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就是霸王槍?


    這杆槍長約一丈三尺餘.至少比她的人要高出一倍多。


    這杆槍重七十三斤餘.也遠比她的人重。她真的就是霸王槍?


    金槍徐不信,丁喜不信,鄧定侯也不信,無論誰都不會相信。


    但是他們又不能不相信。


    金槍徐試探著問:"姑娘貴姓?"


    "姓王。"


    "勞名?"


    "王大小姐。"


    金槍徐笑了笑,道:"這當然不是你的真名字。"喝酒的女孩子板著臉道:"你用不著知道我的名字,你隻要記住霸王槍王大小姐這七個字就行了。"金槍徐道:"這七個字倒很容易記得住。"王大小姐道:"就算你現在還記不住,以後也一定會記住的。"金槍徐道;哦?"王大小姐冷冷道;"你身上多了個傷口後,就一定永遠也忘不了。"金槍徐大笑,道:"你約戰比槍,莫非就要我記住這七個字?"王大小姐道:"不但要你記住,也要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霸王槍並沒有絕後。"金徐槍道:"王老爺子呢?"


    王大小姐咬著嘴唇,臉色更蒼白,過了很久,才大聲道;"我爸爸已經死了,他老人家雖然沒有兒子,卻還有個女兒。"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呐喊。


    也許這句話並不是說給屋子裏的人聽的,她呐喊,隻是她生怕她遠在天上的父親聽不見。


    ——女兒並不比兒子差。


    這件事她一定要證明給她父親看。


    "一槍擎天"王萬武真的死了?


    像那麽樣一個比石頭還硬朗的人,怎麽會忽然就死了?


    鄧定侯在心裏歎息,忍不住道:"令尊一向身體康健,怎麽會忽然仙去?"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管不著。"


    鄧定侯勉強笑道:"在下鄧定侯,也可算是令尊的老朋友。"王大小姐道:"我知道你認得他,但你卻不是他的朋友.他死的時候已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她美麗的眼睛裏,忽然湧出了淚光,心裏仿佛隱藏著無數不能對人訴說的委曲和悲傷。這是為什麽?


    是不是因為她父親死得並不平靜?


    丁喜忽然道:"王老爺子去世後,姑娘想必一定急著要揚名立威,所以才找上徐三爺的?"王大小姐又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淚,道:"我要找的不止他一個。"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道:"從這裏開始,往前麵去,每個使槍的人我都要會會。"丁喜笑了笑道:"若是姑娘在這裏就已敗了呢?"王大小姐連想都不想,立刻大聲道;"那麽我就死在這裏。"丁喜淡談道:"為了這一點兒虛名,大小姐就不措用生命來拚,這也未免做得太過份了吧。"王大小姐瞪起眼睛,怒道:"我高興這麽做.你管不著!"她忽然扭轉身,抄起了桌上的霸王槍。


    她的手指纖纖,柔若無骨。


    可是這杆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槍.竟被她一伸手就抄了起來。


    她抄槍的動作不但幹淨利落.而且姿勢優美。


    金槍徐脫口道:"好!"


    王大小姐道:"走!"


    她的腰輕輕一扭,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


    金槍徐看著她竄到外麵的院子裏.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


    丁喜道:"你看她的身手如何?"


    金槍徐道:"很好。"


    丁喜道:"你沒有把握勝他?"


    金槍徐又歎了口氣,道:"我隻不過有點兒後悔。"丁喜道:"後悔什麽?"


    金槍徐淡淡道:"我本不該著急料理後事的。"院子裏陽光燦爛。


    他們走出去.別的人當然也全都跟著出去。屋子裏已隻剩下四個人。


    小馬還是癡癡地坐在那裏,癡癡地看著。


    那喝茶的女孩子垂著頭,紅著臉,竟似也忘了這世上還有別人存在。


    鄧定侯在門後拉著丁喜的手.道:"王老頭的脾氣雖壞,人卻不壞。"丁喜道:"我知道。"


    鄧定侯道:"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的朋友,老朋友。"丁喜道:"我知道。"


    鄧定侯道;"所以……"


    丁喜道:"所以你才能看著他的女兒死在這裏。"鄧定侯點點頭,長歎道:"可措這位王大小姐卻絕不是金槍徐的對手。"丁喜道:"哦?"


    鄧定侯道:"我知道金槍徐的功夫,的確是經驗豐富.火候老到。"丁喜道:"王大小姐好象也不弱。"


    鄧定侯道:"可惜她太嫩。"


    丁喜道:"難道你認為她敗了真的要會死?"


    鄧定侯道:"我也很了解王老頭的脾氣,這位王大小姐看來也正跟她老子一模一樣。"丁喜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鄧定侯道:"明白了什麽?"


    丁喜道:"你是想助她一臂之力,金槍徐再強,當然還是比不上神拳小諸葛。"鄧定侯苦笑道:"這是正大光明的比武較技,局外人怎麽能插手?何況,看來這位王大小姐的脾氣,一定是寧死也不願別人幫她忙的。"丁喜道:"那麽你是想在暗中幫她的忙,在暗中給金槍徐吃點苦頭?"鄧定侯歎道:"我也不能這麽做,因為…."


    丁喜道:"因為一個人有了你這樣的身份和地位,無論做什麽事都得特別謹慎小心,絕不能讓別人說閑話。"鄧定侯道:"我的確有這意思,因為"


    丁喜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因為我隻不過是個小強盜,無論多卑鄙下流的事都可以做。"鄧定侯道;"不管你怎麽說,隻要你肯幫我這次忙,我一定也會幫你一次忙。"丁喜看著他,臉上還是帶著那種獨特的、討人喜歡的徽笑,緩緩道:"我隻希望你能夠明白兩件事。"鄧定侯道:"你說。"


    丁喜微笑道:"第一,假如我要去做一件事,我從來也不想別人報答;第二.我雖然是個強盜,卻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就算砍下我腦袋來,我也絕不去做。"他微笑著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入燦爛的陽光下。


    鄧定侯怔在那裏,怔了很久.仿佛還在回味著丁喜剛才說的那些話。


    他忽然發現他那些大英雄、大鏢客的朋友.實在有很多都比不上這小強盜。


    (二)


    現在屋子裏隻剩下兩個人。


    喝茶的女孩子抬起頭,四麵看了看忽然站起來,很快的走到小馬麵前,叫了聲:"小馬。"她叫得那麽自然,就像在於千萬萬年前就已認得小馬這個人,就好象已將這兩字呼喚過千千萬萬次。


    小馬也沒有覺得吃驚。


    一位陌生的女孩子忽然走過來,叫他的名字,在他感覺中竟好象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這一瞬間.他們誰也沒有覺得對方是個陌生人。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聽別人都叫你小馬,所以我也叫你小馬。"小馬凝視著她,道:"我叫馬真,你呢?"


    喝茶的女孩子道:"我叫杜若琳,以前我哥哥總叫我小琳,你也可以叫我小琳。"她的膽子一向很小,一向很害羞.從來也不敢在男人麵前抬起可是現在她居然也在凝視著小馬。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奇妙感情。這種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無法了解的。有時甚至連自己都不能。"小琳……小琳…小琳……"小馬輕輕地呼喚著,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纖弱的指尖在他強壯的手拿裏輕輕顫抖,可是她並沒有抽回她的手,小馬的人就像是在夢中,聲音也很像是在夢中來的。


    "我一直是個很孤獨的人,沒有認得你的時候,我隻有一個朋友。""我本來也有一個朋友。""誰?"


    "王盛蘭。"小琳道:"她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有時我甚至會把她當作我的母親,這些年來.若不是她照顧我,也許我已經……"小馬沒有讓她說下去,輕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確明白,沒有人能比他明白。


    因為他和丁喜的感情.也正如她們一樣,幾乎完全一樣。


    小琳道:"所以我想求你替我做一件事。"小馬道:"你說。"小琳道:"我要你替我去救她。"


    小馬道:"救你的朋友?"


    小琳點點頭,道:"別人都說她絕不是金槍徐的對手,可是她絕不能敗。"小馬道:"你要我幫她擊敗金槍徐。"


    小琳道:"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我隻希望你能為我做到這件事。"她已握緊了小馬的手。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現在他們已走出去。


    這裏本是個充滿了歡樂的地方,現在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空洞寂寞。


    人世間本就沒有永恒不變的事,更沒有永恒的歡樂。


    紅杏花慢慢地從後麵出來,用一雙洞悉人生的眼睛目送著他們走出去,歎息著喃喃自語:"我就知道你們隻要一見麵,就會互相糾纏,自尋煩惱的,我早就知道…."有些人就僅是釘子和磁鐵,隻要一遇見,就會粘在一起。


    小馬和小琳是這樣子。


    丁喜和王小姐呢?


    紅杏花歎息著又道:"小馬這樣子已經夠糟了,可是丁喜以後隻怕還要更糟,我實在不應該讓他們見麵的,我早就知道……"(三)


    陽光燦爛。


    發亮的長槍,在陽光下更亮得耀眼。


    藍天白雲.遠山青翠.竹簡下開滿了鮮花,蜜峰和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甚至連風都在傳播著生命的種子。


    這本是個生命孕育生命成長的季節,在這種季節裏,沒有人會想到死。


    隻可借死亡還是無法避免的。


    金槍徐慢慢地解開了套在金槍上的布袋,眼圈一直在盯著他的對手。他心裏還在想著"死"。


    很少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死"的意義,因為他已有無數次接近過死亡。——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這就是他對於"死"的原則。


    這原則簡單而殘酷,其間絕沒有容人選擇的餘地。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之後,無論誰都會被訓練成一個殘酷而自私的人。


    金槍徐也不例外,所以才活到現在。


    可是現在他麵對著這個對手,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得連他都不忍看著她死。


    ——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她不能敗.我又何嚐能敗?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從布袋裏抽出了他的槍。


    金槍!


    金光燦爛,亮得耀眼。二十年來,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耀眼的金光下。


    槍的型式削銳,槍尖鋒利,槍杆修長,就算拿在手裏不動.同樣也能給人一種毒蛇般靈活凶狠的感覺。


    丁喜遠遠地看著,脫口而讚:"好槍!"


    鄧定侯同意:"的確是好槍。"


    丁喜道:"霸王槍若是槍中的獅虎,這杆槍就可以算是槍中的毒蛇。"鄧定侯道:"江湖中本來就有很多人,把這杆槍叫做蛇槍。"丁喜道:"據說這杆槍本來就是用黃金混合精鐵鑄成的,不但比普通的鐵槍輕巧,而且槍身還可以隨意彎曲。"鄧定侯道:"所以金槍徐用的槍法,也獨具一格,與眾不同。"丁喜道;"我也聽說過,他用的槍法就叫蛇刺。"鄧定侯道:"他們家傳的槍法,本來-百零八式,金槍徐義加了四十一式,才變成現在的蛇槍-百四十九式。"丁喜道:"霸王槍呢?"


    鄧定侯笑了笑.道:"霸王槍的招式,隻有十三式。"丁喜也笑了笑,道;"真正有效的招式,一招就已足夠。"鄧定侯忽又歎了口氣,道:"隻可惜你沒有看見當年王萬武施展他霸王十三式的威風,霸王槍在他手裏.才真正是霸王槍。"丁喜再也沒有說什麽,因為這時決鬥已開始。


    陽光下普照的庭院.仿佛忽然變得充滿了殺氣。


    這兩杆槍都是經曆百戰、殺人無數的利器,它們本身就帶著一種殺氣。


    金槍徐的人,也正像是他手裏的槍,削銳、鋒利、精悍。


    他的眼睛始終在盯著他的對手,雙手合抱,斜握金槍。


    這正是槍法中最恭敬有禮的起手式.他已表示出他對霸王槍的尊敬。


    王大小姐卻隻是隨隨便便的將大槍抱在身上,就憑這一點,也已不如金槍徐。


    一一高手相爭,尊敬自己的對手,就等於尊敬自己。


    金槍徐嘴裏露出冷笑,卻還是禮貌極恭,沉聲道:"當年王老爺子在時.在下無緣求教,如今老成凋謝,槍在人亡.請受我一拜。"他左腿後曲.真的行了一禮。


    王小姐隻不過點了點頭,淡淡道:"我是來找你麻煩的,你也不必對我太客氣。"金槍徐沉下了臉,道:"我拜的是這杆槍,並不是你。"王大小姐冷笑道:"你最好記住,從今以後.霸王槍就是我,我就是霸王槍。"金槍徐冷冷道:"在我眼中看來,王老爺子一去,霸王槍也已不在人間了。"王大小姐怒道:"你看不見我手裏的槍?"


    金槍徐道"這杆槍在王大小姐手裏,已隻不過是杆平平常常的大鐵槍。"王大小姐用力咬住了嘴唇,顯然在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怒氣。


    她也知道高手相爭時,若是心情激動,就隨時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


    金槍徐盯著她,又道;"在下還未到這裏來時,已將所有的後事全都料理清楚。"王大小姐道:"很好。"


    金槍徐悠然道:"王大小姐,你的後事,是不是也已交待好了?"王大小姐一張臉已氣得通紅,大聲道:"我若死這裏,自然有人替我料理後事。"金槍徐道:"誰?"


    王大小姐道:"你管不著。"


    她的手一掄,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大鐵槍,就飛舞而起,帶起了一陣淩厲的槍風,壓得竹籬的花草全都低下了頭。


    金槍徐卻沒有低頭,身形一閃,已從鐵槍掄起的圓弧外滑了過去。


    丁喜歎了口氣,道:"看來這位王大小姐的確太嫩,竟看不出徐三爺是故意激她的。"鄧定侯卻笑了笑,道:"也許徐三爺這一著反而用錯了。"丁喜道:"為什麽?"


    鄧定侯道:"霸王槍走的是剛烈威猛一路,本是男子漢用的槍,王大小姐畢竟是個女子,總不免失之柔弱。"丁喜同意。


    鄧定侯道:"可是她怒氣一發作起來,情況就不同了。"丁喜道:"哦?"


    鄧定侯微笑道:"我可以保證,他們家傳的脾氣比他們家傳的槍法還要厲害得多。"他們隻說了七八句話,王大小姐的霸王槍已攻出三十招。


    她的槍法雖然隻有十三式,可是一施展起來,卻是運用巧妙,變化無方。


    她的招式變化間雖不及蛇刺靈巧,可是那一種淩厲的槍風卻足以彌補招式變化間之不足。


    無論誰都看不出這麽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竟真的施展了如此剛烈威猛的槍法,竟真的能將這秤大鐵槍揮舞自如。


    這種長槍大戈本來隻適於兩軍對壘、衝鋒陷陣,若用與武林高手比武較技,就不免顯得太笨重。


    可是她用的槍法,又彌補了這一點.無論槍尖、槍柄、槍身,都能致人的死命。而且槍風所及之處,別人根本無法近她的身。


    她十三招攻出,金槍徐隻還了六招。


    丁喜皺眉道:"看樣子徐三爺隻伯是想以逸待勞.先耗盡她的力氣再出手。"鄧定侯又笑了笑,道:"徐三爺若真的這麽想.就又錯了。"丁喜道:"為什麽?"


    鄧定侯道;"霸王槍份量雖沉重,可是招式一施展開,槍的本身,就能帶動起一種力量,她借力使力,自己的力量用得並不多。"這道理正如推車一樣.車予一開始往前走,本身就能帶起一股力量,推車的人反而像是被車子拉著往前走了。


    鄧定侯道:"也因為這杆槍的份量太重,力量太大,要閃避就很不容易.所以采取守勢的一方,用的力氣反麵比較多。"他笑了笑.接著道:"以前有很多人都跟金槍徐有一樣的想法,想以逸待勞.所以才會敗在霸王槍下.這其間的巧妙,若不是老頭子偷偷地告訴我,我也不明白。"丁喜道:"知道這其間巧妙的人,當然不會多。"鄧定侯道:"除了百裏長青和我之外,王老頭子好象並沒有對別人說過。"丁喜道:"因為你們是他們的朋友?"


    鄧定侯道:"他的朋友本來就不多。"


    丁喜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卻不是,你為什麽要將這秘密告訴我?"鄧定侯笑了笑,道:"因為我喜歡告訴你。"


    丁喜也笑了,


    這解釋並不能算很合理,可是對江湖男兒們說來,這理由已足夠。


    現在王大小姐已攻出七十招,非但已無法遏止,再想近身都已很不容易.隻要對方的槍杆一橫,他就被擋了出去。


    徐三爺忽然發覺這杆槍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槍鋒,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槍,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樣可怕。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已落在下風。


    隻有一個人看不出。


    突聽一聲大喝,竟有個人赤手空拳,衝入他們的槍陣。


    這個人竟是小馬。


    他真的醉了。


    不管他醉的是人,還是酒?他的確已真醉了.否則又怎能會看不出這兩杆槍之間,槍風所及處,就是殺人的地獄。


    看來他不但是"憤怒的小馬",簡直是個"不要命的小馬"。


    居然還舉手大呼:"住手,你們全都給我住手!"丁喜的心已沉了下去。


    他知道王大小姐是絕不會住手的,也不能住手,因為霸王槍本身所起的力量,已絕非她所能控製。


    在這種力量的壓迫下.金槍徐想必也一定會使出全力。


    一個人若已將全力使出,一招擊出後,也很難收回來。


    就在這時,兩杆槍已全部製止在小馬身上。


    他的人就像是彈丸般忽然彈起,鮮血雨霧般從他身上濺出。


    兩杆槍居然還沒有停。


    他們實在已無法停下來,已無法住手。無論誰的槍先停下來.對方都可能給他致命的一擊。


    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這個人瘋了。"


    "他為什麽要自己去送死?"


    大家驚呼著.眼睜睜地看著小馬身子飛起,眼睜睜地等著他落下來。


    每個人都看得出,等到這個人再落入槍陣中.就一定已是個死人。


    就在這一瞬間,竹篙下的花叢前,忽然有一條長繩飛來,套住了小馬的腰。


    長繩一抖.小馬的人就跟著它一起飛了回去。


    他並沒有跌入那殺人的槍陣。


    他跌入丁喜的懷抱裏。


    (四)


    鮮血還在不停地流,小馬整個人都已因痛苦而痙攣扭曲。


    可是他眼睛裏並沒有痛苦,反而像充滿了愉快和滿足。丁喜在跺腳!


    "你怎麽會做出這種蠢事來的?"


    小馬沒有回答。


    他的人雖然在丁喜懷裏.他的眼睛卻始終在看著另一個人。"小琳……小琳……小琳…。."他雖然已痛苦得連聲音都發不出,可是他心裏卻還是在呼喝,不停地呼喝。


    小琳在流淚,也不知是悲哀的眼淚,還是感激的眼淚?


    丁喜終於看見了她:"你是為了她?是她要你這麽樣做的?"小馬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當然是他自己願意做的,他不願做的事沒有人能勉強他。


    這女孩子竟有這麽大的力量,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做出這種蠢事?


    現在他的酒意已隨著冷汗和鮮血而流出.清醒使得他的痛苦更劇烈,更難以忍受。


    他若是能暈過去,也可以少受些痛苦——暈厥本就是人類自衛的本能之一。


    但是他卻在努力掙紮著,不讓自己的眼睛閉起。


    因為他要看著她。


    小琳也在看著他,看到他的痛苦和柔情,也終於忍不住衝了過去,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衝了過來,撲在他身上。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勇氣,會做出這種事。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已不顧一切。


    丁喜放下他,放在花圃旁的綠草地上,讓他們擁抱在一起。


    她的眼淚落在他腦上,這一滴滴淚水中,竟仿佛有種神奇的魔力。


    他的痛苦竟已減輕,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件事做得蠢?"小琳點點頭.又搖搖頭。


    小馬勉強笑了笑,道:"可是我隻有這麽樣做,因為我想不出別的法子。"小琳道:"我知道,我"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她已泣不成聲。


    小馬道:"你為什麽還在哭?難道他們還沒有住手?"小馬又問道:"你的朋友沒有死?"


    小琳道:"沒有。"


    小馬道:"你要我為你做的事,我是不是已替你做到了?"小琳道:"是是的。"


    小馬長長吐出口氣,居然真的笑了,微笑道:"那麽你最好告訴我們的朋友,我這件事做的並不太蠢。"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終於暈了過去。


    這年青人有的痛苦和安慰,丁喜幾乎都能同樣感覺得到。


    他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父親。


    風依舊在吹,陽光依舊燦爛,兩杆槍依舊在飛舞刺擊。


    丁喜慢慢地轉過身.慢慢地向著他們那殺人的槍陣走了過去。鄧定侯失聲道;"你想幹什麽?"丁喜笑了笑,腳步沒有停。鄧定侯道:"難道你也想去做他一樣的蠢事?"丁喜又笑了笑。沒有人能了解他和小馬的感情,甚至連鄧定侯也不能。他的人忽然飛起,也像小馬剛才一樣,投入他們的槍陣。他竟似也忘了,這兩杆槍之間,槍風所及處,就是殺人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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