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槍鋒帶起的勁風,冷得刺骨。


    有誰人知道極冷和極熱的感受,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丁喜知道。


    他衝入了這個的槍陣,就象投入了洪爐。鄧定侯的心沉了下去。丁喜絕不能死。


    他-定要帶他去找出那六封信和六個死人,一定要找出那叛徒的秘密,可是鄧定侯也知道,王大小姐和金槍徐是絕不會住手的。


    他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丁喜投入洪爐,再眼睜睜地等著他被槍尖拋起。


    隻聽-聲輕叱,一聲低呼,一樣東西飛了起來。


    飛起來的竟不是丁喜,而是徐三爺的金槍!


    高手相爭,掌中的兵器死也不能離手,徐三爺的金槍是怎麽會脫手的?


    他自己甚至都不太清楚。


    在金槍徐脫手的前一刹那間,他隻看見有個人衝入了他和王大小姐兩杆槍的槍鋒之間,兩稈槍都往這個人身上剩了過去。


    他想住手已不及。


    可是就在這同一刹那間,這個人突然一扭身,已往他槍鋒下竄過.一隻手托住槍的時候,一隻手在他腰上輕輕一撞。


    他的人立刻被撞出七八步,手裏的金槍也脫手飛起。


    他隻有看著,因為他的半邊身子已發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近二十年來,他身經大小百戰;幾乎從來也沒有敗過。


    他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在出手一招間就奪走他手裏的金槍,更想不到這個人居然就是那個年紀輕輕的丁喜。


    丁喜金槍在手.霎眼間已攻出三招。迅速、毒辣、準確。


    金槍徐臉色變得更蒼白。


    他已看出丁喜用的招式,居然就是他的獨門槍法"蛇刺"。


    就在片刻前.他還用過同樣的招式去對討霸王槍。


    事實上,他已將蛇刺中最犀利毒辣的招式全都使出,可是招式一出手,立刻就被封死,根本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威力。


    丁喜現在隻使出了三招。


    三招之後,他就已攻到了霸王槍的核心,突然槍尖斜挑,輕叱一聲:"起!"隻聽"呼"的一聲響,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槍竟被他輕輕一挑就挑了起來,夾帶著風聲飛出。


    王大小姐已踉蹌後退了七八步。


    丁喜淩空翻身,一隻手接住了霸王槍.一隻手拋出了金槍,拋給徐三爺。


    金槍徐隻有用手接住。


    等他接任了他的槍,才發現身子不麻了,力氣也已恢複了。


    丁真正看著他微笑。


    金槍徐咬了咬牙,手腕一抖,也在霎眼間攻出了三招。


    這三招正是丁喜剛才用來對付霸王槍的三招一一"毒蛇出穴""盤蛇吐信"、"蛇尾槍",正是蛇刺中的三招殺手。


    在這杆金槍上,他至少已有三十年的苦功,他自信這三招用得絕不比丁喜差。


    丁喜既然能在三招間就搶入霸王槍的空門,他為什麽不能?但他卻偏偏就是不能。


    三招出手,他立刻就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已被一種奇異的力氣壓住。


    他的槍若是毒蛇,丁喜手裏的槍就是塊千斤巨石。


    這塊巨石一下子就壓住了毒蛇的七寸。


    隻聽丁喜輕叱一聲;


    "起!"


    金槍徐隻覺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壓下來,整個人都已被壓住.手裏的槍卻彈了出去。


    就在這片刻間,他的金槍已脫手兩次。


    (二)


    金光燦爛,金槍飛虹般落下,"奪"的一聲,插在徐三爺身旁的地上,徐三爺沒有動,沒有開口,


    霸王槍也已插在王大小姐身旁,槍杆還在不停的顫動.琴弦般"嗡嗡"的響。


    王大小姐也沒有動.沒有開口,蒼白的臉已漲得通紅,嫣紅的嘴唇卻已發白。


    丁喜看著她笑了笑,又看看徐三爺笑了笑。


    他隻不過笑了笑,並沒有說出什麽尖刻的話。


    "像兩位這樣的槍法,還爭什麽風頭?逞什麽強?"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他用金槍徐的蛇刺擊敗了霸王槍,又用王大小姐的霸王槍擊敗了金槍徐。這是事實。


    事實是人人都能看得見的,又何必再說出來?


    所以他隻不過笑了笑,笑得還是那麽溫柔,還是那麽討人歡喜。


    可是在王大小姐眼裏看來,他笑得卻比毒蛇還毒,比針還尖銳。


    她明朗光亮的眼睛裏又有了淚光,忽然頓了頓腳.抄起了霸王槍,拖著槍衝過去.一把拉住了杜若琳:"我們走!"杜若琳隻有走。


    她不想走,又不敢不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等她再回過頭時,眼淚已流下麵頰。金槍徐卻還是癡癡地站在那裏。金槍徐呆呆地看著麵前的金槍。


    這杆槍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榮耀.但現在卻已變成了他的羞辱。


    他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心裏是什麽滋味,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痛苦和悲傷,就像是妻子的乳房一樣,不是讓別人看的。


    ——痛苦越大,越應該好好地收藏。


    ——乳房豈非也一樣?金槍徐忽然笑了,微笑著,抬起頭,麵對丁喜,道:"謝謝你。"丁喜道:"謝謝我?為什麽謝謝我?"金槍徐道:"因為你替我解決了個難題。"丁喜道:"什麽難題?"


    金槍徐望著青翠的遠山,目光忽又覺得十分溫柔,緩緩道:"我已在那邊的青山下買了幾畝田,蓋了幾間屋,屋後有修竹幾百竿,堂前有梅花幾十株,青竹間紅梅,還有幾條小小的清泉。"金槍徐道:"我早已打算在洗手退隱後,到那裏去過幾年清閑安靜的日子。"丁喜道:"好主意。"鄧定侯道:"好地方。"金槍徐歎了口氣,道:"怎奈浮名累人,害得我一點兒都下不定決心,也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放下這個重擔子。


    丁喜也歎了口氣,道:"浮名累人,世人又有幾人能放得下這副擔子?"金槍徐道:"幸好我遇見了你,因為你,我才下了決心。"丁喜道:"決心放下這擔子?"


    金槍徐點點頭。


    了喜道:"決定什麽時候放下來?"


    金槍徐道:"現在。"


    他又笑了笑,笑得很輕鬆,很愉快,因為他的確已將浮名的重擔放了下來。


    他已不再有跟別人逞強爭勝的雄心,已不願再為一點兒浮名閑氣出來願別人拚死拚活。


    能解開這個結並不容易,他的確應該覺得很輕鬆,很愉快。


    可是他心裏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得開?是不是還會覺得有些惆悵,有些辛酸?


    這當然隻有他自己知道。


    "你有空時,不妨到那邊的青山下去找我。"


    "我記得,你的屋後有修竹.堂前有梅花。"


    "我屋裏還有酒。"


    "好,隻要我不死,我一定去。"


    "好.隻要我不死,我一定等你來。"


    金槍徐也鎮定了,顯得很灑脫。


    一個人隻要敗得漂亮,走得灑脫,那敗又何妨,走又何妨?


    (四)


    紅日未墜,金槍徐的人影卻已遠了。


    鄧定侯忽然歎了口氣,道:"看來這人果然是條好漢。"丁喜道:"他本來就是。"


    鄧定侯道:"你看人好象很有眼力。"


    丁喜道:"我本來就有。"


    鄧定侯道:"你也很會解決一些別人解不開的難題。"丁喜道:"我也替你解開這個難題?"


    鄧定侯道:"我就不知要怎麽樣才能讓徐三爺和王大小姐住手,你卻有法子。"丁喜道;"我的法子一向很有效。"


    鄧定侯歎道:"不管你的法子是對是錯.是好是壞,的確都很有效。"丁喜道:"所以別人都叫我聰明的丁喜。"鄧定侯笑了。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個最大的好處?"鄧定侯道:"不知道。"


    丁喜道:"我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夠朋友。"


    鄧定侯道:"不夠朋友?"


    丁喜道:"我唯一的一個朋友現在正躺在地上,我卻讓刺傷他的人揚長而去,而且還跟你站在這裏胡說八道。"現在小馬已躺在床上.紅杏花的床上。


    胖的人都喜歡睡硬床.年輕人都喜歡睡硬床,紅杏花既不胖,也不再年輕。


    她的床很軟,又軟又大。


    紅杏花歎息著道:"一直要等到七十歲以後.我才能習慣一個人睡覺。"鄧定侯忍不住接道:"你今年已有七十?"


    紅杏花瞪眼道:"誰說我已經有七十?今年我才六十七!"鄧定侯想笑,卻沒有笑,因為他看見小馬已睜開了眼睛。


    小馬睜開眼睛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琳呢?""小琳?"


    "小琳就是你剛才見過的那個女孩子。"


    丁喜看著他.臉上已有冷容,甚至連一點笑意都沒有。


    小馬道:"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丁喜不說話。


    小馬道:"她很乖,很老實。"丁喜不說話。


    小馬道:"我看得出她對我很好。"


    丁喜淡淡她道;"可是你為她受了傷,她卻早已走了。"小馬咬著牙,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她一定有理由走的。"丁喜道:"她也有理由留下來。"


    小馬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歡她?"


    丁喜道:"我隻不過想提醒你一件事。"


    小馬聽著。


    丁喜道:"不管怎麽樣,她總是走了,以後你很可能永遠再也見不到她,所以…."小馬道:"所以怎麽樣?"


    丁喜道:所以你最好趕快忘了她。"


    小馬又咬著牙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大聲道;"忘記她就忘記她,這種事也沒他媽的什麽了不起。"丁喜笑了.微笑道:"我正在奇怪,你怎麽已經有許久沒有說他媽的,我還以為你這小王八蛋變了性。"小馬也笑了,掙紮著要坐起來。


    丁喜道:"你想幹什麽?"


    丁喜道:"你能跟我走?"


    小馬道:"隻要我還剩下一口氣.無論你這老烏龜要到哪裏去,我爬也要爬著跟去。"丁喜大笑道:"好,走就走。"


    紅杏花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紅杏花道;"你們兩個小烏龜真他媽的不傀是好朋友,真他媽的夠義氣…."一句沒說完,忽然就跳起來,一個耳光摑在丁喜的臉上。丁喜被打得怔住。


    紅杏花跳起來大罵道:"可是你為什麽不先看著他受傷有多重,難道你真想看著他這條腿殘廢,真是象烏龜一樣跟在你後麵爬?"丁喜隻有苦笑。


    紅香花指著他的鼻子.狠狠道:"你要滾,就趕快滾。滾得越遠越好,可是這小王八蛋卻得乖乖的給我躺在床上養傷,不管誰想帶他走,我都先打斷他的兩條腿。"丁喜道;"可是我…。."紅杏花瞪眼道:"你怎麽樣?你滾不滾?"


    她的手又揚起來,丁喜這次卻已學乖了,早就溜得遠遠的,陪笑道:"我滾,我馬上就滾。"小馬忍不住叫了起來:"你真的不帶我走?"


    這句話沒說完,他的臉也接了一耳光。


    紅杏花瞪眼道:"你鬼叫什麽?是不是想要我用針縫起你的嘴。"小馬苦著臉道:"我不想。"


    紅杏花道;"那麽就趕快乖乖的給我躺下去。"小馬居然真的躺了下去。


    在紅杏花麵前,這個"憤怒的小馬",竟好象變成了"聽話的小山羊。""你還不滾?真想要我打斷你的腿。"紅杏花又抓起把掃帚,去打丁喜。


    丁喜趕緊往外溜.直溜到院子外麵,坐上了等在外麵的馬車.才鬆了口氣.苦笑道:"這老太婆真凶。"鄧定侯當然也跟著溜了出來,也在歎著氣,道:"實在凶得要命。"丁喜道:"你見過這麽凶的老太婆沒有?"鄧定侯道:"沒有。"丁喜歎道;"我也沒有見過第二個。"


    鄧定侯道:"你真的怕她?"


    丁喜道:"假的。"


    鄧定侯不禁大笑,道:"看來,她也不象是你的真祖母。"丁喜道:"她不是。"


    鄧定侯道:"是你"…."


    丁喜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我沒有飯吃的時候,隻有她給我飯吃;我沒有衣服穿的時候,隻有她給我衣服穿;有時候我挨了揍.受了傷,隻要我想起她.心裏就不會太難受。"鄧定侯道:"因為你知道隻要到這裏來,她就一定會照顧你。"丁喜點點頭,微笑道:"隻可惜她年紀稍大了幾歲.否則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鄧定侯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問道:"你真的沒有想到過要娶個老婆?"丁喜笑道:"你是不是想替我作媒?"


    鄧定侯道:"我倒真有個很合適的人,配你倒真是一對。"丁喜道:"誰?"


    鄧定侯道:"王大小姐。"


    丁喜忽然不笑了.板著臉道:"你若喜歡她,為什麽不自己娶她做老婆?"鄧定侯笑道:"我倒也不是沒有想過,隻可惜我年紀也大了幾歲,家裏又已經有了一個母老虎。"丁喜板著臉冷笑道;"有趣有趣,你這人怎麽變得越來越他媽的有趣了。"鄧定侯道:"因為…。."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忽然間"轟隆隆"一聲響,這輛大車連人帶馬都跌進了一個坑裏。


    丁喜反而笑了。


    鄧定侯居然也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而且完全不動聲色。


    丁喜笑道;"這種落馬坑本是我的拿手本領之一,想不到別人居然也會用來對付我。"鄧定侯道:"你怎麽知道人家要對付的是你。"丁喜又笑了笑,道:"我知道,這就叫做報應。"這時外麵已有入在用刀敲著車頂,大聲道:"裏麵的人快出來.我們大老板有話要對你們說。"丁喜看了看鄧定侯,道:"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麽大老板?"鄧定侯道:"這裏距離亂石崗很近,已經是你們的地盤,你應該比我清楚。"丁喜道:"現在就在這附近的,唯一的一個大老板,好象就是你。"外麵的人又在催,車頂幾乎已經快被打破。


    丁喜道;"你出不出去?"


    鄧定侯道:"不出去行不行?"


    丁喜道:"不行。"


    鄧定侯不禁苦笑道:"我看也不行。"


    丁喜推開車門,道:"請。"


    鄧定侯道;"你先請,你總是我的客人。"


    丁喜道:"可是你的年紀比我大,我一向都很尊敬長者。"鄧定侯道:"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客氣的?"


    丁喜笑道:"我剛才聽見外麵有弓弦聲的時候,就已決心要對你客氣些。"鄧定侯大笑。


    他當然也聽見了外麵的弓弦聲。


    人已埋伏,強弓四布.隻要一定出這馬車,就可以被亂箭射成個刺蝟。


    但是他們卻還是笑得很開心。


    鄧定侯道:"我出去之後若是中了別人的亂箭,你怎麽辦?"丁喜道:"那時我就會象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車子裏.就算他們叫我祖宗.我也不出去。"鄧定侯大笑道:"好主意。"


    丁喜道:"莫忘記我是聰明的丁喜,想出來的當然都是好主意。"鄧定侯大笑著走出去,在外麵站了很久,居然還沒有變成刺蝟。


    一個人高高地站在他對麵,從車子裏看出去,隻看得見這人的-雙腳。


    一雙很纖巧,很秀氣的腳,卻穿著的白布褲和白麻鞋。這是雙女人的腳。


    男人當然絕不會有女人的腳,這位大老板難道竟是個女人?


    丁喜在車子裏大聲地問道:"外麵怎麽樣?"鄧定侯道;"外麵的天氣很好,既不太冷,也不太熱。"丁喜道:"那麽,我就不能出去了。"


    鄧定侯道:"為什麽?"


    丁喜道;"我受不了這麽好的天氣,一出去就隻會發瘋。"鄧定侯道:"現在天氣好象快變了,好象還要下雨呢!"丁喜道:"那麽我更不能出去了。"鄧定侯道:"你怕淋雨?"丁喜道:"怕得要命。"鄧定侯道:"不過,現在雨還沒有下。"丁喜道:"你難道要我站在外麵等著淋雨?"


    鄧定侯歎了口氣,看著站在落馬坑上麵的大老板,苦笑道;"這小子好象已拿定主意,是絕對不肯出來的了。"大老板冷笑道:"不出來也得出來。"


    鄧定侯道:"你有法子對付他?"


    大老板道:"他再不出來,我就用火燒。"


    鄧定侯又歎了聲道:"我就知道.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對付丁喜,這個人一定就是王大小姐。"這位大老板居然就是王大小姐。


    四條大漢站在她身後,扛著她的霸王槍,八條大漢張弓搭箭,已將這地方包圍住。


    杜若琳卻遠遠地坐在一棵樹下,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著頭發,王大小姐冷冷道:"這些兄弟都是我鏢局裏的老夥計,我要他們放火,他們馬上就會放火!我要他們殺人,他們也馬上就會殺人。"鄧定侯道:"我看得出。"


    王大小姐道:"那麽你就應趕緊叫那姓丁的快些滾出來。"鄧定侯道:"出來之後怎麽樣。"


    王大小姐道:"隻要他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一句話.我絕不會難為他。"鄧定侯道:"好,我先進去跟他商量商量。"


    他剛想走進去,突然"轟"的一響,車頂已被撞開個大洞。


    一個人從裏麵直竄了出來,身法又快又猛,看樣子至少還可以竄起三丈。


    可是他最多隻竄起了三尺。


    落馬坑上.還蓋著麵又粗又大的漁網。


    鄧定侯歎息著,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見王大小姐,就會自投羅網。


    丁喜板著臉,坐在車頂,冷冷道;"有趣有趣.你這人真他媽的有趣極了。"平時他遇見這種事.還是會笑的,現在他卻沒有笑。


    也不知道為了什麽,一看見王大小姐,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


    王大小姐也沒有笑,板著臉道:"這上麵雖然隻有八張弓,可是你隻要動一動,在轉瞬間他們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丁喜沒有動。


    他看得出這些大漢都是極好的弓箭手。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為什麽不動?"


    丁喜道:"因為我正在等。"


    王大小姐道:"等什麽?"


    丁喜道:"等著聽你要問我的那句話。"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她一開始緊張,就會咬著嘴唇。


    她究竟要問丁喜什麽事?為什麽會變得如此緊張?鄧定侯想不通。


    王大小姐終於冷冷道:"你雖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帳,我看在鄧定侯麵上,也懶得跟你計較了,隻不過有兩件事我卻非問清楚不可。"丁喜道:"你問吧!"


    王大小姐臉色忽然變得發青,兩隻手都已握緊。又用力咬了咬嘴唇,才一字一字問道:"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裏?"丁喜道:"今年的五月十三?"


    王大小姐道:"不錯,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丁喜道;"你費了這麽多功夫,挖了這麽大一個坑,為的就是要問我這句話?"王大小姐問道:"不錯,我就是要問這句話,所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她看來不但很緊張.而且很激動,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五月十三那天,丁喜在哪裏,跟她又有什麽關係7她為什麽如此緊張?


    鄧定侯更想不通。


    丁喜也想不通,忽然歎了口氣,道;"幸好你問的是五月十三日.總算我運氣看來還不錯。"王大小姐道:"為什麽?"


    丁喜道;"因為你若問我別的日子,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裏了。"王大小姐道:"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你卻記得。"丁喜點點頭.道:"因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王大小姐道;"什麽事?"


    她一雙手握得更緊,全身都好象在發抖。


    丁喜卻忽又轉過頭,去問鄧定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經做了什麽事?"鄧定侯苦笑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王大小姐大聲道:"那天他究竟做了什麽事?"鄧定侯道:"他曾經劫了我們的鏢"


    王大小姐道:"知否是在哪裏下的手?"


    鄧定侯道:"太原附近。"


    王大小姐道:"你沒有記錯?"


    鄧定侯道:"別的事我都可能會記錯,這件事絕不會。"王大小姐道:"為什麽?"


    鄧定侯道:"我至少有十三萬五千個理由。"


    王大小姐不懂。


    鄧定侯苦笑道:、"為了這件事.我已賠出了十三萬五千兩銀子.每一兩銀子都可以讓我記住這件事。"王大小姐不說話了,看她臉上的表情,好象覺得鬆了口氣,又好象覺得很失望。


    丁喜道:"現在你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問?"


    王大小姐道:"當然還有。"


    丁喜道:"還有?"


    王大小姐冷冷道:"我問你.我跟姓徐的比槍,願你們有什麽關係?你們憑什麽要來多事?"丁喜道:"你自己好象剛說道,這些事你都已不再計較了的。"王大小姐道:"現在我又要計較了。"


    丁喜道:"小馬本來是想幫你忙的。"


    王大小姐道:"幫我的忙?"


    丁喜道:"他怕你敗了後真的會死。"


    王大小姐怒道;"難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內我就能把徐三槍擊倒?"丁喜道:"他看不出。"


    王大小姐道:"難道他是個瞎子?"


    丁喜道:"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又怎麽會認為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實.而且對他很好?"王大小姐道:"無論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你都管不著。"丁喜道:"我也不想管。"


    王大小姐道;"那姓馬的最好也走遠些,永遠莫要讓我們直接看見了他。"丁喜道:"我會去告訴他的。"


    王大小姐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讓小琳下嫁給他的。"丁喜道:多謝多謝。"王大小姐咬著嘴唇,狠狠地瞪著他,道:"我的話已經說完了,現在你已經可以跪下來。"丁喜道:"跪下來?"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跪下來,而且還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個頭。"丁喜道:"我為什麽要跪下來叩頭?"


    王大小姐道:"因為我說的。"


    丁喜道:"因為你手下的弟兄會發連珠箭?"


    王大小姐道:"一點也不錯。"


    丁喜笑了。


    他的笑有很多種,現在這種無疑是最不討人歡喜的一種。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瞧不起我們的連珠箭?"


    丁喜淡淡道:"你們的連珠箭究竟是長是短,是圓是尖?我還沒有見識過。"王大小姐怒道:"你想見識見識7"


    丁喜道:"很想。"


    王大小姐冷笑道:"我本來並不想你這麽短命的,你死了可不能怨我。"丁喜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他忽然站了起來,拉住了上麵的漁網,兩隻手輕輕一扯。


    這麵連鯊魚都掙不破的漁網,被他輕輕一扯,居然就被扯破個大洞。


    王大小姐臉色變了,輕叱道:"不能讓他走,留下來!"叱吒出口,弓弦已響,八柄強弓,七箭連珠,尖銳的飛聲破空,亂箭已飛蝗般射了過來。


    丁喜的兩隻手,就象是兩隻專門吃蝗蟲的麻雀.一枝箭飛來,他接過一校,十枝箭飛來,他接十枝,霎眼間就已將五十六枝連珠箭全部都接在手裏。


    然後這五十六校箭,又象是一條線似的,從他手裏飛了出去,釘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樹。


    丁喜忽然大喝一聲:"斷!"


    釘在樹上的五十六枝箭,立刻一寸寸斷成了無數截,隻留下一截發亮的箭柄.釘入了樹木。


    丁喜拍了拍手,微笑道:"看來這連珠箭隻怕連豬都射不死。"王大小姐臉色鐵青,嘴唇發抖,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丁喜欣然道:"我留在這裏,隻不過為了想聽聽她有什麽事要問我而已,象這樣的連珠箭就算有個千兒八百枝,我還是要來就來,說走就走。"王大小姐咬著嘴唇,恨恨道;"你好,很好。"丁喜道:"現在你還要不要我跪下去叩頭?"


    王大小姐道:"現在你想怎麽樣?"


    丁喜道:"你認不認得字?"


    王大小姐盯著他,好象恨不得在他腦袋上釘出兩個大洞來。


    丁喜道;"你若認得字的話,為什麽不回頭去仔細看看。"王大小姐回過頭,才發現那五十六技發亮的箭柄,竟排成了兩個字:"再見。"這是什麽樣的手法?什麽樣的勁力?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去的頭似已轉不回來。


    她實在已沒法子再回頭麵對丁喜。


    丁喜道:"這兩個字你認不認得?"


    王大小姐跺了跺腳,扭頭就走。丁喜冷冷道:"我說是說再見,其實最好是永遠不要見了。"王大小姐用力咬著嘴唇,忽然跳上了一匹馬,打馬飛奔。隻聽她的聲音遠遠傳來:"誰想再見你,誰就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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