝傻的兄長一眼,唇邊一抹笑意靈動而狡黠,語氣輕快道,“你說呢?太子殿下身邊寒門子弟不少,可能入我眼中,並且能與作為寒門庶族年輕一輩領軍人物林音相提媲美之人,除了沈冰還有誰?”


    ………………


    林音和沈冰堪稱是寒門庶族中的絕代雙驕,同樣的出身,同樣俊逸的長相,再加上同樣出眾的才華,導致兩人時常被世人掛在嘴裏一起提起,但凡說起林音的出色事跡,就少不了要說一說、比一比沈冰的豐功偉績。


    不比林音孤家寡人一個,沈冰上有祖父,下有弟妹,親族俱在不說,沈家在大晉的勢力也不弱,為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沈家人從來是做官的好料子,尤其是沈冰的祖父沈泉,在世族林立的大晉朝堂中,更是能做到官至一品,全身而退的強人,堪為大晉寒門子弟效仿的典範,矗立在大晉官場的豐碑型人物。


    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沈泉,沈冰,從這兩個名字的關聯就能看出沈家人對沈冰的殷切期望。


    不過雖然兩人在世人口中都是敵人關係,但聽聞兩人少時相識,關係極佳,沈冰甚至還想把自己的嫡親妹妹嫁給他,隻是林音後來投入燕王門下,沈冰卻選擇效忠於太子殿下,兩人各為其主,這樁婚事方才不了了之。


    謝清珺素來喜歡逗弄自家妹妹,見自己被戳穿也不惱怒,灑脫一笑,“沈冰,這倒是個不錯的人選,不過他對太子殿下可是忠心耿耿,你可有把握能說服他,他可不比林音孤身一人,沈冰的身後可是還有沈家那一大家子人,特別是沈泉那個老狐狸,他的胃口可不小,也沒那麽容易被搞定。”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兩人一開始的目標沒有選擇沈冰而是定下林音的原因,除了小竹精鬱離的因素,另一個便是沈冰身後的沈家將會減少他們謝家最後所能得到的利益,計劃考慮的方麵必須更詳細,且付出的代價還要增加,相比而言,當然是林音更加符合他們謝家的利益。


    畢竟參與計劃的人越多,能分蛋糕的人就越多,最後每一個參與之人真正能分到的蛋糕就越少。


    “二兄你老裝傻,我可不是天賜和天賢,也不是明澤那個被你一激就怒的小老頭兒,那麽容易就被你這個大忽悠給坑了,”謝清華淺笑道,“大不了我們多加些籌碼,最後的成果多讓出一點,算得上什麽大事呢!我就不信沈家會不動心,我們這個計劃,說到底,受益最多的除了百姓,就是那些寒門子弟了!以沈泉的精明,怎麽可能不答應?”


    “倒是今天耶律齊那事兒,你還沒給我說個清楚呢!好端端比什麽武,還把天賜他們扯進去了,你究竟打著什麽鬼主意?”說著說著,謝清華又翻起了今天的舊賬。


    “好好好,我家阿珠最聰明了,”謝清華風流的桃花眼裏盡是動人的溫柔,招架不住自家妹妹的尋根問底,他直言道,“耶律齊那兒阿珠你別管,這可是你兄長我的事,不過隻要但凡他還有點腦子的話,估計現在他已經反應過來了。”


    說完,謝清珺就閉口不願再談耶律齊的事,而是桃花眼一挑,玩笑般道,“阿珠我們今夜就幹脆別回府了,去渡夢河那裏過夜吧,你不是想用沈冰代替林音嗎,我知道渡夢河有一個好地方,準能找到他。”


    “二兄你又轉移話題,不過看在渡夢河的份上,今天就先放過你。二兄你以前隻願意帶我去歌舞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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