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華身著一襲淡青色鑲銀邊的寬袍廣袖,長袖翩翩,衣袂飄飄,行雲流水,身姿曼妙窈窕,她純黑色的明眸中仿佛蘊含著無盡星光,唇色如櫻淺淺淡淡,襯著羊脂白玉般的肌膚,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之間,自有一份風光霽月般的優雅氣度。


    這是不流於世俗的仙人之姿,宛如鍾天地靈氣與造化而生。


    而回建康之後三個月裏的磨礪,也讓她原本恍如空穀幽蘭的風華之上更添了幾分獨屬於上位者的——不容違逆的威嚴。


    即使是身處在繁華熱鬧的人山人海裏,無論是何人,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她,正如蒙塵的明珠,被拭去了表麵上久遠的塵灰,刹那間便大放異彩,光芒能耀亮整個天地。


    她跟隨在自己阿耶的身後坐定,純黑色的眼眸仿若漫不經心一般掃過園中的眾人,隻一眼,便讓眾人肅容屏息,腰板更加挺直了幾分,其實或許他們自己也不知為何,但就是竭盡全力,想給眼前風華絕代的女郎留下一個好印象。


    不說那些麵露驚豔之色,久久難以回神的年輕一輩,就說像顧江和陸征這樣久經風浪的老狐狸,也不禁一時為其風華氣勢所懾,為這第一次正式露麵的謝家女郎之出色卓然而讚歎不已。


    謝清華的視線在觸及到王雪兒時,心中不由有些訝異,不僅是因為沒想到王家還有人來參加宴會,更因為王家來參加宴會的竟然是一名美麗的女郎,整個問秋園中,放眼望去,除了她謝清華以外,也就隻有李家李馨和王家王雪兒兩位女郎,真可謂是萬綠叢中幾點紅了!


    李馨跟著她阿耶來赴宴,謝清華到是覺得不稀奇,畢竟在這三個月裏,她聽那些大小丫鬟們提起過無數次“李郎”的大名,和有關她的風流韻事,就隻差專門出一本名叫《李氏風月物語》的書了。


    更何況,李馨本來也是自幼就被當做李家繼承人來培養的,雖然現在她的阿耶李咎還不願意放權給她,但無疑,她不遜色於男兒的能力還是得到世人承認的。


    但為什麽素來以美貌和性情柔順著稱的王雪兒會出現在這場宴會上?要知道,這並不是女眷們的賞花宴或是相親宴,而是以謝家家主名義舉辦的,具有極大政治性意味的宴會。


    不過,謝清華眸中帶著清淺而溫柔笑意,心中卻在暗自忖度,鮮妍明媚的容顏,矛盾複雜的氣質,一身如火的紅衣,和足以撐得住這身烈烈紅衣的雍容高貴的氣質,這位王家嫡女,和傳言中的差距太大了。


    世人都道王家嫡女美貌溫柔,性情和順。她眼前的這位王家嫡女,美貌是沒有錯,但溫柔和順還是有待商榷。總不可能是她離開建康城太久了,人們對於溫柔和順的定義已經變了?


    左看右看,這王雪兒也不像是溫柔和順的模樣啊!


    即使王雪兒掩飾得已經很好,但抵不過謝清華曾隨著自己的師尊元一尊者遊曆過諸天萬界生靈之夢,熟知人心,僅僅隻一眼,就能輕易看出那王家女郎眼眸中強製壓下的仇恨與瘋狂,還有狂熱的,不可抑製的野心。


    試問,有這樣野心的人,你要她怎樣溫柔和順,又怎麽可能溫柔和順得起來?


    唔,謝清華在心下暗暗感歎,看到這王雪兒,這場宴會總算是有點意思了。


    與年紀完全不符合的矛盾氣質,與傳言完全不相似的形象,難道這又是一顆異星?隻是不知這顆異星的來曆,是如同謝嵐一般,還是另有淵源?


    不過她還有十年能待在玄天界,有的是時間慢慢探究。


    謝清華心中已經做下決定,唇角便微微勾起,嫣然一笑,身邊開得正盛的秋海棠也不及這一笑的璀璨光華,又惹得無盡癡迷愛慕的追隨目光。


    謝欽看著園中那些年輕郎君對謝清華癡慕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又是自豪又是心酸,更忽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將心愛的小女兒立為了繼承人,以後不用將她嫁入別人家,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將來世人提起謝清華,還要在謝字前頭給她冠上夫姓,而像阿珠這般千年難遇的天縱之才,他怎麽舍得將讓她不姓謝。


    何況在他看來,這滿園的年輕郎君中,除了皇家人,唯有一個陸君雅先前和他提過的,想將阿珠許配的顧長安堪堪能入他眼,其餘的人都配不上他家天下無雙的小阿珠,即使是和顧長安一起名列在《天下少年英傑錄》上的陸家陸羽和顧家顧長平也一樣。


    可顧家又不比謝家,子孫繁茂,糟心事也是一堆一堆,更別提顧長安在顧家的地位本就有些尷尬,他怎麽舍得讓自己放在手心嬌寵了十幾年的小女兒去受那些閑氣呢?


    但瞧來瞧去,真正細細調查了解顧長安之後,謝欽也不得不承認,陸君雅在這做媒一方麵實在是天賦異稟、眼光極好,無論是挑媳婦還是相看女婿。


    顧長安是經過他鑒定的才華橫溢,且他天性癡情,生得俊美無暇,卻至今身邊還未有姬妾,性情溫雅而又自有原則,柔中帶剛,除了家世,是再好不過的女婿人選,而且他的家世在謝欽看來不太好,在他人看來,卻無疑是極好的,畢竟好歹也是頂級世族出身的郎君。


    不過現在謝欽再也不用猶豫不決了,謝清華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謝家繼承人,沒有一個世族會腦子發熱,把自己家的繼承人給嫁出去,而無疑,謝欽的腦子從來很清醒。


    謝欽的反應尚且如此緊張,更何況是堪稱深度妹控的謝清珺?隻是礙於場合,不好直接發作,隻能盡量靠近謝清華,想將她擋在自己身後。


    謝清華看到這一幕,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二兄一遇到她的事就智力下降,她是多大的人了,給人看兩眼難道能少掉幾塊肉嗎?何況人家也別無邪念,隻不過是愛美之心罷了,有什麽可防備的。但道理是這樣講的,卻不妨礙她心中升騰起融融的暖意,二兄從來不在嘴上說,但卻用行動履行了他年少時的諾言。


    ——謝清珺會保護和支持阿珠,用一輩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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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謝欽見此情景,先是大聲咳嗽了兩聲,讓眾人回過神來,才舉杯道,“我謝欽先飲一杯,多謝諸位今日特意撥冗來參加我謝府宴會。”


    說完,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眾人被他的咳嗽聲從沉醉的狀態中驚醒,對著人家的小女兒發了那麽久的呆,紛紛都有些不好意思,聽見謝欽的話,方才舉杯回禮,口中皆是雲雲道“謝家主何須如此客氣,能接到貴府邀請是我等之幸”之類的話。


    唯有陸征一人與眾不同,也不飲酒回禮,更不客氣回話,直接開門見山,神色漫不經心的說道,“謝欽之你也別賣關子了,你們謝家一窩懶貓,沒事會舉辦什麽宴會嗎?究竟有什麽大事你就直接說,我可沒心情陪你繞彎子。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看兩眼阿珠侄女呢!”


    語氣散漫至極,一點也不把謝欽這謝家家主放在心上,可見其傲慢囂張,根本不像是世代書香的陸氏能養得出來的人。


    坐在他身旁的陸羽眉頭一皺,顯然對於自家阿耶的拉仇恨能力也很是無奈,但身為人子又無權阻止,隻能眼含歉意的看向謝家人,無聲的替自家阿耶收拾爛攤子。


    事實上,陸征傲慢囂張,自然也有他能夠傲慢囂張的資本。


    他是謝欽夫人陸君雅的嫡親弟弟,也就是謝欽的小舅子,年少時與謝欽相交莫逆,是世族中難得的一對真心朋友,原先兩人交情好時,陸征甚至不常常回陸府,長居在謝府打秋風。


    但這一份好交情持續到謝清琚出生為止,陸征生性直率,為自家阿姐抱不平,幹脆利落的和謝欽絕交,此後雖然沒有特意為此和謝欽作對,但對謝欽也是絕對沒了好聲氣。


    不過陸征敢這樣做,但謝欽卻必須顧及到陸君雅和謝家三兄妹的麵子,不能回嘴過去,更不能沒風度的發怒,於是眾人隻見謝欽好脾氣的笑了笑,然後溫和道,“阿征說得不錯,這次我謝家舉辦宴會,的確是有一件極為重大之事必須公布給各位知曉。”


    “哦?”顧江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短短的胡茬,疑惑道,“究竟是什麽重大之事,還需要欽之兄你特意舉辦宴會公布。”


    謝欽斂去麵上的笑意,正色道:“事關我謝家繼承人,怎麽不是重大之事。?”


    “繼承人?謝老您猶豫了這麽久,終於要定下繼承人了。”太子蕭昊麵帶笑意開口道,“那可真是值得一賀之事,孤今日回宮稟明父皇,想必父皇也會因此大為開懷的。”


    他的話說得十分漂亮,既表達了自己對謝家的關心,又展現了自己對蕭英的孝順,不愧是當了這麽多年太子的人。


    而他身旁的蕭亙卻是一言不發。要知道蕭亙生性浪漫多情,一副文人性子,倘若放在現代,他妥妥的會成為一個藝術家。在見到謝清華之後,他哪裏還顧得上和他的兩個兄弟相爭,此刻正癡癡的望著謝清華,恨不得手中有份紙筆,能用畫或是詩詞將佳人已不屬人間的美記錄下來。


    蕭亙不發言,蕭慕卻不願意讓蕭昊專美於前,也微笑著附和道,“太子殿下說得有理,隻是不知謝老定下的繼承人是貴府哪一位郎君?”


    隨著蕭慕的話,眾人眼中也都流露出好奇之意,世人皆知,謝欽因為自身的出色,對於繼承人的要求也極高,所以拖到現在,謝家繼承人還是懸而未決,如今終於要出個結果了,自然是值得一探究竟的。


    不知道最後會是謝清珞還是謝清珺,毋庸置疑,兩兄弟是都極為出色的人才,尋常世族出一個就該偷笑了,偏偏卻都投生在了人才輩出的謝家,這才讓謝家繼承人之位這般撲朔迷離,難以揣測。


    但如果是謝清珞,那應該是可以早早定下來的事,畢竟謝清珞居嫡又居長,哪裏需要猶豫這麽長時間呢?


    可如果是謝清珺,但謝清珺的風流不羈也是極其出名的,他會乖乖聽話做繼承人嗎?


    但聽到此話,正在愉悅著自斟自酌的顧長安俊美無暇的麵容上卻突然一白,他可不像其它人想的那樣單純,認為謝家繼承人一定會在謝清珞和謝清珺兩人之間二選一。


    謝家繼承人早不定,晚不定,偏偏在謝清珺和謝清華回到建康之後定下,由此可見,謝清珞是繼承人的可能性極小,如果不是謝府不再上門和他商議有關他和謝清華的婚事,他也一定認為謝家定下了謝清珺作為繼承人。


    但自從謝清華回建康之後,原先來探他口風的阿姑謝顧氏再沒有出現過,他和謝清華的婚事也就這般不了了之,而這一切,結合今日的宴會,透露出不同尋常的信息。


    捫心自問,無疑,建康主街上的一麵之緣,他對謝清華是心動的。


    這般風華絕代的佳人,誰能不心動呢?但謝清華身上更吸引他的,卻是那獨一無二的雅致清華氣度,直覺提醒他,錯過了她,再難尋覓如此契合他心動的女郎。


    多年以來,或許是受耶娘之事的教訓,於男女之事上,他向來心如止水,可年少慕愛,在夜深人靜之間,他也曾幻想過自己未來伴侶的模樣,她或許是美麗的、或許是柔弱的、或許是優雅的…但無論如何努力想像,永遠也沒有一個固定的輪廓,就如霧中觀花,得到的隻是模糊不清的影像。


    所以阿姑謝顧氏向他提起婚事時,他沒有拒絕。為什麽要拒絕呢?阿耶追求“真愛”,最後傷人傷己,他不願意重走阿耶的老路,娶謝家女兒,恰是門當戶對的好婚事。


    他會做到一切丈夫該做到的事情,全心全意待她好,唯有愛情,太危險了,他不願交付出去。


    而彼時,他對謝清華的標簽,僅僅是短短一行——會成為他妻子的女郎。


    但當謝清華真正出現在他麵前時,劇烈無比的心跳聲掀起層層海浪,衝擊著他用二十幾年時間造就的牢固心門,正如皎皎的月光投射入陰寒的深淵,融化長年不化的深雪,怦然心動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


    他心中模糊不清的輪廓在那一刻終於完整,就像幻想中的完美伴侶走到現實,猝不及防間來到他身旁。


    對這門婚事,他開始有了期待,每一天都在期待著阿姑的到來,將婚事徹底定下。


    可一次次落空的希望告訴他,謝府,已經放棄將謝清華嫁給他。


    悲傷,憤怒,失落……愛情果然是這世間最危險的事物,素來冷淡的他在這段時間裏嚐遍了七情,但最多的,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被否決,更不甘心就這樣錯過她。


    因為不甘心,所以這三個月他一直在反複猜測,什麽情況下能讓謝府放棄嫁女。


    今天,他知道了那個最不可能也是對他而言最糟糕的答案——謝家將謝清華立為了繼承人。而沒有一個世族,會將自己家的繼承人嫁出去。


    “阿兄,你怎麽了?”坐在他身旁的顧長平最先注意到顧長安蒼白的容顏,低聲問道,“麵色忽然這麽難看。”


    “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難不成是族中那些老頑固又為難你了,”說著,顧長平的麵色突然有些猙獰,“阿兄,不是我這個做阿弟的說你,你就是脾氣太好了,才讓這些欺軟怕硬的老不死老是找你麻煩,你要是硬氣一點,他們哪裏有膽子壓著你。真不知道你平時的聰明才智究竟用到哪裏去了!”


    話裏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顯然和顧長安的關係極好,不是做出來的麵子情。


    長平啊長平,如果你知道我現在在謀劃著什麽,還會這樣說我嗎?恐怕連一聲“阿兄”都不願意再喚我吧,顧長安的思緒從兒女情長上轉開,心中苦笑著想到,不過我顧長安既然做了,就不會後悔,唯有顧家的覆滅能洗刷我阿娘所受的屈辱。


    他的眸光堅定,壓下翻滾的心緒,溫回聲道,“我沒事,是阿弟你多心了,我最近挺好的。”


    “倒是阿弟你,公務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忘記休息。”


    “我哪裏沒有好好休息,阿兄你就是愛操心。”顧長平嘟囔著,顧長安心中卻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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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另一邊的主位上,謝欽麵含笑意公布道,“以謝家第三十四代家主謝欽的名義,本代家主繼承人為我謝欽嫡出第三女,謝清華。”


    他轉過頭去,微笑道,“清華,你過來,走到阿耶麵前來。”


    謝清華依言而行,絕世的容顏上笑意清淺,行走之間,淡青色的裙擺上有銀色的光芒若隱若現,低調而優雅。


    寵辱不驚,一派大家風度。


    謝欽滿是自豪的凝視著謝清華——他此生最珍貴的寶物,將桌上的檀木盒子打開,取出其中放置的——一塊流光溢彩的玉玨,微笑道,“古人佩玉玨,喻人有君子風度,大丈夫氣質。吾謝家清華,雖生為女郎,但凡事果決,懷大丈夫之誌,為吾謝家麒麟兒,亦堪佩玉玨,吾今日以玉玨贈汝,盼汝不忘初心,永如此玉玨。”


    “清華謝過家主之贈禮。”說完,謝清華躬身拱手,神色灑脫的行了一禮,幹脆的接過玉玨,直接佩戴在身上,隨後回到秋海棠簇擁著座位,微笑著麵對神情各異的眾人,一連串動作淡定而霸氣,王者之勢,初顯崢嶸。


    至此,謝家繼承人之謎塵埃落定,顧長安心中百味雜陳,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更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好眼光驕傲,還是要為自己無望的戀情惋惜!


    但顧長安是早有預料,所以對這個結果毫無驚訝之意。可除了顧長安、王雪兒和謝家人這些人以外,餘下的人皆是難以接受,神色震驚,就連謝清華的嫡親舅舅,向來傲慢跋扈的陸征,都是一副震撼至極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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