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馨辭別了周氏姐妹和謝嵐,踏著木屐,走入了花叢深處,一路上分花拂柳,轉過假山,抵達一片平坦開闊的空地。


    一路上李馨一邊走一邊暗忖,今天見到謝嵐,可以看出謝家嫡係都在陸陸續續的返回建康,這說明謝家定是出了大事,隻可惜謝家被封鎖的密不透風,李家又隻是二等世族,沒有辦法得到精確的情報。


    想她李馨自幼允文修武,兵法韜略、詩詞歌賦,她都自認不輸男兒,可惜即使如此,這偌大的建康城也無人敢用她。


    顧長安在邊城可以憑借一介白身,立下軍令狀獻上三計退敵,但倘若換了她,恐怕縱使她有驚世才華也無人理會,就因為她是女子,世人對女子總是多偏見,就連一手教養她的父親也不可免俗,至今還是不夠信任她,不願把李家的精銳力量交給她。


    阿娘總是擔心,希望她能安心嫁人,她心中也能理解阿娘的好意,但別說她對那些郎君從來無感,即使有感覺,她也不甘心將一身才華埋沒,居於深宅大院,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相夫教子。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練不完的武藝,讀不盡的書卷,十幾年日日夜夜的辛苦修習,不是為了侍奉另一個男人,而是為了一展所學,在史冊上留下她李馨的名姓。


    李馨摘下一朵禦衣黃,看著手中的香花,又想起方才的事,實話說,那謝家阿嵐的容貌挺符合她的口味的,她剛才讚美的話也不是信口胡諏。


    不過那謝嵐可真不像是謝家女子,從一百年多前的開國皇後謝嫣,到幾十年前的才女謝道韞,謝家出的都是殺伐果斷,才華橫溢,不遜男兒的奇女子。謝家向來子嗣單薄,這謝嵐,是目前為止,謝天賜這一輩唯一的女子,卻被養的完全是個小女人模樣。白費了她的興致,還以為自己能收獲一個知己。


    咦,到了!李馨抬眼望去,宴會尚未正式開始,等的無聊的赴宴貴公子們都在這兒投壺打發時間,來赴宴的皇子們和頂級世族的郎君們幾乎在這兒集齊了。李馨一眼看去,即使她向來不好男色,獨愛女色,也有眼睛被閃到的感覺。


    滿目琳琅,珠玉在側。


    “阿馨,你來了啊!我還以為你要先去禍害幾個小娘子呢?”蕭亙沒有參加投壺,坐在一旁自斟自飲,先看到李馨,向她打了個招呼。


    “燕王殿下不去投壺嗎?”李馨問道,“以前殿下對這些可是最積極的。”


    燕王蕭亙是陸淑妃所出,陸淑妃的姐姐陸君雅是謝家家主謝欽的正妻,李家在朝堂上也一向以謝家為首,有了這幾層拐著彎的關係,李馨和蕭亙素來熟稔,對他說話也沒什麽顧忌。


    建康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政治派係更是錯綜複雜。光是在這兒投壺的郎君們就分為了兩派,一派是以燕王蕭亙為首,包括蕭亙的舅舅司空陸征的嫡子陸羽,謝家謝天賜等人,至於另一派就是以楚王蕭慕為首,蕭慕是顧德妃所出,顧德妃又出身顧家,所以蕭慕的舅舅司徒顧江的嫡子顧長平等人都以他為首。


    這樣看來蕭亙有兩大頂級世族支持,蕭慕和他的二皇兄比起來,卻是居於弱勢。可事情也不能這麽算,眾所周知,謝家子嗣單薄,除了作為謝家養女的開國皇後謝嫣,謝家從來不送女入宮。


    這百年來,也不是沒有皇帝下過旨意,強娶謝家女,可惜都被擋了回去,謝家寧肯抗旨也不願嫁女,久而久之,謝家在奪嫡中的中立立場就被確立了。


    謝天賜和蕭亙的來往隻是小輩的交遊,謝家從來不會管,別說謝天賜還沒有入朝,即使他正式入朝,謝天賜個人也不能代表謝家的政治立場,在謝家,唯有家主謝欽能夠代表謝家的政治傾向。


    大晉頂級世族有四家:謝、王、陸、顧。正因為太子、燕王、楚王身後各有一家支持,實力均衡,皇帝蕭英即使日漸病重,也還能安心坐山觀虎鬥。


    李馨還不清楚,要是知道這一回謝家家主謝欽身中奇毒冥月香,恐怕她也推測不出,其中究竟有幾家手筆?


    不過政治人物的特點就是,即使要朝堂上和私底下都鬥的你死我活,見麵的時候都必須要把持得住,麵上言笑晏晏,一派風光霽月,這些郎君們的表現就很好的貫徹了這一點。


    蕭亙獨自飲酒,謝天賜也不去陪著,反而和楚王蕭慕在場上投壺比試,李馨看到一個與謝天賜生的有幾分相似的俊逸郎君在他旁邊為他助威,心裏清楚此人就恐怕是謝嵐的兄長謝天賢。


    “阿馨你別理他,他最近都有些癲狂了。”謝天賜投進一支箭後,轉頭對李馨說道。


    “哦,這怎麽說?二皇兄去一趟江夏,怎麽就癲狂了呢?”楚王蕭慕緊隨其後,也投入一支,然後不等李馨答話,就接口道。


    不同於他兩位兄長的文雅,楚王蕭慕完全沒有繼承到顧家的優雅基因,人固然生得英俊,卻很是不拘小節,打小就崇尚武功,雖然他自己沒有那個修武的天分,可比之他的兩位兄長,論起修武者,還是他的府上供奉的最多。


    “什麽癲狂不癲狂,”蕭亙飲下一小杯酒,沒好氣道:“你們這些不懂音樂的俗人,怎麽能理解我的境界?我這是為樂癡狂。”


    蕭亙心中其實也很是鬱悶,本來謝清珺已經答應帶著他們去拜訪自己的妹妹謝清華,請她為他們指點琴藝,結果天有不測風雲,謝家的嫡係召令一來,他們就被謝清珺強行打包趕回建康,謝清珺自己卻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做什麽事了。至於那令他魂牽夢繞的琴音,他就真隻能在夢裏回想了。


    “為樂癡狂?莫非大兄你們在江夏聽到了仙樂?”謝天賢對著謝天賜問道。


    “有意思,難不成你們還遇見琴仙了嗎?”陸羽是這場投壺比賽的司射,一邊看向場中,為蕭慕和謝天賜計數,一邊說道。


    陸羽是陸家家主陸徽的侄兒,陸家書香傳家,每任家主都是大晉最有名的書院江夏珺鹿鳴書院的山長,所以陸家在朝的族人,官位最高的就是陸羽的父親,陸徽的嫡親弟弟司空陸征。陸羽自身也官任散騎常侍,他向來嚴謹自持,為人公正,一張俊美的臉長年麵無表情,散發著寒氣,所以在謝天賜這一輩世家子弟中極有威信。


    “琴仙?”李馨大馬金刀的在蕭亙的對麵坐下,毫不客氣的拿起一個杯子倒酒,口裏卻道:“世上真有琴仙?不要是你們兩個白日做夢吧!那樂子可大了。”


    “李馨你還是不是女人,”顧長平無語的看著李馨一連串豪爽的動作,本來在坐上看著兩人比賽,現在連忙離她遠一些,說道:“他們有沒有白日做夢我不知道,至少你這樣粗魯的女人總是我生平僅見。”


    顧長平生得臉嫩,天生一張娃娃臉,不說話時,一眨眼能把人的心給萌化,沒有女人見他能不母性大發的。但是他一說話,再溫柔有耐心的人也難以忍受,他總是能從你身上挑出錯處來,恐怕整個大晉都沒有比他更毒舌刻薄的郎君了。


    他在丞相王朗之的丞相府上任西閣祭酒,丞相就對著皇帝誇過他,說是他是做禦史的好苗子,在他嘴裏,總有事情可參。


    不過世間事總是一物降一物,顧長平誰都不怕,一張嘴誰都敢罵,就連對著楚王蕭慕,他也沒幾句好話,卻最聽他的堂兄顧長安的話,即使顧長安手無縛雞之力。


    幾人都熟悉顧長平的性子,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唯有初到建康的謝天賢,向李馨投入滿含同情的一瞥。


    李馨臉皮厚,沒理顧長平,向著謝天賢遠遠的舉杯,仰頭喝下一杯酒,酒水使的她的雙唇愈發紅潤,純情少年謝天賢那裏經過這個陣仗,他的臉“唰”一下,就紅了。


    “二皇兄你成天就隻知道弄這些風花雪月之事,難怪要父皇訓斥你‘不務正業’。”蕭慕說完,又對身旁投壺的謝天賜道,“天賜你方才那支箭可沒投中,這回可是我贏了。”


    “殿下技藝嫻熟,”謝天賜把手裏的箭支瀟灑仍回箭壺中,然後說道:“天賜甘拜下風。”


    隨後又環顧眾人,笑道:“我們可真不是白日做夢,這回我和燕王殿下去江夏爬靈山,得遇天籟之音,向我二叔一打聽,才知道琴師就是我阿姑。”話語裏滿是自豪。


    “你們總是懷疑我對音樂的一片虔誠之心,”蕭亙道,“我說了我是為樂癡狂吧。”


    “天賜,我怎麽不知道你們謝家還有女郎呢!”李馨饒有興趣的說道,“我還以為阿嵐就是你們家唯一的女孩子了。”


    “我聽阿耶說過,”謝天賢的臉已經不紅了,他冷靜道,“他還有個嫡妹。和我差不多大,隻不過家裏護得緊,這才名聲不顯。”


    陸羽也道:“正是,我記得姑姑育有兩子一女,最寵愛的就是這個表妹。”


    “陸大郎都這樣說了,那自然是真的,如果是謝家人,那我還真相信你們所說的天籟之音,”就連最刻薄的顧長平都開口道:“畢竟當初‘謝郎一曲傾建康’的事跡,可是無人不知啊。”


    蕭慕道:“說得這麽神秘,本王還真想見見。”英俊的宛如刀雕斧琢的臉上滿是笑意。


    謝天賜翻了個白眼,說道:“你死了這條心吧!謝家女不入皇家,而且我也不覺得你養得起我阿姑。”


    幾個人正互相打趣說得起勁,謝家的屬下謝十九忽然來報。


    “兩位小郎君,二郎君和小娘子就要抵達建康了,大郎君下令讓小郎君們回謝家。”


    “真的,”謝天賜眼裏都是笑意,“你們幫我們兩個和興平長公主告罪,我們兄弟倆就先走了。”


    蕭亙目光驚喜,本想追上去,卻被李馨攔住了,“殿下你長點腦子吧,人家全家團聚,你去湊什麽熱鬧,隻要來建康,還怕會見不到?”


    蕭慕看著謝天賜和謝天賢匆匆離去的背影,對著在做的幾人道:“要不要先去主街上守著?”表情躍躍欲試。


    顧長平:“你就隻會幹這些無意義的蠢事。”我才不去。


    陸羽:“急什麽,投壺都才玩幾輪。”我也不去。


    李馨:“見美人我很有興趣,可惜酒還沒喝夠,殿下你不來一點?”來日方長,我現在不去。


    蕭亙:“我要給琴師留個好印象。”我不能去。


    四對一,蕭慕毫無懸念的落敗,又拿起了一支箭,神色失落,“那好吧,我們繼續投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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