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大地都仿佛一起變了顏色,那兩本書的黑桑皮紙封麵上,也似乎都沾滿了斑斑的血跡,那些都是曾經愛過裴玨,也曾經為裴玨愛過的人血跡,所不同的隻是他們似已不再愛裴玨,而裴玨卻是始終愛著他們的。


    其實他所受過的折磨已經夠多了,多得已足夠使他的情感變得冷酷一些,但不知是他比別人都聰明些抑或是都笨些,這些挫折,非但未能消磨去他生命的勇氣,也未能冷卻他熱情,生命雖然坎坷,人們雖然冷酷,他卻是仍然熱愛著他們的。


    此刻他坐在馬上,必須非常努力地支持著自己,才不致從馬上跌下來。


    有風吹過,吹得他對麵的千手書生身上的銀灰色衣袂飄飄揚起,也吹得千手書生托在掌心的那兩本書的冊頁飄飄揚起。


    裴玨的目光從這兩本已為他帶來許多災禍的書,呆滯地移到那在他眼中似乎高不可攀的銀衫人身上,卻見千手書生嚴峻的麵孔,此刻竟像是泛出一絲溫暖的笑意。


    "溫暖",是裴玨多麽急切地渴望著的東西呀,於是他抬起頭來,勇敢地望著這冷酷的銀衫人,兩人目光相對,裴玨隻覺得冷酷的人目光中原來也是有著人類的情感的。隻是,他卻無法了解這種情感究竟是在表示著什麽意義而已。


    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夠聽得見,說得出,因為此刻他心中疑團重重,恨不得立刻便能得到解答,於是他伸出手,指了指那兩本書,但是,他卻無法比出一個能代表他心中意念的手式來。三他方自整頓著自己紊亂的思緒,哪知一陣無比強勁的勁風,驀地自道旁右側的樹木中穿出,"呼"地一聲,竟將千手書生托在掌心的那兩本書,遠遠吹到地上,坐在馬上的裴玨,身形搖了兩搖,便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形,"噗"地,竟從馬鞍上跌了下來。


    就在裴玨身形落地的那一刹那,道旁左側的林木中,倏然掠出一條人影,電也似地竄到馬前,伸手一抄,將剛剛落在地上的書抄在手上,身形一弓,倏然自馬腹下穿過,掠入右側林木裏。


    值得遺憾的是:人們永遠無法將在電閃而過的那一刹那裏同時發生的事,用同樣的速度描述出來,此刻這強風出林,書冊落地,裴玨墜馬,人影掠來,便幾乎是在同一刹那中發生的。


    裴玨眼前人影方自一花,那千手書生麵容也為之驟變,冷笑一聲,身形突然掠起,淩空一個翻身,便也箭也似地掠入林中。


    裴玨的目光雖快,卻竟也跟不及此刻的變化,他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目光四掃,隻見林木依然,枝葉微簸,人影卻渺,林木掩映中的樓閣,也仍然靜悄悄地矗立在那裏,這變化雖然來得突然而巨大,然而大地卻並未受到絲毫影響。


    他微微撫摸一下身上被跌痛的地方,心中茫然一片,對於世間的一切變放,他既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從何而去,這些變故縱然都深切地影響了他,甚至嚴重的損害了他,但他除了默默地忍受之外,就似乎再無別的辦法可想。


    重重的疑團,在他心胸中凝結成一塊沉重的石塊,他恨不能撕裂自己的胸膛,將這石塊取出來,遠遠拋到一邊去。


    他記得在他年紀極幼的時候,他爹爹曾經對他說過,聰明的人永遠不要眷戀過去,期望將來,而輕輕放過現在。


    此刻他雖不眷戀過去,因為他一生中並沒有什麽值得眷戀的事。


    而將來的事卻也是茫然一片,但"現在",現在他不也是空空蕩蕩的嗎?世間可有什麽事是他能夠改變的,是他能夠創造的呢?


    於是他沉重地歎息一聲,茫然爬上了馬,他確信自己,隻要有一個目標是他能夠追尋的,他就會畢生盡全力去追尋它。縱然吃盡了千辛萬苦,受盡種種折磨,他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父仇",在他心中雖然仍很深刻,但卻已是非常遙遠的了,因為,他知道他的殺父仇人,已死在中州一劍的掌下,但是那份久被人們屈辱和輕賤的感覺,卻在他心中變成了無比沉重的負擔,他對自己的期望,檀文琪的嬌笑,孫錦平的眼波,使得他這份負擔更沉重了些。


    然而這一切事都似乎都不是他此刻能夠企及的,那麽,他又能做些什麽來改變這些呢?


    除了對生命的信念之外,這孤苦的少年就再無其他的東西了。


    策馬出林,茫然久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到什麽地方去,沿著大道走了一會兒,他又回到方才那三岔路口,望著分歧在他麵前的兩條路,他暗中一咬牙,想筆直地向前走。


    但他坐下的馬,卻似不聽他的使喚,馬首一偏,竟往另一條路走去,裴玨隻覺心胸之中,怒火上衝,猛地一拉韁繩,想將馬拉到一條他自己想走的路上。


    哪知那匹健馬昂首一聲長嘶,卻將裴玨從馬背上掀了下來,放蹄奔去,裴玨翻身爬了起來,拾起一塊石頭,手臂"呼"地一掄,擲向那匹馬,但歪馬卻早已走得遠了,幹燥僅能到馬後揚起得沙塵而已。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走向自己要走的那條路,他對命運的反抗,第一次得到勝利,雖然他的對手僅是一匹馬而已。


    驕陽隱沒在西方的群山之後,大地由黃昏轉入黑夜。


    蒼蒼暮靄之中,裴玨蹭蹭獨行,饑餓、疲勞,使得他兩條腿彎得有如千鈞般沉重,但是,他卻並不後悔自己為什麽不騎在那匹馬上,這正如他從不後悔自己從那可獲豐衣足食的飛龍鏢局逃出一樣。


    城廓的影子近了,裴玨的腳步也快了,走到城門口,抬頭一看,上麵依稀寫著"鎮江"兩字,於是他邁開大步,走人城去。


    夜市將收,他雖然昂首而行,其實眼前已經餓得發黑,耳畔忽然"當"地一聲輕響,走在他前麵的漢子,落下一個像是顯為沉重的錢袋來,他趕前兩步,將錢包拾在手上,追上去,還給了那大意的行人,哪知那人卻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劈手將錢袋奪了過去,嘴皮動了兩動。


    掉首不顧而去。


    裴玨怔了怔,他不知道那人為什麽要對他如此,但是他心胸之間,卻仍然因有此事有了些許愉快,因為他已幫助了別人,已享受到助人的愉快,至於別人對他的態度,並不放在他的心上。


    他似乎從未想到,假如他將那錢袋放進自己懷裏,那麽他至少不必再因饑餓而痛苦了呀。


    經過幾條街,他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蜷伏了起來,漸漸,他知道他的疲勞還在饑餓之上,因為他很快就睡著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囂嘩的市聲,他雖無法聽到,但擁擠的人群,他卻可看見,原來他昨夜存身之地,竟是一個市集,此刻早市已升,攤販柿比,有的販賣菜蔬,有的販賣布帛,有的用竹枝在地上圍了圈子,販賣雞鴨牛羊。


    裴玨揉了揉眼睛,打量著回下的人群,突然看到對麵一塊空地上,正坐著一個和自己年紀仿佛,衣衫也一樣樓襤的少年。正小心地從身側一個極大的布袋裏,取出一塊塊磚頭,謹慎地放到地上,搭成一個小灶,這些磚頭已被煙火熏得發黑,然而那少年卻極為小心地搬弄著它,像是生怕碰壞一些似的。


    裴玨心裏奇怪,眼睜睜地望著這少年,卻見這少年抬起頭來,也望了一眼,並且微笑一下,兩人目光相遇,裴玨隻覺這少年衣衫襤樓,但一雙眼睛,卻炯然發著亮光,使得他看起來沒有一絲猥瑣的樣子。


    裴玨翻身坐起來,更加留意地望著他,卻見他又從布袋裏麵,取出一些幹柴枯枝,在那磚頭搭成的小灶裏麵生起火來。


    過了一會,火生著了,他取出一口極大的鐵鍋,架在灶上,又拿了個小水桶,跑去弄了一桶水,倒在鐵鍋裏。


    這時不但裴玨好奇地望著他,一些提著菜籃的老嫗、婦人,甚至一些愛管閑事的漢子,也在他身旁停了下來,都想看看這少年究竟弄著什麽把戲,他卻像是視若無睹,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藍布小包來。


    裴玨不禁也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側,隻見這少年極為小心而謹慎地打開那藍布小包,裏麵包的竟是一隻銅製的手鐲。


    人們不禁開始低語起來,猜測著這少年究竟在於什麽,裴玨更是心裏奇怪,幾乎將自己的饑餓都忘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在這隻銅鐲上。


    隻見這少年用兩根手指捏起銅鐲,放到眼前仔細地看了兩眼,然後緩緩放在鍋裏,水麵起了個漩渦,銅鐲瞬即沉到鍋底,那少年眼望在鍋裏,根本望也不望圍在他身前的人群一眼。


    一個肥碩健壯的婦人,終於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心"喂"了一聲,問道:"少年人,你這是在於什麽呀?"那少年目光一抬,嘴角做了個非常輕蔑的表情,冷冷道:"煮湯。"婦人的眼上都瞪圓了,接口道:"煮湯?"她用那隻肥厚的手掌,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再向鐵鍋瞪了兩眼,驚詫地接著道:"用這隻銅鐲煮湯?"那少年削薄的嘴唇往下一撇,似乎再也不屑回答她的話,輕輕地點了點頭,閉起眼來。


    於是,圍觀的人群更驚訝了,都要看這個銅鐲能煮出什麽湯來。


    裴玨雖然聽不到他們說的話,但心裏的好奇心,反而更盛了,越發舍不得離開。


    過了一會兒,鍋裏的水沸了,那少年睜開眼來,往灶裏添了幾段枯枝,然後又從布袋裏取了個湯匙出來,用衣襟擦了擦,舀了匙錫裏的"湯",喝了一口,然後閉起眼睛,輕輕歎了口氣,自語道:"要是有些蔥薑就好了,不過——沒有也沒有關係。"一個梳著兩根辮子的小姑娘,羞澀地走出來,手裏拿著些蔥薑,一言不發地放在這少年身側的地上,臉已羞得紅了,掉頭走了開去。


    那少年目光一轉,眼中泛過一絲笑意,拿起蔥薑,放在鍋裏,那肥碩的婦人已忍不住跑了出來,期艾著道:"我想……我不知道……再放一點青菜是不是好吃些?"手裏拿著一把青菜,送到那少年的麵前,像是唯恐人家不要的樣子。


    那少年一臉並不十分高興的樣子,像是不高興有人來打擾他,冷冷道:"無所謂。"緩緩接過那把青菜,十分不情願地放到鍋裏。


    青菜之後,好奇的人接連將豆腐、蘿卜,甚至雞蛋、豬肝,送到這少年的麵前,他既不請求,也不拒絕,臉上帶著一臉不耐煩的神情,將這些東西一起放進那口大鐵鍋裏。


    不用片刻,濃鬱的香氣從鍋裏冒了出來。


    於是好奇的人們好奇心滿足了,一麵驚歎地傳語道:"你聞聞,這味道多香,你知不知道,這是銅鐲煮出來的湯。"一麵滿足地走了開去。


    於是裴玨笑了,在這一瞬間,他似乎了解到了一些道理。


    那就是世間有些東西,你若是去要求,你就永遠無法得到,但若你不去要求,反而拒絕——至少裝出拒絕的樣子,那麽你要求不到的東西,就可能送到你的手中。


    須知裴玨是絕頂聰明之人,有些事他並非不能了解,隻是不願意了解而已。


    那少年也笑了,兩人含笑互視,彼此心中,都有一種可以互相傳遞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卻是裴玨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


    那少年向裴玨招招手,笑道:"你要不要來嚐嚐我這鍋銅鐲煮成的湯,保險比老母雞煮的湯還好吃。"裴玨自然聽不到他說的話,茫然搖了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他似乎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在這少年麵前,可以說出自己的一切心事來,而用不著羞澀也不會不安。


    那少年麵上露出驚訝之色,似乎在奇怪著麵前這英俊少年,怎會是個又聾又啞的殘廢,目光轉了兩轉,突地長身站了起來,走到裴玨身前,望著他微微一笑,伸手拉著了他的臂膀,走到那鍋香氣四溢的熱湯旁邊,你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伸手指了指裴玨的嘴,再指了指那鍋熱湯,又是一笑。


    裴玨和這少年雖是初次謀麵,但卻對他大有好感,此刻見了他對自己的神情,既非輕蔑,亦非憐憫,卻像是一種極願和自己交朋友的樣子,心下不禁大為感動,卻不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那少年麵上露出喜色,方想把裴玨一起拖到地上去坐。


    哪知裴玨又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市場上囂嚷的人群,那少年聰明絕頂,目光一轉,已知道了他的用意,朗聲一笑,道:"原來兄台不願在這麽多俗人麵前,和——"話方說到一半,驀地想到對方是個聾子,話聲便自倏然頓住,回目望著裴玨。


    兩人目光相對,裴玨隻覺那少年目光之中,似乎流露出一種自疚的神情,像是生怕他方才又說出話來,因而刺痛自己,心中不禁熱血沸騰,反手一把,緊緊握住那少年的手掌。


    須知裴玨一生之中,顛沛孤苦,別人對他不是輕蔑,就是侮辱,縱然遇著幾個對他好的人,但那也僅是出於憐憫而已。


    此刻見了這少年的神態,都是完全將自己以朋友相待,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隻要別人對他稍微好些,他縱然以死報答,亦是在所不借,一把握住那少年的手,眼中竟感動得流下淚來。


    卻不知道那少年也是生性奇特之人,一見裴玨,也不知怎地從心底升出一份好感,此刻兩人雙手緊握,目光相對,雖是初次謀麵,一語未通,但心裏卻各自有著一份說不出的舒服快活的感覺,就像是離別經年的老友,一旦異鄉重逢似的。


    兩人相對凝注,那少年突地軒眉一笑,鬆開握住裴玨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將地上的湯匙雜物,又都拋入布袋,然後左手抄起袋子,卻將那盛滿一鍋沸湯鐵鍋,用右手的拇、食、中三指挾住鍋邊,一把提了起來,望著裴玨笑一笑,邁開大步,向市集外麵走去,連地上的那幾塊磚頭也不要了。


    市集上的人們雖是流動不息,但那些販賣菜蔬果肉什物的攤販,對這衣衫襤褸的少年,本就抱著一份好奇,此刻見他竟以三指將那一鍋盛得滿滿的沸湯挾在手裏,大步而行,不覺都一個個驚訝得脫口叫出聲來,不知這少年究竟是何許人物。


    裴玨心裏亦是一驚,他武功雖弱,但有生以來,接觸到的人俱是武林人物,對武功一道,卻是識貨得很,此刻見了這少年的這種驚人指力,不禁更是驚訝,心中暗歎,常聽人說普天之下,俱是臥虎藏龍之地,風塵之中,尤多異人,這年紀看來還比自己輕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功,此話果是不虛。


    他心念一動,又想到自己,不禁恨起自己的無用,暗歎一聲,卻見那少年已駐足停著,回頭含笑望著自己,目光之中,滿含著真摯的表情,不禁也為之軒眉一笑,大步跟了過去。


    那少年手裏提著那麽沉重的鐵鍋,腳下卻仍然從容自如,一點也沒有吃力的樣子,裴玨全力邁步,才能緊緊跟在後麵。


    路上行人,見了他們,都以驚詫的目光側目而望,那少年卻根本沒有看在眼裏,帶著裴玨穿街入巷,裴玨也不知他要到什麽地方,哪知走了半晌,卻已走到城外了。


    出城之外,那少年兀自停步,鍋裏的湯,熱氣越來越少,馬上就要冷了,那少年用鼻子聞了一下,眉頭一皺,卻又向裴玨一笑,又往前走了半晌,走到一個上丘上,放下手裏的鐵鍋和布袋,雙臂一張,四下劃了個圈子,仰天大笑起來。


    裴玨四下一望,隻見四野一片青蔥,林木田疇,俱收眼簾,卻不見半個人影,不覺亦為之一笑,胸中積鬱,消去不少。


    那少年將大鍋放到石上,又弄了兩塊石頭,和裴玨一人坐了一塊,從布袋之中,拿了一大一小兩隻湯匙來,將大的交給裴玨,用小的在鍋裏連湯帶菜,滿滿舀了一匙,頓時大吃起來。


    裴玨早就饑火中燒,此刻也不再客氣,也舀了一匙,放到口中,一嚐之下,隻覺芳香甜美,無與倫比,生平美味,莫過於此矣。


    那少年吃了兩匙,忽地放下湯匙,從布袋中掏出一個酒葫蘆來,拔開塞子,喝了兩口,又伸手遞給裴玨。


    裴玨有生至今涓滴之酒,都未沾唇,此刻接過酒葫蘆,怔了一怔,卻見那少年正含笑望著自己,心裏忽然閃過兩句他幼時念過的唐詩來,舉起酒葫蘆,再不遲疑,仰天喝了一大口。


    那酒人口之際,並不辛辣,但一喝下喉嚨,流入肚裏,裴玨隻覺一股熱氣,頓時在肚中擴散開來,霎眼之間,隻覺渾身上下,如沐春風,他雖未喝過酒,但在飛龍鏢局時,卻常聽人說起酒質好壞的區別之處,而他們所說的好酒,飲下去就是此刻自己領受到的味道。


    他心中一動,不禁暗笑,這少年不知又用什麽手法,弄來如此好酒,他卻不知道這酒不但是好酒,而且是好酒中的上上之品哩。


    兩人一人一口,喝了兒口酒,那兩句唐詩,卻又在裴玨心頭閃過,他細一體會,覺得這兩句以後看來井無什麽妙處的詩句,此刻卻是字字珠璣,細一體味,更是妙不可言,隻是卻苦於口不能言,無法將這兩句詩說出來。


    他在心裏反反複複地低誦著那兩句詩,終於再也忍不住,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在這山丘的泥地上,極快地寫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那少年目光一掃,又大大喝了口酒,仰天長笑起來,搶過裴玨手中的石頭,亦自寫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來,再喝一口。"一仰首又喝了口酒,何消片刻,這兩個身世不同,性情迥異,但卻各有感懷的少年竟將這兩葫蘆的三斤女兒紅喝了一半。


    裴玨生平第一次喝酒,雖已領略到酒的妙處,但終還是不勝酒力,此刻早已醉了,隻覺腦中混混沌沌的,恨不得肋生雙翼,拍翼而飛,目光一抬,隻見那少年一手拿著酒葫蘆,一手拿著湯匙在敲打著,雙目仰視,像是在引吭高歌。


    裴玨雖然聽不到他的歌聲,卻看得見他臉上的表情,隻見他目光瑩然,雙目悲愴,唱到後來,突地揚手拋去手中的葫蘆,美酒潑得一地,他也不管,一把抓著裴玨的手腕,竟突地放聲大哭起來,裴玨雖然奇怪,這年紀輕輕的少年,心裏怎地會有這麽多悲愴的事。


    擔心念轉處,想到自己又何嚐不是年紀輕輕?又何嚐不是傷心人,刹那之間,往事俱在心頭閃過,不由也大哭起來。


    這兩人雖是一個有聲,一個無聲,但卻各各哭得傷心無比,那少年突地一把推開裴玨,又拾起一塊石頭,寫道:"你為什麽有那麽傷心的事?"裴玨一怔,暗想這句話正是我想問你的,但他此刻心胸堵塞,正恨不得有人傾吐,遂就拿過石塊,將自己的一身遭遇,都在地上寫了出來。


    他擦了又寫,寫了又擦,也不知道寫了多少時候,隻寫得地上的泥上都鬆得寫不出字來了,他就另外換塊地方,隻寫得自己的膀子都酸了,他就歇息一下,歇息的時候,他又不禁哭了起來。


    那少年亦是邊哭邊看,一會兒跑到別處,卻撿那隻方才被他自己拋掉的酒葫蘆,將裏麵的剩酒,又和裴玨一起喝了下去。


    他本來自悲命運,此刻卻是為裴玨的命運而痛哭,但酒有喝幹的時候,淚也有流盡的時候,太陽從東邊升上來,升到中間,此刻卻將要回西邊落下去了。


    裴玨突地長身而起,將手中的石塊,遠遠拋了開去,心胸之中,仿佛舒暢很多,因為多年以來,他終於找到一個能夠傾訴悲哀的人。


    積鬱一消,他心中隻覺空空洞洞地,什麽事都再也想不起來,那種振振欲飛的感覺,卻又自心中升起,他第一次感受到酒,是一種多麽奇妙的東西,也第一次感受到,哭是一件多麽奇妙的事。


    暮色將臨,風中已有些涼意了,但這兩個少年,心胸卻仍然滾燙的,世間可有什麽事能冷卻少年人心中的熱血呢?


    他們從山丘走下去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四麵的天畔,晚霞絢麗,雖然一如往日,但裴玨的心情,卻是和往日迥然而異的。


    因為他此刻身側已有知己。心胸不再寂寞,雖然他連那少年姓名還不知道。


    那少年一手提著布袋,一手搭在裴玨的肩上,兩人酒意都未消,腳步也有些踉蹌,但卻走得極快,裴玨直覺得仿佛有個人在背後推著自己,使自己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他知道這全是那少年搭在自己肩上的一隻手的力量,心裏對他的武功,不禁更加欽佩。


    兩人也不辨路徑,走了也不知多久,隻見四下越來越荒涼,競連田陌都沒有了,走到這種荒涼的地方來,今天晚上到哪裏去歇?


    哪知目光一抬,卻見蒼茫的暮色中,矗立著一幢樓閣的影子,此刻他酒意仍在,也不管那幢樓閣是什麽地方,也不管那樓閣的主人會不會收留兩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過夜,一拉那少年的袖子,就快步走了過去,走到跟前一看,心裏更是高興,原來那幢樓閣外麵的大門,竟是開著的。


    這幢樓閣矗立在無人的荒郊,居然敞著大門,此事若被任何一個人看在眼裏,都會覺得有些奇怪,但這兩個俱都已有了七分酒意的少年,卻全然不管這些,筆直地走上石階,探首一望,隻見門內庭院深深,連一絲燈光都沒有。


    暮色雖深,但時已人夏,白晝甚長,此刻卻還有些膝隴亮光,而人穿過院落,走進大廳,卻見廂簾四處,都結著蛛網,大廳裏桌椅殘敗,四壁蕭然,顯見這幢氣派甚大的屋字竟是一個荒宅。


    那少年哈哈一笑,將手中的布袋重重地放在一張八仙桌上,哪知"喀嗤"一聲,那張方桌竟突地倒了下去,裴玨咧嘴一笑,心想:"你這個大口袋像個百寶囊,裏麵花樣大多,一定重得嚇人。"一麵往旁邊一張椅子坐了下去。


    哪知又是"喀嗤"一聲,那張椅子也倒了下去,裴玨重心一失,噗地,跌到地上。那少年卻哈哈笑了起來。前行兩步,準備拉起裴玨,哪知一腳向下,腳底竟像是整個嵌入一個洞裏,他大驚之下,俯身低頭一看,心中不禁駭然。


    朦朧的月光自門外射人,剛好照在這一片地上,隻見地麵上竟印著七八個深陷地麵、幾達三寸的腳印,他一腳剛好踏入腳印裏。


    裴玨一眼望到,那少年麵上笑容突斂,垂著頭愕愕地望著地上,心裏一怪,爬了起來,走到近前一看,心頭也不禁一驚。


    須知這棟巨宅雖然破舊,建築得卻甚牢固,這大廳的四麵上都鋪著厚厚一層三合上,而此刻這些腳印深陷入地竟有三寸,那麽踏下這腳印的人功力之深厚,豈非駭人聽聞。


    那少年垂著頭愕了半晌,邁步到那張已被裴玨坐塌的椅前,伸手方待拾起一段椅腳,哪知觸手之處,那麽結實的紅木椅腳竟然一片片散了開來,他雙眉一皺,順手一拂,那張紅木椅子,竟全散成一堆木片,連一段整齊的木頭都沒有。


    他年紀輕輕,江湖曆練卻甚豐,知道這種紅木椅子,絕不可能因年代久遠而腐蝕成如此模樣,目光一轉。果然看到這張紅木椅子前,也有兩隻整整齊齊的腳印,深陷入地,有如刀鑿。


    他心中一轉,退後幾步,果見剛才那幾個腳印,扇麵似地在這兩個腳印前布成一道弧線,不禁暗歎一聲,忖道:"這必定是內家高手在這裏較量內力,所留下的腳印,而且是有三四人聯手,來對付坐在椅上的人——"心念方自轉動,卻見裴玨一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地上的腳印,又伸出食、中、拇三隻手指,輕輕一撚,搖了搖頭,像是十分奇怪的樣子。


    那少年微微一怔,隨即會過意來,知道裴玨做的手式,是表示"七"字,目光一轉,果然發現地上除了椅前的兩隻腳印外,竟隻有七個腳印,靠在最右的一隻腳印旁,卻有一個圓洞。


    他皺著眉又沉吟了半晌,突地拿起布袋,在裏麵找了半晌,拿出一隻蠟燭和一個火折子來,扇起火折,點起蠟燭,燭火雖弱,卻已使得他們眼前一亮。


    他將那隻蠟燭拿在手上,目光轉動處,突地脫口驚呼出來,腳步微錯,一個箭步,竄到方才放著那紅木椅子後麵的牆腳,裴玨目光隨即望去,隻見那麵牆上晶光閃閃,竟嵌著七點寒光,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個"北鬥七星"的形狀。


    那少年舉著燭火,在牆上一映,隻見七根鋼釘,竟都深嵌入牆,燭光影映處,裴玨隻覺他的麵孔蒼白,又自皺眉沉思起來。


    裴玨心裏雖也在奇怪這些腳印和寒星,但卻又覺得這些事根本與自己無關,自己又何必白白花些腦筋在上麵,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回頭走了幾步,突地看到達問頹敗的大廳的角落裏,竟掛著一幅畫圖,和四下顯得極不相稱。


    此刻他亦不禁起了好奇心,回目而望,那少年仍然出神地望著牆上的寒星,遂也沒有過去招呼他,徑自走到那角落裏。


    燭光雖極弱,他卻可以看到那幅畫上,畫的竟是一片懸崖,壁立千丈,下麵絕壑沉沉,深不見底,崖上卻畫著一個瞎子,手裏拿著一根明杖,另外一個長衫文士,倚在一株樹前,正在吹著笛子,那瞎子想必聽得十分入神,竟忘了去探測前麵的路,一腳眼看就要踏空,墜人那深不見底的絕壑下。


    這畫畫得非常細膩,將那瞎子麵上的表情都畫了出來,隻見天藍如碧,花紅如紫,那瞎子亦是一付如癡如醉的表情,再也想不到自己這一腳踏下去,立即便得粉身碎骨。


    裴玨看了半晌,越看越覺心中不忍,心想畫這畫的人,怎地如此殘忍,竟將一個瞎子置於絕境。


    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眼中看著這幅畫,心中卻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己,恨不得自己跑上畫去,拉那瞎子一把。


    他暗中歎息一聲,轉過頭去,不忍再看,哪知目光動處,卻看到牆邊一張小幾上,竟放著一副筆墨,硯中墨汁仍自未幹,他心中一喜,也不管在這荒宅裏,怎會放著筆墨,大步走了過去,一手拿起石硯,一手拿起毛筆,又跑到麵前,竟在那瞎子身後,加上一個人去。


    那少年沉忖了半晌,口中喃喃念道:"北鬥七星針,北鬥七星針……難道北鬥七煞也到這裏來了?但那坐在椅子上的,卻又是什麽人呢?"轉目一望,隻見裴玨站得遠遠的,手裏拿著一隻筆,在牆上的一幅畫上畫著,心裏又是一怔,大步走了過去,卻見裴玨專心凝注,在畫上畫了一千、身穿長衫的少年,正伸出一隻手,去抓瞎子的肩膀。


    裴玨雖未習畫,但他天資絕頂,畫得並不離譜,倒也將那少年畫得栩栩如生,而且麵目之間,竟有幾分像他自己。


    那少年不禁失聲一笑,隻見裴玨提著筆,左看右看,嘴角泛出一絲笑容,似乎心裏頗為滿意,又在畫上那少年身畔,添了一口長劍,方自丟下筆,長長歎了一口氣,卻仍然站在畫前,目光凝注,根本沒有發現那少年已來到身側。


    哪知他方自丟了畫筆,這大廳的屋頂,忽地發出一陣奇異的口哨聲,聲音尖銳而高亢,在靜夜中分外刺耳。


    那少年驀地一驚,倒退三步,抬目望去,屋頂滿布蛛網塵埃,看不見半條人影,但那尖銳而高亢的哨聲,卻仍未中止。


    他大驚之下,將手中的蠟燭立在地上,雙臂一張,方待騰身而起,到屋頂上去看個究竟,哪知——外麵突地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那笑聲起處仿佛還有甚遠,但笑聲未絕,那少年隻覺眼前一花,門口已多了一條人影。


    門外星光如燭,門內燭光如星,在這星燭之光交映之下,隻見此人身材魁偉,背闊三停,卻穿著一件寶藍絲袍,一手搖著一把素麵折扇,一手捋著頷下濃須,緩緩走了進來,目光四下一掃,其利有如閃電。


    那少年心中暗驚:"此人好快的身手。"抬目望去,卻見此人亦正凝目望著自己,突又聲若洪鍾般地大笑起來。笑得那少年耳側"嗡嗡"作響,他不禁又為之一驚:"此人好深的功力。"隻有裴玨,他卻仍然全神凝注在那幅畫上,根本沒有聽見這笑聲,也根本沒有看到此人,他心裏隻在想著:"要是我能將天下瀕於絕境的人,都一一救回來,那該有多好。"他恨不得自己就是畫上那腰佩長劍的瀟瀟少年,一劍在手,快意江湖。


    那高大威猛老者,緩步走進廳來,朗聲笑中,突他說道:"老夫戰飛,不知兄台高姓,能否見告?"那少年一怔,一驚,心中暗忖:"難道此人就是神手戰飛。"目光抬處,卻見這戰飛笑聲突斂,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到裴玨身上,再也不看自己一眼,甚至連方才問自己的話都再也無須回答了。


    隻見戰飛一搖折扇,又複大笑起來,卻走向裴玨身側,大笑道:"原來是閣下,好極,好極,先前我還以為是貴友哩。"語聲一頓,目光閃電般在那幅畫上一掃,不住點起頭來。


    他語聲雖洪亮,裴玨卻仍然聽不到。那少年心念轉處,突地一個箭步,掠到裴玨身前,哪知衣袂帶風,卻將地上的蠟火弄滅了。


    大廳內驟然一暗,等到他再拿出火折,點亮蠟燭的時候,大廳門口,竟又多了四條人影,並肩走了進來,麵上各自帶著奇異的神色。


    裴玨此刻亦從凝思中驚醒,回過頭來,隻見門外走進的四人,一個身材頎長,麵目瘦削,目光如鷹,一手緩緩撫弄著腰間的劍柄,滿麵俱是陰森深沉的樣子。


    另一人生像和他無異,隻是年紀較為輕些,腰間也沒有佩劍。


    走在他們身側的,卻是個瘦小枯幹的矮子,腰間掛著一個豹皮佩囊,幾乎占了他身軀的一半,隻是他麵目亦是深沉無比,使他看來本甚滑稽的樣子,變得半點也無可笑之意。


    裴玨目光再轉到最右一人的手上,心中一動,大為恍然:"怪不得方才隻有七隻腳印,想必就是這四人留下的了。"原來此人竟是個跛子,左肋撐著一隻鐵拐,但走起路來,卻仍安穩得很。


    這四人的八隻眼睛,有如八道厲電,一起望在裴玨身上,裴玨不禁一側目,卻見另一個高大威猛的老人,目光亦在望著自己。


    裴玨不覺驚嚇交集,不知這些人為什麽如此望著自己,卻見那四人越走越近,一起站在自己麵前,又側目去望那牆上的畫。


    這四人裴玨雖不認得,那少年卻認得兩個,身形一展,擋在裴玨身前,哈哈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閣下兄弟,真是幸會得很,幸會得很。"那兩個身軀頎長的漢子,目光一轉,不禁暗中一皺眉頭,生像是上不願意見到這少年,卻又不得不發笑,道:"原來是吳少俠,哈,真是巧遇,想不到吳少俠也有興趣跑到江南來。"那瘦小枯瘦的漢子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突地冷冷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五年以前,就已名傳河朔的七巧童子吳鳴世吳少俠吧?小弟早聞大名,常盼一見,想不到卻在此處遇著了。"他暗裏雖在向那少年"吳鳴世"說著話,眼睛卻望著屋頂,一手扶在那豹皮佩囊上,大有目無餘子之概。


    那衣衫檻樓的少年,果真就是"七巧童子"吳鳴世,數百年來,武林中人成名最早的,也就是此人,他十二歲出江湖,十五歲就名滿天下,江湖上若論精靈跳脫,就沒一人比得上這"七巧童子"的,隻是裴玨直到此刻還不知道他竟是武林名人而已。


    此刻他不禁一挑劍眉,冷冷向那瘦小枯幹的漢子說道:"好說,好說,小可正是吳鳴世,閣下——"語猶未了,那頎長的漢子卻已連聲笑道:"這位就是七巧追魂,那飛虹,江湖人稱南北雙巧,遇上不了,就是說的你們兩個,哈,兩位真該親近親近。"那飛虹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冷冷道:"其實七巧兩字,隻有吳少俠這樣的人才配稱得上,至於小可麽——卻萬萬擔當不起。"吳鳴世哈哈一笑道:"那麽閣下就換個名字好了。"此話一出,大家俱都一怔,那飛虹更是麵容驟變,吳鳴世麵上雖是笑容滿麵,其實在未說話前,早已戒備,須知他這話正是犯了武林大忌,他也早就知道那飛虹不會善罷甘休的。


    哪知那飛虹望了站在吳嗚世身後的裴玨一眼,竟將怒容斂了下去,吳鳴世目眺瞬處,心裏不禁大為奇怪:"難道他竟是武林高手,竟能使七巧追魂畏懼於他?"吳鳴世目光動處,隻見這些叱吒江南武林的草澤豪士,此刻竟都向裴玨躬身行禮,不禁又為之一怔,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但此刻卻也弄不清這些人的用意。而裴玨呢,他根本從頭到尾都聽不懂這些人的話,此刻自更為茫然。


    神手戰飛一連問了兩句,卻見麵前這少年仍然一言不發,濃眉一皺,道:"閣下怎地——"吳鳴世卻已接口笑道:"這位是敝友裴玨,戰大俠有何見教,跟小弟說也是一樣。""七巧追魂"雙眉一軒,突地大喝一聲,震得吳鳴世耳旁又是"嗡,然一聲,哪知那飛虹一喝過後,已冷笑道:"原來貴友是個聾子,戰大俠,看來你我日前之約,此刻算不得了。"語氣之中,極為得意,但吳鳴世卻又不禁一怔。


    卻見神手戰飛冷笑一聲,厲聲道:"誰說算不得!"走到那始終無動於衷的裴玨麵前,仔細一望,突地竟也大喝一聲,有如霹靂,吳鳴世渾身一震,連退三步,那飛虹、莫南、莫北、向一啼,亦是麵容大變,隻有裴玨,卻仍是目光茫然,根本什麽也沒聽到。


    他心裏奇怪,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在弄什麽花樣,又為什麽向自己躬身行禮,不禁暗歎一聲,暗恨自己聽不到別人的話,目光求助地一蘭那少年——吳鳴世,卻見他竟也和自己一樣,麵目茫然,目光中滿是驚訝之色,生像是也墜入五裏霧裏。


    "七巧追魂"那飛虹冷冷笑道:"戰兄再吼也沒有用,此人果真是個聾子,難道戰兄要找個聾子來擔當如此大事嗎?"那身軀頎長的漢子正是"北鬥七煞"中的"二煞"莫南,此刻一手仍自撫著劍柄,沉聲道:"我看戰兄還是不必如此固執吧,其實你我都是武林同源,有什麽事不好說的。"目光一轉,又道:"向兄,你說可是?"那"金雞"向一啼一抖手中鐵拐,厲聲道:"別的事我姓向的都不管,隻是叫我姓向的聽命於你戰飛,那可不成。""神手"戰飛濃眉一軒,厲聲道:"難道叫我戰飛聽命於你這個殘廢不成。"向一啼大喝一聲,獨腳微點,身形已掠了過去,右手微抄,竟將右肋挾著的鐵拐"呼"地掄了起來,"立劈華嶽",當頭向戰飛掄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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