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方已出現曙色。


    田思思眼睛朦朦朧朧的,用力想睜開,卻又慢慢的闔起。


    她實在太累,太疲倦。


    雖然她知道自已絕不能夠在這裏睡著,卻又無法支持。


    朦朦朧朧中,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呼喚:"大小姐,田大小姐……"是誰在呼喚?


    這聲音仿佛很熟悉。


    田思思睜開眼睛,呼聲更近。她站起來探出頭去。


    四個人正一排向這邊走來。一個是鐵胳膊,一個是刀疤老六,一個是錢一套,一個是趙老大。


    看到這四個人,田思思的火氣就上來了。


    若不是這四個王八蛋,她又怎會落到現在這地步。


    但他們為什麽又來找她呢?難道還覺得沒有騙夠,還想再騙一次?


    田思思跳出來,手叉著腰,瞪著他們。


    她也許怕王大娘,怕葛先生,但是這四個騙子,田大小姐倒還真沒有放在眼裏。


    她畢竟是田二爺的女兒,畢竟打倒過京城來的大鏢頭。


    她武功也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高,但畢竟還是有兩下子的。


    這四人看到她,居然還不逃,反而陪著笑,一排走了過來。


    田思思瞪眼道:"你們想來幹什麽?"


    錢一套的笑臉看來還是很自然,陪著笑道:"在下等正是來找田大小姐的。"田思思冷笑道:"你們還敢來找我?膽子倒真不小哇。"錢一套忽然跪下,道:"小人不知道大小姐的來頭,多有冒犯,還望大小姐恕罪。"他一跪,另外三個人也立刻全都跪了下來。


    趙老大將兩個包袱放在地上,道:"這一包是大小姐的首飾,這一包是七百兩銀子,但望大小姐既往不咎,將包袱收下來,小人們就感激不盡了。"這些人居然會良心發現,居然肯如此委曲求全。


    田思思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中,又不免有點得意,板著臉道:"你們都已知道錯了嗎?"四個人同時陪著笑,道:"小人們知錯,小人們該死……"田思思的心早巳軟了,正想叫他們起來,四個大男人像這祥跪在她麵前,畢竟也不太好看。


    誰知這四個人剛說到"死"字,額角忽然多了個洞。


    鮮血立刻從洞裏流出來,沿著他們笑起來的皺紋緩緩流下。


    四個人眼睛發直,麵容僵硬,既沒有呼堿,也沒有掙紮。


    八隻服睛直直地看著田思思,然後忽然就一起仰麵倒下。


    田思思又嚇呆了。


    她根本沒有看出這四人額上的洞是怎麽來的,隻看到四張笑臉忽然間就變成了四張鬼臉。


    是誰殺了他們?用的是什麽手段?


    田思思又想起梅姐死時的倩況,手腳立刻冰冰冷冷。


    葛先生!


    田思思大叫,回頭。


    後麵沒有人,一株白楊正在破曉的寒風中不停的顫抖。


    她再回轉頭,葛先生赫然正站在四具死屍後麵,冷冷地瞧著她,身上的一件葛布衫莊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孝子的淼傑,他臉上還是冷冷淡淡的,全元表情,他身子還是筆筆直直的站著,動也不動。


    他本身就像是個死人。


    這四個人還沒有死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站在這裏了。


    田思思魂都嚇飛了,失聲問道:"你……你來幹什麽?"葛先生淡淡道:"我來問你一句話。"


    田思思道:"問什麽?"


    葛先生道:"你打算什麽時侯嫁給我?"


    同樣的問話,同樣的回答,幾乎連聲調語氣都完全沒有改變。


    田思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問出這麽愚蠢的話來。


    她迷迷糊糊的就問出來了。


    因為她實茌太怕,實在太緊張,自己已根本無法控製自己。


    葛先生道:"這四個人是我叫他們來的。"


    田思思拚命點頭,道:"我……我知道。"


    葛先生道:"東西他們既然還了你,你為什麽不要?"田思思還是在拚命點著頭,道:"我不要,我什公都不要。"她一麵點頭,一麵說不要,那模祥實在又可憐,又可笑。


    葛先生目中卻沒有伶憫之色,更沒有笑意,淡淡道:"你不要,我要。"他抬起包袱,又慢慢地接著道:"這就算你嫁妝的一部分吧。"田思思又大叫,道:"你無論要什麽,我都給你……我還有很多很多比這些更值錢的首飾,我全都給你,隻求你莫要迫我嫁你。"葛先生隻是冷冷地道:"你一定要嫁我,你答應過我的。"田思思不由自主抬頭看他一眼。


    她從沒有正麵看過他。


    她不看也許還好些,這一看,全身都好像跌入冰窖裏。


    他臉上沒有笑容,更沒有血。


    但他的臉卻比那四個死人流著血的笑臉還可怕。


    田思思大叫道:"我沒有笞應你……我真的沒有答應你……"她大叫轉身,飛奔而出。


    她本來以為自己連一步路都走不動了,但這時卻仿佛忽然又從魔鬼那裏借來了力氣,一口氣又奔出了很遠很遠。


    身後的風聲不停的在響。


    她回過頭,偷偷瞟了一眼。


    風在吹,沒有人。


    葛先生這次居然還是沒有追來。


    他好像並不急著追,好像已算淮田思思反正是跑不了的。


    無論他有沒有追來,無論他在哪裏,他的影子正像惡鬼般纏住了田思思。


    田思思又倒下。


    這次她就倒在大路旁。


    乳白色的晨霧正煙一般嫋嫋自路上升起,四散。


    煙霧飄繞中,近處隱隱傳來了轔轔的車輪聲,輕輕的馬嘶聲。


    還有個人在低低地哼著小調。


    田思思精神一振,掙紮著爬起,就看到一輛烏篷大車破霧而來。


    趕車的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


    田思思更放心了。


    老頭子好像總比年輕人靠得住些。


    田思思招著手,道:"老爺子,能不能行個方便,載我一程?我一定會重重謝你的。"老頭子打了個呼哨,勒住韁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田思思幾眼,才慢吞吞地問道:"卻不知姑娘要到哪裏去?"到哪裏去?


    這句話可真把田大小姐問住了。


    回家嗎?


    這樣子怎麽能回家?就算爹爹不罵,別的人豈非也要笑掉大牙。


    才出來一天,就變成了這副樣子,非但將東西全都丟得幹幹淨淨,連人都丟了一大個。


    "田心這小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逃了,她本事倒比我大些。"去找田心嗎?


    到哪裏去找呢?她會逃到那裏去?


    若不回家,也不找田心,隻有去江南。


    她出來本就是為了要到江南去的。


    但她隻走了還不到兩百裏路,就已經變成這樣子,現在已囊空如洗,就憑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就能到得了江南?


    田思思怔在路邊,眼淚幾乎又要掉下來了。


    老頭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忽然道:"姑娘你莫非遇著了強盜嗎?"田思思點點頭,她遇到的人也不知比強盜可怕多少倍。


    老頭子歎了口氣,搖著頭道:"一個大姑娘家,本不該單身在外麵走的,這年頭人心已大變了,什麽樣的壞人都有……唉。"他又歎了口氣,才接著道:"上車來吧,我好歹送你回家去。"田思思垂著頭,呐呐道:"我的家遠得很。"


    老頭子道:"遠得很,有多遠?"


    田思思道:"在江南。"


    老頭子怔了怔,苦笑道:"江南,那可就沒法子囉,怎麽辦呢?"田思思眨眨眼,道:"卻不知老爺子你本來要到哪裏去?"老頭子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意,道:"我有個親戚,今日辦喜事,我是趕去喝喜酒的,所以根本沒打算載客。"田思思沉吟著,道:"我看這樣吧,無論老爺子你要到哪裏去,我都先跟著走一程再說,老爺子要去的地方到了,我就下車。"她隻想離開這見鬼的地方,離得越運越好。


    老頭子想了想,慨然道:"好,就這麽辦,姑娘既是落難的人,這趟車錢我非但不要,到了地頭我還可以送姑娘點盤纏。"田思思已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好人的,她畢竟還是遇到了一個。


    車子走了很久,搖搖蕩蕩的,老頭子還在低低地哼著小調。


    田思思四朦朦朧朧的,已經快睡著了,她夢中仿佛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時候,還躺茌搖籃裏,她的奶媽正在播著搖籃,哼著催眠曲。


    這夢多美,多甜。


    隻可惜無論多甜多美的夢,也總有驚醒的時候。


    田思思忽然被一陣爆竹聲驚醒,才發覺馬車早已停下。


    老頭子正在車門外瞧著她,看到她張開跟,才笑著道:"我親戚家已到了,姑娘下車吧。"田思思揉揉眼,從車門往外看過去。


    外麵是揀不算太小的磚頭屋子,前麵當大片哂場,四麵都是麥田,麥子長得正好,在陽光下一片金黃燦爛。


    幾隻雞在曬場上又叫又跳,顯然是被剛才的爆竹聲嚇著了,屋於裏裏外外都貼著大紅的雙喜字,無論老的小的。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新衣服,都透著一股喜氣,田思思心裏卻忽然泛起一陣辛酸之意,她忽然覺得每個人都好像此她偷快得多,幸福得多。


    尤其是那新娘子,今天一定更是喜歡得心花鄱開了。


    "我呢?我到什麽時候才會有這天?"


    田思思咬了咬嘴唇,跳下車,垂首道:"多謝老爺子,盤纏我是一定不敢要了,老爺子送我一程,我……我己經感激不盡。"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哽咽,幾乎連話都巳說不下去了。


    老頭子瞧著她,臉上露出同情之色,道:"姑娘你想到哪裏去呢?"田思思頭垂得低,道:"我……我有地方去,老爺子你不必替我擔心。"老頭子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我看這樣吧,姑娘若沒有什麽急事,不如就茌這裏喝杯酒再走。"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就有人接著道:"是呀,姑娘既已到了這裏,不喝杯喜酒,就是看不起我們鄉下人了。"又有人笑道:"何況我們正愁著客人太少,連兩桌都坐不滿。姑娘若是肯賞光,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怏請進來吧。"田思思這才發現屋子裏已有很多人迎了出來,有兩個頭上戴著金簪,腕上金鐲子"叮叮當當"在響的婦人,已過來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還有幾個梳著辮子的孩子,從後麵推著她,鄉下人的熱情與質樸,在他們每個人臉上完全表現了出來。


    田思思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溫暖之意,嘴裏雖還在說著:"那怎麽好意恩呢?"人已跟著他們走進了屋子。


    外麵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陣爆竹聲響起。


    一對龍鳳花燭燃得正好,火焰活活潑潑的,就像是孩子們的笑臉。


    兩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已擺滿了一大碗一大碗的雞鴨魚肉,豐盛的食物正象征著人們的歡樂與富足。


    生命中畢竟也有許許多多偷快的事,一個人縱然遇著些不幸,遇著些苦難,也值得去忍受的。隻要他能忍受,就一定會得到報償。


    田思思忽然覺得開心了起來,那些不幸的遭遇,仿佛已離她很遠。


    她被推上了左邊一張桌子主客的座位,那老頭子就坐在她身旁。


    這張桌子隻坐了五個人,她這才發現來喝喜酒的客人果然不多,除了她之外,彼此好像都是很熟的親戚朋友。


    每個人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她,她又不免覺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向老頭子道:"我連一點禮都沒有送,怎麽好意思呢?"老頭子笑笑,道:"用不著,你用不著送禮。"田思思道:"為什麽我用不著送禮?"


    老頭子又笑笑,道:"這喜事本是臨時決定的,大家都沒有準備禮物。"田思思道:"臨時決定的?我聽說鄉下人成親大多都準備很久,為什麽……"老頭子打斷她的話,道:"普通人家成親當然要淮備很久,但這門親事卻不同。"田思思道:"有什麽不同?"


    老頭子沉吟著,道:"因為新郎官和新踉子都有點特別。"田思思越聽越覺得有趣,忍不住又問道:"有什麽特別?他們究竟是老爺子你的什麽人?"老頭子笑道:"新郎官就快出來了,你馬上可以看到他。"田思思道:"新郎官很快就會出來,那麽,新娘子呢?"老頭子笑得好像有點神秘,道:"新娘子已經在這屋子裏了。"田思思道:"在這屋裏?在哪裏?"


    她眼珠子四下轉動,隻見屋裏除了她和這老頭子外,隻不過還有六七個人。


    剛才拉她進來的那兩個婦人,就坐在她對麵,望著她嘻嘻地笑,笑得連臉上的粉都快掉下來。


    這兩人臉上擦的粉足足有五兩。


    "越醜的人,粉擦得越多,看來這句話倒真是沒有說錯。"田思思暗暗好笑,她越看越覺得這兩人醜,醜得要命。


    比較年輕的一個比老的更醜。


    田思思悄悄道:"難道對麵的那位就是新娘子?"老頭子播搖頭,也悄悄笑道:"哪有這麽醜的新娘子?"田思思暗暗替新郎官鬆了口氣,無論誰娶著這麽樣一位新娘子,準是上輩子缺了大德。


    在她印象中,新娘子總是漂亮的,至少總該比別人漂亮些。


    但這屋子裏最漂亮的一個就是這婦人了,另外一個長得雖順眼些,但看年紀至少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媽。


    田思思心裏嘀咕,嘴裏又忍不住道:"新娘子總不會是她吧?"老頭子笑道:"她已經可以做新娘子的祖奶奶了,怎麽會是她。"田思思道:"若不是她們,是誰呢?"


    她雖然不敢瞪著眼睛四下去找,但眼角早已偷偷的四麵打量過一遍,這屋裏除了這兩個婦人外,好像全都是男的。


    她更奇怪,又道:"新娘子究竟在哪裏,我怎麽瞧不見?"老頭子笑道:"到時候她一定會讓你看見的,現在連新郎官都不急,你急什麽?"田思思臉紅了紅,憋了半天,還是憋不住,又問道:"新娘子漂不漂亮?"老頭子笑得更神秘,道:"當然漂亮,而且是這屋裏最漂亮的一個。"他眼睛又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田思思。


    田思思臉更紅了,剛垂下頭,就看到一雙穿著新粉底官靴的腳從裏麵走出來,靴平上麵,是一件大紅色的狀元袍。


    新郎官終於出來了。


    這新郎官又是怎麽樣的人呢?是醜?還是俊?是乍輕人?還是老頭子?


    田思思抬頭去看看,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她到底還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而且和這家人又不熟。


    誰知新郎官的腳卻向她走了過來,而且就停留在她麵前。


    田思思剛覺得奇怪,忽然聽到屋於裏的人,都在拍手。


    有的還笑著道:"這兩位倒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又有人笑道:"新娘子長得又漂亮,又有福氣,將來一定多福多壽多男子。"她忍不住悄悄拉了拉那老頭子的衣角,悄悄道:"新娘子呢?"老頭子笑了笑,道:"新娘子就是你。"


    "新娘子就是我?"


    田思思笑了,她覺得這老頭子真會開玩笑,但剛笑出來,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對,這玩笑開得好像未免太過火了些。


    屋子裏的人還在拍著手,笑著道:"新娘子還不快站起來拜天地,新郎官已經急著要入洞房了。"新郎官的一雙腳就像是釘在地上似的,動也不動。


    田思思終於忍不住抬頭瞧了一眼。


    隻瞧了一眼,她整個人就忽然僵硬,僵硬得像是塊木頭。


    她的魂已又被嚇飛了。


    新郎官穿著大紅的狀元袍,全新的粉底靴,頭上戴的是載著花翎的烏價帽,穿著,打扮,都和別的新郎官沒什麽兩樣。


    可是他的一張臉,天下絕對找不到第二張和他一祥的臉來。


    這簡直不像是人的臉。


    陰森森、冷冰冰的一張臉,全沒有半點表情,死魚般的一雙眼睛裏。也全沒有半點表情。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直站著,眨也不眨地瞧著田思思。


    田思思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好像就己經站在這裏了!


    葛先生!


    田思思隻覺得自己的身子正慢慢的從凳子上往下滑,連坐都已坐不住,牙齒也在"咯咯"地打著戰。


    她覺得自己就活像是條送上門去被人宰的豬。


    人家什麽都準備好了,連帶洞房龍鳳花燭,連客人帶新郎官全都淮備好了,就等著她自己送上鉤。


    她想哭,哭不出;想叫,也叫不出。


    葛先生靜靜地瞧著她,緩緩道:"我已問過你二次,打算什麽時候成親,你既然不能決定,就隻好由我來決定了。"田思思道:"我……我不……"


    聲音在喉嚨裏打滾,卻偏偏說不出來。


    葛先生道:"我們這次成親不但名正言順,而且是明媒正娶。"那老頭子道:"不錯,我就是大媒。"


    那兩個婦人吃吃笑道:"我們是喜娘。"


    葛先生道:"在座的都是證人,這樣的親事無論誰都沒有話說。"田思思整個人都像是已癱了下來,連逃都沒有力氣逃。


    就算能逃,又有什麽用呢?


    她反正是逃不出葛先生手掌心的。


    "但我難道就這樣被他送入洞房嗎?"


    "撲咚"一聲,她的人從凳子上跌下,跌在地上。


    突聽一人道:"這宗親事別人雖沒話說,我卻有話說。"說話的是個矮矮胖胖的年輕人,圓圓的臉,一雙眼睛卻又細又長,額角又高又寬,兩條眉毛間更幾乎要比別人寬一倍。


    他的嘴很大,頭更大,看起來簡直有點奇形怪狀。


    但是他的神情卻很從容鎮定,甚至可以說有點瀟灑的樣子。正一個人坐在右邊那張桌上,左手拿著杯,右手拿著酒壺。


    酒杯很大。


    但他卻一口一杯,喝得比倒得更快,也不知已喝了多少杯了。


    奇怪的是,別人剛才誰也沒有看到屋子裏有這麽樣一個人。


    誰也沒有看到這人是什麽時候走進屋子,什麽時候坐下來的。


    驟然看到屋子裏多了這麽樣一個人,大家都吃了一驚。


    隻有葛先生麵上還是全無表情,淡淡道:"這親事你有話說?"這少年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不想說的,隻可惜非說不可。"葛先生又談淡道:"說什麽?"


    這少年道:"這親事的確樣樣俱全,隻是有一樣不對。"葛先生道:"哪一樣不對了?"


    這少年道:"新娘子若是她的話,新郎官就不該是你。"葛先生道:"不該是我,應該是誰?"


    這少年用酒壺的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是我。"二


    "新郎官應該是他?他是誰?"


    田思思本來已經癱在地上,聽到這句話,才抬起頭來。


    這矮矮胖胖的少年也正在瞧著她,


    田思思本來不認得這個人的,卻又偏偏覺得有點麵熟。


    這少年已慢慢的接著道:"我姓楊,叫楊凡,木易楊,平凡的凡。"他看來的確是個平平凡凡的人,隻不過比別的年輕人長得胖些。


    除了胖之外,他好像就沒什麽比別人強的地方。


    但"楊凡"這名字卻又讓田思思嚇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這人了。


    昨天晚上她躲在花林裏,看到跟在她爹爹後麵的哪個小胖子就是他。


    他就是大名府楊三爺的兒子,就是田思思常聽人說的那個怪物。


    據說他十天裏難得有一天清醒的時候,清醒時他在和尚廟裏,醉的時候就住在妓院裏。


    他什麽地方都呆得住,象一個怪物。


    她更想不到這怪物居然會在這裏出現。


    葛先生顯然也將這人當做個怪物,仔仔細細盯了他很久,忽然笑了。


    這是田思思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從來想像不出他笑的時侯是什麽樣子的,她甚至以為他根本就不會笑。


    但現在她的確看到他在笑。


    那張陰森森、冷冰冰的臉上突然有了笑容,看來真有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據說他就是在家裏呆不住,據說從他會走路的時候開始,揚三爺就難得見到他的人。


    據說他什麽樣奇奇怪怪的事都做過,就是沒做過一件正經事。


    田思思始終想不到她爹爹為什麽要把她許配給這人,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就好像看到一個死人的臉上突然有了笑容一樣。


    隻聽他帶著笑,道:"原來你也是個想來做新郎官的。"楊凡淡淡道:"我倒不是想來做新郎官,隻不過是非來不可。"葛先生道:"非來不可?難道有人在後麵用刀逼著你?"楊凡歎了口氣,道:"一個人總不能眼看著自己的老婆做別人的新娘子吧?"葛先生道:"她是你的老婆?"


    楊凡道:"雖然現在還不是,卻也差不多了。"葛先生冷冷道:"我隻知道她親口答應過,要嫁給我。"楊凡道:"就算她真的答應了你,也沒有用。"葛先生道:"沒有用?"


    楊凡道:"一點用也設有,因為她爹爹早已將她許配了我,不但有父母之命,而且有媒妁之言,那才真的是名正言順,無論誰都沒有話說。"葛先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若要你不娶她,看來隻有一個法子了。"楊凡道:"一個法子也沒有。"


    葛先生道:"有的,死人不能娶老婆。"


    楊凡笑了。


    這也是田思思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的臉看來本有點特別,有點奇形檉狀,尤其是那雙又細又長的眼睛裏,好像有種說不出的懾人光芒,使得這矮矮胖胖、平平凡凡的人,看起來有點不平凡的派頭,也使人不敢對他很輕視。


    就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屋子裏才沒有人動手把他趕出去。


    但他一笑起來,就變了,變得很和氣,很有人緣,連他那張圓圓胖胖的臉看起來都像是變得好看得多。


    就算本來對他很討厭的人看到他的笑,也會覺得這人並沒有那麽討厭了,甚至忍不住想去跟他親近親近。


    田思思忽然想要他快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遠越好。


    她忽然不願看到這人死在葛先生手上。


    因為她知道葛先生的武功很可怕,這小胖子笑起來這麽可愛,她不願看到鮮血從他的笑紋中流下來,將他的笑臉染成鬼臉。


    最可怕的是,她自己親眼看到五個人死在葛先生手上,五個人都是突然間就死了,額角上突然就多了個洞,但葛先生究竟用什麽法子將這五個人殺了的,她卻連一點影子也看不出來。


    這小胖子的額角特別高,葛先生下手自然更方便,田思思幾乎已可想像到血從他額上流下來的情況。


    幸好葛先生還沒有出手,還是動也不動地直挺挺站著。


    楊凡又倒了一杯酒,剛喝下去,突然將酒杯往自已額上一放。


    接著,就聽到酒杯"叮"的一響。


    葛先生臉色立刻變了。


    楊凡緩緩地將酒杯放下來,很仃細地看了幾眼,慢慢地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道:"好歹毒的暗器,好厲害。"田思思實已看糊塗了。


    難道葛先生連手都不動,就能無影無蹤的將暗器發出來?


    難道這小胖子一抬手就能將他的暗器用一隻小酒杯接住?


    葛先生的暗器一刹那就能致人的死命,一下子就能將人的腦袋打出洞來,這次為什麽連一隻小酒杯都打不破?


    田思思想不通,也不相信這小胖子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但葛先生的臉色為什麽變得如此難看呢?


    隻聽楊凡歎息著道:"用這種暗器傷人,至少要損陽壽十年的,若換了我,就絕不會用它。"葛先生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以前見過這種暗器沒有?"楊凡搖搖頭,道:"這是我平生第一次。"


    葛先生道:"你也是第一個能接得住我這種暗器的人。"楊凡道:"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有了第二個,就會有第三個;所以這種暗器也沒有什麽了不起,我看你不用也罷。"葛先生又沉默了很久,忽又問道:"宋十娘是你的什麽人?"宋十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不但接暗器,打暗器都是天下第一,製造暗器也是天下第一。


    在江湖人心目中,宋十娘自然是個一等一的大人物,這名字連田思思都時常聽人說起。


    若非因為她是女人,田思思免不了也要將她列在自己的名單上,要想法子去看看她是不是自己的對象。


    楊凡卻又搖了搖頭,道:"這名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葛先生道:"你從未聽到過這名字,也從未見過這種暗器?"楊凡道:"答對了。"


    葛先生道:"但你卻將這種暗器接住了。"


    楊凡笑了笑,道:"若沒有接住,我頭上豈非早已多了個大洞。"葛先生瞪著他,突然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怎麽能接住它的?"楊兒道:"不能。"


    葛先生道:"你能不能把這暗器還給我?"


    楊凡道:"不能。"


    他忽然笑了笑,悠然接著道:"但你若要爬出去,我倒不反對。"葛先生沒有再說第二句活。


    他爬了出去。


    田思思看呆了。


    無論誰看到葛先生,都會覺得他比石頭還硬,比冰還冷,他這人簡直就不像是個活人。


    他的臉就像是永遠也不會有任何表情。


    但他一見到這小胖子,各種表情都有了,不但笑了,而且還幾乎哭了出來,不但臉色慘變,而且居然還爬了出去。


    這小胖於可真有兩下子。


    但田思思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憑哪點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看來好像並不比白癡聰明多少。


    田思思看不出,別人也看不出。


    每個人的眼睛都瞪得跟雞蛋一樣,嘴張大得好像可以同時塞進兩個雞蛋。


    楊凡又倒了杯酒,忽然笑道:"你們坐下來呀,能坐下的時候何必站著呢?何況酒菜都是現成的,不吃白不吃,何必客氣?"本來他無論說什麽,別人也許都會拿他當放屁,但現在無論他說什麽,立刻都變成命令。


    他說完了這句話,屋子裏立刻就再沒有一個站著的人。


    田思思本來是坐著的,這下卻站起來了,楊凡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悠然道:"葛先生一定還沒有走遠,現在去找他還來得及。"田思思的腳立刻就好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了,轉過頭,狠狠地瞪著這小胖子。


    楊凡還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舉杯笑道:"我最不喜歡一個人喝酒,你們為什麽不陪我喝幾杯?"他隻抬了抬頭,一杯酒就立刻點滴無存。


    田思思忽然轉過身,走到他麵前,大聲道:"酒鬼,你為什麽不用壺喝呢?"楊凡淡淡道:"我的嘴太大,這酒壺的壺嘴卻太小。"他有意無意間瞟了田思思的小嘴一眼,忽又笑了,接著道:"一大一小,要配也配不上的。"田思思的臉飛紅,恨恨道:"你少得意,就算你幫了我的忙,也沒什麽了不起。"楊凡道:"你承認我幫了你的忙?"


    田思思道:"哼。"


    楊凡道:"那麽你為什麽不謝謝我呢?"


    田思思道:"那是你自己願意的,我為什麽要謝謝你?"楊凡道:"不錯不錯,很對很對,我本來就是吃飽飯沒事做了。"田思思咬著嘴唇,忽又大聲道:"無論怎麽祥,你也休想要我嫁給你!"楊凡道:"你真的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楊凡道:"決心不嫁?"


    田思思道:"不嫁。"


    楊凡道:"你會不會改變主意?"


    田思思的聲音更大,道:"說不嫁就不嫁,死也不嫁。"楊凡忽然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她作了個揖,道:"多謝多謝,感激不盡。"田思思怔了怔,道:"你謝我幹什麽?"


    楊凡道:"我不但要謝你,而且還要謝天謝地。"田思思道:"你有什麽毛病?"


    楊凡道:"我別的毛病倒也沒有,隻不過有點疑心病。"田思思道:"疑心什麽?"


    楊凡道:"我總疑心你要嫁給我,所以一直怕得要命。"田思思大叫了起來,道:"我要嫁給你?你暈了頭了。"楊凡笑道:"但現在我的頭既不暈,也不怕了,隻要你不嫁給我,別的事都可以商量。"田思思冷冷道:"我跟你沒什麽好商量的。"


    楊凡含笑道:"田老伯若是一定要迫著將你嫁給我呢?"田思思想了想,道:"我就不回去。"


    楊凡道:"你遲早總要回去的。"


    田思思又想了想,才道:"我等嫁了人後再回家去。"楊凡撫掌笑道:"好主意,簡直妙極了。"


    他忽然又皺了皺眉,問道:"但你淮備嫁給什麽人呢?"田思思道:"那你管不著。"


    楊凡歎了口氣,道:"我不是要管,隻不過是擔心你嫁不出去。"田思思又叫了起來,道:"我會嫁不出去?你以為我沒有人要了?你以為我是醜八怪?"楊凡苦笑道:"你當然不醜,但你這種大小姐脾氣,誰受得了呢?"田思思恨恨道:"那也用不著你擔心,自然會有人受得了的。"楊凡道:"受得了你的人,你未必受得了他,譬如說,那位葛先生……"一聽到葛先生這名字,田思思的臉就發白。


    楊凡悠然接著道:"其實他也未必是真想娶你,也許是另有用心?"田思思忍不住,追問道:"另有用心?他有什麽用心?"楊凡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麽用心,隻怕他目的達到後就把你甩了,那時你再回頭來嫁我,我豈非更慘。"田思思臉又氣得通紅,怒道:"你放心,我就算當尼姑去,也不會嫁給你。"楊凡還是在搖頭,道:"我不放心,天下事本就難說得很,什麽事都可能發生的。"田思思氣極了,冷笑道:"你以為你是什麽人,美男子嗎?你憑哪點以為我會嫁給你?"楊凡淡淡道:"我是美男子也好,是豬八戒也妤,那全都沒關係,我隻不過想等你真的嫁了人之後,才能放心。"田思思道:"好,我一定盡快嫁人,嫁了人後一定盡快通知你。"她簡直已經快氣瘋了。


    不放心的人本來應該是她,誰知道豬八戒反而先拿起架子來了。


    她再看這人一眼都覺得生氣,說完了這句話,扭頭就走。


    誰知楊凡又道:"等一等。"


    田思思道:"等什麽?難道你還不放心?"


    楊凡道:"我的確還有點不放心,萬一你還未出嫁前,就已死了呢?"田思思道:"我死活跟你有什麽關係?"


    楊凡正色道:"當然有關係,現在你名份上已是我們楊家的人,你若有了麻煩,我就得替你去解決,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還得替你去報仇,那麻煩豈非多了?我這人一向最怕麻煩,你叫我怎麽能放心?"田思思連肺都快要氣炸了,冷笑著道:"我死不了的。"楊凡道:"那倒不一定,像你這種大小姐脾氣,就算被人賣了都不知道,何況……"他又歎了口氣,接著道:"你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嫁得了人。田老伯卻隨時隨刻都可能將你抓回去,那麽樣一來,你豈非又要嫁定我了?"田思思叫不起來,道:"你要怎麽樣才能放心,你說吧。"楊凡道:"我倒的確有個法子。"


    田思思道:"什麽法子?"


    楊凡道:"你想嫁給誰,我就把你送到那人家裏去,等你嫁了之後,就和我沒關係了,那樣,我才放心。"田思思冷笑,道:"想不到你這人做事倒還蠻周到的。"楊凡道:"過獎過獎,其實我這人本來一向很馬虎,但遇著這種事卻不能不分外小心了,娶錯了老婆可不是好玩的。"田思思不停地冷笑,她實在已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楊凡道:"所以你無論想嫁給誰,都隻管說出來,我一定能把你送到。"田思思咬著嘴唇,道:"我想嫁給秦歌。"


    楊凡又皺了皺眉,道:"情哥?誰是你的情哥哥,我怎麽知道。"田思思真恨不得給他幾個耳括子,人聲道:"我說的是秦歌,秦朝的秦,唱歌的歌,難道你連這人的名字都沒聽說過?"楊凡搖搖頭,道:"沒聽過。"


    田思思冷笑道:"土包子,除了吃飯外。你還懂得什麽?"楊凡道:"我還會喝酒。"


    他真的喝了杯酒,才接著道:"好,秦歌就秦歌,我一定替你找到他,但他是不是肯娶你,我就不敢擔保了。"田思思道:"那是我自已的事,我當然有我的法子。"楊凡道:"我雖然可以陪你去找他。但我們還得約法三章。"田思思道:"約法三章?"


    楊凡道:"第一,我們先得約好,我絕不娶你,你也絕不嫁我。"田思思道:"好極了。"


    楊凡道:"第二,我們雖然走一條路,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無論你做什麽事,我都絕不會勉強你,你也不能勉強我。"田思思道:"好極了。"


    楊凡道:"第三,你隻要看到中意的人,隨時都可以嫁;我看到中意的人,也隨時可以娶。我們誰也不幹涉誰的私生活。"田思思道:"好極了。"


    她已氣得發昏,除了"好極了"這三個字外,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些條件本該由她提出來的,誰知這豬八戒又搶先了一步。


    屋子裏的人不知何時已全都溜得幹幹淨淨。


    楊凡一口氣喝了三杯酒,才笑著道:"無論如何,我總沾了你的光,才能喝到這喜酒,我倒也該謝謝你才是。"田思思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我爹爹呢?"楊凡笑了笑,道:"有些事我不想告訴你,你也不能勉強我。"田思思咬著牙,恨恨道:"說不定你也和這家人一樣,早就和葛先生串通好了的。"楊凡點點頭,道:"說不定,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一定的事。"田思思四下瞧了一眼,又忍不住問道:"他們的人呢?"楊凡道:"走了。"


    田思思道:"你為什麽放他們走?"


    楊凡道:"連葛先生我都放走了,為什麽不放他們走?"田思思道:"你為什麽要將葛先生放走?"


    楊凡道:"他隻不過要娶你而已,這件事雖然做得愚蠢,卻不能算什麽壞事;何況,他總算還請我喝了酒呢。"田思思道:"可是他還殺了人。"


    楊凡淡淡道:"你難道沒殺過人?有很多人本就該死的。"田思思臉又紅了,大聲道:"好,反正我遲早總有法子找他算帳的。"她憋了半天氣,忽又道:"他那暗器你能不能給我瞧瞧?"楊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為什麽不能?"


    楊凡道:"不能就是不能,我們已約好,誰也不勉強誰的。"田思思跺了跺腳,道:"好,不勉強就不勉強,走吧。"楊凡道:"你急什麽?"


    田思思道:"我急什麽?當然是急著嫁人。"


    楊凡又倒了杯酒,悠然道:"你急,我不急,你要走,就先走;我們反正各走各的。我反正不會讓你被人賣了就是。"田思思忽然抓起酒壺,摔得粉碎,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楊凡歎了口氣,喃喃道:"幸好那邊還有壺酒沒被她看見……"田思思忽又衝了回來,"當"的,那邊一壺酒也被她摔得粉碎。


    她的氣這才算出了一點,轉過頭,卻看到楊凡已捧起酒壇子,正在那裏開懷暢飲,一麵還笑著道:"酒壺你盡管摔,酒壇子卻是找的,這壇口配我的嘴大小倒正合適。"三


    田思思一路走,一路氣,一路罵。


    "死胖子,酒鬼,豬八戒……"


    罵著罵著,她忽又笑了。


    田心打算要寫的那本《大小姐南遊記》裏,本已有了一個唐僧,一個孫悟空,現在再加上個豬八戒,角色就幾乎全了。


    這本書若真的寫出來,一定更精采,田心若知道,一定也會笑得連嘴都噘不起來。


    "但這小噘嘴究竟逃到哪裏去了呢?"


    笑著笑著,田大小姐又不禁歎了口氣,隻不過這歎息聲聽來倒並不十分傷感,無論如何,知道有個人在後麵保護著你,總是蠻不錯的。


    豬八戒看來雖愚蠢,那幾釘耙打下來時也蠻唬人的。


    若沒有豬八戒,唐僧也未必就能上得西天。


    豬八戒真的愚蠢嗎?


    在豬眼中,世上最愚蠢的動物也許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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