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之,你瘋了嗎?”陸征性子衝動,且自負身份,向來口無遮攔,他神色震驚,率先不可置信的大聲質問道。


    “阿珠侄女再怎麽樣出色,她也是一位小娘子,你要她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如何扛下整個謝家的重任?她的幾位兄長難道是吃白飯的嗎?更何況你們謝家又非是後繼無人,何必出此下策?”


    一連串的反問瞬間脫口而出,氣勢磅礴,有理有據,讓人毫無招架之力,可想而知陸征對謝清華成為謝家繼承人這件事的震撼驚訝。


    世族曆代從來沒有過女子掌權的先例,更別提如謝家這般規矩嚴整的頂級世族,這不僅僅是對大晉頑固古老世族的衝擊,更是對整個男權社會的挑恤。


    自古槍打出頭鳥,君不見就連因為缺乏男性繼承人,所以特意培養自己女兒李馨能力的李家家主李咎,至今仍舊不敢明目張膽的宣布自己屬意女兒李馨作為李家繼承人,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意在何處,但卻不得不蒙上一層遮羞布作為掩飾。


    李家作為二等世族,尚且需要如此小心謹慎,可見如謝家這般公之於眾的做法實在是罕見的大膽。


    大部分人雖然不敢和陸征一般直言不諱,但看他們那讚同的模樣,也可知對於謝家這一舉措,都懷抱著與陸征相似的想法,隻不過陸征更多的是出於對親人的關懷之意,而他們,更多是因為利益之爭和固守規矩的枷鎖。


    陸羽麵無表情,除非他自己願意,不然極少有人能從他麵上看出情緒,和他阿耶簡直是兩個極端,謝清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關注,將視線轉移到顧家人身上。總歸陸家和她有著剪不斷的血緣聯係,不可能輕易在背後捅她刀子。


    顧家的三人反應同樣各不相同,顧江麵色極為難看,顯然對於謝家做法極不讚同,顧長平卻隻是單純的驚訝,看不出什麽反對之意,看來顧家兩代人的分歧極大。


    但其中最奇怪的卻是顧長安,他的眼睛很是漂亮,宛如深藍色的夜幕海洋,溫柔而憂鬱,他的目光也極為複雜,糅合了失落、悲傷、欣賞種種情緒,就連素來敏慧、熟知人心謝清華也一時怔然,難以分辨。


    不過在所有在座之人中,蕭家三位皇子的麵色才是最為難看的,蕭家子風流多情,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樣樣都要齊全,於他們而言,除了對正妻還有些尊重,其餘女子隻是他們漂亮的擺件,別看蕭亙一副文人模樣,但這個觀念在他心中同樣是根深蒂固,不比他的兩個兄弟好多少。


    如今謝家竟然將謝清華立為繼承人,讓女子參與政局,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天方夜譚。


    有反對自然也有讚同,李家父女可能是其中最為讚同此事的人了,單單看李馨眸中掩飾不住的激動喜悅就能看出她的動容之意,也是,謝清華微微一笑,她踏出了第一步,李馨以後的路也更加好走一些。


    王雪兒想著方才謝欽贈送玉玨的那一幕,暗暗鬆了一口氣,事情和她記憶中的未來並沒有什麽差別,她也能放心進行下一步,有更大的把握達成自己的目標。


    “阿征你多慮了,清珞、清珺和清琚,他們都極是願意輔佐他們妹妹的,立清華為繼承人,並非是我獨行專斷之舉,我謝家之人,都是極為支持的,”即使陸征已經單方麵宣布和他斷交,但謝欽對待這位昔年好友一貫寬容,隻見他麵色依舊不變,眼裏笑意融融,溫言答道,“況且,人老了,精力總是不足,早在四月清珺帶著清華歸家之時,我就已經在謝氏族會上,將清華立為我謝家繼承人,並將所有謝家事務交給她處理,自己在別院修養。”


    “隻不過清華這孩子一向倔強,”謝欽的語氣無奈卻暗藏驕傲,“說是沒有做出點成績來,不好意思擔當這繼承人之位,如今她處理我謝家事務已有三月,上上下下皆是心服口服,我才專門舉辦這次宴會向大家昭告名分。”


    謝清珞、謝清珺和謝清琚雖然被自家阿耶當中點名,麵上卻沒有什麽憤懣之意,眼眸中的笑意無形中告訴眾人,對於謝欽的話,他們是極為讚同的,他們的的確確是心甘情願讓步,輔佐自己的妹妹謝清華。


    得知這一點,底下眾人內心簡直是崩潰的,自四月到七月,這三個月的謝家事務皆由謝清華處理,說明什麽?


    說明讓他們三個月來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仙姿玉顏,清逸優雅的小娘子。就是她那雙優美動人的纖纖玉手,掀起了謝王兩家的撕逼大戰,並且成功將王家打落塵埃,連當代家主和繼承人,都被她送進天牢。


    翻手雲,覆手雨,這般才智謀略,大晉有多少郎君能比得上呢?無怪她能壓服自家的幾個天驕兄長,成功登位謝家繼承人。


    也難怪謝家的行事作風自從四月以來就開始轉變,能不變嗎?謝家的主事人都在悄無聲息間換掉了。


    眾人內心悚然,這幾月他們安排在謝家的密探皆是語焉不詳,難不成都被謝家清洗掉了,否則謝家立繼承人、換主事人這樣的大事,他們怎麽可能今日由謝家宣布了才知道。


    此時他們再抬頭去看謝清華,目光裏帶的不僅僅是對她美貌的驚豔傾慕,而是對待一位強大敵人的警惕欣賞。


    謝清華已經轉回了觀察的目光,唇邊的笑意清淺,眸光瀲灩如水,她輕輕低頭,撫弄著身旁開得璀璨的秋海棠,纖手如白玉,花紅如胭脂,白與紅的對比,依舊是無比動人心魄美態,而在眾人看來,卻是多了幾分高深莫測的意味。


    這時候,就連作為謝清華嫡親舅舅的陸征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誇讚自家侄女兒的出色吧!總覺得有些說不出口。如果貶斥,哪又置這幾月來被侄女兒耍得團團轉的建康各大世族於何地?


    宴會的局麵一時陷入僵持,最後還是能親手養出一個“李郎”的李咎心理承受能力強,第一個起身拱手行禮,微笑道,“那我李咎在此代表李家恭賀謝氏得此佳女作為繼承人了。”


    總算有識趣的人了!謝欽原本快要黑到底的麵色終於轉變過來了,他大笑道,“那就借李家主吉言了。”


    王雪兒抿了抿嘴,心中遺憾,晚了李咎一步,不然這一次她一定能給謝家人留下深刻映像。


    而這時,眾人紛紛反應過來,即使在心裏唾棄李家是謝家的看門狗,也都開始隨著李咎的話,恭賀謝家立下繼承人,就連方才麵色最為難看,最是不讚同的蕭家三位皇子也不例外,政治人物的八麵玲瓏,其中可見一斑。


    能來宴會的,都不會是蠢人,無論他們支持還是反對,顯而易見,謝家,不需要一個答案,以謝欽為首的謝家人,是告知他們繼承人是謝清華,不是讓他們來選取謝家繼承人,王家的前車之鑒就在不遠處,謝家風頭正盛,他們又何必與謝家唱反調呢?


    果然,謝欽大悅,謝清珞三兄弟的麵容也解凍,露出微微的笑意,宴會的氣氛一時和緩下來。


    謝清珺拍了兩下手,便有優美的絲竹聲響起,身著紗衣的美麗舞姬伴隨著樂聲魚貫而入,水袖翩翩,扶風弱柳,在璀璨奪目的秋海棠花叢之上,跳起了謝清珺新編排的舞蹈。


    眾人或是和著樂聲打起節拍,或是欣賞舞蹈,或是飲酒自愉……各人各態,不足而一,仿佛都放下了方才的事情,心中卻是各有思量。


    謝清華聽著曲子,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幾道灼灼目光,唇角揚起,心中暗道,既然有人如此急著尋我,我怎麽能不滿足這些人的意願?


    想著,她對謝清珺使了個眼色,輕輕起身,離開宴會,隨後,同樣有幾人離開宴會,跟在她的身後。


    謝清珺神情沉迷,看似陶醉在樂聲中,但當那幾人離開宴會時,他的麵上卻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


    謝清華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彎曲小徑行去,走動之間,淡青色的裙擺邊有暗銀色的光芒若隱若現,等到已經離開宴會的主場地,悅耳的絲竹聲也消失在耳畔時,她才在一株梔子樹下慢悠悠的停下了腳步。


    “李郎一路跟著清華,究竟有何要事?”謝清華微笑回眸,問向身後的人,袖袍飄逸,姿態瀟灑而從容。


    蒼蒼梔子樹下,有絕代佳人一笑回眸,眸光如水色波光瀲灩,笑容純美如枝頭雪白梔子花,美人,美景,傾倒人心。


    饒是李馨這般見慣風月之人,此時也禁不住呼吸一滯,眼中滿是不含雜質的驚豔,半響才回過神來。


    “何必稱我為李郎,不過是他人口中笑談罷了?”李馨自嘲的笑道,“風月場裏混了十幾年,見到謝家宗女你,方才知道無論我怎樣改變世人對女子的固有偏見,都不如自身強大來得有用,世人總是崇尚強者的。”


    謝清華唇邊的笑容緩緩漾開,眸中笑意清淺溫柔,姿態是不變的鎮定從容,心中卻在暗暗讚賞李馨會說話。


    宗女,向來指與天子同宗的女子,不過李馨口中的宗女,謝清華自然不會以為是這個意思,而是與宗子同義。


    大晉各個世族正式確立的繼承人,都被統稱為宗子,李馨能迅速反應過來,稱呼她為宗女,以表示對她的尊敬,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能力。


    如此機變,難怪多年來離經叛道,作為二等世族,作為女子,卻能在建康城混的那麽好,和皇室子弟與頂級世族子弟都能以朋友論交。


    “現在明白過來也不晚,沒有人是不會犯錯的,對嗎,李郎?”謝清華意有所指般說道。


    李馨心中一沉,明白謝清華指的不僅僅是她方才所說的話,而是李家這幾年模糊的立場。


    作為李家家主李咎精心培養的繼承人,即使沒有過明路,她也知曉一些李家的內部事務。


    李家本來是依附謝家的二等世族,但近幾年來,由於謝家低調平和,萬事不管的作風,和顧家越走越近,家族中已經隱約有投向顧家的意向,其中的典型例子就是她和顧長安、顧長平兩兄弟的關係越來越好,而世族子弟交遊,極少有單純的情誼。


    也正是因為如此,阿耶李咎始終不敢昭告大晉,承認她的繼承人之位,畢竟顧家固守傳統的頑固名聲可是遍傳天下,隨著兩家關係的加深,如今阿耶甚至打算扶植一個傀儡上位,由她在幕後操控。


    李馨是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向來輕鬆,想想自己家的動作,再聯想到王家的遭遇,李馨心中立即明白,謝清華的話不但是對她的勸解,更是想借她之口警告整個李家——不要妄想生出反心,再如何翻覆,李家始終在謝家手掌心!


    想到這裏,李馨不禁苦笑,倘若她能掌控李家大權,自然不會願意投向顧家,顧家太固執,太頑固,絕不會接受她成為李家家主,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如阿耶所想,扶植傀儡,而她隱身幕後。


    可是,她不願意!


    她不想像個老鼠一樣,躲在陰暗不見天日的角落謀劃,那樣,即使掌控生殺大權,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想光明正大的站出來,昭告天下,她是李家真正的、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讓天下人,看著她,將李家帶上新的高峰!


    阿耶麵麵俱考慮到,卻沒考慮到,她是否同意。或許他認為她一定會同意的,畢竟,他一向認為,沒有人能拒絕掌控一個家族的權力。


    或許沒有謝清華的出現,她會屈從於阿耶的安排,但並不是因為權力,而是因為,她愛這個家族,不會也不可能忍心李家因為後繼無人而淪為平庸。


    但謝清華的出現,無疑,讓她看到了另一一種可能。


    “倘若馨能決策李家,自然能滿足宗女的願望。”沉默了一會兒,李馨決然道。


    “不,不是我的願望,”謝清華微笑著糾正她的話,“是你的願望。”


    “隻有靠向謝家,投誠於我,你才有青史留名的機會,否則,大晉沒有哪一個頂級世族和皇族,能容得下一名才華出眾,野心勃勃的女子,你能平安到現在,是因為你始終‘遊戲花叢,胸無大誌’,不然早已被安排‘悄然病逝’了,畢竟,我大晉開國皇後之鑒不遠,不是嗎?”


    大晉開國皇後謝嫣,在蕭家第一任皇帝去世後,多年來把持著皇族大權,年老病重時也不曾放鬆,直到她病逝,皇權才重回蕭家人手中,所以她堪稱是所有蕭氏皇族的噩夢。


    別看皇族蕭家一直叫囂著讓謝家送女入宮,如果謝家當真這樣做,恐怕皇帝還不敢收,誰也不知道,謝家送進來的女兒,會不會就是下一個謝嫣!


    “看來馨是別無選擇了,”被謝清華堵死了她所有的路,李馨反而恢複了以往的從容,她眉目灑脫,身姿瀟灑挺拔如鬆柏,幹脆道,“但望宗女你遵守今日之約。”


    “當然,”謝清華彎起唇角,笑如春風拂麵,“謝家人從來不失信於人,不過,”她又補充了一句道,“有了我的暗中支持,你總要拿下李家大權,證明你的能力,我才能放心用你,你說對嗎?”


    “理應如此,”李馨當機立斷,應下了謝清華的要求,和謝家達成了盟約,她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一改方才的嚴肅,又成了建康城風流倜儻的李郎。


    她看向在遠處花叢中徘徊不定的顧長安,似是調侃一般道,“襄王有意,不知神女是否有心呢?”


    “不過馨想,此刻長安公子心中恐怕煩透了我李馨,馨就不做這根大蠟燭了。待到宗女有空,馨再與宗女秉燭夜談。”說著,她就向謝清華拱手告辭離開,眉目舒朗,動作瀟灑,背影灑脫,意氣不輸男兒,不愧是萬千女郎心中的李郎。


    而遠處的顧長安,隨著李馨的離開,也好似下定決心一般,向謝清華走來。


    謝清華凝視著他的動作,眉目如畫,神色卻清冷依舊,隻是在想到阿娘的話時,不可察覺的輕輕歎了一口氣,卻不知這歎息,究竟是為誰?


    …………


    曲徑通幽處,花木隱人跡。


    整個偌大謝府的小路都遵從著這樣的原則鋪就,彎彎繞繞,花木作為天然的屏障,一轉彎就是一個極好的隱藏角落,宛如迷宮,不是本身就十分熟悉謝府,或是方向感極好的人,壓根找不到出路。


    尾隨在謝清華身後幾人中,出來的時間先後不同,但唯有李馨和顧長安兩個人,憑借敏銳的感覺和細心的觀察,成功跟上了謝清華的腳步,餘下的燕王蕭亙和楚王蕭慕兩位王爺,以及心急的王雪兒,都失去了他們想找尋之人的蹤影。


    蕭亙和蕭慕兩兄弟在和太子唇槍舌劍一番之後,才最後從宴會場地中出來,等到這時,別說是謝清華,就連李馨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而隨著朝堂矛盾的激化,原本還能好好談天說地的兩兄弟,如今是相看兩厭,一路上更是爭吵不斷,沒走幾步路就轉身回了宴會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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