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名、為利、為權,嗬,我要那些做什麽,”顧長安目光悠遠,笑容鬱鬱,喃喃道:“我顧長安想做的,隻是給她一個公道。”


    “這個公道顧家不會給,楚王不能給,即使我嘔心瀝血為他們出謀劃策,即使我才智出眾無可挑剔,他們也永遠不會因為我,而還給她一個公道。沒關係,既然他們不給,我自己來拿,用顧長安的名義起誓,縱使要花上一生的時間謀劃,我也要還她一個公道,她是無辜的,唯一錯的就是出身與,天真。”


    最後的“天真”兩個字從他嘴裏吐出,語意幽幽,聲音低沉,明明是諷刺,卻帶著無限的心酸與憐惜,動人心弦。


    “公道?”蕭昊素來缺少急智,即使對顧長安的生平一清二楚,依舊無法知道顧長安話裏的意思,他疑惑的問道:“給誰公道?為什麽顧家和蕭慕都不會幫你?畢竟你出身顧家,是顧家年輕一代的第一人,卻反而還要求助我這個,政敵。”話裏甚至還有一些隱藏不住的得意和驕傲,任你顧長安人人稱讚才華橫溢,最終還不是要求到我蕭昊身上。


    如果是他的兩個弟弟在這裏,恐怕一眨眼就能弄明白顧長安的意思,明白他話裏的“她”到底是誰,也不會追根究底,說出這種戳人痛處話來,更不會掩蓋不好自己的情緒,流露出得意之色。


    顧長安的大名人人知曉,但他的親身母親卻身世低微是建康貴族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可顧家最令人詬病的是,這個顧溪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竟然死後沒能被葬入顧家祖墳,對於重視宗族祭祀的大晉人來說,簡直是最大的侮辱,也難怪顧長安咽不下這口氣,拚著和顧家政敵合作也想給自己娘親討一個公道。


    太子實在被保護的太好了,自小萬事都有人頂著,從來隻有別人捧著他的份。況且,蕭昊自身也有感覺到,自從他的兩個弟弟上朝參政,他在皇帝和大臣們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其中尤其是顧家和陸家的人,甚至目中全無他這個太子。


    軟弱並不代表沒有野心,生在皇家,那裏會不期待踏上九五至尊之位?出身就被封為太子,再天真的人都知道倘若被廢,他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麵對出身顧家的顧長安,他政敵楚王的有力臂助之一,蕭昊忍不住要刺上一兩句。


    不過太子同樣有一個優點,他生性軟弱,更有些天真,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就是善於納諫,重感情,敢於放權,隻要你能說服他,他會是你最優秀的主君,放在太平之世,未嚐不能成為一代仁君,隻可惜他生在了戰火紛飛的亂世,這也是顧長安不去尋找燕王蕭亙,反而從太子身上下手的緣由。


    “不論我是想給誰公道,”顧長安並沒有理會蕭昊有點衝的口氣,生在顧家,娘親無法葬入祖墳,他自小受的嘲笑多了,何況遊曆在外,大風大雨見多了,這點譏諷不可能讓他動容,“我想做的事對大郎君您也有好處。”


    “我,想,改,製。”顧長安一字一頓道。


    “改製?”饒是蕭昊有心理準備,也沒有想到顧長安如此大膽,朝中近年除了奪嫡,就是這個改製最引人關注,顧長安口中的改製必定不是關於小事,否則不值得要約見他這個太子,而是聚焦在打破世族統治,提高寒門地位上。


    這個改製觸動了世族利益,反對者的瘋狂表現,讓即使是鐵血如他父皇也不敢輕易觸其鋒芒。而顧長安,這個出身頂級世族顧家,顧家年輕一代的領頭人,竟然率先反對世族,想要改製。


    “你是說真的?”蕭昊不可置信的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一旦你帶頭改製,你將成為世族的叛徒,甚至被逐出世族。你有大好前程,又何必自討苦吃?為了他人的一個公道。”他規勸道,即使蕭昊和以前的顧長安立場相背,但他同樣是大晉太子,不忍心朝廷失去這樣一個人才,話裏是難得的真心實意。


    “大郎君不用擔心我是一時衝動,”顧長安笑了笑道:“從我懂事起就開始考慮了,我知道蕭氏缺一把刀,世族對皇權的影響力太大了,自大晉開國來,謝家甚至有底氣拒絕嫁女皇家,世族壓製在皇家之上,名為臣,實則為君上君。而我,願意做這把刀,在世族牢不可破的統治下撕開一個裂口。”


    “況且,那也不是他人,她是我的母親,她是顧家明媒正娶的長子嫡媳,死後卻孤零零的葬屍郊野,不享宗族祭祀,不就是她不是世族出身嗎!身為人子,倘若連為自己的母親討回公道也做不到,我就是枉生為人了。”


    “世上有些事,是明知道會撞得頭破血流,也必須去做的。”顧長安的語氣帶著淡淡的憂鬱卻又滿含豁達,“名、利、權,終究會灰飛煙滅,唯有公道正義自在人心,曆歲月流轉而始終不朽。”


    蕭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眼裏滿是對眼前之人的敬佩。他自幼熟讀《孝經》,本就是個孝順之人,無論是對皇帝還是王皇後,都是孝順至極,對於顧長安的遭遇簡直是深有同感。況且他又重感情,心性軟弱,此刻聽了顧長安堪稱內心剖白的這一番話,哪裏會不為其中的決絕與誠摯動容呢?


    “實不相瞞,我皇族的確有意改製,”蕭昊緩了緩心緒道:“這其中的好處太大了,隻要是一個皇家人,就不可能拒絕的誘惑,即使我的母親出身世族也一樣,我依靠王家,但我同時也姓蕭。可是,能夠做刀的不隻你一人,你又何必自尋死路?”


    “我知道,可論出身、論名聲、論謀略,”顧長安聲音篤定,“還有誰比我更合適?”


    然後他又道:“我清楚大郎君一片惜才之心,但是我也不能讓你白頂著顧家的壓力,反正我遲早要和顧家撕破臉,不差這一天。想把我的母親葬回顧家,隻有打破世族的驕傲,才能讓顧家高傲自大的長老屈服,承認我母親的尊嚴。”


    “我……”蕭昊正在猶豫的當口,卻忽然聽到一陣急促而有規律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建康的主街,人流繁多,熱鬧之極,守衛時常巡視,又有誰敢在這裏如此飛速的縱馬,難不成是有緊急軍情?


    顧長安和蕭昊同時轉頭看向窗口,十裏居的窗外街上人來人往,許多百姓都也聽到了“篤篤”的馬蹄聲,連忙躲到主街兩旁去。


    馬蹄聲漸漸接近,顧長安和蕭昊也都漸漸看清楚了來者。


    來者是兩人兩騎,明顯不是軍士,兩人都是一身騎裝,前者騎著一匹白馬,後者騎著一匹黑馬,但無論是那一匹馬,以顧長安和蕭昊的眼光來看,都是來自北周的頂級戰馬。這兩人的騎術也沒有辜負這頂級戰馬,都是十分的精湛,一路快奔,竟然沒有撞到一個行人。


    兩人再靠近一點,顧長安和蕭昊都發現在前方的騎士竟然是一位女郎,她一身颯爽騎裝,身姿窈窕,烏發隻簡單的束起,或許是經過了連日的奔波,微微染上了一些風塵,但這並不能遮掩她絕世的容顏,更令人心折的,是她清絕瀟然的氣質,她彷如夜空裏無數繁星凝聚的星輝,又仿如清冷的月光,照徹世間。真正的美人,永遠不需要華美的襯托,就能傾倒世人,足以風華絕代。她一路奔來,滿街的百姓皆是鴉雀無聲,為她絕世的容光所震懾。


    兩騎如風般奔過許久後,主街上才響起百姓紛紛的議論聲,猜也知道內容肯定與方才那女郎有關。


    蕭昊這時才回過神來,說道:“她是那家的女郎,這般的絕代佳人,怎麽從來不為人知?”


    顧長安飲下一杯酒,壓下心中的驚豔,麵上淡淡道:“她應該是謝家女郎。”


    “啊?”蕭昊道:“我可沒聽說過謝家除了燕州刺史膝下有一個外,還有一位女郎。而且你是怎麽發現的?”


    “大郎君方才沒注意到,跟在那女郎身後騎黑馬的騎士是謝家武陵。”顧長安答道。


    謝家武陵,即謝清珺,隻不過他武陵公子的雅號太出名,更多人喜歡稱他為謝武陵。


    “況且,謝家家主有一老來女,隻不過深居簡出,不為世人知,想必就是這位女郎了。”顧長安又道:“不知大郎君考慮的如何?你也清楚,皇室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了。”


    “考慮什麽,”蕭昊還心心念念方才的絕代美人,半響才回過神來,尷尬道:“既然顧公子願意,我也不多勸了,隻盼卿能得償所願。”


    蕭昊為自己的定力而羞愧,卻不知道麵上淡定的顧長安心裏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他和嫁給謝清珞的姑母關係一向好,謝顧氏前些日子回顧家,話裏話外就暗示著陸君雅有意把小女許配給她。顧長安不在乎娶誰,卻也不是不通世俗的人,心裏明白姑母的好意,也默認了姑母的話,願意娶謝家家主的愛女,沒想到今日竟然能巧遇到。


    難道這女郎,就是他未來的妻子嗎?他有那個幸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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